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一直操勞著,逢了年頭年尾的事情又多。也許是受了風寒,或者是除夕夜被走水的消息驚到了。

皇帝初一祭祀的時候還撐下來了,但是午膳用了又全吐了出來,接著人就病倒了。

潮生有那麽那一會兒功夫不太相信皇帝生病了,而且病倒了。

雖然說起來有點兒可笑,不過肯定不止潮生一個人這樣想。皇帝他不是一個哪,他是一片天哪。天也會生病嗎?

事實證明,皇帝雖然號稱真龍天子,可那是號稱,實際上他畢竟不是皮糙肉厚還長鱗長角的稀罕生物,就算是,龍也保不齊會有病有災的。

所以皇帝會生病一點都不稀奇。

有的人,可以時不時生點小病,身周的人噓寒問暖,嗬護備至,那樣的生病,大概病了也不會太難受,反而覺得幸福。

但是有的人是不能軟弱,也不能倒下的。

因為他坐在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無數雙眼睛看著他。他軟弱一點,可能就會有雙手從椅子下麵伸上來,把他扯下去。

所以皇帝一直顯得很剛強,無堅不摧,流光璀璨,如果隻是小病小痛,他是不會表露出來的。

現在是真的病倒了。

兒子兒媳女兒們開始輪流侍疾。

在潮生看這簡直是添亂,一副藥,你看著煎,我端,他嚐,最後喂藥又是另一人。人人看上去都是焦慮憂心,恨不得個個拿起刀子來在手臂上割兩刀來入藥療親似的。

其實各人心裏想什麽,他們自己最知道。

年紀小的皇子臉上惶急絕對不是開玩笑的。雖然皇帝現在對他們也關心不多,不過是例行公事一樣,但是有父親關懷和沒父親,那能一樣嗎?

有父親,他們住在宮中,是皇子。沒父親了,他們是什麽?

公主們一樣倉惶,但是她們能做的隻是一日兩次來問安。說是問安,不過是在殿外拜安而已。

潮生遠遠看見幾位公主跪立在殿前,過了片刻,來公公出來,她們才起了身,默默的回去。

皇帝時昏時醒,斷斷續續的在發燒。據說皇後已經給禦醫吃了幾次排頭,問他們到底能不能確診,能不能對症下藥。宋掌院和其他幾個人也是叫苦連天,隻能對皇後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上是個格外剛強的人,又自恃精力健旺,所以平時對寒熱不太上心,又過分勞頓……一來二去的……

宋掌院的解釋不能讓皇後明白,但是潮生明白了一些。

在現代的時候,也有病人無緣無故的不斷發燒,今天吃了藥降下去了,明天燒起來又去醫院掛個水又降下去了,還有人是鼻炎咽炎口瘡什麽的反複發作……這些似乎都屬於一種叫免疫係統紊亂之類的病?潮生對這個不是太了解,也許皇帝也屬於這一類?

不過她倒是知道一點,這種病不是吃一天兩天的藥就能見效的。先緩過症來,然後靠長期的調理療養,好象還不能熬夜,不要抽煙不要動怒之類的。

皇帝再病下去,隻怕先要把別人熬倒了。

兩天下來,四皇子看起來就憔悴了許多,潮生隻能吩咐多給他熬湯水,又囑咐他別太心實,輪著他在榻前侍疾的時候當然要兢兢業業,可是換班的時候還是抓緊時間能歇一會兒是一會兒。

“我知道。”四皇子拍拍她的手背。

潮生在他的荷包裏裝了各種東西,提神的藥油,香雪潤津丹之類的一樣不少。其他的東西就交給小順收著,諸如壓成小塊兒的糕餅,潮生特意讓人壓得特別緊實,這樣帶起來不費事,吃起來還頂餓。宮裏當然少不了吃的,可是一來這會兒處處忙亂,沒有爹病得要命你嚷餓讓進膳的理。二來,就是備好了的,也不太敢放心的吃。

四皇子走進殿裏,先問:“父皇今日如何?”

白榮規規矩矩的回話:“早上萬歲爺主子醒了一回,進了藥和兩口粥。”

白榮既然說是兩口,肯定不是隨口說兩口的,那肯定不是一口或三口。

四皇子微微點了下頭,白榮端著手裏的托盤出去了。

他到床前去,先規矩的跪下,然後抬頭望皇帝的容色。

看起來還是那般。

不過雖然沒好轉,也沒比前兩天更糟。

四皇子和昌王換了班兒,從這半天都是他值守了。

這段時間裏皇帝還要再服一回藥,用些水。

幸好現在是過年期間,部裏也不辦工,要不然差事就要疏了。

昌王還沒有走,皇後來了,同來的還有貴妃、賢妃,安妃等等妃嬪。除皇後之外,個個顯得妝容慘淡,除夕夜的人人盛妝的喜慶氣褪得一分不剩。皇後也的妝飾也顯得素淡多了。

四皇子恭敬的向皇後請過安,皇後也問了一遍話,又問:“醫案呢?”

