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皇宮裏是沒有秘密的。陸靠後和皇帝說完那番話不到兩個時辰,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昌王這幾天臉上陰雲密布,大家理解。親弟弟沒了嘛,就算兄弟倆平時感情不好,可是這乍然間生離死別了,斷了手足,誰受得了?昌王妃百般勸慰,好話歹話說盡。

“王爺固然傷心,可總要保重身子。就算不為自己,不為咱們府裏這麽一大家子,也要為母後多想想。常言說得好,世上至悲痛之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母後該多麽傷心,王爺該多在母後麵前安慰勸解些才是。王爺這麽不顧惜身子,倘若你再有個閃失,那可不要了母後的命了?”

昌王抬頭看了妻子一眼,默然地接過了她遞的參湯。

昌王妃臉上帶著關切的表情。

是的,她當然關切。

這個男人固然有種種不好,可他是她的依靠。

看看六皇子妃,就知道沒了男人的女人,活著也跟活在墳墓裏一樣。

人總是漸漸學會無奈,學會妥協,學會口是心非。

“王爺今天還進宮嗎?”

昌王點了下頭。

其實就算他進宮,也做不了什麽。六弟的喪事全由內侍監和禮部操辦,他插不上手。陸皇後那裏昌王覺得很是別扭。他也想安慰皇後,可是他從來不善於說安慰人的話,反來複去不過是幾句幹巴巴的“母後不要傷心,要保重身體之類”的。妻子倒是比他能言善道,可陸皇後一樣不理睬。

去勸慰母後,那是應當的。昌王絕對不能說他不想去。

但是他真覺得在椒房殿渾身不自在,氣氛生硬冰冷,令人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聽說了皇後要過繼誠王家的二兒子給六弟的事,昌王說不上來心裏什麽感覺。

好吧,聽說老四家又生了個兒子的時候他心裏很難舒坦。

老二,老四,老五家都有兒子,雖然老二家的兒子是外頭女人生了抱回來的,可也都比他強。

他的妻妾生的全是女兒。現在又有一個懷上了,昌王衷心期盼這是個兒子。

隻……王爺你說是不是?”

不知昌王妃上半句話說的什麽,但是昌王還是點頭應:“是啊。”

陸皇後一臉倦容:“我沒事兒你們先回去吧。”

昌王和昌王妃對望了一眼,站起身來:“母後要多多保重兒臣就先告退了。”

出了椒房殿,走出一段,晷王妃忍不住輕聲問:“王爺剛才在想什麽?怎麽走神了?”

昌王唔了一聲昌王妃說:“還好母後精神不好,沒在意。王爺是不是太累了?聽素娟說,你晚上都沒睡實。”

昌王找到個台階下:“是啊,晚上總睡不實。”

素娟她們幾個,是承恩侯陸家送來的姬妾。相貌自是不必說吹拉彈唱琴棋書畫也樣樣來得。素娟是其中最為得寵的一個,善解人意,據說當初買來身價就逾千兩,又經過幾年的精心調教,也難怪昌王總是流連在她的屋裏。

“王爺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昌王琢磨了一會兒:“你說母後她 …… ”說了半截,昌王又把話咽了回去。

昌王妃猜度著他的意思,試探著問:“王爺可是在想六弟過繼的事?”

昌王爺點頭:“不錯……”

昌王妃輕聲說:“這事兒自有母後和皇上決斷不必咱們多想,更無須咱們多言。”

論見事兒,昌王妃比昌王清醒明白。

皇後的用意連她都猜得出來,皇上和誠王隻會更加明白。

昌王妃覺得是不是喪子之痛讓皇後失去了她一慣的沉穩。女人在絕望的時候,往往會行事衝動不計後果。這時候提出過繼,當然沒有錯。可是非得過繼誠王府的孩子麽?這大可不必。這風聲放出去,宗室裏得有多少人想攀這個高枝,撿這今天大的便宜啊。六皇子雖然早亡,也沒有來得及封王爵,可是皇後的兒子,就算親王夠不上,將來過繼的孩子至少也能混個郡王當當吧?一個郡王的含金量是多少?

六皇子的府邸,田產,將來的年傣要是哪個破落宗室能成功的把自己的孩子過繼過來,怕不做夢都要笑醒。

而皇後放著這麽龐大的積極的備選不要,非要過繼誠王的兒子。

是,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是兄弟,血脈親近。可是偏偏這回誠王是與六皇牟一同出的京,而誠王平平安安的先回來了,六皇子卻橫死他鄉。

這會讓其他人怎麽想?皇上和誠王又會怎麽想?

兩人經過延福門時,恰與蘇公公蘇常碰個對臉。

這一位雖然不如來公公,在皇帝身前也是很得寵信的。

昌王夫婦不敢怠慢,昌王招呼一聲:“蘇公公這是往哪裏去?”

蘇安忙請了個安,回話說是去傳話,又添了句:“大公主回京了,現在正在東側殿陪皇上說話呢。”

昌王已經知道大公主回京的事。

他往東側殿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公公有要事在身,那就不妨礙你了。”

“王爺客氣。王爺和王妃這是要出宮?”

