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舉朝忙於新天子的登基大典時,誰都不曾注意,宮內的宦官悄然分成了兩派,一派以王甫為首,而其餘的那些正直宦官也一改往昔不爭權威之風,互相聯合,隱隱與王甫相抗,使得王甫始終難以掌握整個省中宮禁。

建章宮內,在宮女的服侍下穿上天子袞服,劉宏在左右宦官的簇擁下,趨步而出。宮門外,羽林騎,執金吾以及北軍五營早已等候多時,玄黑和赤紅色的旌旗幾乎遮蔽了禦道兩側。

“天子起駕!”隨著中官的高喝聲,劉宏登上了青蓋帝車,在三千士兵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駛向了天子主政掌權的嘉德殿,那裏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在寒風中在等待著他。

嘉德殿前,劉宏踩著張讓的背而下,在百官的目視下,沿著鋪著紅毯的道路,一路走向殿前,那裏擺好的明皇案台上,擺放著傳國玉璽以及大漢高祖皇帝斬白蛇之劍以及天子的十三疏冕冠。

劉宏每行一步,兩側的衛士及百官紛紛跪倒,猶如赤黑色的浪潮向前席卷,卻又寂靜無聲,似乎在積蓄著崩雲穿石的千鈞之勢。

竇妙看著越來越近的天子,忽然有些恐懼,她說不上為什麽,隻是心中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太後!”看到太後發愣,竇妙身後的心腹女官不由低聲呼喚,這是天子的登基大典,容不得半點差錯。

階下百官中,陳蕃和不少大臣看到太後遲疑,都是目光投向了竇武,麵色冰冷,當年質帝之死對他們這些士人來說實在是畢生難忘的痛楚,聰慧的質帝本來被寄托了士人們對朝政和大漢中興的希望,卻因此而受到梁冀的忌憚而被毒殺,現在新天子一路上雒的所作所為無不體現出一位明君該有的氣度風範,如今太後在新天子的登基大典上遲疑算是什麽意思。

感受到那些如利刃般的目光,竇武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看著女兒,眼中一片焦急。

在女官的聲音裏,竇妙回過了神,連忙按照禮製,將傳國玉璽和高祖皇帝的斬白蛇劍交給天子,接著親手為天子戴上了十三疏的天子冠冕。“萬歲,萬歲,萬萬歲!”當劉宏立起的刹那,台階下的文武百官還有士兵們齊聲山呼,驚破了先前的沉靜。

“天子起行,祭祀太廟,敬告列祖列宗。”唱禮的中官高聲喝道,文武百官跟天子和太後的車駕行往太廟,祭祀曆代大漢先王,隨後再前往郊外祭祀社稷山川,直至日斜西山,方才完成整個登基大典。

車駕內,劉宏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傳國玉璽上,按照傳統,在他元服前,將由太後掌管傳國玉璽,今天不過是做個樣子,用不了幾天,北宮就會將傳國玉璽收回。

“詔,太傅陳蕃,宮內對奏。”掀開車簾,劉宏朝車駕旁的司馬防道,有陳蕃向竇武推薦,原本隻是黃門侍郎的司馬防成了自孝和帝以後第一位以士人身份出任的中常侍。

“喏!”司馬防沉聲領命,如今他已被天下矚目,士人無不以為天子此舉乃親賢臣,遠小人的明見之舉,他身上的擔子不輕。

隨著天子車駕回雒陽的百官車隊裏,陳蕃雖和竇武同乘一車,但自從劉宏遣高虎私下拜會陳蕃後,陳蕃已不如先前那般與竇武親密,本來他和竇武的聯盟隻是因為竇武雖然是外戚,但是素有名聲,可以為黨人依靠才為其出謀劃策,而非他本意。

竇武很想為日間太後的事情向陳蕃表明心跡,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這樣一來反倒隻會讓生性剛強的陳蕃誤會,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始終沒有開口,車內的氣氛沉重異常。這時車子忽然停了下來,就在竇武驚訝的瞬間,一個年輕卻沉穩的聲音在車外響了起來,“詔,太傅陳蕃,宮內對奏。”

“臣,奉詔。”車內,陳蕃在聽到詔命後,連聲招呼也沒跟竇武打,就徑自下了車。

“太傅,陛下請您同車。”就在司馬防剛下完詔命,被封為黃門侍郎的高虎卻又到了,而天子車駕就停在不遠處,竇武就算涵養再好,也不由臉色變得鐵青,陳蕃雖然德高望重,可是天子卻是他所立,如今當著他這個大將軍的麵詔陳蕃同車,置他於何地。

