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當時說的那話,再往後的日子,潮生倒是真明白不少。

比如說,歲暮盡管能幹,可是等於臨時工,沒有編製,隻能算是陳妃雇的人,不能算是宮裏的人,端的不是鐵飯碗。而陳妃呢?雖然名義上也是妃,可是既沒封號,待遇上也次了一大截。合著陳妃和歲暮這主仆兩人,一個名不正,一個言不順,兩人真是倒黴到一塊兒去了。

這些,當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很複雜。

陳妃剛進宮時,那也是鮮嫩嫩水靈靈的小嫩蔥,還很有幾分才情,這一點從她給宮女們改的名字也看得出來。皇帝愛新鮮,陳妃一路從才人美人提到了婕妤,可惜順得哥情失了嫂意,那會兒陳妃風頭太健,太後娘娘可不怎麽待見她。於是在提升妃子這一階的時候,就被太後卡了一下,變成了名份在婕妤之上,待遇在妃子之下這麽個尷尬局麵。沒辦法,陳妃就在這個位置上熬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太後終於掛了,可是陳妃自己也熬成老白菜幫子了,皇帝身邊又新鮮又水靈的美人兒多了去了,哪還掛念一個陳妃?陳妃又沒有孩子傍身,這轉正看來是遙遙無期。

而歲暮的事兒呢……說來歲暮也是個倒黴孩子。先前陳妃進宮時從娘家帶了兩個丫鬟,最貼心那個的不是歲暮。而且陳妃風光時還許諾過歲暮,過幾年就讓她出宮嫁人。歲暮那會兒就是奔著這個目標努力的。可惜天不從人願,陳妃最倚重的那個心腹一病而亡,陳妃身邊最信得過的,就先數著歲暮了,自然不舍得放歲暮出宮去。於是問題來了——當年陳妃風光時,想著歲暮要出宮嫁人,沒給歲暮弄來個女官的編製,等陳妃過氣了,和現在當紅的掌事的人又不怎麽對付,這編製還就弄不上了。

結果是,陳妃和歲暮主仆倆不得不一起麵對青黃不接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麵。想往上,上不去。想退一步,又不甘心。再說,也沒啥好的退路可以選擇。

唉,這讓潮生說啥好呢?

這不是活脫脫的有權不用過期過廢的例子麽?杯具啊!有道是: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擺在我麵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

再說說煙霞宮裏的情況,也很複雜。煙霞宮裏不止住著陳妃一個人,誰知道各人揣著什麽心思抱著哪條粗腿?

隻說陳妃這屋裏吧,據歲暮提點,雖然人員不算多,成分卻複雜,說不定就是旁人埋的耳目眼線,比如望梅和畫梁。還有就是別人挑剩不要的刺頭兒,比如青鏡。

怪不得……歲暮要在小宮女裏挑個徒弟——實在是其他人她摸不準,也信不過啊。這真是病急亂投醫,矮子裏麵拔將軍——逼得沒辦法了。眼看她不能轉正的話就得走人,她走了陳妃怎麽辦?就靠現在那幾個各懷鬼胎的宮女?

潮生弄明白了之後,既覺得放心,又微微有點失望。

唉,原來自己身上真的沒有什麽主角光環,王八之氣那種東東,能讓人一見就讚服,兩見就傾倒,三見納頭便拜啥的……

想想也是,那不過是YY臆想出來的東西,就算現實中有,那也不可能出現在自己這麽個潦倒窮苦的小丫頭身上。

還是老老實實的幹好自己本職工作吧。

被歲暮看中,可以說是個機遇,可是也代表著麻煩。

陳妃怎麽想的,望梅,青鏡,畫梁她們是怎麽想的,別的人又是怎麽想的……

她們又都會怎麽做?

現在想那些沒用,隻能謹慎謹慎再謹慎,別讓人揪著一點兒錯。

歲暮對潮生的確很用心培養,知道她識字、還會記賬,更是大喜過望。原本她隻是看這個小丫頭心裏有數嘴上不說,剛進宮沒背景,才這麽瞎貓逮死耗子的一把逮著她了,沒想到這還真是撿著一塊好胚子。這宮裏除了她,望梅和青鏡都不識字,畫梁倒是識字的,據說進宮前是讀書人家的女兒。但要說起記賬算數來,她又不成了。

歲暮也問過潮生:“你識字是誰教的?家中還有什麽人?”

