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一府的通判是完全獨立的一個官職,單獨開府辦公,不過因為這江寧知府衙門是占用了唐朝的一個王府,規模甚是宏大,所以這通判雖說是單獨開府,但是辦公地點也設在這王府之內,和王拱臣的知府正堂僅有一牆之隔。

在嶽明的印象裏,像唐宋時期的這些通判、參軍或者團練使等等,全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閑職,記得上中學的時候,每次看那些曾參與政治改革文人的生平簡介,遭到迫害後往往就是被貶到這麽一個職務上,從此失魂落魄,靠寄情於山水來了此殘生。

可是如今他真的到了這個位子上才知道,這宋朝的通判絕不是一個閑職,凡是知府衙門頒布的各項地方法令,稍微重要一些的,都要派專人送來,等他看完之後簽字用印了方能向外公布;還有這江寧一府多多少少的錢糧調度、大大小小的刑獄案件、地方駐軍的往來駐防,還有和京城來往的各類公函都要送過來讓他過目。

嶽明上大學的時候就有些文字功底,看這些東西就如同欣賞唐宋八大家的詩文一樣,多多少少也能看得明白;再加上這通判府裏也養了一幫飽學之士作為幕僚、助手,所以幾天下來,他憑著一股子幹勁兒,上手也很快,倒也沒有耽誤什麽大事。

不過嶽明總覺得自己這樣忙過來忙過去,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自己的那個前任江寧通判黃國維病了都幾個月了,這衙門不是還照常運轉嗎?也沒有看到什麽積壓的公事急著需要他處理,怎麽自己一來就忙得如此暈頭轉向?這樣下去,自己真的就要變成一個大宋王朝對內壓迫百姓、對外奴顏婢膝的一介幫凶了。

嶽明接過一個執事呈上來的一份公函,眼前一亮,隻見上麵寫道“……年關將近,為彰顯我朝太祖聖德和當朝體恤萬民之仁慈,但五十歲以上之鰥寡,悉可得肉二斤,糧一鬥,酒三升。”

這可是讓百姓拍手稱快的好事啊,於是拿起筆飽蘸了上等的徽墨,毫不猶豫地在上麵題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後吹了吹墨跡交給站在一旁的那個執事,吩咐道:“用完印了趕緊給我拿過來,本官要立即派人下發!”這是今天最讓他感到欣慰的一件公務,心裏感歎著這封建社會的統治階級,看來這不光是知道自己安逸享樂,到了逢年過節也知道惦記惦記百姓啊。

嶽明坐在椅子上心裏正在想象著那些無力過年的百姓,得到酒肉米糧那份歡欣鼓舞的高興勁兒,忽然門簾一條,隨著一陣冷風,幾天前和他一起去鎮江辦差的陸司參從外麵走了進來。

陸司參見到嶽明,三步並作兩步就來到他的麵前,躬身就是失禮,畢恭畢敬地道:“下官江寧參軍陸秉文參見江寧通判嶽大人!”

嶽明一看陸司參如此規規矩矩的模樣,一時還有些不習慣,急忙站起來一把將他拉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說陸大人,你怎麽還跟我客氣起來了?咱們可是老熟人了,快坐下!——上茶!”

嶽明到這通判官署辦了三天公,每天不是簽字用印就是看那些文牘,初來乍到,那些公差幕僚們不知他的底細,對他不是唯唯諾諾就是不冷不熱。在這個不大不小的衙門裏,別說是親信了,就是一個可以隨便談笑的人都沒有,正想著晚上還去找王拱臣一起到“瓦子亭”再去樂和樂和,沒想到這陸司參陸秉文就到了。

兩個人一起辦過差事,再怎麽說也是熟人來訪,嶽明一看天已快到了中午,就衝著手下那幫人咳嗽了一聲,吩咐道:“今天上午就到這兒了,你們散了回家去吧!”

