十一月,呼嘯的風雪席卷了整個北疆,上穀郡內,曹操看著幾個從宇文部被放回的邊軍士兵,黝黑的臉上神情可怖,雙眼通紅地朝四周的同僚咆哮,“本初不是那種人,他一定有苦衷。”

袁紹叛國投敵,娶了鮮卑宇文部的女人。這是那幾個僥幸活下來,最後被宇文莫槐放回來的邊軍士兵帶來的消息,當年李陵的故事,宇文莫槐也聽手下的漢人謀士提到過。

親衛參軍營的人知道曹操和袁紹是生死之交,因此也都默然不語,可他們心中並不相信袁紹有什麽苦衷,他們已經從烏丸人那裏確認了這個消息,而且鮮卑人也大肆宣揚著這場婚事,若袁紹沒有叛國投敵,那些鮮卑人是不可能知道他是帝國汝南名門袁氏的長子的。

最後曹操頹然地坐倒了,他看得出,四周沒一個人相信袁紹,就連他自己,心裏也隱隱有些動搖,需要用那種方式來堅定自己對朋友的信念。

曹操抬頭看向了雒陽的方向,他不知道天子會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可是他希望天子給袁紹一個機會。

護烏丸校尉府,盧植看著落下的大雪,沉沉地歎了口氣,奏章他已經命驛站加急送往雒陽了,不知道天子會如何處置?

半個月後,護烏丸校尉盧植的奏章被送入了尚書台。劉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看完這一道奏章的,袁紹居然做了鮮卑宇文部的駙馬,這是千真萬確的消息,盧植通過各種渠道都證實了這件事,可是袁紹是真地叛國投敵嗎!

長歎一聲後,劉宏將手裏的奏章交給了一旁的楊彪,這件事他需要聽聽身邊人的意見,當年孝武皇帝時李陵的故事讓他很難一下子做出決定。

楊彪慎重地接過了奏章,如今尚書台已經能擔負起國內各種政務,而不必事事都有天子躬親,隻有邊地的奏章他們是無權過問的。

看著奏章,楊彪的臉色很快就變了,比起被俘後直到家人被孝武皇帝處死方才投敵的李陵,袁紹幾乎可以直接定為叛逆,可是天子卻沒有做出決定。

“陛下,臣以為袁紹確為叛國投敵。”楊彪看了一眼恢複淡定神情的天子,心中猶豫了一下之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嗎?”劉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著讓楊彪放下那道奏章,繼續去處理政務了。

翌日,這道奏章被公布於朝會,百官們在短暫的沉默後,幾乎是一邊倒地要求嚴厲處置此次事件,可最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天子沒有用這件事來打擊汝南袁家,隻是準許了袁逢的辭官。

建章宮裏,劉宏看著群情激憤的大風和文淵的成員,沉聲道,“你們相信你們身邊的同伴會為了美色而背叛朕,背叛帝國嗎?”

劉宏選擇相信了袁紹,現在隻是鮮卑人那邊放出的消息,他不信袁紹會真地叛國。

當大風和文淵的成員們離開的時候,袁術被留了下來,這幾天他也承受了不少的白眼,他不明白天子留下自己的用意。

“朕相信你的兄長,你相信他嗎?”劉宏看著袁術問道,這個汝南袁家的嫡子這幾年裏仿佛脫胎換骨一樣,在大風裏也嶄露頭角。

“臣也相信自己的兄長。”袁術沒有猶豫,他的兄長一直都是他追趕的目標,若他和其他人一樣相信兄長投敵叛國,那麽這些年來他的堅持又算什麽。

“那如果他真地叛變投敵了呢?”劉宏看著麵前一臉堅定的袁術,再次問道。

“臣會親自殺了他。”袁術猶豫了一下之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樣嗎?”劉宏看了眼麵前與袁紹依稀有幾分相像的袁術,然後道,“你退下吧!”

