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湛的傷勢沒大家想像中簡單,第二天,他的右腕開始發腫,第三天,傷到的地方竟使他無法施力,加上臉上大大小小的掛彩,他不能去公司,隻好史無前例地在家休養。

「小妹,去叫爸爸吃午飯嘍!」

就見蔚冰殷勤地在他身邊打轉,她替子湛張羅吃的,然後笑容可掬的陪他一起用餐。

他根本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因為他也渴望看到她,用盡最大的意誌力讓自己不要破功,他若無其事的坐在她對麵平靜的用餐,刻意不去注意她可愛至極的一舉一動。

然後,他發現自己完全失敗了。

隻要她在他的視線之內,他根本就無法不去注意她,偏偏她好像認為他在家休養,她就應該出現似的,一直待在客廳裏和他作伴。

他可以回房間,沒錯,但他沒有那麽做,因為他打從心裏就不想獨自回到冷清的房間,在客廳裏多好,看她的笑臉,看她和小妹玩,聽她偶爾坐下來彈琴,在管家送上下午茶時,她還會立即跑過來與他一塊兒享用。

這無疑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他已經多久沒在這棟屋子聽到笑語聲了?她的來到改變了一切,包括他。

在家休養的第七天下午,他在書房與主管們開視訊會議,不過離開客廳兩個鍾頭,沒想到他回到客廳時卻風雲變色。

「少夫人呢?」找不到她的人,他詢問插花中的女傭。

「有新鄰居搬來,少夫人到對麵去了。」

新鄰居?他蹙了蹙眉,立即大步走到長窗前。

果然看見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對麵人家的門口,仰著笑臉,和一名身材高挺、笑意飛揚的年輕人談笑風生,他整個人不自覺緊繃起來。

「摩根山莊」的住戶非富即貴,摩洛哥式的宮廷建物,每棟都有獨立的大片前後花園,環境清幽,這是他父親所有的豪宅中,他母親最喜歡的一棟,因此他才和子楷選擇住這裏。

沒想到不夠隱蔽的這個缺點,卻給了她勾引男孩子的機會,他沒發現自己眼裏的妒意有多濃,直到二十分鍾後,她捧著一盆花回來,笑意甜甜。

「大伯,你開完會啦?」蔚冰獻寶般的展示聖誕紅給他看。「對麵搬來了新鄰居,他原本住在洛杉磯,回來幫他爸爸的忙,他說自己喜歡下廚,我從來沒有認識會下廚的男孩子,他還說改天要煮義大利肉醬麵請我吃;他說他調製的肉醬一等一,如果我吃過就再也不會想吃外麵的肉醬了。」

她興高采烈的說完,子湛聽到自己冷冷的開口了。「弟妹,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麽身份嗎?你有沒有告訴他,你是寡婦?」

進門時,她那紅潤的臉龐讓他更加不悅,和年輕男孩子打情罵俏顯然讓她快樂得要飛上天了。

「大伯……」她愣住了,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他沉著臉,絲毫不留情的冷聲道:「你在守寡,卻隨便和陌生男人搭訕,你認為傭人會怎麽想?安嬸會怎麽想?我會怎麽想?」

刹那間,蔚冰的臉色變得和紙一樣白,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原來隻是和新鄰居打個招呼就是滔天大罪,一切隻因為她是寡婦。

「如果你想改嫁,我不會阻止你,反正在法律上你是自由之身。」他神色漠然的說道,冷峻而清晰。

「大伯,我錯了!」她臉色發白,連忙保證。「我絕不會再和他講話,我保證不會再和他講話!」

看到她嚇得發白的臉色,他的胸口莫名一怞,也恨自己的卑鄙,用這種卑鄙的方法將她占為己有。

事實上,她還年輕,她有權利追求未來的幸福,那個男孩子看起來既帥氣又健康,他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反對的理由隻有一個——他也想要她。

想到這裏,他忽然無法再站在她麵前數落她,他一言不發的轉身上樓,看在蔚冰眼裏卻更加不安了。

看來他很生氣她不守婦道,她發誓她絕不是故意和對麵鄰居攀談的,他在開會,小妹想出去走走,她在花園裏看小妹玩球,他就自己走過來了,他邀請她去他家的花圃欣賞一種新品種的鬱金香,她心想隻是對麵而已……

唉,沒想到,她還是做錯了,大錯特錯,把好好的一個下午搞砸,他氣得上樓去了。

想到他剛才那鐵青至極的臉色,她的心猛然咚的一跳。

難道裘素真的猜對了,她大伯……喜歡她?所以她和男孩子講話,他才會那麽生氣?