潮生隻搖搖頭:“隻有一個叔叔……可是有一回叔叔說是出門去再也沒回來過,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靠鄰居接濟,饑一頓飽一頓的,後來……就進了宮。”

歲暮理所當然認為她識字就是叔叔教的了。

“唉,原來你也是個苦命的……”

其實潮生根本沒見過那個所謂的叔叔,也不知道這家還有什麽人。

聽到潮生說家裏無親無故了,歲暮倒還有些高興。倒不是她興災樂禍,而是潮生既然在宮外沒親人也沒有家了,那出宮去也沒著落,自然隻能一門心思在宮裏好好幹。再者說,沒有家裏人沒有牽掛,別人就算想打什麽歪主意,也少了能下手的地方。

歲暮自己則是另一個例子,她是有家人的,家人還不少,不過都是陳妃娘家的家仆,一家人全攥在陳家手裏,歲暮自然隻能對陳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潮生原本個子矮小,滿煙霞宮裏,連比她小一歲的采珠都比她高。大概是進宮前沒吃過什麽好東西,而最近這一段時間,吃得飽了,營養算是跟上了,所以個子又悄悄的長高了一些,穿上歲暮特意幫她改小過的衣裙,倒有了幾分嫋婷婀娜的意味。

青鏡酸酸地說:“到底是誰教的徒弟象誰,瞧瞧,潮生這活脫脫是又一個歲暮姐姐啊。”

潮生已經摸會了幾分和青鏡相處的訣竅,她酸任她酸,潮生的絕招就是低頭。

低頭也是有講究的,不能低得讓人覺得傻,覺得愣,覺得你怠慢她。得低得恰到好處,充份表現老實,聽話,無害,順從……

總之低頭這個技能,潮生從進宮以來反複習練,就算沒到爐火純青的步,那火候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其實青鏡還是好對付的,她就算說幾句,礙著歲暮,她也不能把潮生怎麽樣。

比較難應付的是望梅和畫梁。

望梅從歲暮回來之後,仿佛一切如舊,一樣笑臉迎人,一樣溫和體貼。可是潮生有兩次,覺得背後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轉過頭來卻找不著。不過,這兩次,望梅都正好在她後麵。

而畫梁壓根兒沒動靜。

這才讓人心裏更不踏實。

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那叫得最凶的青鏡,潮生倒不怕。望梅麽,一直小心提防著。這畫梁……難道她心裏就沒一點兒想法?

含薰倒是一門心思替她高興,瞅空子跟她說:“你好好兒跟歲暮姐姐學,說不定以後我就靠你提攜照應了。”

潮生歎口氣:“含薰姐姐你別笑話我了。”

含薰說:“這怎麽是笑話呢?”她小聲說:“歲暮姐姐可是咱們煙霞宮頭一份兒,她好生教你,你用心學著。將來……”

將來如何,當然是可意會不可言傳。

潮生搖搖頭。

含薰生得好,為人也好,就是……這心性不太適合在宮裏待著。

要是事情象她說的那麽簡單就好了。

這世上不管在什麽地方,欲要做事,得先學做人。尤其是在宮中,這一點特別的要緊。不會做人的話,你寸步難行。生得越好,手藝越巧,站得越高,就越要謹記這一點。

含薰偷偷遞給她一個包袱:“喏,給你。”

“這是什麽?”

“是你的裙子,我給你改好了。”

潮生已經被歲暮挪過去和她一屋住了,含薰雖然也能和她說話,遞東西,隻是畢竟不象以前兩人在一個屋裏的時候方便。

潮生把包袱接過來:“你天天活兒也多,還幫我弄這個……”

“沒事兒,我的活不多。”含薰小聲說:“這些日子望梅姐姐給我的活少,青鏡也沒有找麻煩,輕鬆多了。”

那是,歲暮老大一來,下頭的魚蝦蟹蚌都老實多了。本來該自己的活就自己做了,不再任意分派給下麵小宮女,那是輕鬆了不少。

歲暮真有鎮山太歲的威勢啊。

不過這是有原因的,一是她有資曆,是這裏最大的。二是她有實權,管著人管著賬。三麽,也是最要緊的,陳妃信重她。

有這三樣,她才當著老大。

潮生雖然擔個徒弟的名,可是這上麵三樣她都沒有,將來她怎麽接得上歲暮的班?

