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廚房已經沒了人,有個婆子在側房打盹,聽著聲響探頭出來看,潮生忙說:“我自己弄點兒東西墊肚子,你不用忙。”

那個婆子哪會和她過不去,笑著應了一聲,就又縮回頭。

潮生身上的倦意早就不翼而飛,腳步說不出的輕快。小廚房裏安安靜靜的,潮生用紙媒生起了火,柴草在灶裏畢畢剝剝的燃燒,火光映在她的臉上,顯得紅豔豔的。

四皇子既然不張揚回來的事,定是有原因的。潮生也沒弄出多大動靜,將做好的飯菜滿滿裝了兩個提盒。

外麵院子裏極安靜,月亮的光灑了一地。有人站在院門邊,仔細看,是小肅。

他一聲不響,把潮生手裏的提盒接過去。

潮生把重的那一個遞給他:“這是給你們的。”

四皇子沒吃東西,小順小肅他們肯定也沒吃。

小肅點點頭,隻嗯了一聲。

書房裏亮著燈,青色的窗紗被映得有些淡淡的暈黃,就象太陽將落山時的夕陽。

潮生不知為什麽有些緊張,深吸了口氣,才提著食盒走了進去。

有時候,明明是完全一樣的東西——書桌,書,整間屋子……這些都和以前一模一樣,潮生每天都打掃整理這裏,但是現在看起來,這間屋子完全不一樣了。案頭的燈亮著,四皇子安然地坐在那裏譽寫著什麽東西。

他坐在那裏顯得那樣自在,就象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潮生看得出來四皇子已經簡單的梳洗過了,書房後麵那個小小的起居間總是常常的派上用場。

“殿下。”

四皇子沒有停筆。他習慣如此,總是寫完一整頁紙才會停下。

這個時代人們寫字不象後世那麽隨意,什麽時候想寫字提起筆就能寫,寫錯了塗掉改一下……

這時候寫字是一件嚴肅的事,因為墨磨出來不用會幹,筆也是一樣。如果不一氣嗬成寫完一張紙,中間停頓了,再接著寫下去的話,可能墨的濃淡,字跡的轉折連貫都不一樣了……

有種說法叫意境。

嗯,意境就不一樣了。

潮生把食盒蓋打開,將飯菜一樣一樣拿出來。最後端出來的是湯。

四皇子已經擱下了筆,轉過頭來:“好香。”

潮生遞過手巾,四皇子擦過了手,拿起碗筷。

他進食的時候,潮生就在一旁看著他。

四皇子的確黑了,也瘦了。如果要和原來的樣子相比,原來的他更象溫室裏的花草,現在卻象是經過了秋霜冬雪的勁竹蒼鬆。

但是潮生仿佛又覺得,他並沒有變化,他還是原來那個他。

隻是這一趟經曆他磨淬去了他包裹在自己外麵的柔軟,露出了堅毅的本質。

“你的手藝也進步了。”

潮生笑著說:“那是因為殿下餓了,所以覺得什麽都好吃。”

四皇子點頭,他吃東西的速度比以前顯然加快了。

“那邊的盒子拿過來。”

潮生轉頭看,架子上果然放著個盒子。

書房她天天打理,這個盒子明顯是剛剛多出來的。

盒子頗有份量,四皇子說:“打開看看。”

潮生看了他一眼,掀開了盒蓋。

盒子裏頭竟然滿滿的都是石頭。

大大小小的,圓溜溜的石頭。個頭兒和顏色都不一樣,有的是灰白,有的是淡青,有的是茶黃……就象是隨便哪個河灘上都能見到的那種鵝卵石。

“這是在潞州的九曲灘上撿的。”四皇子說:“你留著玩吧。”

他走時倒說過要帶禮物。

可是潮生早把這個忘了。

她拿起一顆石頭來。

石頭涼冰冰的,沉甸甸的。

四皇子沒說是誰撿的。

潮生也沒問。

但是石頭顯然是仔細挑揀過的,沒有重複的樣子,也不蠢大粗笨,也仔細的刷洗過了,安安靜靜的擺在絨布上頭。

潮生輕聲說:“多謝殿下。”

四皇子一笑,轉頭看了她一眼,他眼睛裏有柔和的光亮。

以他皇子的身份,送一盒子金銀珠玉也不難。

送盒石頭?說出去隻怕會讓人覺得荒唐。

可是潮生卻覺得這盒石頭比什麽寶石珠玉都更象一份禮物。

而不是一份主子給奴才的打賞,或是……別的什麽。

就象他們是平等的。她並不比他低賤。

潮生覺得眼眶微微發熱,她揉了一把眼。

四皇子問:“收起來吧,也沒什麽好看的。”

潮生把手裏那塊石頭放回盒子裏,答非所問的說:“是放在小陶缸裏養魚好呢?還是冬天的時候養水仙花用?”

四皇子並不在意:“送了你,就是你的了。你想怎麽用都成。”

潮生收拾了碗筷,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殿下一路辛苦,還是早些歇著吧。”

四皇子眼眶深陷,眼裏都是紅絲。

他搖了搖頭:“不睡了,你去沏壺濃茶來,一早我要進宮。”

潮生轉頭看一眼銅漏。

那倒是真不用睡了。

現在已經三更多,四更半就要上朝。

潮生從書房出來,小順也迎上來,笑嘻嘻地說:“潮生,你這些天可好?”

潮生詫異地看著他臉頰上長長一道疤,通紅的,顯見才剛開始愈合:“這是怎麽弄的?”

“哦,被葦子茬劃的。”小順摸摸臉:“唉,破了相了。那葦子的斷茬兒比刀子還利呢。”

“可不是。”潮生也被葦篾割過手:“可是怎麽這麽深……上藥沒有?”

“上了。”小順替她拿著食盒,另一隻手裏還拿著剛給潮生給小肅的那隻較大的食盒:“你準備的倒全乎呢,我和小肅,還有外麵兩個護衛正好夠吃,湯熱乎乎的,喝了從裏到外都暖和啊。”

潮生點下頭:“我在湯裏放了胡椒。”

“哎喲,那個可貴呢。”

兩人說話聲音都不大,小順送潮生回了廚房,還替她拎水。

“殿下要喝茶?”

潮生點頭:“殿下說要通宵……”

她找出茶葉來,小順在灶邊的小凳子上坐下:“正好,多燒些熱水,給殿下泡泡腳——唉,這一路可受罪了。”

“知道了。”潮生小聲問:“還以為要過兩天才到,怎麽今晚上就回來了?那邊情形到底怎麽樣?”

小順搖搖頭,一向笑嘻嘻的臉上也沒了笑容:“別提了……你都不知道那些河工吃的什麽……發黴的,摻了沙子的,我和殿下親眼見著一個人,背著土袋,一頭栽下去就沒氣了……”

潮生的心情也低落下來。

“要是建好的堤有用,也不算白填了人命。可是那堤……唉,”小順搖頭:“殿下和包侍郎在潞州看的那些地方,堤還算牢靠。可是滄州那裏就不成了,水一來,看起來結實的堤就有好幾處開始滲水……後來堤垮了,四周象一片汪洋,有人爬在樹頂上,水上還漂來裝在木盆裏的小孩兒……”小順猛灌了一口水:“還有泡腫的人,太慘了……”

潮生別過臉去。

隻是這樣聽著,她已經覺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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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二更應該在十二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