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紅紅,今晚你已經有了冒險的經曆了,以後還要怎樣?”

她倏地轉過頭來,道:“你今晚還要到田宅去,我也要去!”

我幾乎跳了起來,今晚我再進田宅,是犯法的勾當,黃彼得都不要他去,紅紅要去,這成甚麽話?我沉著臉道:“不行。”

紅紅掙脫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帆布床旁邊,坐了下來。道:“不行就罷。”

我當然知道她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她要自己去,那比和我一起去更糟糕,試想,她如果出了甚麽事,我能夠不理會麽?

我隻得強忍了氣,道:“紅紅,你聽我說。”紅紅一擰頭,道:“我不要聽,我甚麽都知道了!”我大聲道:“既然你甚麽都知道了,你難道不明白事情的凶險麽,你為甚麽還要生事?”她也毫不示弱地大聲反問我:“你為甚麽要生事,你是警官麽?”

我反手一掌,打在一隻啤酒箱上,將那隻啤酒箱打得碎成片片,道:“你能麽?”她冷笑了一聲,道:“我會用腦筋,比你一身蠻力有用得多!”

我聳了聳肩,道:“好了,小姐,你的腦筋,用到印象派傑作上麵去吧!”她瞪著眼睛望走了我,麵上還帶著淚痕,可是那樣子倒像她是勝利者。

“你知道那紙猴子有甚麽用處?你說!”她問道。

我怔了一怔道:“那……”

“那甚麽?”她冷笑了一聲:“告訴你,那是一種‘通行證’,是某一種人的身份證明。”

我呆了一會,覺得她的推測,倒也不是胡來的,但我總不能承認她已摸到了事情的門路,反問道:“你怎麽知道?”紅紅笑了,道:“我當然知道,從你對黃彼得所說的那些話中,我知道了整個事情的梗概,整件事情,根本一線相通!”好家夥,她倒反而一本正經地教訓起我來了!

我索性也坐了下來,道:“好,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見。”紅紅呶了呶嘴唇,道:“第一,瞎子於廷又,對你說的,全是真話。”我笑了起來,道:“第二?”

紅紅道:“你不要笑,瞎子說有一大筆無主的財富,我說是真的,那是因為瞎子死了,當然是因為有人不想這件事密的緣故。”我想了一想,道:“算是有理。”紅紅道:“第二,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今晚的鬼把戲,拆穿了說,十分簡單,隻不過是有人想田利東夫妻,不要再在那裏住下去而已!”我真的有點吃驚了,這一點,我也曾想到過,我當真未曾想到紅紅還有那麽強的分析能力。因此我立即道:“目的是甚麽呢?”

紅紅更是神采飛逸,道:“目的當然是有人要利用這所大宅,那筆財富,就在這所大宅中!大概那筆財富,有幾個人要分享,他們議定了一齊發動,所以相互之間,才用紙摺的猴子,表明身份。”

我不住地點著頭。紅紅又道:“至於那個剩下一顆子彈,而不將你擊斃的少女,我看,她是愛上了你。”

“胡說!”我第一次對她的話。提出了抗議。紅紅歎了一口氣,道:“我但願我是胡說,表哥,你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來,踱了半晌方步,道:“紅紅,這不是鬧著玩的!”

她攤開了雙手,道:“我並不是在鬧著玩啊!”我硬了硬心腸,道:“好,那你就跟我一齊去吧!”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撲向我的身上歡叫著,跳著,我卻和老蔡兩人,相視苦笑!

半小時後,我們已經來到了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門外。鐵門緊閉,靜到了極點。我握著紅紅的手,道:“紅紅,現在你要退卻,事情還不遲。”她堅決地搖了搖頭,正在此際,我突然著到一條人影,自遠而近,閃了過來!

