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西街,閻府書房,閻忠看著推門而進的兒子,眼裏露出了幾分意外和歡喜,自從他沒讓兒子上雒進細柳營,父子兩人吵了一架後,兒子便時常在外過夜,很少回家。

“行兒?”看到兒子臉上冰冷的表情,閻忠心裏的喜意一下子退去不少。

“父親,孩兒有件事想問您。”閻行親自關上書房的門後,看向了父親。

“什麽事?”閻忠對於兒子的質問神情,心裏有了些怒氣,聲音也變得冷硬起來。

“您是不是參加了鐵槍盟?”閻行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鐵槍盟密謀造反的情報檔案,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你從哪裏知道的?”閻忠刹那間呆住了,鐵槍盟之事極為隱秘,他也從沒有對家裏人提起過,兒子怎麽可能知道。

“父親!”閻行雙膝落下,跪在了父親麵前,沉聲道,“北宮伯玉,李文侯他們日後必然是身死敗亡,為人所不齒,難道您也要和他們一樣嗎?”

看著突然跪在自己麵前的兒子,閻忠一下子心亂如麻,他強自冷靜下來後,扶起了兒子問道,“行兒,告訴為父,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父親,您以為鐵槍盟的事情很隱秘嗎?”閻行看著眼裏露出急迫和慌張的父親,搖頭苦笑道,“你們在北宮伯玉家的密會建盟,朝廷早就知道了。”

“朝廷!”聽到兒子說的話,閻忠如遭雷亟,整個人像是被一下子抽幹了力氣,一個不穩往後跌倒。

“父親!”閻行一把扶住了父親,他以前雖怨父親,可是仔細想來,若是父親不加入鐵槍盟,以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人的狠辣心性,恐怕全家早已遭了毒手。

“行兒,你說什麽,朝廷知道了。”閻忠被兒子扶住後,緩過了一口氣後,連忙抓著兒子的手臂問道,“告訴為父,究竟是怎麽回事?”

閻行當下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父親,這是您棄暗投明的好機會,北宮伯玉,李文侯他們不會成功的。”

閻忠腦子裏一片混亂,他沒想到朝廷從一開始就知道鐵槍盟的事情,從頭到尾,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他們都在朝廷的監視中,想到這裏,他不由一陣恐懼,他看向了兒子,抓著他,“行兒,多虧有你,不然我們全家都要被為父連累。”

閻忠對鐵槍盟本就沒有忠誠可言,加入鐵槍盟,不過是情勢所迫,他心裏一直都在害怕,眼下有擺脫鐵槍盟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更何況兒子說得對,北宮伯玉,李文侯他們不會成功的,想想看朝廷居然一早就知道鐵槍盟的情況,可見朝廷早就有了準備。

“父親,為掩人耳目,還請父親與孩兒做場戲!”見父親果然不是真心加入鐵槍盟,閻行心裏一直繃緊的弦鬆了下來,隻是低聲道。

很快,經過書房外的閻府下人,聽到了老爺和公子的爭吵聲,似乎是公子想要去雒陽,老爺卻不允許。

“你這個逆子,給我滾!”書房門猛地開了,傳出了閻忠的咆哮聲,接著在閻府下人驚訝的目光裏,閻行一臉鐵青,怒氣衝衝地離去了。

三天後,密諜司開在金城的酒樓內,閻忠見到了賈詡,當然在外人眼中,他是來找酒樓的主人袁浩喝酒。

“參見大人。”看到袁浩站在麵前男子的背後,閻忠知道他就是兒子口中所說的那位朝廷派來的大人。

“不必多禮。”賈詡朝麵前的閻忠示意他坐下後,讓袁浩守在了門口。

片刻後,閻忠和袁浩一起走了出來,在大廳內喝酒的客人都依稀聽到了閻忠關照老板若是見到他的兒子便通知他一聲,一些酒樓的常客都知道老板跟這閻家父子都是很熟,因此也都不以為意。

離開酒樓以後,閻忠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朝廷要他做的事很簡單,不過是鐵槍盟下一次會盟時讓他去赴會時打出暗號就行。

郡守府,被段熲派來保護傅燮的程普和張任這幾天都是加強了戒備,現在他們和羽林重騎兵一樣都直接歸賈詡節製。

就在賈詡布局展開的時候,配合他的段熲開始調動兵馬離開金城郡,同時放出了假消息,東羌組織了聯軍,並且重創了白馬氐,月氏胡不敵。

金城內,在知道段熲拔營離開的消息後,北宮伯玉等人都是不疑有它,畢竟東羌的實力擺在那裏,白馬氐和月氏胡最多是騷擾一下而已,真把東羌給逼急了,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段熲的離去,讓涼州邊境的地方豪強們都是鬆了口氣,畢竟段熲和他那兩萬士兵駐紮在金城外,著實讓他們心驚肉跳。

