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在古人生活中的地位可是至關重要,尤其是這是婚禮的新床。新娘家打的家具中,桌椅,箱櫃,馬桶,幾案——可是這些加起來也統統抵不過一張床的份量和意義。

各地風俗不同,有的地方床和其他家俱一起都是女方打製陪嫁。有的地方卻要求必定由男家來置辦這床。匠作監的人過來時曾經提過一句,說溫家這張床,不管是木料,式樣,手藝,那都沒得說,就算讓匠作監來做,隻怕也做不出一樣的來。因為床頭好象浮雕的是同心如意紋,所以又叫同心床,也可叫如意床。

反正不管叫什麽,都是為了取個好口采,求個吉利。

但是現在床頭的雕板竟然裂了?

潮生沒和珊瑚多說,她去了書房,正好小順在。

“聽說,溫家來人了?”

小順也不瞞她:“對,也不知怎麽回事兒。床當然是精工細雕的,安床的那天也是溫家、內侍監還有匠作監的人一起看著安的,選的是吉時,也沒有什麽犯忌諱的地方。這些天主屋都沒有人進去過,誰知道竟然……”

“是誰發現的?”

“齊總管身邊兒的人。因為說還有東西要安放,然後再掃一次塵,才發現了這個……”

兩人顧不上說正事兒,在一起八卦起來。

“你可見了?裂得厲害麽?”

“隻看到一眼,從中間長長的一條裂紋。”

“是漆紋?”上漆沒上好,也是有的。當時看不出,天一冷一熱的,就能發現。

“不是,就是木頭裂了,從裏麵裂開的。”小順很肯定地說:“我琢磨著……怎麽就象是先前選料時就裂了,然後湊和著做起來,可是到底吃不住力,所以才裂開的。”

“溫家怎麽能用裂的木頭呢?”

別說嫁入皇家,就是平民、官宦之間聯姻,這女方的嫁妝也是頭等大事,床的料必然是所有木頭裏最好最結實的。

那……就一種可能了。

有人做了手腳。

隻是不知道,這手腳是在溫家的時候做的,還是到了這邊之後才做的?

兩人對視一眼,小順先搖搖頭:“應該不會是咱們這邊。”

“嗯,我想也是。”

安床才沒有多久,新府第天天有內侍監匠作監的人看管忙活,若有什麽人想溜進正屋去做手腳,應該不太容易。

再說,小順也說了,一看就是從裏麵開裂的。

問題還是應該出在溫家那邊。

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

唉,這叫什麽事兒……

大喜日子,人生中的頭等大事,竟然遇到這麽堵心的事兒。

別說古代人這麽講究這個,就算潮生這個現代人來想。

你要結婚了,精挑細選一張豪華大床,拉回來發現裂了縫好麽,這你也不能忍啊,多鬧心啊。找商家麻煩是一定的,但首要問題是,婚期迫在眉睫,換貨隻怕來不及了。

這時候可沒地方買現成的床去,木料,花樣,尺寸,做工……這些統統是要講究的。講究一些的甚至要做上兩三年。

這張床潮生雖然沒見過,但是既然是溫家長女,那嫁妝怕不從小就開始預備了。這床肯定也沒少花工夫。

現代的床壞了,換一張。這時代哪有那樣的方便?

潮生搖搖頭。

這問題不是她和小順這樣的小人物能過問的,更不要談解決。

“對了,你叫我來做什麽?”

小順一拍腿:“都忘了,這幾口箱子裏的東西是你和小肅裝的,我可不知道哪一樣東西在哪口箱子裏頭,還得你來辦呀。”

“不是有清單嗎。”

“誒,”小順一笑:“你就幫幫忙吧,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麽旁的事做,犯不著和那些人在屋裏頭大眼瞪小眼的。”

“淨胡說,李姑姑那裏可缺人手了。外麵雖然有大廚房,可是咱們這些人吃的也得費力呀。”

話是這樣說,潮生還是把清單找出來,對著箱子上的甲戌、丁醜號數開始找東西。

小順在一旁打下手,要搬搬抬抬的他就搶著做了。

“不搬不知道,咱們的零碎兒還真不少。”小順說:“連我都有兩個大包袱呢,平時用不著,一搬嚇一跳。”

“嗯,是啊。”

