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自己成親,可是他不必去親迎,自有禮部和內侍監派人操辦,他隻管在家裏等著新娘子被抬來就好。

這樣說也不確切,他還得待客。

潮生頭一次見到這麽多的人——確切的說,男人

宮裏頭可沒有這麽多的……呃,那都是宦官。

以往看四皇子孤零零一個人,沒什麽應酬來往,潮生還覺得皇家沒什麽親戚——

這真是大錯特錯。

四皇子的親戚不但多,而且是賊多。

皇家的親戚,那些什麽王爺,郡王,公主,郡主……烏泱烏泱的人。那還有血脈關係遠的不來,在封地的來不了呢。

潮生忙得擦汗的功夫都沒有。齊總管吆喝指派他們幹活,一張臉黑得象鍋底,可一轉眼兒對著貴客們,又奇跡般的變成一張笑臉。

這也是門功夫啊。

潮生聽李姑姑說過,這位齊總管也是內侍監的一位奇才了。進宮時六歲,不過是個鄉下孩子,什麽也不懂。淨身進宮之後,跟著一個沒前途的老宦官,做的不過是打掃一類的差事,可這人毅力過人,硬是自己學會了認字寫字,當差也是起早貪黑肯吃苦。後來一步一步的混上來,現在成了四皇子府上的總管事,可以稱為一人之下眾人之上了。當然,四皇子妃過了門,那就是二人之下……

真是一部勵誌奮鬥史——值得他的後輩們學習效仿。

齊總管別的優點潮生是暫時沒看出來,但是起碼一點——齊總管這人精力比一般人旺盛,記性也特別的好,全府上下人等,名字、職份他全記得一絲不錯。分派活計那絕對是井井有條。而且這一上午忙活來去,潮生她們都覺得腰酸腳軟,齊總管依舊是步子穩健聲音洪亮,絲毫不見疲態。

二皇子妃打扮得十分富麗喜氣,一件海棠紅的宮裝,頭上戴著雙鳳銜花珠冠。三皇子妃也是差不多打扮。她個子比二皇子妃還要高一些,十分端麗——

不同之處是,三皇子妃的裙身是寬鬆式的,她的肚腹已經微微隆起。今天這些來客,除了向四皇子道喜,還向三皇子道喜。

三皇子比平時顯得爽朗許多,談笑風生,很有幾分喧賓奪主的意味。看他滿臉紅光的樣子,再看看四皇子安坐淡然的模樣,真會搞混到底誰才是今天的主角。

熱鬧一直持續到花轎臨門,鞭炮聲震天匝地,碎屑漫空亂飛,藍煙彌漫。

新娘子被扶下轎來,牽著紅綢過火盆,過馬鞍。蒙著蓋頭看不出什麽,隻能看出個子不算矮。站在一身紅衣的四皇子身邊,顯得十分協調般配。拜過天地,進了洞房,還有一大套儀式等著。

二皇子最愛起哄,讓人抬著他往前湊。

四皇子拿著一杆包金花如意秤,旁邊年紀輕的宗室公子們紛紛起哄:“挑呀,挑呀。”

四皇子微微一笑,從從容容用秤杆挑起了那大紅龍鳳蓋頭。

新娘子戴著鳳冠,臉微微垂著。但潮生分明看到,蓋頭被挑開的一瞬間,她瑟縮了一下。

這位溫小姐比四皇子小半歲——

擱在現在,都隻是中學、高中生而已。

可是在這個時代,他們都已經是可以成家的大人了。從此以後她不再是父母的掌中寶,她要撐起這一片府第來,操持家務,生兒育女……

她再也沒有天真的權利了。

四周的人紛紛讚說,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不過這話不怎麽確切。

四皇子的才是可以確定的,但新娘子的那妝——臉上的粉怕不有銅錢厚了,嘴唇塗成了殷紅殷紅的一個小點,眉毛畫得特別細特別彎,看起來就象戴了一個無錫泥人兒的麵具一樣。

這時候新娘子,大概都是要這樣妝扮的。

千人一麵,美醜俊妍完全看不出來。

八皇子大概還沒體會到這種普遍化的審美,他擠在最前頭,疑惑地看著新娘子。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

大概這是他這輩子頭一次看人成親。潮生記得,上次二皇子成親,八皇子因故沒能出宮,就沒看成。

“老八呀,這就是你四嫂了。你一向黏你四哥黏得緊,從今往後可不成嘍,你四哥得陪媳婦兒了。”

