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的一句話有如暮鼓朝鍾一般,振聾發聵。

可是,知道歸知道。

潮生的情形和歲暮不一樣。歲暮是陳妃帶進宮來的丫鬟,所以她滿二十五就能出去,潮生卻是宮婢……

歲暮的話,她不是不明白。當初如果有別的選擇,她也不會進宮。不進宮她大概早已經餓死了。就算她一早知道宮人結局都這麽慘,她也不得不進。

陳妃不但重新得寵,而且一發不可收拾。一個月裏皇帝來煙霞宮三回,傳陳妃去伴駕大概有六七次,一時間煙霞宮重新熱鬧了起來,平時不怎麽熱乎的徐才人劉才人,那是上趕著到陳妃麵前獻殷勤,一個個舌燦蓮花,別提多會說了。

潮生算是明白為什麽形容人會說,要叫天花亂墜了——你頭都給說暈了,眼前群星亂舞的,可不就是那麽一副景象麽?

陳妃重新得寵的原因,潮生不明白,也許陳妃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得寵的好處,誰都明白。

別的不說,就說她們平時喝的。以前就是白水,偶然從茶罐裏掏出點兒渣子葉子來衝衝就不錯了。現在可不一樣,那都是一大桶一大桶煮好冷涼的解暑茶,煮這茶放了金銀花、菊花、雞蛋花、仙草、桔梗、羅漢果,甘草……等等等等,據說還加了冰糖,涼絲絲甜絲絲的,頭一天見這茶時,大家沒敢放開喝,第二第三天就搶著喝了。

要潮生說呢……這個茶喝起來好象前世感冒時喝的板藍根衝劑。要說多好喝,那也不見得。

潮生還是覺得白水解渴,更對味兒。

她給陳妃梳頭的次數越來越多,陳妃似乎覺得,她生辰那天是潮生給她梳的頭,然後那天已經幾年沒想起她的皇帝突然來了,這運氣好象就是從梳了個新發髻來的。於是打那以後青鏡就靠邊站了,陳妃越來越習慣讓潮生為她梳頭。

所以潮生也得不斷學習,光吃老本是不行的,就她以前學的那點兒手藝現在已經不夠用了,歲暮也會教她一些,其實最會梳頭的是青鏡,但是潮生想了想,還是沒到她跟著去自討沒趣。

含薰做的都很聰明,可是學字就不怎麽靈光了。那個訂起來的冊子上的字並不算多,可是夏天都過了一大半,上頭的字她還沒學到一半。

那本冊子現在存在了潮生這裏。

因為含薰那個屋裏又住進了兩個人,不管是學字還是藏東西都不太方便了。所以含薰盡管不舍得,還是把那冊子托給潮生保管。兩人學字也改在外頭,池子邊有青石,蘸了水在石頭上寫,或是在東牆的竹子叢邊,在沙土地上寫字。

“這個字是羲。”

含薰的表情有些苦惱:“這個……”

這個字的筆劃是多了些,而且,不管是蘸水還是劃沙,都不太能寫得清楚。

“這個先放著,我們學個旁的。”

“不要緊,寫大些。”

含薰還真有股拗勁兒。

這當然不算什麽壞事,要學好什麽東西,沒有這股拗勁兒恐怕還不成呢。

可是在旁的事情上,她也有些拗。

比如,潮生明裏暗裏勸過她,讓她和望梅遠著些,含薰並不肯聽,還倒過來勸她,說望梅對人很好雲雲,說得潮生都沒脾氣。

兩人頭碰頭的蹲那裏,蹲得潮生腿都麻了,含薰還是沒把那個羲字學會。

自己一個人閑著沒事的時候,潮生也會對著那個冊子練一練字。她寫起字來歪歪扭扭,實在太不象樣子。沒辦法,之前那麽些年,用的都是硬筆,這回突然改成軟筆,手勁稍大點,就畫出一道粗杠,手稍微不穩,畫出來的就是波浪線,真是輕不得重不得。所以說,學寫字並不難,難的是要寫的好。

大概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寫的很好的毛筆字能成為一種藝術,這是硬筆字比不了的。

做宮女,除了要有手藝,更要有體力。

進了七月天氣愈發熱起來,人容易疲倦。潮生畢竟歲數在這裏擺著,體力不是很能跟得上。想想啊,主子不起你就得起,主子睡了你有時還不能睡,夜裏若有個召喚那得立馬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伺候。主子坐著你是站著,主子吃著你是看著,主子空著手,你得肩扛手提……

怪不得那麽多長相姣好的宮女挖空心思想當主子。

既能擺脫做宮女這樣無休無止的勞役困苦,又能避免將來落到北巷、宮人斜那樣的鬼地方去。

但是做主子的,也有主子的煩惱。陳妃甚至有次看著潮生幫歲暮挑線,居然說了句:“有時候我倒真羨慕你們倆,日子過得簡簡單單的。”

潮生差點兒憋出一口血來,硬生生咽下去。

讓陳妃來過一過宮女的日子試試?累不傻她潮生就跟她的姓!

平心而論陳妃已經是很好的主子了,起碼潮生沒見她打罵過宮女宦官,無論是她失意沉寂的時候,還是她現在春風得意了,待身邊的人還都是很寬厚的。

可是她再寬厚,她也是主子。潮生她們依然是奴婢,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累得半死,捱過一天又一天。

所以歲暮要出宮。

她是對陳妃很忠心,可是她也想過自己的日子。雖然二十五出去年紀是大了一些,不太能找到很好的人家,她依然是要出去的。

一連數日天氣酷熱,屋外根本沒法兒站人,青石板地被曬得滾燙,花草樹葉都蔫蔫垂下來,院子裏的魚缸都用草席蓋了起來。

這一天裏連著有兩個人中暑,其中一個就是青鏡。

青鏡平時脾氣壞,人緣不好。她這麽一躺下,竟然沒有人願意多看顧她一眼的,望梅和她從潮生第一次梳頭的事情之後,青鏡就沒給過望梅好臉色看,畫梁呢,表麵上看起來一向是獨善其身的,再說她手裏活兒也多。

歲暮和潮生經過青鏡住的那間屋門口,屋門半掩著,裏頭隻有青鏡一個人,病奄奄的一個人躺在那兒,小屋裏既悶又熱,還有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兒——不知是不是嘔吐之後沒收拾清爽。

歲暮搖搖頭走過去,回頭對潮生說:“我那裏還有一丸清熱祛暑的藥,你回頭給她送去。唉,平時那麽神氣,圖什麽呢?一病就看出淒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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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裏空調可能低了……今天起來腦袋有點重。

這章有點短,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