我一見那條黑影來勢如此快疾,便知道絕非普通的夜行人,連忙一拉紅紅,兩人緊貼著牆壁而立,隻見那人影,來到了田家的外麵,停了下來,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嘯聲來。緊接著,隻聽得田宅中,也響起了一下相同的聲音,那人一聳身,已經躍過了丈許來高的圍牆,到了田家。我和紅紅,正隱身在牆下陰暗的角落中,那人行動,又像是十分匆忙,他顯然未曾發現我們。

我低聲道:“紅紅,你看到了沒有,這些人,全都高來高去,連我也未必是他們的敵手,你還是快回家去吧!”紅紅一笑,道:“我知道,這些人都身懷絕技。但是他們能敵得過這個麽?”她一麵說,一麵一揚手,我定睛一看,以見鎖在抽屜中的那柄象牙的小手槍,不知在甚麽時候,已被她取到了手中!

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著老蔡所幹的好事,我歎了一口氣,道:“紅紅,你當真想將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興麽?”

她低聲道:“你得原諒我,我在美國,有幾個好朋友,大家都約定在暑假之中,要做一件最驚險的事,回到了美國之後,再相互比較,其中大家公認經曆最驚險的人,立即可以成為英雄,我有幾個好朋友,已經聯袂到新幾內亞吃人部落中去了,我這樣做,算得了甚麽?”

我呆了半晌,不禁無話可說。

的確,紅紅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礙我的行事,而且對她本身來說,也極其危險。可是無論如何,總比逼得她到新幾內亞吃人部落中去探險好得多!我低聲道:“那你一切行動,都得聽我的指揮!”紅紅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會亂來的!”

她不會“亂來”!我隻得苦笑了一下!我們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沒有甚麽動靜,便悄悄地來到了大門口,大門鎖著,但是卻容易攀上去,我雙足一頓,已然躍進了門內,紅紅則攀著鐵枝,爬了上來,她行動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遲緩,不一會,我們已經在院子中了。我們以最輕的腳步,向大廳的門口走去,門鎖著,我繞到了窗前,取出預先準備好的濕毛巾來,將濕毛巾鋪在玻璃上,輕輕一拍,玻璃便碎了,雖然在靜寂之極的夜中,但用了這個方法,玻璃的碎裂,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我用毛巾裏起了碎玻璃,拋向一旁,探手進去,拔開了窗栓,向紅紅一招手,便已從窗口,爬進了漆黑的大廳中!

幾個小時以前,還在這裏,親眼看到過神秘的“靈魂出現”的現象,如今,四周圍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陣懼然之感,紅紅也緊緊地靠著我,我等了一會,不見有甚麽動靜,才從懷中摸出小電筒來。

紅紅靠得我更緊,身子在微徵發顫,不知她是害怕,還是興奮。

我向她附耳低聲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學。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話,那你的經曆,一定可以得冠軍。”

她低聲道:“快用電筒照照看,大廳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聽得紅紅這樣說法,心中不禁一動。照理說,如果大廳中,有第三個人的話,我應該首先能夠覺察得出來,因為我是學中國武術的人,而中國武術注重“神”,就是心意上的敏銳反應,要有過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夠在武學上有較深的造詣。

可是,我在那時候,卻絕對沒有大廳中有第三個人的感覺。

本來,我已經立刻要打亮電筒了,可是一聽紅紅的話,我立即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萬一有第三個人的話,我一亮電筒,豈不是等於暴露了目標,隻得被人攻擊?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問道:“你為甚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紅紅的聲音,在微微發抖,道:“你……在我的右邊,可是剛才,我……我好像覺得有人緊靠著我,站在我的左麵!”