來公公親手捧上,皇後翻了翻,看用的藥與前一日並無變化,點了一下頭。

過了不多時藥煎好送來了,皇後要親手喂藥,四皇子就立在一旁。

皇後的袍子寬服大袖,其實不怎麽方便喂藥這種工作。而且,皇後對這項業務也著實不太熟練。她也一直都是被人伺候的人,對於怎麽伺候人沒什麽心得。皇帝又半昏半醒的,一碗藥差不多隻喂下去三分之一,其餘的有不少喂了皇後的袖子。

皇後又囑咐他兩句,就回去更衣。

朱貴妃問四皇子:“皇上醒過沒有?太醫還沒商量出個好的方子來?全是吃幹飯的。”

貴妃總是顯得比別人要囂張,有股刁勁兒,但是這股刁勁又奇異的並不損害她的嬌美和大家閨秀的氣質,縱然已經年過不惑,聲音還甜膩膩的有如少女,也無怪宮中美人雖多,她卻始終保持著盛寵不衰。就看這會兒,除了皇後,別人都不吱聲,偏她就出聲發問。

“宋掌院今天來過,說父皇的病症已經輕些了。”

朱貴妃顯然並不是特別相信,不過也沒有再追問,倒囑咐四皇子一句:“你也當心身子。”

四皇子忙躬身:“是。”

朱貴妃沒再跟他多說什麽,皇後一眼看過來,朱貴妃也若無其事的回她一眼。

雖然一邊是風韻猶存的皇帝妾妃,一邊是成年的皇子,可是當著眾人,朱貴妃又沒說別的,皇後也隻能說了一句:“別擾著皇上的清靜。”

皇後領人走了,據四皇子的經驗,皇後這一去,隻怕晚膳時分才會過來了。

四皇子一直值守在床前,皇上微有動靜,就過去看一眼。果然晚膳時分皇後又過來了一趟。不過這回貴妃她們沒有同來。

“皇上醒過嗎。”

“沒有,隻是半昏半醒的,進過一次水。”

等再一次送走皇後,殿中終於清靜下來。宮人端來飯菜,四皇子匆匆吃了幾口,又回殿中去守著。

看著龍榻上躺著的那個男人,四皇子心情有些複雜。

皇帝的這間寢殿,從小到大四皇子進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幼時他孤立無援時,常會想著皇帝會從天而降來搭救他,溫柔安慰……不得不說,那時候四皇子想象中的皇帝,大概已經神化了。是父親,菩薩,皇帝這幾樣的綜合體。

他也想象過皇帝住在什麽樣的地方,想象是美好的,真看到了覺得不外如是。

床麽,除了雕了龍,掛了明黃帳子,其他的也看不出和尋常的床有什麽太多不一樣。

四皇子漸漸覺得困勁兒上來了,裝藥油的小瓶子就在口袋裏,他抬起袖子,掩住一個嗬欠,拔開塞子聞了聞藥油。

一股辣勁兒直衝鼻腔,話說七竅相通,眼睛也一並受了涉及。

四皇子用力眨眨眼,把眼淚眨回去。

不得不說,這樣的侍疾是很磨人的。主要是待在這裏什麽都不能幹,也不能出聲,四周靜的很,隔著重重門戶,連風聲都聽不到。

在這裏,時間象是被無止境的延長了。

平時可能覺得幾個時辰不算什麽,可是這種時候,每個時辰都象半天那麽長。

所以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啊,這種事情需要很強的忍耐力才行。

昌王平時體格也不錯,可是一侍疾,也顯得萎靡不振了。

四皇子的秘訣是,在心裏默背文章。凡是讀過背過的,一篇篇在心裏過。這個法子很有用。

在以前以前,童年時的漫漫長夜裏,他睡不著了,就躺在**不動,一遍又一遍的默背文章詩書,背完了之後,再把白天見過的人,說過的話拿出來回想。鴻文館的博士和先生讚他有天次。不過四皇子想,天資固然是一方麵,另外,他的溫習方法也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後來漸漸長大了,學會保護自己……漸漸的,也能保護身邊的人。

他的目光垂下一,看著掩在袖裏的手,隻有手指前端露在外頭。

他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可是父皇這一病,他雖然表現的鎮定而從容,內心深處,還是隱隱擔憂。

並不是出於大局的考慮,那些他已經考慮得太多了,但是這種安靜至極的時候,他的想法最簡單,也最真實。

父皇如果這一病再不好了……

如果那樣……他緩緩的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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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是因為自己生病,才讓皇帝生病的啊。。

嗚,感冒好象越來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