小順都如此,她們這些人還多一些東西。而皇子殿下……那就更不用說了。

四皇子的家當不少。

當然,大多數都是值錢,但不能換錢的東西。

比如,因為他讀書好,各種文房四寶,皇帝賞的,內侍監按例送來的,其他人贈的等等,光這些東西就裝了三四口箱子。不說硯、墨、筆,光各種不同的紙就是海量啊——

還有四皇子衣裳,這些搬過來時更加麻煩。因為有的衣裳不能折,平時都是掛在架子上和櫃子裏頭,把這些打包運來,再拆包安置也是浩大工程。

不管古代現代,搬家都是一項超強體力+腦力勞動啊。累不說,一個不慎就丟東西了。

書房靠東牆的地方有架子隔斷,後麵鋪了一張床,還有一張書桌一把椅子。

這裏就是四皇子昨天起居的地方了。

得,有了自己的新家了,可是新房卻不能去住。

就算以後,那正屋也是四皇子妃的地盤——

就象這時候其他達官貴人們一樣,正房是老婆住的,東西院兒是小老婆們住的,他們可以隨著心情換地方住,但是要說真屬於他們自己的地盤,一般都是書房。

潮生把四皇子慣常賞玩的玉石屏風什麽的擺在案頭,轉頭時卻看到一道人影兒,把她嚇了一跳。

再一看,原來是架子後頭嵌了一麵鏡子,她看到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真是……

把鏡子裝在這兒,也不怕晚上睜眼嚇自己一跳。

不過紅樓夢裏,好象也有說過,鏡子就裝在臥房裏頭。

潮生對著鏡子照了一下,順手撫平了袖上的褶。

她有好久沒這麽照過鏡子了。

裏頭的人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動,鏡中人也動。

可是潮生又覺得鏡中的分明不是她。

小順在外麵問:“這個也是放書房的嗎。”

潮生忙應了一聲出去。

那張床的問題估計很棘手。

修補的話,肯定能修。

但是這件事太不吉利了。

皇子成婚,哦,你給弄張破床,再敲敲砸砸的整修。就算修好了,這人心裏不跟吃了蒼蠅一樣?

可是換床?那來不及了。就算能弄張現成的來,尺寸未必合得上。就算尺寸合得上,也不一定就合乎四皇子、溫家的身份,合乎這樁婚事的規格。

潮生直到午後都沒見著春墨,不過,滿兒來尋她了。

潮生一直等在屋裏,有些心神不寧的。滿兒在外頭敲了下門,聲音有些忐忑:“潮生?”

“我在。”

她跳下床去,三步並兩步到了門邊,將門打開。

滿兒顯然有些緊張,先左右看了一眼,才邁步進屋。

“這屋子……跟我們那邊兒不太一樣。”

“都是暫住,等主子分派了差事,隻怕還都得調換。”

潮生給她倒了茶,還拿了隻方白梨攢盒出來:“喏,有你喜歡的蜜餞。”

以前在浣衣巷,一年到頭難得吃到一次的。

滿兒果然兩眼放光,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狠狠咬了一口:“真甜。”

潮生問:“你中午吃得什麽?”

“一個白菜,兩小塊兒醃肉,飯吃了一大碗呢。”

看來她們吃的不是小廚房的飯。

四皇子不在,小廚房中午也不會認真張羅飯食。潮生中午吃的煎豆腐青菜湯,也和滿兒差不多。不過小廚房不管是衛生,還是口味上,都肯定比大廚房要強。

四皇子去了崇文館。

雖然婚期將至,四皇子還沒獲準放假,學還是要去上。

潮生問滿兒她們分別之後事情。

滿兒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唉,別提了。我還以為離了浣衣巷那地方,總算不要天天洗衣裳了。結果分派完差事,我還是要洗衣——隻是洗得不那麽多。足足洗了大半年,才換了差事……還需要另外學規矩。我覺得我規矩不錯呀,你以前也教過我,我也都知道。可是還是挨訓挨罰,後來我才知道,新到一個地方,都會借著學規矩啊做事啊被收拾一頓,給個下馬威,以後就服貼了。”

這個潮生也是知道的。

那時候春墨不也想給她下馬威麽?

不過秋硯那時候在,多少替她折擋了……

想起秋硯,潮生有些恍神。

滿兒說:“我之前想得可好啦,出了浣衣巷,還以為就能服侍貴人,能出人頭地,能攢下私房……我們在的那處宮院十分冷清,裏麵住的都是不得誌的人,一院子十來個女子,進宮三四年了也沒見過皇上一麵,說不定皇帝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些人……那裏頭雖然不象浣衣巷那麽累,可是是非卻多,三五不時就有人吵嘴,相互使絆子,有時候我半夜裏醒過來,看著其他人安睡的樣子,覺得特別害怕。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在心裏算計我,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麽樣……”

這些經曆,潮生也都有。

她安撫的握住滿兒的手。

她的手因為現在一般不做粗重活計,繭子已經不那麽多了。滿兒的手上卻還都是繭子——

想必苦沒少吃。

“現在可好了,咱們又在一處了。”滿兒衝她笑:“我覺得簡直跟做夢一樣。以前我跟老天爺,跟神佛菩薩許了那麽多願,都沒一個靈驗的。結果一這次竟然靈驗了”

她也不能久坐,潮生把蜜餞什麽的裝了起來給她帶回去。

滿兒有些猶豫。

想帶,可是帶回去了,難免要分給其他人。

這她可舍不得啊。

潮生看她認真的皺著眉頭為個苦惱,不厚道的偷笑了。

送走了滿兒,潮生去了廚房。離晚飯尚有一個多時辰,還不到忙的時候,李姑姑抓了一把葵花子給潮生。

“看來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李姑姑說:“真是……竟然出這樣的蹊蹺事。”

潮生知道她是在說那床的事情。

“是啊,也不知道這事兒要怎麽抹平。”

李姑姑低頭著想了一會兒:“這事兒真想不出來——誰會和咱們殿下這樣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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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有作業了==‘

他爹陪他做作業,講了大半小時話口幹,狂灌一通水……感慨的說,當老師太不容易了,當初真應該多體諒尊敬一下他的老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