我自度膽子極大,可是一聽得紅紅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別亂說。”紅紅道:“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我卻並不是在……亂說!”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緩緩地移動著,同時,我右手不斷向外摸索著。

不一會,我便摸到了一張沙發的靠背,隻費了幾秒鍾,我已經知道那是一張長沙發,我憑著記億,想起了那一張長沙發的地位,便低聲道:“我們先蹲在這張沙發背後再說。”

紅紅點了點頭,我們兩人,一齊在沙發背後,蹲了下來,我這才在沙發背後,探出半個頭來,按亮了小電筒,向外照射。

小電筒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夠使我看清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我緩緩移動著電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張又一張沙發上照射著,一個人也沒有,當我將麵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畢,正想下結論。說大廳之中,並沒有人時,突然覺出紅紅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時,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變得那樣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間,也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窒息了一樣。

我正想問她是為了甚麽時,小電筒一揚,光柱一側,射到了我們背後的一張單人沙發上,霎時之間,我隻感到全身一陣發熱,呼吸也不由自主,緊促起來。

我睜大雙目,呆呆地緊盯著那張單人沙發,一動不動,嘴裏更是說不出話來。

那張單人沙發,離我和紅紅兩人所藏身的長沙發背後,隻不過幾尺遠近,剛才,我照射著大廳,隻是注意遠處,卻並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後,如此之近的地方,會有人在!一點也不錯,那個小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在人字,加上了一個引號,那是因為,在我藉著小電筒的光亮,看到這個人的一刹那間,我起了一種那並不是人,而是一個鬼的感覺!

當然,我當時並沒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過三秒鍾,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將紅紅整個人,揮過了沙發,然後我陡地站了起來。我發覺紅紅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連人都軟了。這實在是很難怪她的,我一生經曆如此之多,那時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亂跳。

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人,是一個女子。她穿著一身雪白雪白的紗衣服,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重白色的煙霧之中。而她的麵色,也是那樣蒼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際,根本來不及去辨別她是老是幼,是美是醜,心中便生出了一陣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的,還是她的一對眼睛,在電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動的,死的一樣!我站了起來之後,左掌當胸,電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頭來,麵上仍是一點神情也沒有,眼珠也仍是一動不動,發出極低聲音來,道:“請坐啊!”

我身子緊靠著沙發,紅紅則已經爬了起來,跪在沙發上,道:“你……是人是鬼?”那少女仍是用那種聽來令人毛發直豎的聲音道:“你說呢?”

紅紅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沉聲道:“小姐,你當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嚇人?”這時候,我已經定下了神來,我以為我一言揭穿了對方的麵目,對方一定會難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麵上仍是死板板地,毫無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轉動一下,道:“你們到這裏來,是想和我作伴麽?”我凝神望著她,突然之間,小電筒向前,疾伸而出,同她肩頭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頭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話;會在雙臂,產生一陣劇痛,即使是一等一的硬漢,也不免呻吟出聲的。

可是,在我的小電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際,卻隻感到軟綿綿地,像是撞在一團棉花上麵一樣,她仍然坐在沙發之上不動,宛如完全沒有事一般。

紅紅低聲道:“她是鬼,說不定就是蘿絲!”那女子忽然道:“誰在叫我?”

我隻感到背脊上的涼意,在逐漸增加!

紅紅道:“你真是蘿絲麽?”那女子道:“人家這樣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頭,眼前這個女子,隻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她是鬼魂,雖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類,但是我卻不願相信這是事實,另一個可能,她是一個在中國武術上,有著極其深湛造詣的人,因此,才能夠在連身子都不動一動之際,將我攻向她的力道化去。

我覺得第二個可能,更其接近事實。因為,自從瞎子於廷文,揭開了這一連串神秘事件之事以來,我已經遇到了不少武術高強的人,再遇上一個,當然並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裝得很像,但是你卻實是弄錯了,我們兩人,非但不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話,我們兩人,還會感到極大的興趣哩!”

我這句話一說,那女子的身子,開始動了一動,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嚇不走我們!”

