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斜靠在臥榻上,眯著眼看著春桃給他捏腿。他的右臂已經痊愈,但握劍的手卻已跟劍一起死掉,連同一顆少年雄心。他的臉比往日更瘦削,顯得眼睛特別大,模樣依然清秀,對女人,尤其是成熟女人更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讓她們甘願拿出更多的母性和愛心,撫慰這個受傷的靈魂。

春桃人如其名,豔如桃花,豐滿如桃。她侍奉吳秀已經整整三個月,自從吳秀放下劍,另一方麵的功夫卻天天見長,需求也越來越大。伺候他的丫鬟們都有些吃不消,最後隻剩下了春桃自己。想到吳秀的勇猛和千奇百怪的招式,春桃的臉頰不覺紅了,目光也漸漸迷離,手上動作慢了下來。吳秀看到了春桃的變化,伸手一拉,春桃嬌哼一聲,鑽進吳秀懷裏。吳秀目光熾熱如火,手指撚斷腰帶,探進春桃懷裏。春桃渾身顫抖,紅唇翕動如花瓣,呻吟著央求:

“少……少爺……抱緊我”

吳秀的手突地停頓、縮回,反手一掌摑在春桃臉上,春桃身子飛起,摔倒地下,半邊臉登時紅腫,成了熟透的桃子。春桃疼得雙手捂著臉,眼淚直流,驚恐地看著吳秀。吳秀蒼白的臉已變得鐵青,破口罵道:

“**!找個不缺胳膊的抱你吧!”

說著,拽過枕頭摔到春桃臉上。春桃不敢大聲啼哭,隻有默默承受,她伏在地上,嬌軀抖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灑落,如澆雨的桃花,擾人心魂,豐滿的**在緊繃的衣服下玲瓏畢現,散發出少女成熟的熱力。吳秀的目光漸漸熾熱,呼吸加快,他忽然躍起身撲了過去。

吳正義站在門外,歎了口氣,他掉轉腳步,走出後堂,目光中恨意更濃。他來到前廳,坐在椅子裏,像頭受傷的獅子,窗外秋風更烈,秋意更濃。窗欞紙隨風顫響,有幾片落葉從門口飄進來,盤旋舞動,更增添了些肅殺清冷。

一雙胳膊從背後緩緩搭上他的肩膀,接著一張粉臉偎過來,他眼皮動了一下,伸出手,來人沿著手臂指引,鑽進他懷裏。他的指尖雖然冰冷,但胸口已漸漸溫熱。

“伶伶……”

他喃喃道。

“嗯……”

李伶伶含糊不清地答應,頭在他懷裏拱了拱,依偎得更緊。這個女人做的犧牲實在太大!吳正義鼻子有點發酸,眼裏也有些濕潤,他隻是把她摟得更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不是每個武林梟雄的信條?但他們豈非也有人的情感?現在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不但孤獨,而且正在衰老,他渴望溫暖和撫慰。

忽然,大廳兩麵的窗子幾乎同時粉碎!十幾個蒙麵人黑衣人穿窗而入,腳一落地,立刻釘子似的立在原地,目光錐子似的盯著他們,李伶伶似已暈了過去,癱在吳正義懷裏,吳正義心裏一凜,張口叫道:

“陳七!”

但這次陳七並沒有應聲出現,倒是走進來一個人,但絕不是陳七,他也蒙著麵。這個人緩步走到吳正義麵前,也叫道:

“陳七!”

一個蒙麵人立刻垂手站在來人麵前,吳正義像突然一腳踏空,心立時沉了下去。他抱緊李伶伶,似乎她是一根救命的井繩。可是來人又說了一句:

“李伶伶!”

李伶伶如同聽見咒語,忽然就醒了。她遊魚似的從吳正義懷裏鑽了出來,跪在來人腳下,那人點了點頭,抬了抬手,李伶伶立刻站起身,眼睛雖然還看著吳正義,目光裏卻帶著嘲弄,吳正義的心沉到了穀底。

蒙麵人看著吳正義,像在端詳著沒有利爪和尖牙的獅子,緩緩說道:

“你不明白?”

