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多,潮生越緊張。

春墨和秋硯也不比她好哪兒去。

華葉居的人手本來就短缺,八皇子看見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一點兒都不怯生,跑來跑去,還鑽到了桌子底下去,不知他是不是想數一數屋裏今天一共有多少隻腳?人來人往鬧哄哄的,加上舞樂班子的人也來了,華葉居要麽就冷冷清清,要麽一來就來這麽多人,實在讓人不適應。

公主們湊在一起說笑,皇子們——主要是年長的幾位坐在一起說話,這氣氛就不怎麽和諧了。三皇子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明明是賀壽的好日子,卻板著一張臉。弄得象在議什麽攸關生死的軍國大事一樣,弄得幾位年紀小的皇子也拘束。而二皇子一直懶洋洋地靠在那兒,一副神遊天外的神情,和三皇子一對比,更顯得懶怠輕慢。四皇子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壽宴開了兩桌,皇子們一桌,公主們一桌,就擺在院子裏頭。正午陽光正熾烈,臨時搭起來的棚架上頭絹綢交錯覆

為了坐次又推讓一番,二皇子最年長,但是四皇子是今天的壽星,推讓一番之後還是二皇子坐了首席,餘人按年紀排下來。八皇子下首原來還該有個九皇子,但這一位更小,兩歲多點,自己還走不太穩當呢,乳母抱他過來應個景,送了一件白猿托桃就告辭了。八皇子也坐不住,十公主在那邊一招手,八皇子就樂顛顛的拋棄兄長們跑去和姐姐們坐一桌了。

兩桌人,看起來都很養眼。皇子們都可稱得上儀表堂堂——就算其中混著不少酒色之徒,但是現在他們這個歲數,不管是酒還是色,都還沒有那個放縱的機會。

公主們那一邊就更不用說了,一片花團錦簇,耀得人眼花。

“這裏景致倒好。”五皇子臉色有些黃,在幾位兄弟之後生得最貌不起眼:“我那邊就差多了。”

五皇子住在宜秋宮東南邊的長慶殿,那裏比宜秋宮小一些,離崇文館更近。

他的口氣裏帶著一點兒酸溜溜的意味,四皇子笑而不語,二皇子卻說:“那你也搬過來,反正後頭還空著呢。”

五皇子臉色一變,不說話了。

洛水閣不但住過人,也死過人,宮裏的人對這種事總是很忌諱。

六皇子和自己親哥三皇子不親熱,倒是一直和四皇子說話來著。也是十分羨慕:“自己住真好,明年我過了生辰也一定搬到這邊來。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會咳嗽一聲都有人過來問半天。”

呃,這形容的是皇後的兒子麽?潮生怎麽聽著象坐牢的人哪?

七皇子是朱貴妃的兒子,潮生還記得貴妃豔光四射的模樣,七皇子看起來卻有些畏縮的樣子,坐在那兒既不動,也不怎麽說話,和她娘並不象——

不,也許朱貴妃現在已經不複當日風光了。

聽說她現在日子過得並不怎麽好。

潮生這種一邊站得標準表情恭順一邊走神的人並不少,起碼站在她身後的那個小宮女桂枝,這會兒正偷看席上的東西——皇子公主們可不是奔著吃來的,人家也不少這一口吃的,這些東西剩下來之後,肯定都是便宜了她們這些人。桂枝這會兒一定在琢磨席上哪道菜更好吃,哪道點心最香甜,等下主子們散了席她們收拾的時候,她現在打量好了,等會兒好直接就開搶。

受她影響,潮生也開始在席上尋摸。

又紅又亮的酥皮肉……這個好。

嗯,又脆又嫩的蜜汁瓜條……這個也好。

目光又移回酥皮肉上,這肉太誘人了……

不行,不能再看了,不然口水都要溢出來了。

“葡萄!”

潮生打個激靈,一抬頭,二皇子正盯著她。

那聲葡萄確定無疑,就是喊她的。

“你瞅什麽呢?”

潮生背上的冷汗險些下來,忙恭敬地說:“奴婢……”

“喊你兩聲都不動。”

潮生心說廢話你喊葡萄我幹嘛要吱聲?

可是現在不是能頂嘴的時候,二皇子不是好脾氣的人,潮生來了之後,對麵鬆濤居就曾經有個小宦官挨過板子。一般主子要打板子,都是把人的嘴堵上的——就算不堵,你也不能嚎叫。但是二皇子特例,他喜歡聽人挨揍時哭爹叫娘……

潮生忍氣吞聲:“不知二皇子殿下有什麽吩咐?”

“倒酒。”

倒酒不是潮生的差,但是既然二皇子這麽說了,潮生也隻能上前兩步,挽袖提壺,給他斟上了一杯。俗話說酒要滿茶要淺,潮生斟的不多不少齊杯口,既沒少一絲,也沒溢出來。提壺的時候也是四指捏壺把三指托壺底,姿勢絕對標準。

這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以前歲暮對她的教誨訓練終歸是有成果的。

秋硯本來還提著心,一看潮生動作標準姿勢優美把差事完成了,頓時無聲地鬆一口氣。

二皇子看來勉強滿意:“你剛才發什麽呆?”

