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汗山下,高柳庭,鮮卑王帳內,五十三歲的檀石槐坐在火盆邊上,一邊烤著火,一邊聽著身旁的漢人謀士給他說書,他雖會說漢話,也認得漢字,可是仍舊看不懂那些漢書。

“崔先生,那個袁紹你見過了沒有?”檀石槐音容雄壯,雖已年過五十,可是卻仍然能力搏虎狼,為各部以悍勇諸稱的大人所畏服。

“見過了。”放下手裏的竹簡,被檀石槐視為心腹謀士的崔先生沉聲答道,他本是清河崔氏的遠支子弟,後來在邊地當小吏時被鮮卑人擄走,若非當時檀石槐經過那個擄他的部落,用五頭羊換了他,他早就死於皮鞭之下。

“此人如何?”見崔先生居然放下了竹簡,檀石槐有了幾分興致,以往隻有遇到大事時,才能讓這個智計出眾的謀士放下手裏的竹簡。

“文武雙全,人中之龍。”崔先生想到見過一麵的袁紹,說出了自己的評語,“大王若要成就霸業,此人便是最好的臂助,萬不可讓他留於宇文部。”

“怎麽說?”檀石槐的目光銳利起來,看著崔先生問道,他此生最大的誌向便是希望能一統鮮卑,重現當年匈奴單於冒頓的武功。

“宇文莫槐其誌不小,若得袁紹相助,無異於如虎添翼,大王在,自然無虞。”崔先生說到此處,眉頭也皺緊了起來,鮮卑有今日之勢,全靠檀石槐一人之力。

“豈止是宇文莫槐,慕容平,柯最,彌加他們哪一個又是易於之輩。”檀石槐歎了口氣,他將整個鮮卑分成三大部,各部置大人,也是無奈之舉。

“若是大王不能招攬袁紹的話,還是殺之以除後患。”崔先生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宇文氏是鮮卑東部的大族,其眾十餘萬,和中部的慕容氏最有可能在檀石槐死後問鼎高柳。

“若將此事交給你,有幾成把握?”檀石槐看向了對袁紹極為推崇的崔先生,開口詢問道。

“六成。”崔先生答道,接著拿起了被自己放下的竹簡後踱步道,“當日宇文氏三百子弟,死傷慘重,若非宇文莫槐愛惜其才,恐怕他早已被殺。”

“宇文氏是容不下他的。”崔先生停下步子,敲打著手中的竹簡,“如今唯一可慮的便是宇文莫槐要招其為婿,大王若不願殺袁紹,就非得阻止這件婚事不可。”

“如何阻止?”檀石槐也是個愛才之人,若非如此,他也難有今日的地位權勢,崔先生一席話,已經讓他對袁紹誌在必得。

“大王的女兒才貌不比宇文莫槐的女兒差,就看大王願不願意了!”崔先生笑了起來,他知道檀石槐是絕對舍得用女兒來換取一個能助自己成就霸業的人才的。

“連珠她今年也十四了,是該給她找個好人家了。”檀石槐口中的連珠正是他的幼女,平時也最得他寵愛,才貌也是冠絕高柳。

“大王還是與那袁紹見上一麵,再做決定不遲。”崔先生在一旁道,為謹慎起見,還是讓檀石槐親自見一下比較妥當。

“那就依你所言。”檀石槐擺手道,然後讓崔先生離開了;斑駁的燈火中,他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他倒要看看這個袁紹是不是當得起崔先生那‘文武雙全,人中之龍!’之語。

三天後,袁紹得到了檀石槐的召見。夜晚當他回來時,發覺宇文莫槐坐在他的帳中,長刀橫亙在腿上,臉上的表情陰沉。

“大王找你做什麽?”看著掀帳而入的袁紹,宇文莫槐目光裏露出了幾分殺意。

“隨便談了些,言語中頗多拉攏之意。”袁紹迎著宇文莫槐陰霾的眼神,坐在了他的對麵,“宇文大人,你應該記得,若沒有我,你早就成了莫先生的藥下之鬼了。”

宇文莫槐的眼角跳了跳,的確當日若不是袁紹,恐怕他早已被莫先生毒死了,想到那個留在宇文氏二十多年,隻為了報仇的男人,他心裏有些寒意。

“你雖然救了我一次,可是也難保你不會害我。”宇文莫槐在鮮卑向以狡詐多智而著稱,對於可能危害到自己的人,他從不會心慈手軟,哪怕是眼前將成為自己女婿的袁紹。

“我早已說過,我一身的功業全都在宇文大人身上。”袁紹依舊是不冷不淡地說道,“檀石槐已垂垂老矣,他的兒子器量狹小,我還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看著麵前侃侃而道的袁紹,宇文莫槐放下了心裏的懷疑道,“本初莫怪我多心。”說著替袁紹倒了一杯酒,當年檀石槐之所以能力壓各部,還不是因為他能重用漢人,又招攬到了崔王等智士,隻不過他兒子和連是個莽夫。