吳正義不語,他忽然覺得,自己竟變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笨蛋!編完了網,自己鑽進去,再把網繩拱手送給人家。吳正義不由得心裏發冷,脊背已被冷汗溻透。他看著蒙麵人的眼睛,問道:

“你是誰?”

蒙麵人看了他一眼,說:

“不用著急,我會告訴你”

說完扭頭看看陳七,說道:

“給他!”

陳七後腰解下一個包裹,一抖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過來,落在吳正義腳下。吳正義定睛一看,臉上血色刷地一下褪得一幹二淨,他顫抖著捧起人頭,緩緩放到桌上,等到抬起眼,眼眶已經迸裂!眼紅如火,刀鋒一般盯著蒙麵人,血淚順麵頰簌簌而下,麵目猙獰有如惡鬼!嘶聲喊道:

“你竟然殺一個殘廢?!”

蒙麵人歎了一口氣,仿佛有些無奈:

“沒辦法,因為他是你兒子。所謂斬草須要除根,這道理你肯定懂”

他頓了頓,接著說:

“這樣的窩囊廢,斷了一隻手臂就意氣消沉,而且風流成性,一點不亞於老子,就這副德行還敢動小喬的主意?”

說著一口濃痰啐在地上,然後揚起臉瞅著吳正義,說道:

“該殺!”

吳正義聽一句,怒氣就增加一分,聽完該殺倆字,身子驀然立起,啪!堅硬的楠木椅子應聲而碎!真氣激蕩,須發張揚,整個人就如一杆鋒利筆直的長槍!周圍人頓時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蒙麵人目光禁不住一凜,禁不住點頭讚許:

“不愧是‘槍王’!”

吳正義轉過頭,右手慢慢抓住了掛在壁上的槍柄。忽然躥過四道黑影,三把長刀閃電般直刺吳正義的脖頸、側肋和後心,另一把刀隨身影飛到半空,雪亮的刀光摟頭下剁!無論是時機,還是方位、速度,四個人都計算得非常準確,吳正義所有退路都被封死。吳正義看都沒看,抓住槍杆,一步朝牆壁跨了過去,轟!煙塵彌漫,牆壁竟被撞個大洞,四把刀同時走空!竄在半空的人剛落地,忽見槍纓一抖,一柄長槍毒蛇似的從牆洞中竄出,噗!槍尖穿胸而過!他剛感覺到槍尖的冰冷,就覺得身子隨槍杆動起來,噗!噗!噗!又是三聲刺破肌肉的聲音,四個人竟被一槍串成了冰糖葫蘆!吳正義槍一抖,四個人從槍尖甩落,去勢更急,落到地上,身體仍在抽搐,血,箭一般從創口迸出!兩旁黑衣人眼裏露出驚恐之色,雖然還是紋絲不動,刀尖卻有些顫抖。

“好!不愧是‘槍王’!”

蒙麵人又讚道。他手一伸,陳七立刻將一柄劍捧到麵前。蒙麵人取過劍,仔細地看了看,手指一彈劍身,錚!餘音不絕,他嘖嘖不已:

“好劍!”

吳正義痛苦得發抖,當然是好劍!蒙麵人手裏拿著的,正是吳秀的穿雲劍!蒙麵人緩緩說道:

“靈虛子劍法淩厲,據說已不在‘快劍上官’之下,還架不住你一槍”

他說著看了陳七一眼,陳七點了點頭,吳正義殺靈虛子時,陳七當然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蒙麵人當然也就一清二楚。他接著說:

“我的劍雖然無名,今天卻要用無名劍打破‘槍王’神話!”,他執劍在手,冷冷地盯著吳正義,吐出三個字:

“你必敗!”