是這樣嗎?

自從那夜被裘素那麽說之後,她一直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偶爾不小心想到了,她就會心跳加速,完全沒辦法再繼續思考下去。

這幾天以來,和他朝夕相處在屋子裏,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樂,不管她在做什麽,他總是坐在沙發裏靜靜的看著,有時候他明明在看文件,可是她卻自作多情的覺得他好像在看她。

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她若有所盼,然而他卻一點行動都沒有,她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偏偏她已經結過婚,還是寡婦。

她覺得自己好像對他有滿腔的熱情,可是一看到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躲開,總覺得他對她根本就沒那種意思,是她在一相情願。

為什麽她會變得這麽奇怪?每天下樓和他一起用早餐時,她的雙頰甚至會微微發燙著,雖然他的視線總是定在報紙上,她卻還是會臉紅。

她的心跳陡然又加快了,她需要有人指引她一盞明燈,迫切的需要,因為她已經沒有主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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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他惹火了,因為你和新鄰居說話?」裘素解決掉一塊蛋糕,招來侍者再要一塊,她優雅的用紙巾拭著嘴角,微微綻笑道:「恭喜你了,小冰,你和淩子湛同時墜入情網了。」

她真的很高興單純善良、毫無城府的蔚冰找到了幸福。

在她看來,洪蔚冰和淩子楷的那段婚姻根本是趕鴨子上架,年紀輕輕沒談過戀愛就結婚,真的是太奇怪了。

現在可好,她和淩子湛同住一個屋簷下,日久生情,雖然他們還有些世俗的道德問題要克服,但她認為那根本沒什麽,兩個人真心相愛比什麽都來的重要。

「可是……」昨晚她的夢境並不好,她在花園裏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因此她今天才會急著把裘素找出來指點迷津。

「不要可是了。」裘素很清楚她老是把夢當困擾的毛病。「我隻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你的新鄰居是女的,他絕不會生氣,這樣懂了嗎?」

真的是這樣嗎?

經過裘素肯定明快的分析,她覺得自己又滿心歡喜了,她的腳步又輕飄飄的了,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在外麵,隻想回家去。

今天他不在,公司有件重要的事非得他親自過去坐鎮不可,可是沒關係,她可以等他回來,晚上吃過飯後,她想邀他一起去寵物店買小妹的衣服。

「少夫人,您回來啦,有您的客人。」

一進玄關,當傭人這麽告訴她時,她還覺得很奇怪。

然後她在客廳裏看到她的新鄰居——蔡侑輪。

「你可回來了,我等了你快一小時了。」蔡侑輪笑著站起來。他很高,幾乎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標準的籃球國手身材。

「哦——」蔚冰很不安。「有什麽事嗎?」

「我帶了幾本小說來給你看,你昨天不是說喜歡海頓的作品嗎?剛好我有,今天就送過來給你了。」

「哦——」她被動的接過那幾本書,喉嚨像梗著一顆雞蛋,她七上八下地問:「還有——事嗎?」

蔡侑輪笑了笑,雙手瀟灑的插在牛仔褲袋裏。「我烤了個蛋糕,你不是說想嚐嚐我的手藝嗎?讓你知道我不是蓋的,你請傭人準備茶具和餐盤,我們一起喝下午茶吧。」

看到桌上那個烤得香噴噴的蛋糕,蔚冰說不出「不」字來。

她的缺點之一就是——不懂的拒絕別人。

然後他們重新坐了下來,精致的白色小碟子和茶具送上來了,他熟練的切開蛋糕,還體貼的在她杯裏斟滿花茶。

「是香草栗子蛋糕,如果你喜歡巧克力的話,下次我再烤給你。」他笑吟吟地說。

說真的,如果不是她太過緊張,以至於食不知味的話,她一定會喜歡他烤的蛋糕,因為味道真的很香。

但現在,她根本沒心情品嚐這個蛋糕,滿腦子都是昨天子湛鐵青的麵孔和警告,她承諾過不會再和他說話,現在卻更過份了,和他坐在一起吃蛋糕,如果讓他知道怎麽辦?