八皇子小嘴一扁,看起來這話著實讓他傷心。

熱鬧一直到晚上,四皇子被狠狠灌了一通酒,連八皇子都搖搖晃晃地端了一大杯酒來敬。

不過四皇子應該是早有準備的,小順早就給潮生透了底——四皇子早就服了解酒丸了,他喝的那酒也是摻過水的。

摻了水的酒就算變成水酒了,那也是酒。喝得多了一樣是要醉的。

但願那太醫院秘製的解酒丸有效吧。

四皇子平素的人緣還是不錯的,起碼他幾個兄弟還能幫著擋擋酒。四皇子到後頭換了一回衣服。衣裳上頭潑上酒了。

但是等他更衣出來,臉色微紅,眼睛顯得很濕潤——

他八成是吐過了。

無論古今,這成婚總是一件折騰人的事兒,沒有好體力真撐不下來。

新郎要酒經考驗,新娘卻要坐得住,衣裳頭麵重而多,妝畫得濃,她既沒法兒喝水進食,也沒法兒去方便,隻能象是樽雕像一樣在那裏坐著。

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兩位嫂子倒是陪她坐了一會兒,新娘子羞澀,不輕易開口,隻是微微點頭搖頭。

明明論起來,二皇子妃算是長嫂了。但是三皇子妃卻更有架勢,親切而溫和。二皇子妃的目光在屋裏的家什,擺設上流連過,又打量四皇子妃的首飾衣裳,眼神中仿佛帶著估量比較之意。

兩相比較,二皇子妃就顯得不夠大方了。

而且,她看四皇子妃的眼神,好象……

有些嫉妒?

潮生想,應該是自己看錯了。

一樣是妯娌……

但是二皇子腿腳有疾,又不及四皇子俊美多才溫和——

這人就怕比較,一比的話,原來再好的東西也覺得不好了。

更何況原本就有缺憾呢。

整間府第都讓紅色浸染透了。紅綢,紅燈籠,紅衣裳……粉白的牆,青灰的地,全都映成了一片瀲灩的紅。

來客漸漸散去,廚房裏終於忙得告一段落。李姑姑嗓子都啞了,潮生把一杯茶遞給她,李姑姑兩口就灌了下去,杯子一伸:“再來一杯。”

潮生又倒了一杯給她。

客人走了,不代表她們的事兒就忙完了。今天用的碗盞杯碟不是他們府裏的,他們也沒有這麽多待客的東西——足足幾十桌席哪。

連碗碟再桌椅,都是內侍監的人運來的,用完了洗淨裝好,還要原樣兒運回。

這收拾清點清洗的一係列後續,才更加磨人。

潮生靠著一點薄荷油提神,同李姑姑一起忙碌到過了三更。李姑姑說:“你今天不到五更天就起來了,這會兒怎麽能再熬著?快去睡吧。”

“我還不累。”

“胡說。”李姑姑瞪她一眼,目光卻是溫和的:“你站都站不穩了,快回去。這兒我看著他們做。明天一早還得給皇子妃請安呢,難道你今晚不打算睡了不成?”

潮生也的確有些撐不住了,看冊子上的數字都有些模糊,腦子也更遲鈍了。

疲勞到了一定程度,就談不上什麽工作效率了。

她隻能說:“那……我先回去了。”

兩條腿酸得厲害,潮生草草洗了一把臉,衣裳都沒來及脫就倒在了榻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的翻了一個身兒,呻吟了一聲。

真累。

春墨不在。

她今天晚上應該是在正屋那邊伺候。

四皇子和四皇子妃……

這會兒已經歇下了吧?

潮生眯著眼,看著窗子。

本來是白的窗紙,上麵染了一層紅暈。樹影婆娑,風吹過,樹影也在變幻,影子一時深,一時淺。

潮生實在太累了,腦子裏一點想法也沒有。

她就那麽怔怔的看著樹影,直到眼皮越來越沉。

這一覺一個夢也沒有。

春墨服侍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梳洗,回來和潮生說:“四皇子妃說話細聲細氣的,昨天妝重沒看得清楚,今天早上洗臉的時候,我看清楚了,鵝蛋臉,看起來不象是個脾氣不好的人。”

“要真是那樣可太好了。”潮生說:“主子脾氣好,咱們的日子才能好過。對了,你快些吃吧。”

“這就不用趕了。”春墨說:“殿下和皇子妃進宮了,隻怕得正午才能回來。要是皇上留飯,那就得後晌了。”

闔府的人都要拜見新主子呢,潮生有些忐忑。

但願四皇子妃真的象春墨說的那樣,是個脾氣溫和的人。

日久見人心。

二皇子妃隻看長相,也是個秀氣的美女,可是那手段——正巧遇上的又是二皇子,這是位混不吝的主兒,隻要我高興,你燒房子都行。我要不高興,你給我下跪也沒用。二皇子妃和二皇子生過一回氣之後,迅速調整方略,知道對這樣的丈夫得順毛摸。她把陪嫁丫頭開了臉,又將崔嬋架空……

不知道她以後還會做什麽。

其實她的地位擺在那裏,崔嬋再花樣百出也越不過她。她隻要動一下手指頭,崔嬋就抵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