那女子道:“好,那麽,我便趕走你們。”

我低聲一笑,道:“小姐,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驚動主人麽?”那女子陡地站起身來,手一揮,兩隻手指,發出輕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間,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四麵傳了過來,我立即轉頭看時,隻見四個黑衣人,已經走了近來,每個人都蒙著麵。我感到了處境的危險,但是我卻維持著鎮定。紅紅的麵色,異常激動,她已經舉起了手槍,可是,她剛一揚起手來,隻聽得“刷”地一聲,一條又細又長的軟鞭,斜刺裏飛了過來,鞭拍在槍身上一卷一抖,槍已脫手飛去!旌觳揮傻麽蟪砸瘓,低呼道:“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來,道:“不錯,小姐,我隻不過是為了滿足好奇心,究竟是甚麽事情,你和我說清楚了,我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來,我心中立即一動。

她坐在沙發中,我根本不可能認出她是誰來。可是她一站起來之後,頎長的身形,長發披肩,分明就是我幾乎死在她車下的那個少女!

隻見她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龐,頓時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心想:取下了那層極薄的麵具,果然是她!

隻聽得她道:“我們已經不隻一次地警告過你,我也已經可以有過一次取你性命的機會,你不應該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氣,道:“我並不是沒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則清,隻怕從今以後,要成白癡了!”

那少女聳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這件事的話,那麽,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成為白癡!”老實說,這時候我心中,實是十分怨恨紅紅。如果不是她在側,我一定已經和他們動起手來了,可是如今有紅紅,我如果與他們動手,那麽,誰來照顧紅紅呢?我又向紅紅瞪了一眼,紅紅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麵上的神情,顯得十分委屈,那少女頓了一頓,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們也不必多說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你身旁的四個人,他們的名字,你大概也曾聽到過,崇明島神鞭三矮子,你聽到過麽?”

我向旁一看,那三個矮子,就是曾在郭則清遇狙之處,向我進攻過的三人。

崇明島神鞭三矮,出鞭如電,那是長江下遊,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幫在長江下遊的頭子,我抽了一口氣,道:“幸會,幸會。”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這位乃是地龍會的大阿哥……”

她隻講了一句,我不由得失聲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獨戰薄刀黨,令得黃金榮刮目相看,待為上賓的那位麽?”

那是一個方麵大耳,神態十分威嚴的人,大約五十上下年紀,他向我拱了拱手,那少女道:“衛先生,你知道你是闖不出去的了?”我不願認輸,但是我卻不得不麵對事實,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紅紅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來曆,是代表了甚麽,她隻是大感興趣她聽著,甚至忘了驚恐。

那少女又道:“衛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條漢子,因此盡可能不願與你,十分為難。”

我連忙道:“令尊是誰?”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無人知,人人稱他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幫在中國大陸上,最後一任的總頭目,多年來,生死未卜,我也是直到幾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說是奇人中的奇人,有關他的傳說之多,是任何幫會組織的頭子所沒有的。

中國民間的秘密幫會,本來就是一種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議的異樣社會形態,白老大便是在這種社會形態中的第一奇人。

(我要請讀者注意的是,我所提到的中國幫會組織,絕不同於現下的一些黑社會人物。那樣專門欺負擦鞋童、舞女、向弱小的人敲詐,他們隻是一些人渣而已,和中國幫會的組織精神,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個人,像是兩個人一樣。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白老大會“一氣化三清”,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我是說白老大一方麵,是青幫最後一任的首領,而且是中國幫會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麵,他卻又是好幾個國家的留學生。據我所知,他不但有電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學博土、海洋博士等銜頭,而且還曾經出過好幾本詩集,和在美國學過交響樂,充任過一個大交響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卻麵對著他的女兒,而且,老實說,聽得她說白老大稱我是一條漢子之際,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為這是一個不易得到的榮譽。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們離開這裏,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們手中之際,我們就不客氣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像打死於瞎子,打傷小冰,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徑!”白小姐略頓了一頓,才道:“不錯,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這你不必多管了,剛才我所說的,你可能做得到?”