「少爺,這麽快就回來啦。」

聽到玄關的動靜,蔚冰幾乎從沙發裏驚跳起來。

臉色發白的看到子湛走進來,她相信自己一定快昏倒了,因為他的眼神淩厲得可以射穿她。

「是這樣的呃——」她硬著頭皮清了清喉嚨,還是免不了結巴不已。「因為他來找我,所以那個……我們隻是喝個茶——」

她沒機會說完,因為他連聲招呼都不打,隻是不客氣的瞪了她一眼就走上樓,留下手足無措的她。

蔚冰咬著下唇,一顆心蕩到了穀底。

完了,他一定很生氣。

「那位是——」蔡侑輪好奇的看著那隱沒在樓梯的身影。

蔚冰毅然決然的抬起眼,鼓起勇氣對他說道:「抱歉,我有點不舒服,你可以先回去嗎?」

蔡侑輪識趣地告辭後,她連忙上樓,在門外徘徊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敲了門。

沒有回應。

她再敲。

「大伯——」她怯生生的喚。「你在裏麵嗎?我可以進去嗎?」

如寒冰般的聲音冷淡而清晰的傳入她耳裏。「什麽事?」

她拚命吸著氣,以防自己因緊張而昏倒。「我有話想對你說。」

「不必了。」他直截了當的回道:「我很累,不要來打擾我。」

他不願意開門,她忽然感到某種自己也無法分析的心慌意亂。

他們好不容易恢複邦交,她又搞砸了,對吧?

她沮喪的立在原地,希望奇跡出現,他會開門,願意給她一次解釋的機會,她真的不是安心要違背諾言的。

然而她還是失望了,這晚她等到整棟宅子的燈都熄了,他還是沒將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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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冰以為自己可以在隔天有解釋的機會,可是她晚起了一步,當她照平常時間到樓下用早餐時,他已經出門了。

「您一定很失望吧?」管家為她斟牛奶。「少爺本來要帶您去見夫人的,卻臨時取消了。」

蔚冰一愣。「見夫人?」

管家進一步說明道:「夫人在寺裏帶發修行,她已經好幾年沒下山了,連楷少爺和您結婚時,她都沒到,所以您從來沒見過她也是正常的。」

忽然之間,她沒胃口吃早餐了。

原來他昨天那麽早回來是想帶她去見夫人……哦哦,不,不是夫人,是媽才對,那是子楷他們的母親,也是她的婆婆。

可是,他為什麽忽然想帶她去見婆婆呢?

這種複雜的問題憑她的腦袋當然是無法解答的,她撐了兩個小時,最後還是因為太需要有人為她指點迷津而打給裘素。

「很簡單,他想把他的意中人介紹給母親認識。」裘素在一秒之間就解開了疑團。

不料,這個答案卻讓蔚冰更加迷惑。「可是,子楷沒帶我去見過他母親。」

這下換裘素不說話了。

她怎麽好意思殘忍的告訴單純的蔚冰,那代表淩子楷對她根本沒感情,所以才沒想過要把她介紹給自己的母親。

「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她四兩撥千斤的帶過。「反正你隻要知道,淩子湛肯定是愛上你了就夠了,快點找個機會對他解釋清楚吧,別讓彼此的誤會更深,這才是最重要的。」

蔚冰點點頭,她懂了。

可是光她懂並沒有用,他不回來,她要對誰去解釋?

「小芳,你怎麽隻擺一副碗筷,少爺不回來吃飯嗎?」

好不容易盼到了晚餐時間,原以為自己至少有機會可以見到他的,可是傭人卻隻擺了她一個人的餐具。

「您不知道嗎?少爺到國外出差去了,至少十天不會回來!這十天少夫人您都得一個人用餐了。」

出國?

瞬間她像泄了氣的汽球,說不出心裏有多失望,還有那強烈的失落感,她勉強吃了幾口飯就回房了。

他要出國卻沒告訴她一聲,就算她犯了滔天大罪,他也不該不告而別,然而他卻這麽做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個傻瓜,從早到晚一直在等他回來,壓根就沒想到他人已經在國外了,還在家裏癡癡的等,她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笨蛋!洪蔚冰!你是笨蛋!」她猛罵自己,不爭氣的霧氣卻衝進了眼裏,她覺得委屈,因為他的誤解。

拿起手機想打給他,卻還是頹然放下。

說不定他在開會,又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解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誤會,有必要撥越洋電話給他嗎?這樣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

她放下了手機,窗外漆黑的天際有幾顆星星在閃耀,他現在在哪一國?是否與她看著同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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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冰坐在大型的橢圓辦公桌後方,專注、認真、用心的看著她不懂的文件、財務報表和企劃書,一看就是一整天。

