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深藍的天幕中有數不盡的英魂在哭泣,漢莎著上身,讓深秋中的寒氣盡情地撫摸著他身上難以數盡的傷痕。

他仰望天宇,妄圖找到萊恩的所在--漢莎厭惡戰爭,此刻卻盼望著能與這位隻能在戰場上相見的人再次相約於戰場。

他是‘鬼麵殺神’沒錯,他雙手染盡了無數人的鮮血也沒錯,可是他也同樣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下腹部這處傷痕是他第一次殺人時,留下的記憶,他至今忘不了那個四十歲左右的老兵驚詫惶恐地望著不斷流血的前胸,轉而歇斯底裏的憤恨一擊時那仇恨的眼光;

胸前這處箭傷是他已經習慣殺戮後,看到一個少年兵驚恐的目光時,不忍心就這樣使他的生命終結,於是便倒轉槍身將他砸昏了過去,可是就是這一瞬間,前胸上就多了一支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利箭;

還有後背上的一處傷痕是他略一分心的紀念;肩膀上一處被重砸的印記,是他與死神爭奪生命時的見證每一寸的肌膚上幾乎都有一處傷痕,而每一處的傷痕都會有一個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故事。

是誰將他變成這樣?是誰拿走他快樂的童年?是誰讓他淪入地獄時都會帶著無盡的悔恨?

是達倫?是戰爭?還是宿命?

都不是!

是最無恥最強權的政治,是人類永無止境的貪欲!

漢莎的付出在它麵前不值一提,而它卻還要漢莎低下高貴的頭來對它搖尾乞憐。想到今天的恥辱,有股悲憤再也抑製不住--漢莎愴然流下了淚水。

一件外套圍在了他的身上,朵拉歌那深切的目光憐憫的凝視著漢莎,她用纖纖的素手溫柔的拂拭著漢莎的眼淚。

月色迷離,朵拉歌藍色的秀發飄飄,仿佛月中的仙子。

“漢莎,戰爭已經讓我習慣失去,然而我卻不能失去你。”朵拉歌輕輕說道,她的聲音猶如醉人的清泉流入漢莎幹涸的心中。

“縱然你已經失去一切,漢莎,我知道,你不會失去我。”朵拉歌的深情猶如月色的悠幻,淡淡卻深深映入漢莎的迷茫的靈魂。

“既然已經決定徹底告別過去,漢莎,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徒然傷感?”朵拉歌的質問同樣是最好的回答,像告訴漢莎,也像在告訴自己。

漢莎靜默無言,因為現在一切的言語都是徒然,漢莎心中的傷痛她已知曉,朵拉歌緊緊地將漢莎抱住,好像希望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來使他的傷痛分擔一點給自己一樣。

漢莎強忍住淚水,同樣深情的凝視著她,然後,緊緊將她攬在懷中。

如果說漢莎的一生中有什麽最值得慶幸的話,朵拉歌的善解人意就是他生命中最靚麗的風景。每當漢莎悲憤難抑時,總是朵拉歌輕柔地為漢莎拭去哀傷。也是由此,漢莎總是認為自己忽略了她,時常在內心中覺得有愧於她。

漢莎感覺她優雅的氣質中總是蘊涵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雖然他是戰場的死神,但是他的心仍然很柔弱,很敏感,所以他察覺到了。但是他卻隻能將這些埋在心底,因為漢莎無法理解她的憂傷,不知道她的憂傷究竟源自何處。這憂傷至今仍然讓漢莎束手無策,這讓他更加愧疚於心。

漢莎撫摸著她的柔荑,想起了他們的相識:

留情曆九七六年六月十八日,三年前的夏天。

眾所周知,倫斯國引以為傲的除了大陸第二名將外,便是無堅不摧的精英騎士團。可是不知什麽原因,成就隻在漢莎之下的澤爾卻突然神秘的失蹤了,並且一直杳無音信。

漢莎還記得澤爾最後一次與自己告別,他當時是洋溢著怎樣幸福的微笑啊。他告訴漢莎說他要回家同他魂牽夢繞的未婚妻結婚,還說他的未婚妻是他一輩子見到過的最美的女孩。可是一月過後,仍未有澤爾的回來的跡象,漢莎派人去澤爾的家鄉打探,人們都說未見到過澤爾,而澤爾的未婚妻也在不久前離奇失蹤。