“哎,我聽說,六月十三是娘娘的生辰,咱們都得拜壽——你可預備了什麽壽禮沒有?”

潮生搖搖頭:“歲暮姐姐她們大概是有預備的,咱們輪不著。”

“說的也是。”含薰十分好奇:“以前我在家中過生辰,我娘給我煮麵煮雞蛋吃,不知道娘娘過生辰吃什麽?”

陳妃過生辰隻怕快活不起來。又過一年,又老一歲,紅顏逝去,恩寵不在——

潮生說:“大概也要吃碗長壽麵吧?反正總比外頭的東西好吃。”

不過按著宮規,陳妃生辰,家人可以進宮探望,見見麵說說話,倒也算得上一件好事。陳妃雖然也稱妃,可是平時是沒權傳親人進宮見麵的,不過年節、生辰時家人來請安能見一麵。

含薰又說:“你上次教我的十個字,我都記熟了,會寫了。你再教我幾個罷。”

潮生朝後頭看一眼:“這會兒不方便,吃罷晚飯我去找你。”

晚飯潮生提了來,等歲暮回來同吃。結果歲暮回來說,已經在陳妃那兒吃過了,潮生趕緊自己扒了兩口好收拾碗筷。

“你別吃這麽急,小心晚上肚子疼。”歲暮從袖裏摸出一個手帕包來,打開來看,裏麵是四塊點心,上麵印著蓮花花紋:“這個是娘娘給的,你嚐嚐。”

潮生心裏有數,陳妃給也是給歲暮,不是給自己。但是歲暮一片心意,潮生謝過她,拿了一塊兒吃。

果然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滿口甜香,潮生眼一熱,幾乎哭出來。

親娘哎,自從一睜眼到了這個地方,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進宮之前饑一頓飽一頓,進了宮也難見肉星兒,更不要說這樣上好的細點。這年頭糖可是金貴東西——潮生覺得自己的舌頭都不記得甜味兒是個什麽味兒了。

這一口點心,讓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過去那些快活無憂的歲月——

過去了,再也回不去的歲月。

歲暮問:“好吃麽?”

潮生用力點頭:“好吃。”

“傻丫頭,好吃就好吃,你哭什麽。”歲暮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淚:“這都是給你的,這回能吃個夠了。”

潮生把一塊點心吃完,剩下的可舍不得一次吃了,把點心重新包好,將歲暮那塊帕子收起來,說:“我洗好了再還給姐姐。”

歲暮笑著說:“你要不嫌是我用過的,你就留著吧。晚上我在娘娘屋裏值夜,你自己睡,把門閂好。”

潮生點頭答應了,又小聲問:“這個點心,我能不能也給含薰一塊嚐嚐?”

歲暮笑了:“給了你了就是你的,你要高興,隻管給她就是了。”

歲暮走了,潮生把屋裏收拾好,包了兩塊點心去找含薰。

宮女住的屋子都是一樣,不過含薰的這間靠著東牆,含薰她們住在西邊。不過東邊的屋子是曾經修繕過的,不知為什麽西邊的沒有一起修。再說,夏天裏日照西斜,西邊總是比東邊更熱一些。

潮生問了聲:“含薰姐姐?”

含薰忙過來開了門。因為在屋裏,也沒係裙子,就穿著條花褲站在那兒。

“快進來。”

潮生閃身進了門,含薰往外看了一眼,急急關了門,又上了閂。

“潮生,你瞧這個。”

含薰掀起席子摸了幾把,摸出一本薄書冊來。

潮生大為驚訝:“這哪兒來的?”

宮女們的東西都是有限的,你多出一點半星來說不定都會惹禍。更不要說是寫著字的東西了。潮生教含薰認字,都是在地下,桌上劃寫,教的也都是黃曆上的字。

“這個是小望給我的,他說這是別人寫廢不要的字紙,他就給拿了來。”

這麽一說,潮生也看出來了。

這個的確不是什麽書,隻是一些字紙,縫釘在一起,紙邊也修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很有一本書的樣子。有的紙上麵有大團墨跡,有的甚至是揉皺了又捺平的,上麵的皺痕還清晰可見。

“你快看看,上麵都是什麽字?”含薰激動得臉微微發紅:“我覺得這字寫得真好看……”

潮生也不得不讚一句,這上麵的字著實清秀挺拔,卓然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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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麽,男主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上場露個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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