我向四周圍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應?”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麗的少女,這一笑,更顯得她動人之極。

我本來已經拉著紅紅的手,向外走去,這時候,忽然停了下來,道:“白小姐,敢問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會發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來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點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覺得,自己寧願多在大廳中耽上一會,而不願驟然離去,白素望著我的眼色,也有點異樣。

紅紅在一旁,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經完了。”

我向白素點了點頭,道:“白小姐,再見了。”

白素的聲音,十分惆悵,道:“衛先生,我們最好不要再見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絕對不再去管他們的事。在當時,我心中也的確已經決定,不再去管他們了,你不能設想和白老大作對,會有甚麽後果的。可是,在半個小時之後,因為一件意外的事,卻改變了我當時的決定,終於使我不得不卷入這個漩渦之中。

白素講完了話之後,已經轉過身去,神鞭三矮將手槍還給了紅紅,和地龍會的大阿哥,也立即悄沒聲地,向後退了開去,我和紅紅,仍然由窗口中爬了出去,來到了大鐵門附近,我回過頭去,見到白素站在窗口,她一身白紗衣服,映著星月微光,看來十分顯眼。

我和紅紅,從鐵門上攀了出去,紅紅落地之後,第一句話,便對我說道:“我的判斷沒有錯。”我向她望了一眼,道:“甚麽沒有錯?”紅紅幽幽地道:“那個美麗而又神秘的女孩子,她的確在愛著你。”我立即道:“不要亂說。”紅紅道:“你其實早已同意我的話了,又何必反斥我?”

我感到了無話可答,隻是道:“我們快離開這裏吧,別多說了。”紅紅道:“你難道真的不再理會他們的事了麽?”我點頭道:“不錯,你不知道白老大是何等樣人,我實在不想和他作對。”紅紅道:“原來你怕事。”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激我,白老大也不是甚麽壞人,他講義氣,行俠事,是中國幫會中的奇才,我相信他們如今在做的事,必與社會無害。”紅紅冷笑了一聲,道:“我看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我不禁一怔,道:“為甚麽?”紅紅道:“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極有可能,成為白癡,這難道和社會無害麽?扮鬼騙人還有那位無緣無故死亡的蘿絲。甚至那位飛車而死的花花公子。隻怕都有關係!”

我正待出聲回答時,忽然聽得一個聲音接口道:“小姐,你的推理能力,令我十分佩服!”那聲音突如其來,我和紅紅兩人,都嚇了一跳,這時候,我們正在一條十分靜僻的街道上,在路燈之下,有著幾張供人休息的長椅,就在一張長椅之上,一個人以十分傲然的姿態坐著。

他穿著一身白西服,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十分英俊。

他一麵在說話,一麵正在拋動著一頂白色的草帽,他的一身裝束,使人會誤會他是一個富家公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絕不是那類人,因為他的麵上,帶著一股英悍之氣,絕不是滿麵病容,無所事事。整日徵逐酒色的二世祖所能有的,我和紅紅,立即停了下來。

紅紅問道:“你是什麽人?”

他仍然坐著,像是大感興味地向紅紅上下打量了幾眼,那種眼色,就像紅紅是他手中的草帽似的。

我不想多生事,拉了拉紅紅,道:“我們走吧!”那年輕人卻懶洋洋地道:“衛先生,你何必老遠地趕回家去?就在這兒休息吧!”我一聽他這句話,麵色便自一沉,道:“朋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年輕人突然揚聲大笑了起來,手一拋,那頂草帽落到了他的頭上,他一手插在褲袋之中,驕不可言地站了起來,道:“我是說,你不妨就在這裏休息永遠地休息。”我一聽得那年輕人如此說法,心中也不禁大是生氣。我從來也末曾遇到過一個人,態度如此之狂,講出話來,挑的意味如此之濃的,即使是以前的對頭,“死神”唐天翔,也不見得這樣驕狂!

當下我幹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誰令我能達到永遠休息的目的呢?”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雙肩抖動,不但驕狂,而且顯得他十分輕浮,我開始更不喜歡他起來,隻聽得他道:“我……”

我冷冷地道:“我們不必說話繞彎子了,你想將我打死,是不是?”