漢莎悲痛萬分,在這些與他一起長大的騎士們中,澤爾最是他的知己,澤爾那明媚的笑容像天空的陽光,溫暖著他冰冷的心。

漢莎第一次去酒館,去體驗那嗆喉嚨的快感,來麻痹他痛失知己的悲痛。就是那第一次,漢莎發現了酒館中侃侃而談的凱穆,他是那麽的顯眼,在這一群肮髒的野豬中他就像一頭輕靈飄逸的神聖獨角獸。漢莎不由自主地同他攀談,談生命,談哲學,談戰爭還有友誼。凱穆是那麽的學識淵博,見解深刻,以至漢莎此後一直去那間酒館同他聊天,讓凱穆教他怎樣正確的將已失去的友誼轉變成記憶。

可是漢莎的心中依然放不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再怎樣的事後彌補都是無濟於事。沒有原因的哀愁總是讓漢莎去酒館解愁。

那是漢莎第十五次去酒館的路上,憂傷的心讓他不願再看這世界一眼,可一抹豔麗的紅色卻牢牢的吸引了他的眼球:那高挑苗條的倩影是絕麗的美,是豔照身心的驚心動魄,那一身火紅色的緊身衣恰如其分的勾勒了她的身材,每走一步那衣服的隨擺都在風中搖曳,衣服就仿佛是生長在她的身上一樣。更神奇的是她那卷曲的頭發也是紅色的,在她青春活力的帶動下不停的跳躍著。

路邊的人們仿佛也為她的美麗而癡迷,都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應該是在她麵前自慚形穢吧。

她掏出了一枚金幣鄭重的放在了一個乞丐的破碗裏,然後露出善良的笑容,漢莎想如果有一支他率領的軍隊的話,那一抹微笑足可使那支軍隊倒戈相向:因為這迷人的微笑讓漢莎誤認為天使降臨了人間。

她飄然而去,漢莎的腿卻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錯過她將是自己一生的遺憾!

可是隨後發生的事讓漢莎驚訝萬分:那位乞丐感激涕零的將那枚金幣放在口中想驗證它的真假,這是窮人們可悲的習慣,就在這時,那乞丐滿臉的笑容不見了,隻見他連滾帶爬的跪在了那位紅衣少女的麵前,用哀求的眼神指著自己的嘴巴不停的磕頭--他已經成了啞巴!刹那間漢莎看清了這個美如天仙的女孩原來是心如蛇蠍的毒婦!

剛才人們的後退不是驚詫她的美麗,而是害怕遭到她的算計!

“天上不會掉餡餅,你這個愚蠢的賤民應該感謝我給你上的這一課。”銀鈴般聲音是那麽悅耳動聽,可惜這真不是一句人話,漢莎真佩服她居然還在為自己的行為而沾沾自喜。

同時,她轉過身來了,那正麵的風景確實勝過背影百倍,尤其那年輕的潔白如玉的臉頰和很是無辜的眼睛,真讓人誤以為剛才的事不是她所為,可是此時這些隻能讓漢莎感到造物神的愚蠢。

“你拿著這塊勳章去聖大教堂找毛林牧師,她會為你免費治療的。”漢莎解下身上那一枚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勳章遞給了那位乞丐,並親手扶起了他:雖然乞丐是沒有資格接受貴族這樣的舉動。

“你怎麽敢難道您是漢莎&格納?”那紅衣少女起先暴怒,但看到漢莎的那枚勳章和冷峻的眼神後,居然推測出了漢莎的身份,這讓漢莎略有吃驚。

漢莎自然不想搭理她,因為同她這樣的人說一句話都會讓漢莎覺得是恥辱。

正當漢莎轉身欲走之時,一襲柔弱的身軀無力地向他撞來,漢莎急忙伸手攔住她的纖腰,隨後看到的麵容使漢莎終生難忘,差點令他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那如瀑布般的黑發在她下垂的作用下傾瀉著遮住了漢莎的手臂,那典雅的額,更勝北方飄落的雪花的肌膚,那如瓊玉一般的鼻子和香甜的嘴唇,無一不是生命女神嘔心瀝血的傑作。更令人憐惜的是她那一雙眼睛,像是大海中的一輪彎月,清幽而神秘;有如天空中恒久不落的星辰,深邃而璀璨。隻是現在卻是如此黯淡無光,沒有一絲神采。這時,漢莎才發現那一張完美無暇的臉上卻是一副憂鬱的神情。

她沒有象先前紅衣少女般那樣給予漢莎驚心動魄的震撼,卻讓漢莎心中有一股潺潺不斷流動的情愫,漢莎知道,這不是剛才少年時萌動的愛意,而是生命中刻骨銘心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