潮生完美的一低頭:“回稟二皇子殿下,奴婢名叫潮生。”

不叫葡萄。

二皇子眼一斜:“那可沒有葡萄好記。”

那是——

桌上其他人要麽莞爾,要麽忍笑,唯一麵無表情的還是三皇子。

潮生忍不住懷疑,三皇子是不是天生一張麵癱臉啊?

好在總體氣氛還是活潑嚴肅大方和諧的。畢竟今天是四皇子的生辰,這邊大家一起舉杯賀壽星年年有今日,那邊兒樂師已經奏起“南山調”,真是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潮生衷心祈禱:但願今天平安無事順利渡過。

但願大家都把那個“葡萄”忘掉吧。

可惜事與願違。

酒過三巡,場麵更熱乎了,也顯得不那麽拘束了,二皇子又叫她:“葡萄。”

潮生直想咬牙。

她走上前,二皇子指指杯子:“倒酒。”

二皇子偏要使喚她,潮生也沒轍。

難道她能說我就不叫葡萄,我也不管斟酒?

潮生提起壺來,二皇子忽然小聲說:“你剛才瞅著菜盤子又傻樂,想哪個菜呢?”

潮生眨眨眼:“奴婢……”

“別抵賴了。”

潮生很想說我還沒想抵賴。

不不,重點不是這個。

得弄明白為什麽二皇子老盯著她呀。

不過看二皇子充滿興味的眼神,潮生有點悲哀地想,自己這是想低調也低不下去啊。

二皇子說話聲音是小,可是他坐的是首席呀。

處在這個位置上,注定低調不了。

繼續和二皇子僵持下去肯定沒好兒。

潮生迅速確定了這一點,然後識相的招供:“酥皮肉……”

二皇子“嘁”一聲:“沒見過世麵,酥皮肉這麽膩的東西有什麽好?跟你講,看見中間那個沒有,那個百珍湯才是好東西哪。”

潮生也看到那個湯了,怎麽說呢,賣相也不錯,清清的湯,上麵浮著翠綠的不知什麽葉子。

潮生誠實地說:“太寡淡了,沒油水。”

二皇子被噎了一下。

呃,不過隨即他就明白過來了。

其實這小宮女說的沒錯。

對自己來說,酥皮肉自然是油得發膩,甚至光看著就有一種要黏住喉嚨難以下咽的錯覺。

百珍湯對他來說是清淡美味,但是在饞肉的小宮女眼裏,那一點兒吸引力也沒有。

這就是陽春白雪與下裏巴人**裸的差距啊……

二皇子點了下頭,潮生如蒙大赦,忙退了兩步回原位站好。

不知是不是她錯覺,好象剛才和二皇子一對一答之間,四皇子的目光也朝這邊瞟了好幾次。

潮生很心虛。

她也知道,她給華葉居丟臉了。

可是這又不是她想丟的。

二皇子強逼著,不丟也不行啊。

……做人就是不可能麵麵俱到啊。公公滿意了婆婆未必滿意,老二滿意了老四未必滿意。

這頓壽宴吃得不錯,歌舞班子的表演也很是精彩。吃完了公主皇子們還不想走——當然了,除了住在東宮的這幾個,其他都不住在這兒。宮裏的規矩大,難得能出來一回。雖然還是在宮裏,可是到底算出了趟門。

好不容易逮著個放風的機會,當然不能這麽輕易就放過了。六皇子帶頭,龍子鳳孫們從華葉居院子裏轉戰楓池邊的涼亭上。酒菜也撤下了,換成了點心與清茶。而那些樂師被差遣到了池子的另一邊去,悠悠的琴聲隔水傳來,連饑腸轆轆的潮生都不得不承認,真有意境,真有情調。

她這半天忙得很,除了早起一塊餅半碗粥,中間夾零一塊兒秋硯給的點心,此外就是人家坐著她站著,人家吃著她看著。

現在人家不吃了,她還得餓著。

小宮女桂枝可是得償所願了,她們收拾剩飯殘羹去,一定能吃上。

而潮生捧著碟子,碟子裏裝灑了香露的手巾子——

這會兒功夫她已經伺候了三位公主更衣了。

就算是嬌柔美貌高貴……那啥的公主,也需要如凡人一樣的吃喝……呃,拉撒。

潮生覺得以前對什麽公主王子加騎士的美好幻想,經過今天就破滅的一點兒不剩了。

八皇子又摔了屁股蹲兒,六皇子偷著多喝了酒,臉紅的象猴兒腚。公主們臉上的妝補了起碼兩回了。沒辦法,今天入暑早,天氣已經很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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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羅羅~~哆羅羅~~寒風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