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第一次踏足中原,小喬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河西、河東兩鎮。她從未見過這麽大的城市,這麽多人,這麽花俏的衣裳,她興奮得直叫。還沒走過半條街,小喬懷裏已經抱滿了泥貓布狗之類的玩意兒。

天下起雪來,狼人雇了一輛馬車,車廂密不透風,小喬鑽進車裏,狼人從背後掏出個小手爐,放進她懷裏,小喬睜大了眼睛,爐中炭火正旺,小喬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狼人又從背後掏出一個包裹來,解開四角,從裏麵拿出一件大紅緞麵,帶風帽的毛裏大氅來。小喬眼睛睜得更大,乖乖地讓狼人給她披上,熱淚溢出了眼眶。

外麵雪下得更大,車裏卻溫暖如春。狼人目光時聚時散,表情卻看不出變化,始終看著一個角落出神。小喬玩了一會兒懷裏玩具,眼神落在狼人身上。車軸吱呀,車行緩慢,落雪如棉,她真希望一直這麽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馬車慢了下來,小喬掀開車簾,見路中央慢慢走著一個叫花子,破衣見肉,赤腳趿著雙麻鞋。他不知讓路,直到馬鼻子拱到背上,才踉踉蹌蹌閃到一邊,腳下發滑,幾乎摔倒。小喬咬住了嘴唇,她從腰間摸出塊碎銀子,車到叫花子身邊,伸手丟進他破碗裏。叮!叫花子翻了翻眼皮,看了小喬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象已經麻木。小喬歎了一口氣,放下車簾。

路上叫花子越來越多,小喬腰包也見了底。她又把手伸進袋裏,狼人止住了她,悄聲說:

“他們不是要飯的!”

“那他們要什麽?”

“要命的!”

小喬吸了一口涼氣,問道:

“要誰的命?”

狼人閉上了嘴,小喬擔心起來。有這麽巧的事嗎?天下叫花子好象都集中到了一塊兒,又是雪天,還跟他們順路。小喬勉強笑道:

“沒準兒他們要開丐幫大會”

“丐幫大會不在這個時候!”

“或是臨時集會也未可知”

小喬說罷,也閉上了嘴。臨時集會,當然有重要事,武林目前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正義堂血案,聽說吳正義底下高手死於一把快刀之下,狼人手中正有這樣一把快刀!

關於吳門血案,江湖上流傳著多種版本。其中一種說法得到大多數人認可,上官雲飛跟狼人看似情敵,其實不然,小喬隻不過是他們故意放出來的煙幕,實際他們早已聯手。如此一來,上官家不但抱了私仇,還控製了中原武林。狼人則借此機會揚名立萬,掌控塞北武林,還能得到小喬。喬三老爺眼高於頂,當然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無名之輩,這樣豈不一舉兩得?

狼人小喬一路上隻言片語聽了不少,拚湊起來,知道得差不多。小喬擔心起來,臉急得通紅:

“狼哥哥,不如我們回去吧!”

“不,我們去!”

狼人語氣堅決,小喬不再吭聲,眼中焦慮之色卻越來越濃。

狼人抓過小喬的手,握了握,掌心寬厚而溫暖,小喬心跳漸漸平複。

臨近城邊,忽見車旁現出個算命道士,一張麻臉坑坑窪窪,丈餘長竹竿上頭挑著塊白布,上書四個大字“一算就靈”。道人看了他們一眼,忽然裂嘴笑道:

“兩位算命嗎?”

狼人搖了搖頭。麻臉道人緊走兩步,套著近乎:

“看二位骨骼清奇,實不多見。不如這樣,算我作個人情,不收錢,免費卜上一卦,總可以吧?”

狼人露出譏笑,說道:

“我替道長算一卦如何?”

“你也會算卦?”

道士滿臉不信,問道。

“送你一句話:夾緊尾巴做人,不然有血光之災!”

狼人煞有介事地說。

道人止住腳,臉上肌肉突突跳動,滿臉麻子象燒紅的銅錢。小喬撲哧笑出聲來:

“這道士滿眼賊光,一看就不象好人,我瞧著就討厭!你這卦真靈,一說出來,他就走了!”

“如果沒猜錯,‘血光之災’四個字,他本想送給我的”

狼人淡淡地說。小喬不笑了。

“他們既然想下手,為什麽還這麽羅嗦?”

“一、他們沒有把握,所以先派人打探,希望找出破綻;二、故意讓我擔心,加重負擔,這樣出手難免會受影響,他們勝算當然大些”

狼人說著,看了看小喬,忽然笑道:

“隻可惜他們算錯了”

“為什麽?”

“因為我是狼人!”

小喬雖然看見狼人在笑,自己卻沒有笑。她知道狼人是笑給她看的,其實狼人心裏也沒底,一點底也沒有。

臨近黃昏,他們終於站在正義堂門前。大門上粘著兩道官府封條,門樓仍然氣派,卻透著陰森詭譎之意,好象無數冤鬼藏在暗處,單等黑夜來臨,抓取路人魂魄。門前一片荒蕪,厚雪埋不住枯草,草尖在風中呻吟,地上除了他倆,沒有旁人足印。狼人呆了半晌,轉身和小喬走進街裏。

狼人打聽清楚,順著街坊指引路徑,迤儷來到吳家墳塋。天光黯淡,古木幽森,時有驚鳥撲楞楞飛過,積雪沉重,枯枝吱呀作響,似要折斷。樹後密麻麻排滿墳塚,掩在雪下,如一堆剛出鍋的饅頭。地上狐蹤隱約,稱出恐怖陰冷之氣。

一陣風吹過,有樹枝喀嚓斷裂,小喬一把攥住了狼人胳膊。忽然,隨風傳來哭泣之聲,嗚嗚咽咽,時斷時續,象一把冰冷的錐子,鑽進耳朵,直入心底。小喬一頭紮進狼人懷裏,哆嗦成深秋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