那年經人伸手在衣袖上略拍了一拍,拍去了一些塵埃,若無其事地道:“正是。”我回頭向紅紅望丁一眼,隻見她正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們兩個人,我連忙示意,叫她向後退開去,紅紅還老大不願。

等紅紅退開幾步之後,我才道:“那麽,你就該下手了!”

他又聳了聳肩,道:“衛斯理,你若是死了,不知死在誰的手中,豈不是可惜?”

我早已看出眼前這年經人,有著極度的自大狂,自以為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一直不問他是何等樣人。如今,他那一句話,分明是要我向他詢問他的身份,我因為心中對他的厭惡,越來越甚,所以連這一點滿足,都不讓他有,隻是冷笑道:“什麽人都一樣,還不快下手麽?”

那年輕人濃眉一揚,麵上現出怒意,“哼”地一聲,道:“你當真不知死活麽?”我也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該知道衛某人是怎樣的人,想我對你叩頭求饒麽?別做你的大夢了!”

那年輕人更是滿麵怒容,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聽得他才踏出一步之際,全身骨節,發出了一陣極是輕微的“路格”之聲。

我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暗驚歎道:“這家夥在武術上的造詣好深!”

我立即後退了一步,身形徵矮,左掌當胸,掌心向下。這乃是寓守於攻之勢,我知道我們兩人之間,惡鬥難免,但是我卻要等他先出手,以逸待勞。他跨出了一步之後。身形一凝,陡然之際,我隻覺得眼前白影一閃,他已經向我撲了過來!

我立即身子向旁一閃,避了過去,但那年輕人出手。好不快疾!就在我閃身避開之際,手臂上一陣疼痛,同時,“嗤”地一聲,衣袖已被抓破,手臂上也現出了三道血痕!

那年輕人的動作,快到根本不容我去察看手臂上的傷勢究竟如何,就在我向旁閃開之際,他整個身子,強向外一扭,竟然硬生生地轉了過來,又已向我撲到。我一上來便已被他製了先機,知道如果再避下去,更是不妙。因此,就看他撲過來之勢,身子微微一側一俯,左臂一伸,突然向他攔腰抱去!這一下怪招,果然令得他呆了一呆!

我也知道,這一抱,絕無可能將他抱中,而且,就算將他抱中了,他隻要一用力,我的手臂。反而要被他打斷!

但是這一下,卻有分散對方注意力的好處,無論對方如何精靈,也不免一呆。像這樣的招式,我共有三招,乃是我大師伯因為感謝我救了他恩人的兒子,“死神”唐天翔,特地授我的。我大師伯武術造詣極高,那三招,乃是他經過了無數次惡鬥之後所創出來的,叫作“幻影三武”,這三式中,所有的怪動作,都隻不過是眩人耳目,分散對方的注意力而已。

當下我見對方,略呆了一某,立即足下一滑,欺身向前,在他的身旁,疾擦而過,反手一掌,已向他的背後,拍了下去!

那年輕人的身手,實是十分矯捷,我一掌才拍下。他已經陡地轉過身來,揚掌相迎,我左手左腳,一齊向上踢出,攻向他的胸部,使出了“幻影三式”中的第二式。

他身子向後一仰,我哈哈一笑,右掌“砰”地一聲,已經擊中了他的腰際!

那一掌,我用的力道極大,擊得他一個踉蹌,向外跌了出去!

我心中不禁暗讚大師伯這“幻影三式”之妙,而對方攻出一掌一腳,卻全是虛招,待對方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之際,右掌卻已經趁虛而入!中國武術,不是隻憑蠻力,最主要的,還是無上的機巧,在這“幻影三式”中,又得到了證明!

當時,我一掌將那年輕人擊出,心中十分高興,隻當對方,雖然趾高氣揚,但是卻隻是無能之輩,所以並沒有立即追擊。

要知我這一自滿,卻是犯了錯誤,那年輕人一退出之後,麵上的神色,變得獰厲之極,咬牙切齒,雙足一頓,身子立即彈了起來,我眼前人影一晃間,他已經向我,一連攻出了三四掌!我連忙搖身以避,一連退開了四五步,方始將他那一輪急攻,避了開去,他縱身一躍,追了上來,我身子陡地蹲了下來,左手支地,整個身子橫了過來,雙腿一齊向他下盤、疾掃而出!

