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和仰上來的女官低語了幾句,潮生琢磨 這位八成是牢頭吧?

陸氏被廢之後,四皇子並沒有就她的惡行再進行追究問罪,陸氏就一直羈押在此。這裏並非陰暗不見天日的地牢,正相反,兩間屋子,外麵還有個十步見方的小院子,院子裏甚至有一棵樹,冬天裏葉子都落光了,枝條光禿禿的,也不知道是棵什麽樹。

大公主十分滿意,點了點頭:“嗯,是個好地方。”

這個好是指什麽?潮生猜不出來。不過那女官顯然鬆了口氣。

在宮中,差事沒有甫胃絕對的對錯的標準,主子高興地那就是對,主子不高興,做再好也是錯。

“沒苛待她吧?衣食供給如何?”

“回娘娘和大公主話,陸氏一應供給都不缺,前些天宮裏都換冬裝,陸氏這裏也剛添了兩件棉衣,兩雙鞋,一套被褥。一日三餐都有兩個菜,沒有短少。”那這待遇是不錯,雖然不能和主子比,但是比一般宮人強。

大公主抬了抬下巴:“把門打開。,…

女官有些猶豫,看了魏公公一眼。

“開。”她摸出鑰匙,將上頭的銅鎖打開。

大公主邁步進去,潮生猶豫了下,也跟了進去。

屋子裏東西很少,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放了一把茶壺,這壺是卻是木頭的。還有個燭台,上頭還有燃了半截的蠟燭。有個披散著頭發的女人坐在窗邊,仿佛沒聽見她們進來一樣,一動不動。

女官忙搶上一步:“罪人陸氏,還不見過皇後娘娘和大公主?”大公主抬了一下手,女官忙識趣的退到了門外,招呼人搬了兩張椅子進來。然後自己領著人退得遠遠的。魏公公有些不放心,不過料想陸氏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也慢慢的退出去。

坐在窗邊的那個女人慢慢轉過頭來。

潮生若不知道她是誰,根本就認不出她來。

她的頭發以前總是打理得多麽精致,總是梳著一尺、尺半高的發髻,烏黑的,光可鑒人。現在卻是灰撲撲的,象爛草一樣披散著,裏麵夾雜了不少白絲。那張臉……

潮生記得她成親後,第一次進宮在椒房殿見陸氏,陸氏還風華絕麗,1洗如二十許人。可是現在看著就是個蒼老的女人,雞皮鶴發,眼睛很混法,毫無生氣。

她看了兩人一眼,又將頭轉了過去。

大公主對她的怠慢不以為忤,笑吟吟的坐了下來,攏了下裙擺:“我來看看你,可缺什麽嗎?這裏的人是不是有所怠慢?”

陸氏象沒聽到一樣,並不理會。

她專注的看著趴在窗欞上的一隻蜘蛛,拖著一根灰色的絲,緩緩的向前爬動。天氣已經這樣冷了,蜘蛛還不躲起來過冬嗎?現在織網,還有什麽用處呢?天冷,蚊蠅已經絕跡,這張空網上不會有飛蟲來投,供它果腹。

陸氏已經連著好幾天注意這隻蜘蛛,她還把飯粒留下來想給它吃,但是飯粒一直在窗台上沒動過,已經幹了,蜘蛛大概不吃飯粒。過了好一會兒,那隻蜘蛛爬進了牆縫裏,看不見了。她才把頭慢慢轉過來。

一位皇後,一位公主,屈尊到這裏來看她,陸氏知道大公主為什麽來。

她們之間的仇怨,一句兩句話是說不完的。

可是陸氏並不心虛。在這這宮裏,你不害人,人就害你。你不踩著別人上去,別人就要踩著你上去。象當時那般情形,若是她做不了中宮,而劉妃、程美人得勢得寵,她的下場也必然不會好。

大公主也不著急,她一直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母後就是這個時候過世的再過幾日就是她的祭日了。”

這個潮生倒不知道,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陸氏聲音沙啞,她說:“是啊,一轉眼這麽些年了,現在她和皇上倒是葬在了一處。”

兩人都很平和,一點兒不象仇人。

潮生一直沉默著沒作聲。

這屋裏有一股陰冷氣,也沒有生火盆,涼意就從腳底往上竄。大公主和陸氏一問一答之後,屋裏又寂靜下來。

大公主又出了一會兒神,忽然站起身來,對潮生說:“咱們走吧。”潮喜十分意外,本來預備著今天是來看一場複仇記最後的收尾,可是大公主進來之後就說了這麽兩句話,什麽都沒幹,這就要走了。