袁術離開了,可是他的心裏卻像是燃著大火,他想去幽州,去鮮卑,去宇文部,找到他的兄長,親眼確認他沒有叛國投敵,一切都隻是鮮卑人的謠言。

雒陽城內,袁逢的府邸,袁隗看著仿佛一夜間似乎蒼老了十歲的兄長,心中也是難過,他們怎麽也想不到袁紹去了幽州,竟會發生這種事。

“次陰,我走以後,公路就拜托你了。”雖然長子袁紹早就離開了袁家,可是這種血親關係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斷的,在天下人眼中,袁紹依然是汝南袁家的子弟,是他袁逢的長子,‘養不教,父之過。’他這個做父親的難逃悠悠眾口。

“兄長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公路的。”袁隗答應道,這一次兄長自請辭官,天子沒有責難,已經是對袁家天大的寬宥了,若是換了孝武皇帝時候,恐怕兄長一家早已下獄,等候處決了。

袁逢看著被天子留用的兄弟,歎了口氣,袁家怕是要衰敗了,他袁家之所以能成為汝南的名門,靠得是從曾祖袁安起家族三代累積的名望,如今怕是毀於一旦了。

數日後,啟程返回汝南老家的袁逢當著前來相送的熟人之麵,自言斷絕與袁紹的父子關係,然後登車離去。

而袁紹的生母周氏,則在雒陽的宅院裏,憂思成疾,若非天子派了醫官和宮人看護,也早就命喪黃泉。

雒陽發生的種種一切,遠在數千裏之外的袁紹並不知道,已經傷愈的他現在心裏想著的就是如何殺了檀石槐這鮮卑大王,鮮卑今日的強盛可以說是全由這個雄才大略的領袖一手促成,他將原本鬆散的鮮卑各部打造成了一個嚴密的軍事同盟,徹底取代了北匈奴,同時壓迫南匈奴和烏丸,讓鮮卑成了新的草原霸主。

“本初,你在想些什麽?”看著似乎若有所思的袁紹,一旁的宇文莫槐問道,對於這個很快將成為自己女婿的漢人青年,他心中充滿得意,高門出身,文武雙全,有此人,他宇文部的壯大指日可待。

“我在想宇文部坐擁部眾十萬,又何必屈居於人下。”袁紹看著麵前不過三十餘歲的宇文莫槐,淡定地說道。

“本初這是在挑撥我和大王之間的關係嗎?”宇文莫槐看著麵前眼神裏透著野心的袁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他何嚐沒有取代檀石槐的野心,隻是檀石槐一代人傑,即使他自視甚高,可心中也明白與檀石槐的差距。

袁紹沒有回答,隻是一笑後道,“檀石槐有容人之量,可他的兒子未必有,如今鮮卑雖稱為國,也不過是各部會盟,共尊檀石槐為主,宇文大人應該記得我昨天給您講過的周文王故事吧!”

袁紹一日未娶宇文莫槐的女兒,一日便是他座上的客卿,言語也不必太客氣,若是轉變太快的話,也隻會惹人生出疑竇。

對於袁紹別有深意的話,宇文莫槐目光裏閃過了幾分陰霾,他的確自認不如檀石槐,可是檀石槐如今已經五十多,這幾年他刻意培養自己的兒子和連,讓他統率高柳王庭的精銳騎兵,其用意也是昭然若揭。

想到袁紹跟自己說過的周文王故事,宇文莫槐忽地笑了起來,他原來的那些漢人謀士以前都跟他說周文王是何等的賢人,隻有他卻告訴自己周文王是大奸若忠。

“隻怕大王的兒子不是武王。”宇文莫槐朝袁紹道,臉上的笑意分明能看出幾分不屑和冷意。

“宇文大人,您別忘了,現在我們都在高柳。”袁紹看著宇文莫槐,淡淡說了一句,檀石槐雖然沒有統一各部,可是卻在彈汗山建了王庭,鮮卑三大部的各家大人每年過冬時候都要來此。

“也許現在是召集各位商討各部的事宜,可難保哪一天……”說到這裏,袁紹朝臉色已經很難看的宇文莫槐露出了同情的笑意。

“鏗!”宇文莫槐腰間的刀已出鞘,擱在了袁紹的脖子上,“你若再敢胡言,我便殺了你。”

看著近在咫尺的刀鋒,袁紹輕蔑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胡言,宇文大人心裏明白。”

“哼!”宇文莫槐冷聲間,收回了刀鋒,還刀入鞘後朝袁紹道,“這話少在外人麵前講。”

“這個我自然省得,如今我已是大漢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一身功業全都在宇文大人身上。”看著收刀的宇文莫槐,袁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容,語氣也頗多淒愴之意。

宇文莫槐知道麵前的袁紹,還在為自己放那幾名漢軍士兵回去而怨恨他,不過他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袁紹沒有退路,他遲早會甘心為自己效力的。

看著離去的宇文莫槐,袁紹皺了皺眉,這個狡詐如狐的鮮卑人,並不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