吳正義心裏一陣抽搐,信心已一點點崩潰。他從一開始豈非就已落敗?自己設計好的每一個環節,在人家眼中,竟如三歲孩子玩的把戲!不但兒子吳秀先殘後死,自己培養出來的死士,恐怕也隻剩下陳七一人,而這個最得力的助手,此刻正看著蒙麵人,目光恭順,就像曾經麵對自己的眼神。就連李伶伶也背叛了他,他已經上了年紀,對男女情事看得很淡,李伶伶卻能在他最寂寞的時候,向他敞開懷抱。所以她雖然是個妓女,雖然也是個工具,但當申簡眼睛死盯著她不放的時候,他還是覺得痛苦,恨不得推翻計劃,剜出申簡的色眼,碾碎腳下!

蒙麵人注意到了吳正義的變化,他問陳七:

“你跟了他幾年?”

“三年”

“跟了我幾年?”

“十五年”

吳正義身子搖了一下。蒙麵人又問:

“他知不知道你最喜歡什麽?”

“不知道”

蒙麵人回過頭,看著吳正義:

“不知道對方愛好,這樣的人永遠不能重用”

吳正義咀嚼著這句話的精髓。蒙麵人接著說:

“我不但知道他最喜歡什麽,而且知道你不但把它搶走,還肆意踐踏!”

吳正義禁不住問:

“他喜歡什麽?”

“一個人!”

說著手指指向一個人,李伶伶!陳七目光頓時現出痛苦之色,身子也有些搖晃,李伶伶看著陳七,眼裏似乎也有痛苦流露。蒙麵人接著說:

“就算他再跟你三十年,還是會恨你!而且是兩個人!”

吳正義呆了,他看著陳七,問道:

“你為什麽不早說?”

陳七目中恨意更濃,額頭青筋曲張,有如蚯蚓,牙縫裏迸出幾個字:

“你給過我機會?”

吳正義閉上了嘴,他永遠高高在上,怎麽會給一個奴才開口的機會!蒙麵人目光露出笑意,是不是他早已料定結局?吳正義覺得這個人實在太可怕,自己在他麵前,如同一個矮子麵對一個巨人。

蒙麵人忽然一指吳正義,命令:

“陳七!殺了他!”

陳七想都沒想,提刀躥了過去,李伶伶臉色忽然煞白,身子軟了下去。

刀尖距咽喉隻有三寸,吳正義還沒動,直到陳七招式用老,變無可變時,刀尖已貼近喉結,徹骨的寒氣激起粒粒通紅的雞皮疙瘩,眼看刀鋒就要洞穿咽喉!忽聽鏘!地一響,槍杆已電光石火般磕上刀身,緊跟著吳正義腳步一錯,身子微側,槍杆回傾,突地上挑,陳七一刀走空,一愣神,見雪亮的镔鐵槍尖已經伸到了頭下!哧!槍尖緊貼著脖子直刺進頭裏!啪!頭蓋骨被槍尖頂出,腦漿飛濺!陳七直覺冰冷夾著劇痛從下巴直衝腦門,槍尖刺破頭蓋骨一瞬間,靈魂也從頭頂槍洞溜走。李伶伶昏了過去。

陳七身體破風箏似的掛在槍杆上,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鮮血泉水般流下來,染紅了槍杆,也染紅了吳正義的手。屋內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叮!一個黑衣人刀掉在地上,他的眼睛立刻露出恐懼,忽然掉頭朝門口奔去,蒙麵人搖了搖頭,忽然一腳踢在刀把上,刀去如電,耀眼的刀光一閃,沒入黑衣人脊背,慘叫聲起,黑衣人陡然竄起,又重重栽到地上。其他黑衣人人腰杆立刻繃直,一動不動,有人胃裏翻江倒海,本來要嘔吐,又拚命閉住嘴咽了下去。

蒙麵人向手下掃了一眼,歎了一口氣,說道:

“李猛跟了我整整十一年,他本來不必死,陳七更不必死。殺他們的不是我,也不是吳正義,是他們自己”

如果一個人偷了東西,被失主人贓並獲,扭送衙門,忽然大叫冤枉,說偷東西的不是他,而是失主本人,縣太爺恐怕等不及別人動手,就得把小偷揍個半死。但眾人並沒有覺得蒙麵人可笑,包括吳正義。

“人都有恐懼,掉了武器也在所難免,但不能臨陣脫逃,這樣的人我不留!”