她也跟著站了起來,走到了門邊,大公主回頭看了一眼。

陸氏也正朝這邊看過來。

對這個已經如此落魄的女人,大公主心裏積攢了那麽些年的恨意,已經都找不著了。

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她的地位,她的兒子,她的。。家。全都被連根鏟起,什麽都沒留下。

可是看兩人真要走了,陸氏突然出聲了:“大公主,且請留步,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大公主腳步沒停,已經走出門去。等兩人一出來,女官立即過來關門上鎖。

陸氏撲過來,掰著門縫呼喊。

沒有人一個理會她,緊接著院門也落了鎖。

潮生隱約聽見陸氏的隻字片語,隻是聽不太清楚。

大公主轉頭看了一眼這間院子,臉上露出的不是欣慰,得意,她看起來並不歡喜。明明已經扳倒了仇人,揚眉吐氣。可是大公主臉上卻顯得失落,還有幾分黯然神傷。

“嫂子?”

“沒事。”大公主回過神來:“耽誤了你半日功夫,咱們回去吧。”陸氏到底想問大公主什麽?

潮生聽到的半句是“吳美人到底是誰的人?”

先帝死後,陸氏刑求吳美人以及青陽觀的道士,可是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口供。陸氏當然最想聽到他們是朱氏操縱安排的。若真是讓她成功了,朱家可就背上了謀逆大罪了。

但是這件事不可能是朱家所為。七皇子畢竟年紀還小,也沒成親一要與昌王一爭短長,時間越往後,對他才越有利。朱家應該盼著皇帝長命才對。假以時日,七皇子羽翼豐滿,才能與陸家和昌王抗衡。

陸氏為什麽要問大公主這個問題?

大公主是皇帝的親生女兒,也是皇帝所有子女中最偏寵溺愛的一個,大公主總不會弑父。

可是突然出現在皇帝身邊並得寵的吳美人,還有那幾名道士雙管齊下,最後促成了皇帝的重病,這事肯定有內幕的。

但是,那個人會是誰呢?

魏公公落後幾步,低聲囑咐了那女官幾句話。女官臉有懼色,躬身應了,魏公公才朝前趕上來。

大公主用了午膳之後才出的宮,潮生有些頭疼,不知是不是上午著了涼,歇了一會兒中覺,怎麽都睡不踏實,來來去去總是想起陸氏最後喊出來的那句話。

忽然間她想起之前聽過的另一個謠傳來。

有人說過先帝元後蔡氏的兄長,其實是功高震主,所以大事一定,先帝就拿他開了刀。說是亂軍中受傷中了毒,其實是先帝命禦醫做的手腳。蔡皇後傷心病倒了,斷斷續續的沒多長時間也去了。當年蔡氏何等顯赫,可是現在誰還提起來?誰還知道?

如果他們的死真的別有內情那大公主有理由這麽做了!大公主在京裏待了好幾個月快半年,要布置出吳美人那件事她有足夠的作案時間。

還有,六皇子到底死於誰手?那死法太巧合了,而且大公主也正好在那之後到京也有作案時間。

潮生翻來覆去,那時候的情形,倒和現在真象。

當年的蔡氏,現在的何氏,簡直是一模一樣。

潮生心裏一驚,再也躺不住了,掀簾子坐了起來,芳園忙領著宮人過來伺候:“娘娘要起身了?”

潮生額上都是汗,芳園在想是不是殿裏地龍燒得太旺了,回來得去吩咐一聲火力別這麽猛,才臘月呢。想討好主子是一回事,可這火不能燒得過旺了啊。別說娘娘了,就是她都覺得有點兒受不了。

芳園先端了茶來服侍潮生喝了半碗,看潮生臉上神情不定,試探著問:“娘娘莫不是做夢魘著了?”

潮生看她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芳園忙說:“夢都是反的,娘娘別老去想著就成了。對了,還有件事兒,剛才玉鳴宮的宮人來求見,說陳太妃病重,太醫說,她隻怕是熬不過今晚了。陳太妃遣人來,說想求見娘娘一麵。”

潮生有些意外:“怎麽病的這麽重了?”“其實這些日子宮裏得病的人不少,有些是傷心過度,還有些別的原因。不過前些日子事情多,顧不上這些。”

太妃病兔,論理,是該去看望一下,但皇後未必要親自去,差個女官權做代表就可以了。這時候的人,總覺得將要咽氣的人屋子裏是很不幹淨的,不光病氣,還有陰氣,皇後是什麽樣的人,那樣的地方最好能不去就不去。

潮生想了想:“更衣吧,我去瞧瞧陳太妃。”

芳園沒多說什麽。她多少了解一些舊事,潮生當年不過是陳妃宮中一個梳頭宮女,後來還被貶入浣衣巷一娘娘說要去,自然有她的道理。

今天風那個大啊,差點能把人都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