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看起來依舊風平浪靜,七月底要進八月了,有兩件事情算是熱鬧。一件就是陸國舅家續娶了兒媳婦。據說那排場——可不比皇子成親公主出嫁遜色。皇後的親侄兒嘛,身上又有恩賞的爵位,雖然是繼室,仍然十分隆重。

潮生對這個人根本沒有印象——就是那年上元夜在走橋的時候見過一麵,可是後來含薰的事,四皇子的事,親事……陸家還曾經來提過親,潮生倒還記得那個人,但早已經把他的長相忘光了。

另一件事是十公主定親,定的就是安國候霍家。

眾人都說是門好親事,霍家的老四年輕英俊,稱得上文武雙全,這門親事可算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霍家的媳婦可不大易做。上頭有兩重婆婆,妯娌姑嫂叔伯的一大堆,光認人就夠十公主忙的。

婚期還沒定下,潮生這邊已經把賀禮預備好了。

誠王府裏那三位不速之客還沒走呢。先是一病,就拖了足十天,病好了,那兩位表舅舅開始打感情牌了。就算見不著誠王爺,可是逢人就說他們當初與程美人的兄妹情份之類的,真是比親兄妹還要親上三分哪。那位表姑娘表示了幾回要給表嫂請安,還要道謝,謝潮生請醫延藥的照料關愛。

“她這麽想見我?”

許婆婆哼了一聲:“姑娘不用理會,這兩日就打發他們走。”

紅豆小聲說:“我看她才不是想見王妃,誰知道到時候她會說什麽話。”

春水從外頭進來,抓起扇子用力扇了幾下,扇出來的依舊是混沌的熱氣,一點兒不涼快:“這天氣熱得離譜,立過秋了反而更熱。”

確實如此,比三伏天都熱,而且是一種燥熱,原來就算白天熱,晚上總會涼快些,可是現在不分早晚,那一股熱就沒變化,晚上躺下了,隻覺得心都跳得比平素快,偏還不大象夏天一樣出汗,出了汗起碼涼快舒服些。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遇著楊姑姑,針線房原來都開始裁秋衣了,可是這幾天說實在太熱了,活兒都沒法兒做。一拿針手上汗濕打滑,汗漬還會沾在衣裳上頭。”

“可不是,我的裙腰前幾天就想改一改來著,到現在也沒有動呢。”

許婆婆經得多,見得也多。怕潮生擔憂,她隻在心裏想著,可沒有說出來。

這種不正常的天氣……以前也遇著過。

後頭緊跟著的就是天災。

以前記得有一年也是這般的燥熱,然後接著就變了天,下了足足五六天的暴雨,那雨那樣大,就不是雨絲,雨點,而是從天上往下潑水一樣,老人們都說,這是天河水漏了。等雨停時,整個京城都讓水泡起來了,房倒屋塌,還有疫症蔓延,許婆婆印象很深。

人力在那樣的天災麵前顯得那樣薄弱。

芳園端了一隻切開的西瓜進來。瓜用井水湃過,可是就拿出來切開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沒有那股冰過的涼脆了。紅豆她們一人拿了一塊,幾個人頭碰頭的吃瓜。

阿永也吃了一大塊兒瓜,手裏抓了一把烏黑的瓜籽,滑溜溜的握不住,掉了好幾顆。他蹲下去撿,可是瓜籽兒太滑,怎麽都捏不起。忙活了半天,累得吭哧吭哧的,不但地下的沒撿起,手心兒裏的反而又掉了好幾顆出來。

潮生看著他,笑了笑。

阿永折騰了自己一頭汗,潮生叫他過來,替他擦汗。

阿永的臉兒紅撲撲的,眼睛晶亮,潮生替他擦汗,他伸出手來,很鄭重地摸了一下潮生的肚子。

潮生嚇了一跳。

阿永倒是沒使勁兒,許婆婆、乳娘,還有身邊兒的其他人都一直告誡他,王妃肚子裏有小弟弟,這會兒可碰不得,阿永記得牢牢的。

“小弟弟。”

他很認真的和潮生的肚子打著招呼,好象他麵前不是一個圓圓的肚子,而真的有一個小娃娃一樣。

潮生摸摸他的頭。

雖然很難捱,可是看著孩子,就覺得吃什麽苦也都值得。

天氣極熱,潮生也不敢讓阿永出去,哄了一會兒,阿永睡著了。他隻穿了一件兒綠綢子的連腳肚兜,白生生的胳膊腿兒都露著,撅著屁股趴在那裏呼呼大睡,怎麽看怎麽象隻胖青蛙。

潮生的肚子漸漸沉重,人也更慵懶了。偏天氣又反常的熱,人是夠受罪的,比懷阿永的時候苦頭吃得多了。晚上睡不好,天熱,身子沉,心慌氣促的,迷糊一陣又醒一陣,一夜加起來也沒睡足三個時辰,天不亮又早早醒了。晚上睡不好,白天當然沒有精神,胃口也越發不好。四皇子心疼得很,眼見著妻子臉頰又凹了下去,眼下麵的青色特別明顯。他倒想變著法兒讓潮生多吃些,可是這天氣熱成這樣,就算屋裏放了些冰,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其實潮生也覺得,這天氣熱得不祥。太反常了,常言說,事有反常必為妖,讓人惶惶難安。