蒙麵人接著說:

“陳七被一個女人衝昏了頭腦,失去穩定。他完全可以避開吳正義一招,一招過後,我必然出手。可惜他經不住考驗”

他語氣裏透著惋惜,低下頭看著李伶伶。李伶伶仿佛剛剛醒轉,也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她站起身來,麵色蒼白,彎彎的大眼睛也消失了光彩。她淡淡地看著蒙麵人,目光空洞,幽幽說道:

“你是不是叫我死?”

蒙麵人沒有回答。

“在陳七出手時,我知道他必死無疑,我也必死無疑!”

她頓了頓,看著蒙麵人,歎道:

“這一切豈非都是你設計好的?你本來就想讓我們死,所以,即使他躲過吳正義一招,你還是不會出手。因為我們知道太多,既然任務已經完成,我們沒有利用的價值,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永遠閉上嘴”

她苦笑了一下:

“隻有死人才會永遠保守秘密”

蒙麵人目光閃動,沉吟道:

“你什麽時候想到的?”

“在你下命令的那一刻”

“如果我不想讓你死呢?”

“在陳七出手的時候,我已死!”

李伶伶說完,搖搖晃晃地朝吳正義走過來,眼睛死死盯著穿在槍杆上的陳七,沒有眼淚,沒有表情,甚至沒有人氣。吳正義慢慢撤下槍,流幹了血液的陳七,像片幹枯的樹葉落到地上。李伶伶手一拍,藏在掌心的小刀釘入胸口,她慢慢倒下來,趴在陳七身上不動了。

屋內血腥氣更濃,眾人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已凝固。又一陣秋風刮過,枯葉順破碎的窗洞飛進來,更增添了肅殺與清冷。吳正義眼裏蓄滿蕭索,槍尖因凝血而黯淡,如同幾十年的聲名,竟在轉瞬間消減了光輝,但‘槍王’仍在!長槍仍在!槍尖的鋒芒也仍在!縱橫江湖,快意恩仇,豈非是每個武林人波瀾壯闊的人生追求?

“準備好了?”

蒙麵人觀察著吳正義的表情,沒有漏下任何一個細節。吳正義攥緊槍杆,目中精光閃爍,喝道:

“出招!”

蒙麵人緩緩提起長劍,穿雲劍劍光流動,閃爍如情人的眼波。舉到齊肩,蒙麵人驟然出手!劍尖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風聲,直刺吳正義咽喉!吳正義長槍一落、一遞,同樣一招刺向對方咽喉!蒙麵人竟不閃避,姿勢仍然不變,咽喉隻向槍尖撞去!吳正義怎麽也想不明白,槍再短,至少也比劍長兩倍,蒙麵人竟不躲避!難道他想自取滅亡?難道他的脖子是鐵做的?吳正義不禁一愕!忽然發現他想錯了。蒙麵人當然不會自取滅亡,脖子當然也不是鐵做的,就在吳正義一愣神,蒙麵人忽然伸出左手,食指微曲在槍尖一磕,槍尖頓時偏離咽喉,緊貼著脖子刺到了身後!哧!劍尖並未穿喉而過,而是切斷了吳正義脖子上的動脈血管,鮮血激出!吳正義內力驟泄,手一軟,鏘!長槍落地。

蒙麵人手一甩,長劍扔在地上,仔細拍了拍手,似要拍落手上的血腥。他看著吳正義,眼裏滿是譏笑:

“我說過,你必敗!”

他頓了頓,接著說:

“我答應過你,好!睜大眼看看我是誰!”

說著撩起麵巾一角。吳正義漸漸擴散的瞳孔忽又凝聚,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嘶聲道:

“怎麽會是你?!”

脖頸血管突地竄出最後一串血花,他軟軟地倒了下去。

蒙麵人轉過身,邁步走出廳門,門外風更緊,秋意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