昌王胡亂點個頭,心思全不在這上頭。

潮生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沒人敢告訴她。

再說,皇後隻是這麽提一提,皇上那兒可未必會答應。

新生兒頭一兩天喝水比吃奶多,也就從第三第四天開始,變得會吃奶了。

吃是人的本能,不用教。潮生自己現在體虛,沒法兒喂孩子,看著乳娘解開懷讓孩子吃奶,潮生覺得心裏酸酸的。

吃奶也是個力氣活兒,要不說做什麽艱難的事兒,會使出吃奶的力氣呢。孩子咕咚咕咚的吞咽著1卜臉兒紅紅的,一腦門的汗。

奶還沒吃完,他就睡著了一累的。

乳娘輕輕把他托高些,拍了拍背。

潮生把孩子抱過來。

這幾天她就抱過一次孩子,這是第二次。所有人都把她當成了易碎品需要小心看護。抱孩子這種動作似乎都會給她帶來莫大的消耗和危險。

潮生愛憐的看著他,輕輕在他腦門上親了一下。

,“永哥尼呢?”

芳景一笑:,“一早就纏著阿羅少爺,剛才我看見他們,說是去後麵池子邊逮魚啦。”

潮生有些詫異:,“阿羅也來了?”

,“是啊,今早王爺才見著,阿羅少爺又長高了,奴婢站他旁邊足足矮了他一頭。”

芳景身材中等,據潮生目測也得有一米六五左右吧。阿羅比她高一頭一乖乖,這孩子平時都吃的什麽?光吃麵餅烤肉那種東西能長這麽大個子?

,“去找一找,讓人看著點兒別讓他們掉水裏去。要是玩夠了,請阿羅少爺來,我想見他一麵。”

,“是。”

潮生把孩子交還給乳娘,輕聲囑咐:,“去問一聲,要是方便把孩子抱過去讓許婆婆看一看。”

許婆婆現在已經半癱了,都是為了她,還有這個孩子。

起碼讓她看一看,這個她為之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孩子。

乳娘抱著孩子,屈膝應了一聲。

許婆婆剛喝過藥,紅豆在外麵說:,“芳園姐姐來了?哎喲,這是小

少爺吧?”

,“王妃讓抱過來給婆婆看看。”

,“快,快請進來。”

紅豆打起簾子,許婆婆雖然動不了,可是耳朵並沒廢她們的對話她都聽見了。芳園和乳娘進屋的時候,就見許婆婆已經撐起半邊身子高高的抬著頭,眼中流露著急切和欣喜的光亮。

芳園心裏一酸。往日許婆婆是何等爽利的人,現在卻隻能躺在那裏,什麽都做不了,哪兒都不能去。

她臉上揚起笑容:,“婆婆,快看小少爺。”

許婆婆胡亂應了兩聲,一雙眼都不夠用了。

孩子抱在繈褓中,還正睡著。皮膚象牛奶子一樣白,1卜鼻子微微翹著,乳娘把他抱得近,他軟軟熱熱的呼吸就拂在許婆婆的皮膚上。

許婆婆的心都要化了。

,“哎喲……真好,真好啊……”

黃豆大的淚珠從她渾濁的眼睛中淌下來,她一手撐著身體,另一隻手不能動彈。紅豆忙湊過來,拿帕子替許婆婆擦淚。

,“看婆婆高興的。”

許婆婆嘴有點歪,說話也不大利索:,“王妃,和少爺,都好?”

,“好著呢。”芳園說:,“王爺請了個有名的郎中替王妃診治調養。那郎中說了,王妃不礙事兒,就身子虛了點兒,好好調養著,再過兩年啊,一樣的生兒育女。1卜少爺也好,能吃能睡的,哭起來嗓門都比旁人響亮。”

,“好,好!”

,“大公主一來,咱們府裏可忙活了,這一二年都沒有這麽熱鬧過,王妃精神也好,王爺也放心不少。婆婆別掛念著,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正經。”

紅豆說:,“芳園姐姐說得對。婆婆就是想得太多了。一天要問好幾次,王妃怎麽樣了,永哥兒和小少爺怎麽樣了,我說都好,婆婆還說我應付她。”

許婆婆專心的看著這個孩子。

這孩子,要了王妃半條命去啊。生得可真好,一群人的辛勞總算沒白費,他總算是平安落了地。

就是姑娘的身子……讓她放心不下。

偏偏自己又不爭氣,現在連床都起不來。倒叫姑娘惦記著她,還特意讓把孩子抱過來給她看。

,“抱,回去吧。”許婆婆說:,“這屋裏,有藥氣,不幹淨。”

芳園出了屋子,笑容就從臉上消失了。

她已經聽說了那個消息。

憤懣、1惶恐,同時,她還得若無其事,因為王妃擔心不起,王爺也嚴令了,這消息決不能傳揚開來。

現在知道的人也就是她和芳景。

皇後這是成心想要王妃的命。

前兩次出手不成,這一次幹脆明搶?把初生的孩子從虛弱的母親身邊奪走,交到居心叵測的人手中這真是殺人不用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