夜晚,北宮家府邸,北宮伯玉猶豫著,要不要現在起兵呼應東羌,截斷段熲的後勤,一起消滅這個殺神,然後割據涼州。

若是放在以前,孝桓皇帝的時候,北宮伯玉根本不會像現在那麽躑躅,隻是自建寧以後,當今天子實在是讓人心生敬畏,如今三輔,朔方一帶都是聞名天下的能臣名士,而且並州還有護匈奴中郎將的兩萬兵馬,若是不能一下子消滅段熲這個殺神,被這兩位當世的名將一同夾擊的話,他們絕對是飲恨之局。

就在北宮伯玉想得頭疼的時候,府外卻是來了李文侯的心腹,讓他心裏一驚,連忙讓下人把李文侯的心腹帶進了書房。

“見過大首領。”李文侯的心腹恭敬地行禮後,將自家主人的信箋送上了。

接過信箋,北宮伯玉拆開後,看了幾行後,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將信重新疊好後,他朝麵前的李文侯的心腹道,“此事我已知曉,回去告訴你家首領,我到時必到。”

送走李文侯的心腹,北宮伯玉一個人坐在書房裏,表情變得陰狠起來,既然朝廷想要對付他們,就休要怪他們不仁了,原來李文侯給他的信中提到了他在雒陽安排的眼線送了消息給他說是朝廷在朝會上商量要限製他們這些羌人豪強的勢力。

北宮伯玉當然明白這所謂的限製是什麽,那根本就是軟刀子,朝廷是要放他們的血,直到他們沒有抵抗之力,才來收拾他們。

三天後,李文侯府邸外遠處的一處民居的屋頂上,密諜司的探子們趴在屋頂上,通過千裏鏡監視著附件的一切人物,除了李文侯的府邸以外,如同北宮伯玉,邊章,韓遂等鐵槍盟重要首領的宅邸附件都有帶著千裏鏡的密諜司探子監視。

半個時辰後,賈詡得到了北宮伯玉秘密前往李文侯府邸的消息,整理著這幾天各家出入人物的消息,賈詡很快便將三天前夜晚李文侯派出的那名前往北宮家的人和這件事聯係了起來,他知道他們已經上鉤了,這些羌人豪強在雒陽布置眼線的事情,密諜司早就知道,除了他們,各地的大豪強基本都在雒陽有自己的渠道,以了解朝廷的動向,天子一直沒讓他們動這些人,不過是為了利用他們傳遞一些假消息而已。

朝廷要限製涼州地方勢力的朝會議論,本就是天子故意做的一出戲,如今段熲離開,北宮伯玉他們若要起事,必然會召集鐵槍盟的主要首領,到時就是他們將這些人一網打盡的時候,算起來這一次的計劃,脫離了以往的兵學,欺詐,調動,先發製人,樞密院製定的計劃完全是進攻性的,脫離了以往等待涼州叛亂勢力作亂以後,再進行反應,而是確定危險,直接提前解除其威脅。

賈詡猜得出,這個所謂樞密院首次的軍略計劃,一定出自天子之手,他可不認為皇甫規這位擅長以堂堂正正之兵破敵的樞密院總長能想出這種計劃。

雖然這個斬首計劃很危險,可是賈詡卻很喜歡,因為他喜歡這種遊走在危險邊緣,將一切掌控在手裏的感覺,現在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已經被假消息所欺騙,若是他猜得不錯的話,很快他們就會有所行動,到時候就是動手的日子。

短短的五天裏,賈詡手裏得到的監視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邊章,宋揚這鐵槍盟五巨頭的消息一下子多了起來,他相信這些人一定在暗中串聯。

賈詡的判斷相當準確,對於一直被段熲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金城豪強們對於段熲離去都是有些想法,尤其是北宮伯玉,李文侯這些羌人大豪,他們知道自己在朝廷眼中始終都是必須除去的威脅,再加上雒陽傳來的消息更是堅定了他們行險一搏的心思,隻是現在鐵槍盟內部人心不齊,那些加入的中小豪強未必跟他們一起造反,因此他們都在盤算著要如何將那些中小豪強綁上他們的戰車。