這是她在九帝集團的總裁辦公室,但她卻很少來,因為是唯一的繼承人,她父親老早便任命她為總裁,隻是她父親昏迷以前,她一直抗拒這個事實,也一直認為那隻是名義上的稱呼而已。

直到父親驟然昏迷,無法再像山一樣的站在她麵前,她才後悔自己過去真的太不懂事了。

她想好好補救,起碼替父親將心血守住,等他醒來的那一天,他一定會給她一個嘉許的笑容。

擱下筆,她出神的看著桌麵那張父母的合照,秀眉染著輕愁。

怎麽辦呢?爸、媽,我真的不適合當個總裁,總裁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啊……

「小冰——」洪裕明推門而入,想到她的身份,又立即改口。「抱歉,我應該叫你總裁才對。」

「裕明哥。」辦公桌下,她連忙套上自己的粉色低跟鞋。「有事嗎?是不是找我一塊吃午飯?」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天天從淩家來這裏,這也是天微給她的建議,與其在家裏悶的慌,胡思亂想她大伯的一切,還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做,這樣等待他回國的日子也比較好過。

「有件大事向你報告。」他臉色凝重。「最近科技廠的訂單一直很不穩定,我本來就在懷疑了,今天早上證實周令生在外成立了一間公司,暗中把我們公司的訂單轉移,我建議總裁馬上開除周令生。」

「周……周伯伯?」她張口結舌的看著堂哥,一時反應不過來。

周令生跟著他父親已經有三十年了吧?從小她就常見這位慈愛有加的伯伯在她家走動,他擔任集團的財務長工作,父親給他的股票分紅老早超過他的薪資所得,他為什麽……為什麽要背叛父親呢?她不相信。

「這裏有一份報告,你看了就知道。」洪裕明簡單說明道:「周令生在大陸做了錯誤的投資,損失達上億,所以他把歪腦筋動到這裏來,他知道伯父現在昏迷不醒,你又沒有實務經驗,總而言之,他是趁人打劫,這種人絕不能留。」

蔚冰還是不願意相信。

淚水在瞬間迷蒙了她的眼,對人的信任一下子全瓦解了,她一直尊敬著的長輩,在父親昏迷後還殷殷安慰著她的伯伯……為什麽老天爺要安排這種考驗給人類?她真的覺得好殘忍。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看著她的反應直皺眉。「你該改改你的想法了,不要以為天下都沒有壞人。」

從小在溫室裏長大,讓她的想法很單純,思想呈一直線,她總認為沒有壞人,如果有,也是不得已的,過度富有同情心,又愛作夢,偏偏還是個雙魚座,多愁善感,容易被情緒給影響,他可以看到她的總裁之路將會走得多麽辛苦。

「裕明哥……我覺得好難過。」她哽咽的說道。

父親那麽信任的好兄弟,兩人情同手足,如果父親醒來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有多痛苦。

「我還有事,你想想怎麽處理,最晚明天之前把結論告訴我。」

洪裕明離開之後,她一個人沉浸在哀傷的氛圍裏,直到手機響起,看到來電顯示,她才打起精神接起來。

「連姊——」她有點不安,生怕連禦妏又要求她做些她不想做的事。

「你好嗎?蔚冰?」連禦妏笑意濃濃。「真的很謝謝你,這麽盡心的幫我,改天你一定要出來,讓我好好請你吃頓飯。」

她更不安了。「那沒什麽……」她以為連禦妏指的是上次的事。

「不知道子湛喜歡吃什麽樣的菜?是中式還是西式?接到他的電話之後,我太高興了,興奮得不知道該訂什麽樣的餐廳才合他的胃口,所以想問問你,他是你大伯,你應該知道吧?」

「啊?」她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他打電話給我了。」連禦妏的聲音裏滿是欣喜。「他主動約我晚餐,說由我決定餐廳,他沒意見。」

蔚冰完全愣住了。

「可是,他不是……在國外嗎?」這段時間,他連通電話都沒打給她,卻打給連禦妏……她的心裏一陣緊縮。

「是啊。」連禦妏甜甜笑道:「他說他飛機大約六點落地,他會直接從機場來接我,我們八點以前就會見麵。」

「哦……」她咬住嘴唇,手裏拿著手機,不知道要給什麽回應,她的心裏翻滾著一股失落的浪潮。

直到掛了她的電話,她的心裏都像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再也看不下任何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