這一招,類似“枯樹盤根”,果然,使得他雙足一蹬,向上躍起了兩尺。可是,這卻是“幻影三武”中的第三式。雙腿掃到一半,突然一曲,人已站起,不等他的雙掌拍下,我頭頂已重重地撞中了他的小肮!

我這一撞,不是我自誇,那年輕人口中發出了一下極是痛苦的怪聲,整個身子,立即向外跌翻了出去!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認他武學造詣極高,因為他經我如此重擊,在跌翻出去之後,竟然並未重重地跌倒在地,身子一挺,重又站在地上!

我看出他麵色鐵青,眼中殺機隱射,心中實是怒到了極點!

中國武術,講究一個“氣”字,雙方動手之際,一不能氣餒,二不能氣散,三不能氣躁,而在狂怒之下,則容易氣躁氣散,所以我有心要將他激怒,一聲長笑,道:“朋友,我甚至沒有躺下,更談不上永遠的休息了!”

我隻當我這句話一說,他更會立即大怒,狠狠地撲了上來。怎知我的估計,完全不對,我並不知道他性格的陰鷙深沉的一麵,他一聽了我的話後,麵上的怒容,反為斂去,換上了一副極其陰森的麵色。

我的話,反倒提醒了他,我並不是像地想像中那樣容易對付的人物!隻聽得他道:“衛斯理,你的確名不虛傳!”我略一抱拳,道:“不敢!”

他“哼”地一聲,道:“拳腳上已見過功夫了,不知你兵刃上如何?”我心中一凜,本來,我以為他連吃了兩次虧,應該知難而退了!而我也的確十分希望他知難而退,因為那“幻影三式”,本是以轉移對力的注意力取勝,一次使過之後,並不能反覆施為,第二次就不靈了。

而那年輕人,被我一頭撞中了小肮之後,片刻間,便能神色自若,可知他一定是大有來曆之人,武術造詣,也是極高,再要拚鬥下去,不知誰勝誰負,而我卻不隻一個人,還有紅紅,需要我的保護!

因此,我怔了一怔,一麵“哈哈”大笑,一麵擺手向後,向紅紅示意,叫她取出手槍來。

紅紅十分聰明,立即取出那柄象牙柄的手槍,對住了那年輕人,道:“好了,別打了!”

那年輕人怔了一怔,一伸手,除下草帽來,向紅紅彎腰鞠躬,道:“遵命,小姐。”

可是,他一個“姐”字剛出口,手一揮間,那頂草帽,“嗤嗤”有聲,向紅紅直飛了過去!

我連忙叫道:“快讓開!”

紅紅一生之中,可以說從來也未曾遇到過這樣的情形。

而且,在她眼中看來,飛過來的,隻不過是一頂草帽而已,草帽又焉能傷人?

所以,她對我的警告,並不在意,我心中大急,一個側身,待向她撲去時,眼前晶光一閃,“霍”地一聲,急切間也看不到對方使的是什麽兵刃,已然向我攻到,同時,我也聽得紅紅的一聲驚呼!