韓遂的府邸,這位不過才三十出頭,在鐵槍盟裏有著狡狐之稱的智囊正在思考著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他們跟自己說的事情,算起來他韓家也是金城郡有數的豪強,可是他仍未下定決心要跟著兩人一起對抗朝廷,他心裏清楚,如今朝廷已經不是六年前的朝廷,以當今天子的手腕,即使他們起兵造反,絕不會有多少勝算,可是若不和他們一起造反,恐怕自己就先要下黃泉,而且朝廷有意要削平他們這些涼州地方勢力,日後隻怕他韓家也會落得個慘淡下場。

過了良久,韓遂重重一拳打在了卓子上,此時的他正當盛年,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物,“勝者王侯敗者寇。”自語間,韓遂做出了決定,對他來說,人生在世,若不能做些大事,活著也是白活,更何況鐵槍盟未必沒有一拚之力。

郡守府,傅燮看到程普和張任忽然加強了戒備,知道那些鐵槍盟的叛逆已經上鉤了,他一時間也不由有些緊張,賈詡和他說過,若是那些叛逆決定造反的話,一定會想辦法挾持他,以他的名義蠱惑那些普通羌人叛亂。

“郡守大人放心,我等絕不會讓那些叛逆得逞。”看到私下相詢的郡守大人,程普和張任都是拍著胸脯道,他們和手下的兵士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絕對能保傅燮周全。

城中,郡國兵的駐地,一千羽林重騎兵們都是在等待著行動的命令,他們來這裏是斬殺叛逆的,不是每天穿著郡國兵的衣服,每天上街巡視,看那些羌人豪強虐殺奴隸。

“到底什麽時候才動手!”將領的營房裏,董卓抱怨著,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對他來說,北宮伯玉,李文侯這些人,隻要羽林重騎兵以百人隊同時進行夜襲,也一樣能夠將他們幹掉,何必要像現在這樣苦苦等待。

顏良和文醜雖然沒有說話,可是他們眼裏的急迫卻說明他們和董卓抱著一樣的心態,徐榮看著不停地走來走去的董卓,不由搖頭道,“賈大人讓我們待命,必然有他的道理,仲穎,你就別抱怨了,還不如過來研究一下地形。”

“我真是想不通,陛下幹嘛要讓我們聽他的。”董卓坐了下來,對於賈詡,他打從心底裏不喜歡,總覺得這個人身上那種陰沉的氣息讓人很不舒服。

“賈大人是有本事的人。”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黃忠開了口,他身旁的公孫瓚和公孫度也都是一臉的認同,當年他們在賈詡的指揮下打了一場強弱懸殊的勝仗,因此對他很信任。

“好了,都別說了,研究地形圖,到時候可別出漏子。”作為領軍的童淵開了口,這一群悍將裏,數他武藝最高強,眾人中能與他一戰的也就黃忠,顏良,文醜三人而已,至於其他人,張繡或許再過個五年能和他一較高下。

見童淵發了話,董卓也不作聲了,在雒陽的時候,他曾經不服這個隻比自己大了幾歲的中年大漢,結果無論刀馬槍弓,他都輸了,從那以後他就很服氣這個話不多,但是武藝高強的領軍。

金城雖然名為城,但是城內卻不像帝國內陸的城市,都是房屋建築,一些羌人豪強隻是圈了塊地,搭建帳篷,像北宮伯玉,李文侯這樣的羌人大豪,雖然修建了大宅,可是自己手下的人馬都是住的帳篷,距離他們住的地方也不遠,因此他們聚集兵馬極為方便。

“我算過,這些人若是真地造反,這城裏起碼能拉起五萬人的隊伍。”徐榮在密諜司用了兩年時間描繪的地圖上,在幾個羌人大豪居處的附近標注出了他們手下居住的營地,和帝國內陸豪強莊園裏的奴隸不同,這些金城豪強手底下的奴隸大多都是些能上馬開弓的羌人,是不折不扣的威脅。

“這些人不過是群烏合之眾,隻要我們的計劃順利,他們不足為慮。”公孫度在一旁道,在所有人中,若以謀略論,以他和徐榮最為突出。

“若是我們失手的話,會怎麽樣?”黃忠個性沉穩,雖然他不太愛多說話,可是每次發問都是切中要害,從進城以來,他們討論時,就沒有考慮過失敗後的對策。

聽到黃忠突兀的問話,其他人都是呆了呆,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雖然黃忠的話不怎麽中聽,可是卻是很在理。

“若是失手的話,就立刻突圍,保護郡守大人出城,和段熲大人匯合。”公孫度回答道,他們這次實施這個軍略,本來就是希望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若是失敗的話,以羽林重騎兵的實力,從城內殺出去,並不是件難事,到時候用武力手段解決金城郡的豪強和叛軍,最壞也不過是將天水郡以西地區殺得血流成河。