陸秉文見眾人退下,就挨著嶽明的位子斜著身子坐下,看了看桌案上嶽明剛剛批示過的那堆公函,笑了笑道:“嶽大人新官上任,真是公務繁忙啊!”

嶽明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一邊甩著酸疼的胳膊,一邊苦笑道:“以前總看著當官的逍遙自在,沒想到自己這才幹了三天,就嚐到這裏麵的苦頭了!要想著為百姓辦些實事,看來還真是不容易啊!——哎,陸大人今天怎麽有空跑我這兒來了,鎮江那邊的事忙完了!”

嶽明也就是隨便一問,沒想到陸秉文卻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回道:“回嶽大人的話,鎮江一事下官已經處理妥當,他們臨行之時還托下官給嶽大人帶個話。說此事多虧嶽大人從中斡旋,他們全體的運糧官兵讓我代他們向嶽大人致謝了!——至於我為什麽到了這兒,嶽大人這話真是讓下官汗顏呐!下官就是這通判署的官員;以前在江寧通判黃國維大人的手下做事,如今……如今這不是在你嶽大人手下辦差嘛!”

嶽明沒想到這陸秉文就是這通判署的官員,怨不得見了自己如此正規,急忙將他按在椅子上,笑著說道:“陸大人再這麽客氣可就見外了,上次我們處理疏通河道、修葺河堤那件事,如果不是陸大人從中鼎力相助,說不定會出什麽事呢!——既然咱們在一個衙門辦差,那以後就是同僚,就是兄弟,再也不要什麽上官下官的客氣了!”

陸秉文如何也想不明白,這個以前的嶽公子、如今的江寧通判嶽大人,怎麽小小年紀說出的話竟讓他感到如此舒服!前幾天處理鎮江押糧官兵那件事,明明是這位嶽大人獨辟蹊徑、一手促成的,自己隻不過是鞍前馬後地幫了一把手,可是每次說起來都把功勞、苦勞讓給了自己,並且還說的如此坦誠,讓人覺不出一點兒的做作。

如今剛剛見麵,幾句話下來就讓他一下子熱到心窩子裏了,陸秉文頗為感激地一笑,說道:“嶽大人坦蕩的胸襟真讓在下佩服!以後嶽大人但凡有什麽差遣,那秉文一定效犬馬之勞!”

嶽明雖說剛才對那些公差也是頤指氣使,可是他可不願意當一個孤家寡人,更懂得一個好漢三個幫的道理,要想著在這大宋朝聚點兒人脈和拉攏幾個心腹,那非得從長計議不可,於是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笑著問道:“實不相瞞啊,我這個通判也隻是個代理的,說不定哪一天京城哪個大人不高興了,一句話就把我給免了,到時候有了什麽事還得指望你老兄啊!”

陸秉文浸**官場多年,早就看出這個嶽公子絕非久居人下的平庸之輩,不過從一個待考的舉子陡然成為朝廷要員,多多少少還需要一些點撥。一看嶽明一整天下來被這這堆公文累得夠嗆,於是笑道:“既然嶽大人如此看得起在下,那在下也就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以在下看來,大人的這個官可不能這麽當啊!”

在嶽明看來,雖然這個陸秉文隻是一個小小的司參,可是要憑著在這個社會的閱曆和根基,自己那是遠遠比不上的,一聽此話,心裏一陣驚喜,笑道:“陸大人在這通判署為官多年,這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陸大人全都了如指掌,我還真希望陸大人能不吝賜教、指點一二!”

陸秉文站起來走到桌案前,看到他剛才簽署的給鰥寡老人發放酒肉糧食的公函,微微一笑道:“別的不說,下官就先從這分公文上說起!這上麵說是大年三十的除夕之夜,一定要讓全城的百姓都足額的領到這些朝廷下發的東西。嶽大人,你下午就將這份公函發下去,等到年三十的晚上,下官願意陪同嶽大人一起去城中百姓的家裏看看。下官敢保證,城裏的百姓能有一大半不知道此事,就是有一些老人真的領到了些酒肉,那數目也不及這上麵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