看到竇武臉上的神情,陳蕃不由搖了搖頭,暗道外戚始終是外戚,不可與之共事。

看著陳蕃離去,竇武狠狠地拔出腰間佩劍,砍在了車上,這幾日他聽從陳蕃的意思,將天子身邊的人一一封官,沒想到卻是得到這般對待,實在是讓他氣憤難平。

“大將軍,看起來天子對您起了猜忌之心。”竇武身後,尚書令尹勳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年約四十的他素來以智計著稱,算得上是竇武的半個幕僚。

“不可胡言,天子心事,豈可妄自揣測。”竇武麵色一沉,喝住了尹勳,此時的他初為大將軍不久,還保持著士人本色。

“大將軍,天子雖然年少,但是卻極有主見,曹節便是前車之鑒。”尹勳倒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好了,不要說了,我等身為臣子,自當效忠天子,忠心王事。”竇武喝斷了尹勳,他實在是怕再聽下去,自己會對天子生出怨恨。

見到竇武發怒,登車而去,尹勳歎了口氣,他本意不過是想提醒竇武行事時要多顧及天子感受,畢竟大漢能出一個明主不易,數十年積弊可不是他一個大將軍所能掃除的。

天子詔陳蕃同車入宮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王甫那裏,饒他一向沉得住氣,也不由心中惴惴,陳蕃可是他們這些宦官的死對頭,想到這裏,他不由有些懷念被天子勒羈於河內的曹節,若是他在的話,或許能看出天子的心思來,不過這個念頭他也隻是一閃而過,曹節才幹在他之上,若是回來了,恐怕現在這個盟主之位也輪不到他來做。

“等會找張讓趙忠他們來見我。”麵色陰晴不定的王甫最後朝身邊的心腹道,他在天子身邊安排張讓和趙忠這兩個宦官中的佼佼者,便是為了探聽消息而用。

天子車駕內,年逾七十的陳蕃在劉宏麵前倒顯得有幾分拘謹,雖然他在孝桓皇帝的時候說過‘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事人君者就是取悅於人君,而事社稷者就要以社稷為重,而不能取悅於人君。)的話,把社稷和君主區分開來,認為君主並不等於國家,可是當符合他心中明主形象的劉宏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又和那些年輕的儒生一樣了。

“太傅,朕已命人在宮內備好了大榻。”陳蕃素喜寬大的木榻,隻不過能被他引為榻上一談的人也隻一個豫章徐孺,劉宏知道他的喜好,便命人在宮內府庫尋了一張大榻,不管怎麽說,這位老人可以說是帝國目前最正直忠誠的大臣,在天下士人心中也有著無可取代的地位,自然要君臣相交,示之以誠。

“陛下隆恩,隻是老臣……”陳蕃倒是婉拒了,雖然天子是好意,可他為人臣子,又怎能……隻不過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劉宏打斷了。

“太傅不必推辭,就按朕的意思辦。”劉宏雖是輕聲慢語,不過那種神情姿態卻是不容違逆,就算是陳蕃也不由一愣,最後答應了下來。

“太傅,朕今日找你來,其實是有一事相請。”車駕駛入宮禁時,劉宏說出了他請陳蕃對奏的目的。

“陛下盡管吩咐,隻要老臣力所能及,定為陛下辦到。”見天子麵色嚴肅,陳蕃心中一動,以為天子是打算要鏟除宦官了。

“宦官一事,朕已有布置,如今讓朕最擔憂的是羌人叛亂,現在庫府空虛,若是一旦戰事延綿,恐怕朝廷難以應對,所以朕想讓李膺出任護羌校尉一職。”劉宏不無憂色地道,東漢一朝亡於羌亂,五次平叛戰爭耗費軍資達數千億錢,讓本就空虛的帝國財政更加不堪重負。

陳蕃默然,自和帝開始,羌人就叛亂不停,將三輔地區生生變作了關東士人眼中的化外之地,天下有識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如今天子有此認識,也算是涼州之幸,李膺的才能,他最為清楚不過,若是以他為護羌校尉,當可以鎮撫三輔,為朝廷爭取休養生息的時間,隻是如今是竇武掌政,想讓他點頭同意,怕是有些困難。

見陳蕃麵露難色,劉宏也不催促,隻是道,“太傅,先隨朕進宮上榻用膳再說不遲。”說完,竟是親自去扶陳蕃,讓這個曆仕四朝,卻不得重用的老人大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