聽著公孫度的話,眾人都是沉默下來,這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作為羽林重騎兵的首戰,他們都是希望能夠打個漂亮的勝仗。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眾人都是仔細研究起城中,北宮伯玉等人宅邸附近的地形起來,然後做了抄錄,帶回各自的隊伍,召集下級軍官講解後,再由他們布置到普通士兵那裏,他們這一千羽林重騎兵個個都是識字認圖,是帝國軍中精銳中的精銳。

就在羽林重騎兵仔細研究著城中地形的時候,鐵槍盟也開始行動起來,在韓遂這個智囊出謀劃策下,北宮伯玉他們派人暗中散播起謠言來,說朝廷不滿郡守傅燮優待羌人,要派人治罪,同時還要把羌人當成奴隸對待。

不得不說,韓遂的計策很毒,過去四次漢羌戰爭留下的影響,不管是漢人,還是羌人,都相信這個謠言的真實性,一時間金城郡的羌人仇視漢人的情緒高漲起來。

郡守府內,傅燮沉著臉,他知道這是鐵槍盟那群叛逆散播的謠言,若是他猜得不錯的話,接下來他們會故意派人在城中製造事端,逼他出麵安撫眾人,然後到時候再趁機挾持他。

金城密諜司的秘密據點內,賈詡的臉色很不好看,傅燮看出來的,他也看到了,而且他還看出了整個計劃失敗的可能。

“韓遂!”賈詡不得不承認,這個有著狡狐之名的鐵槍盟智囊玩的把戲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北宮伯玉他們先挾持傅燮,然後再召集鐵槍盟各家豪強起事。

賈詡從來就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更何況韓遂的把戲,他並不是沒有辦法對付,“袁浩,讓你的那些手下,明天去閻忠還有其他幾家漢人豪強那裏鬧事,把動靜給我鬧大了。”

賈詡相信,韓遂讓北宮伯玉他們散播謠言,隻是為了逼傅燮出麵在城中辟謠,然後趁機挾持他,那個謠言並不是針對那些本地的漢人豪強的,而他恰恰可以利用這一點。

袁浩得到賈詡的吩咐後,立刻讓手下的那些羌人手下糾集煽動人員前去幾家本地的漢人豪強那裏鬧事,同時打砸一些漢人豪強開的店鋪。

很快,第二天,就在北宮伯玉他們派人製造事端時,密諜司也在各處糾集的人手也針對鐵槍盟裏的幾家漢人豪強進行了襲擊破壞。

而作為密諜司暗子的閻忠也是在得到袁浩的暗中知會下,心領神會地派人去了北宮伯玉和李文侯那裏派人質問,他們這些羌人豪強是不是想他們這些漢人豪強都殺了。

對於這突然的變故,北宮伯玉他們都是始料未及,他們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去找閻忠他們這些漢人豪強的麻煩,韓遂雖然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可是金城郡裏漢羌對立的情緒越發嚴重起來,如果說傅燮要出麵辟謠,那麽他們也要給鐵槍盟裏那些漢人豪強一個交代,不然的話,他們的力量會被削弱。

傅燮開始出麵在城中辟謠,而他也調動了三百郡國兵保護自己,這讓北宮伯玉他們不敢輕易動手,隻是這時候,他們當初所製造的謠言似乎有了失控的跡象,金城的治安幾乎是一夜間變得極其惡劣,每天都有漢人和羌人互相仇殺的命案發生,而閻忠他們這些漢人豪強對鐵槍盟的態度也越來越尖銳。

“文約,事情怎麽會變得這樣?”北宮伯玉府邸的書房裏,北宮伯玉看著麵前緊皺眉頭的韓遂,怒聲喝問道,現在倒好,羌人仇視朝廷,仇視漢人的情緒給挑了起來,可是也把那些本地的漢人豪強給逼到了對立麵,若是他們起兵,恐怕就先要和這些漢人豪強打上一仗。

“為今之計,隻有快刀斬亂麻。”韓遂雖然覺得一切都很詭異,可是卻想不到其中的關鍵處,隻能出了一條毒計。

“眼下,隻有召集各家首領前來會盟,若是有不願起事的,直接殺之。”

“你說得輕巧,現在那些人還敢來我這裏嗎?”北宮伯玉盯著韓遂道。

“那就去邊章那裏,由他出麵,那些人一定會來。”韓遂答道,邊章在金城郡的漢人豪強裏也是有些聲望。

“好,那便按你說的做。”北宮伯玉倒是不怕韓遂反水,他手裏有五人的謀逆血書,還有一些信箋來往,若是韓遂敢使詐,他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