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婆婆看著麵前請安的一對新人,笑著說:“快起來吧。”

雖然是笑著,可是卻覺得心酸,拉起袖子來擦了下淚。

何勇剛來時,瘦得跟柴禾一樣。又矮,又不吭氣。一到災年,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孤兒太多了,何孝元撿到這孩子的時候,他正和野狗搶食兒。野狗啊,荒年都吃死人肉的,眼放綠光,跟狼一樣。這孩子被咬了好幾下了,還是搶下來一小塊兒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麽肉。

何孝元覺得這孩子很有一股子狠勁兒,把他給帶了回去。何勇這名字,也是他後給起的。

經過了那麽多年的風雨,總算是成了個家。

許婆婆本來對李姑姑還是不滿的——最不滿的就是年紀。

現在看著兩個人很是恩愛的樣子,許婆婆也想開了。

算啦,想那麽遠幹什麽?傳宗接代?人能把自己這一輩子過好就不錯了,還想著兒子孫子……操得了那麽多心嗎?

“你們兩個,也不是小孩子了。道理呢,不用我多說。勇子,以後你就是有家的人了,要再遇到上什麽事兒,可得先想想,家裏人等著你回來了呢,可不能動不動就豁出命去啊。可不能混吃酒欺負老婆,玉檀從小進了宮,一直熬到現在,也是苦過來的,你要體諒她。”

何勇點了點頭。

“玉檀呢,你是個難得的明白人。何勇他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了,你就提點他,幫著他些。”

“是,我記下了。”

送他們出去,許婆婆覺得很是疲憊。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老了。

韜哥兒成家立業了,姑娘也嫁了人,馬上要當娘了。連何勇現在也有媳婦了……

幾十年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竟然就象一場夢。

一晃眼就到了年下。

潮生借著懷孕,在家裏躲了快半年的懶。可過年時,總是要進宮的。

潮生自己還沒什麽,四皇子卻如臨大敵,囑咐了好幾遍:“一定要當心,千萬不能一個人落了單。”

“我知道了。”

“還有,芳景很妥當。”

潮生看了他一眼。

芳景當然妥當,魏公公那種老奸巨滑的角色一手栽培的人能不妥當麽?

話說回來,魏公公是很老辣,可是魏公公還是四皇子的人呢,這麽一推斷豈不是自家男人更奸滑腹黑?

兩人一道進宮,在銀漢門前分開。四皇子去見皇帝,潮生去椒房殿見皇後。

椒房殿不愧是中宮的居所,宏闊華麗,前後加起來有數百間宮室,兩側還有花園。再瞧瞧妃子們住的地方,就拿煙霞宮來說,既偏僻又陳舊,裏麵除了陳妃住正殿外,還有徐才人啊黃美人啊等等幾位住在那裏,每人的屋子也就是小小兩間。更不要說掖庭宮裏還有許多做為美女被選進宮來,卻連皇帝一麵都沒見過的女子,甚至要和宮人一樣做雜活兒,有的活著還不如宮人有體麵有實惠。

所以宮裏的女人都要往上爬。不為了中堅力量的,就算隻為了生存,或是改善生存條件。在底下的想上去,在上頭的不想掉下去。僧多粥少,能不幹架麽?你得到一分,就意味著別人失去一分。

潮生和昌王妃打了個照麵兒,十分吃驚。

昌王妃懷的月份比潮生要小,可是肚子看著比潮生要大。而且她臉色十分不好,雖敷著粉,支能看出來脂粉下浮腫泛黃的臉。

相比之下,潮生的氣色好得令人發指啊。臉色白裏透紅,皮膚滋潤有光澤,隻看臉龐根本不象有孕的人。的確是,潮生除了肚子,身上幾乎哪兒都沒長肉,而且她的肚子也不是橫著長的,從前麵看、側麵看,當然看得出有孕。要從後麵看,隻是腰身稍稍粗了些的樣子,一點兒不臃腫。

五皇子妃鄭氏很會說話,不著痕跡的奉承了昌王妃一番,說她這懷相一看就是宜男之相。

昌王妃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笑著說:“那就借五弟妹的吉言了。”

鄭氏笑著看了潮生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肯定覺得潮生這懷的是姑娘。

潮生也聽說過什麽“美女醜男”的說法,很多人都這樣說。說懷的若是男胎,孕婦也會變醜。要是懷的女兒就顯得容光煥發的。

不過昌王妃這樣子,顯然並不是單純的孕相。必然是有些病症。隻不過人家自己要瞞了不說,旁人也不會沒眼色的上前去細問。

壽王妃誰都不愛理會,在那兒端著茶盞發呆。女官過來傳話,妯娌四人進殿去給皇後問安。皇後笑著說:“我這裏過年事多,想來你們府裏過年也都忙著呢。”

壽王妃梁氏和壽王不和人盡皆知,但是這夫妻倆麵對皇後的時候倒是一個鼻孔出氣,梁氏在皇後麵前從來都淡淡的,雖然不至於無禮狂妄,可絕沒有上趕著趨奉。

還是昌王妃王氏接的話:“承蒙母後惦記著,大事兒也都齊了。年貨年禮,該備的都備了,該送的也送了。隻是家裏下人一忙起來,難免出些小紕漏。”

聽聽,這話說的很有水平。就象現代人要寫年底總結一樣,先大篇幅的肯定自己一年下來的成績,再稍稍提兩句小處的不足,以示謙虛。誰說內宅女人無用?拿到現在去混職場,隻怕個個都能混得風生水起。

“你還有身子,可要自己多保養著,前幾日送給你的補品,你可吃了?”