天燥熱幹旱,連帶著菜、雞蛋和鮮魚的價格都開始往上漲了。采買回來之後上賬的時候就發起牢騷:“這什麽天兒啊!這幾年雞蛋從來沒這麽貴過。”

賬房也是揮汗如雨,指指一邊的茶:“潤兩口吧——這也不能怨他貴,這麽熱的天,母雞不愛下蛋,那可不就貴麽。”

潮生和許婆婆的預感都沒有錯。

廿九那一日,沒有太陽,天氣熱得人都喘不過氣來了,樹梢的葉子都蔫得打起了卷兒,枝頭一動不動。潮生隻覺得好象有什麽東西壓在胸口一樣,憋得難受,早上中午兩頓都隻喝了兩口湯。

過了午,就變天了。

潮生歪在涼榻上,一回頭,就看見烏壓壓的雲象奔馬一樣,飛快地從西南方向壓過來。

潮生印象中從來沒見過這麽黑的雲。平時就算下雨下雪,那也隻是陰雲而已。這個雲,就是黑的,絕不誇張。

外麵的人也都已經看見,一片驚呼,都忙了起來,收衣裳,關門窗。

隻眨個眼的功夫,那雲就已經壓到頭頂了。乳娘領著阿永從西廂房過來,進門的時候,四下裏已經變得昏暗一片,就象已經到了晚上。

阿永走到潮生身邊,望望窗子外麵,他的神情有些迷惑,大概在他想來,現在明明是白天,為什麽天卻黑了呢。

“這是要下雨了。”潮生摟著兒子輕聲說。

雨點落下來的動靜的確不小,第一下雨點落在簷前的瓦片上,砸得簷尖啪的一聲響。

這一聲之後,大雨就象開了閘的水一樣,從天上倒下來。

閃電映得屋裏頭猛地亮起,潮生忙替阿永捂著耳朵,許婆婆就站在旁邊,伸出手來護著潮生,掩著她的耳朵。

滾滾雷聲就象打在頭頂一樣,窗扇門框屋瓦都震得顫抖起來。

雖然掩著耳朵,潮生還是好半天心驚肉跳。

幸好阿永膽子可不小,看起來不怎麽怕。他自己抬起小胖手來也捂在耳朵上,眼睛烏溜溜的一直盯著窗子看。

隔著窗紗朝外看,外麵的一切都已經模糊了,什麽都看不清。

大雨一直下著,潮生靠在那裏迷迷糊糊的,外麵的一片雨聲中,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麽聲音,她微微睜開眼,問了聲:“怎麽了?”

門簾掀開,四皇子走了進來。

潮生吃了一驚:“你怎麽這會兒回來了?”

四皇子身上都找不著幹的地方了,濕淋淋的頭發貼在額上和臉上,潮生從來沒見他這麽狼狽過——象落湯雞一樣。

四皇子安慰她:“沒事兒,起雨的時候我已經快到家了。你怎麽樣?兒子呢?剛才雷那麽響,可嚇著沒有?”

“你先把衣裳換了,我讓人熬薑湯來——兒子可不害怕打雷,是個小男子漢。”

“他人呢?”

潮生把帳子撩開一些,阿永睡得正香。

四皇子換了衣裳,頭發擦得半幹,有些淩亂的披在肩膀上。

潮生埋怨他:“你也是,這麽大雨,先避一避再說啊,就算坐在車裏,這雨這樣大,雨篷車窗也擋不住。”

四皇子笑著握著她一隻手。

潮生的手心軟軟的,感覺好象捏不到骨頭一樣。

“我放心不下,再說,這雨隻怕有得下。”

屋裏已經點起了燈。

按常理,暴雨都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這一回天氣這樣反常,誰也說不好這雨會下多久。

芳園端了薑湯進來,她手裏還拿著樣東西。

“這是什麽?”

芳園把手掌攤開:“地下撿的,滾到走廊下來了。”

四皇子接了過來。

那是一粒冰疙瘩,有半個雞蛋大。

兩人對望了一眼,神情都不輕鬆。

雹子沒下多久,但雨一直沒停,直下到第二天早上,雨勢才漸漸轉小。

京城的暴雨和冰雹還算不得什麽——雖然也有人畜死傷,房屋莊稼受損,可是同第二天報到京城的加急消息相比,的確不能算什麽。

袞州、肅州兩府十幾個郡縣遭遇冰雹加颶風,房倒屋塌,人畜死傷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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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大家……明天要早些更新。

快到元宵節了,買了元宵,花生餡兒和芝麻餡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