“我還是那句話,宇文大人要早做準備的好。”看著替自己倒酒的宇文莫槐,袁紹沉聲道。

“此事以後再說。”宇文莫槐心中記下了袁紹的話,事實上他一直也在防著檀石槐,每年冬天,他來高柳王庭,都是帶著宇文氏的精銳,其他各部的大人也是一般無二,檀石槐若想要對付他們,也得考慮掂量一下後果。

接下來數日之內,袁紹被檀石槐召見了數次,他的見識風度都讓檀石槐很滿意,對檀石槐而言,袁紹用漢人的話來說,是國士之才,他絕不能讓宇文氏得到這麽一個人才。

半個月裏,袁紹在高柳漸漸名聲鵲起,這時宇文莫槐也察覺到了檀石槐的動作,“可惡!”帳篷內,宇文莫槐狠狠地咒罵著,他沒想到檀石槐居然讓袁紹搬了出去,另外派了士兵,美其名曰保護,實際卻是要斷絕他和袁紹的聯係。

“阿爹,那袁紹殺了我們那麽多勇士……”宇文莫槐的長子剛開口說了半句話,就被宇文莫槐喝斷了。

“你懂什麽,給我閉嘴。”宇文莫槐看著和檀石槐的兒子不遑多讓的長子,一臉的怒其不爭,這些人真以為靠著勇敢就能打天下了,檀石槐年青時勇冠各部,可最後成事,靠得還不是那些漢人的讀書人。

“大人,大王請您去赴宴。”帳外,宇文莫槐親兵的聲音響了起來,讓正在訓斥兒子的宇文莫槐停了下來,朝長子瞪了一眼後領著他一起出了大帳。

王帳內,檀石槐坐在上首,看著到齊的各部大人,對坐在他一旁下首的袁紹都是露出了驚異之色,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然後宣布了他打算將女兒嫁給袁紹。

聽到檀石槐的決定,坐在席間的宇文莫槐饒是一向深沉,也差點忍不住心裏怒火,和他交好的各部誰不知道袁紹是他的準女婿,俗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檀石槐此舉根本是在削他的麵子。

宇文莫槐看著坐在王座裏的檀石槐,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現在他隻有忍住,難道他還要替女兒出頭,和檀石槐搶女婿,給別人看笑話不成。

宇文莫槐沒有吭聲,不代表其他人不會出頭,各部大人誰都想讓自己的兒子娶了檀石槐這個最小的女兒,如今檀石槐放著他們的兒子不選,卻挑了一個被俘的漢人青年,這到底算是什麽意思。

“大王,這個漢狗配取連珠公主嗎?”鮮卑西大部裏,素來以豪勇著稱的燕荔陽起身道,說罷按刀怒視著坐在檀石槐下首的袁紹,他進來時便已心中不爽。

“燕荔陽,不得無禮。”看到騰地起身的袁紹,檀石槐皺了皺眉,朝燕荔陽喝道。

“大王,若是真要將連珠公主嫁與此人,也得讓眾人心服才行。”燕荔陽身旁,柯最按住了這個莽夫,看了一眼席間不聲不響的宇文莫槐後朝檀石槐道。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既然如此,那麽明日便會獵彈汗山,到時候誰最武勇,我便將連珠嫁給他。”檀石槐看了一眼席間各自不忿的三部‘大人’後沉吟道。

這一頓宴會,沉悶無比,檀石槐沒有想到各部會如此反對這樁婚事,他心裏明白,這些人都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娶了連珠這個最受他寵愛的小女兒,跟他聯姻以壯聲威。

袁紹也沒有想到檀石槐為了拉攏自己,竟肯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倒是讓他始料未及,這幾日雖然他一直都能見到檀石槐,可是檀石槐身邊護衛極嚴,他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宴會結束後,宇文莫槐離開時,趁人不注意找到了袁紹,剛想開口質問他為什麽會出此變故時,卻隻見袁紹壓低聲音朝他道,“明日小心。”然後便迅速離開了,讓他臉色猛地變了變,看著袁紹的背影,目光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