我聽得紅紅的一聲驚呼,心中更是慌亂!不錯,那年輕人所拋出的,隻是一頂草帽,但紅紅也有可能受傷的。

紅紅受傷,有兩個可能,其一是在草帽的帽沿上,可能鑲有銳利的鋼片;其二,如果草帽恰貌林興的要穴,她也不免受損。

武俠小說中的所謂“飛花傷人、摘葉卻敵”,那是經過了藝術誇張,小說家的想像力之外的說法,當然不能想像一片樹葉,向人拋去,便能製人於死命。但是!這並不等於說,如果力道運用得巧了,極其輕巧的東西,便可以使钜大的力量消失。我們可以舉一個例,一個體重二百磅,渾身是肌肉的大漢,力道自然是十分強的,但是如果能令得他身子一部或全部發癢的話,那麽他全身的力道,也會完全消失了,比你狠狠地打他,還要有用。當時,我並不知道紅紅究竟是遇到了什麽的傷害,但從她那一聲驚呼來看,她毫無疑問,是碰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當我心中一慌,連忙向後避開時,不免慢了一慢。而我在那一慢之際,我左肩之上,已經感到了一陣熱辣辣的疼痛!我當然知道已經受了傷,在當時的情形之下,我實是自保無力,實在沒有法子,再去照顧紅紅,我身形疾晃,向後疾退而出。

在我退出之際,那百忙之中,向紅紅看去,隻見她左手捧住了右手脈門,那柄手槍,落在她的腳旁,麵上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色。

就在那一瞥間,我已經放下心來,因為我知道,紅紅並沒有受什麽傷,帽沿上,並沒有鑲鋼片,隻不過是在草帽疾飛而出之際,帽沿恰迷謁右手脈門上擦過,那一擦,已足夠令得她右臂發麻,棄槍於地上了口我心中一定神,精神為之一振,將手按在腰際,身子再向後退了開去。

才退到一半,手臂一振間,已經將我一直纏在腰際,備而不用的那條軟鞭,揮了出來,向前揮出了一個圓圈,將自己全身各個要害護住!

這時候,我才看清,那年輕人所用的兵刃,乃是一柄西洋劍。但是劍身卻是隻不過兩尺長短。他那柄劍,分明是西洋劍中的上品,劍身柔軟之極,在揮動之際,也可以彎曲得如同一個圓圈一樣,極之靈便。

他見我揮出了軟鞭,身形略凝,但立即又向我刺了三劍,劍劍淩厲無匹。

那三劍,卻被我揮鞭擋了開去,我們兩人,各自小心翼翼,片刻之間,已然各攻出了十來招。仍然是難分難解。

我心中正在設想,用什麽方法,可以出奇製勝之際,突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一聽得腳步聲,心中還在暗忖,如果來的是巡夜的警察的話,我和他的打鬥,可能就此不了了之,因為誰都不會和警方惹麻煩的。

因此,我也希望有警察前來,將我們這一場打衝散,可是,腳步聲迅即來到了近前,我回頭一看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疾奔而來的三人,身形十分矮小,簡直就像是三個小⒆右謊,不是別人,正是神鞭三矮!那年輕人一見神鞭三矮趕到,出手更是狠辣,劍光霍霍,每一劍,都是攻我的要害之處。神鞭三矮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呼呼呼”三聲,三條長鞭,揮了起來,向我頭頂,直壓下來!我本來就不知道那年輕人的來曆,神鞭三矮趕到之際,我還隻當他們會顧及江湖規矩,不會出手對任何一方,加以幫手。

可是如今,看他們毫不猶豫,使出鞭向我招呼的情形,分明是和年輕人一夥!我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

就在神鞭三矮那三條神出鬼沒的長鞭,挾著“呼呼”風聲,將要鞭到我身上,而我在眼前的情形之下,絕無可能再去對付他們之際,那年輕人突然喝道:“你們不要動手,由我來收拾他!”神鞭三矮答應了一聲,道:“是!”那三條軟鞭。本來離我頭頂,已不過兩尺,可是隨著那一個“是”字卻又倏地收了回去。

他們三人,長鞭一收之後,立即身形一晃,已閃開丈許,將紅紅圍住。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更加大急,連忙側頭去看紅紅時,隻覺得頸際一涼,那年輕人的劍尖,已經遞到了我的咽喉!我連忙上身向後一仰,一鞭橫揮而出,總算勉力避開了這一劍,但是一條領帶,卻已被削去,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避開了這一劍之後,我身形疾退,隻見神鞭三矮一圍住旌歟並沒有什麽動作,心中才略為放心了些。但是眼前的局勢,已經十分明顯,神鞭三矮一旦出現,實是有敗無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