“都吃了,覺得這兩日精神好些了。”

鄭氏偷偷打量過皇後的衣飾。因為過年,皇後一身大紅,脂濃粉豔,看起來可一點兒也不象四十上下的人。鄭氏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撫了下鬢,顯然心中很是忐忑。

皇後對潮生說:“老四家的,你可不要怨我偏心。實在是你三嫂身子骨不如你,我才多替她想著點兒。”

潮生心說您不用解釋,誰不知道你倆才是一家子。再說,就算皇後敢給,潮生也絕對不敢吃。

外頭天色暗了下來,皇後身邊的女官回稟:“啟稟娘娘,還差一刻便是戌時了,該起駕了。”

皇後點了下頭,壽王妃領頭,眾人都站了起來。

“你們也過前頭去吧,天冷路滑,可要當心。”

幾人待皇後鳳輦前行,才各自上了輿轎。壽王妃梁氏在前,五皇子妃鄭氏在最後,宮人挑著燈籠,宦官抬著輿轎緩緩前行。

芳景扶著輿轎一邊的抬杠,一步不落的緊緊跟著。潮生抱著手爐,把鬥篷的風帽也拉起來擋風。

這一回年宴如往年一樣,擺在金華殿。殿裏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潮生隔著人叢看見了四皇子,朝他微微點了下頭。

當著眾人,四皇子再想過來,也隻能忍著。

七公主過來和她們幾個人招呼,特別拉著潮生的手說:“我家兩個妹妹一直惦記你呢。”

“怎麽沒見她們?”

“在那邊兒呢,姑娘家說話投機,可不好往咱們這裏湊。”

這倒也是,彼此身份已經不同了。

等人都到齊,殿中肅靜下來。

“皇上駕到,皇後駕到。”

殿中人紛紛跪下迎接。

聽著腳步聲響,皇帝皇後在前,貴妃賢妃一眾妃嬪在後,走進殿中。

皇帝說:“都平身吧。”

潮生聽皇帝聲音好象有點啞。

芳景扶著她站起身來。

旁的命婦隨身侍女都留在殿外,潮生和壽王妃王氏因為有孕而破例每人帶了一個丫鬟。

金華殿中明燭高照,亮如白晝。壽王妃的臉色比剛才還難看一些,潮生估摸著她身體必然不適。

其實壽王妃完全可以借辭不來,沒必要死要麵子活受罪。萬一有個閃失,那可不是一個人出事,到時候可沒地方買後悔藥去。

潮生已經可以預見這頓飯是吃不下去的。一桌連她在內八個人,三個妯娌是王妃,餘下幾位是郡王妃。旁人不說,梁氏王氏鄭氏這三個妯娌麵合心不合,心思各異。幾位郡王妃並不相熟,在這種場合也隻說些淡淡的場麵話,席上的東西潮生基本沒怎麽碰。臨進宮前她已經墊過肚子,芳景那裏還帶著點心。宮宴一來吃著不放心,二來吃著不可口。反正她是孕婦,一句脾胃不合,眾人也能理解。

這宮宴更象一場冗長又繁瑣的政治秀。殿裏的都是皇親國戚,所以又可以算做一場家庭情感大戲?

反正皇帝和幾位老叔伯、兄弟們看起來很融洽,皇子們輪流上酒,昌王又搶了壽王的風頭,先做了一篇迎新賦,言行舉止間,顯得誌得意滿,有股舍我其誰的氣派。

他已經把自己當成老大看待了,對其他弟弟,還有壽王那個沒用的哥哥,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氣。

壽王小聲跟四皇子說:“瞧他那樣兒,來日真成了……太子,哪還有咱們站的地方。”

他剛才說話停了一下,想必原來想說的,應該是皇帝二字,臨時又改口說了太子。

四皇子臉上顯得從容平和:“你那酒冷了,讓人換壺熱的來。”

“不用熱,這就行,沒得喝著上火。”壽王朝女眷那邊看了一眼,轉過頭來說:“老三家的看著不對頭。你聽說什麽沒?”

“沒聽說這兩日他們府上有什麽事,太醫也是正常的請脈。”

“哼,真有什麽事兒,哪能讓咱們知道了。”

五皇子湊過來:“兩位哥哥說什麽呢?”

壽王不愛搭理他,裝沒聽見。四皇子說:“五弟今天不做詩?”

“咳,哪能啊。”五皇子說:“剛才就想好了,可三哥把我想好的一個典故用上了,我還得再想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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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咱們也該過年了。

昨天去超市采購,人山人海擠都擠不動啊——費了半天勁東西也沒買夠,年前還得再去一次。

麽麽大家,這兩天家裏事多,又快過年了人情往來也不少,俺會盡量加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