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年,二月初的時候天氣開始回暖,但也僅止於不怎麽下雪了,晴朗的天氣多了起來,要想真正暖和還是得再過一個月去。
這一日,楚顏正半躺在窗前的竹塌前看農書,就聽外麵有人敲窗戶,雲姨帶著雪妞去了午後那一畝田裏,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忙著準備農具,等著到了三月就開始耕種的,誰又工夫來串門子?楚顏把窗戶打開,卻見一個人已經推開房門進了房,是江憶寒,一身深藍色立領夾袍,臉上帶了幾分好奇的站在她麵前,“你竟然在看農書?我以為你是不會幹農活的,也沒聽說過你家有地
。”
“上次你幫我買的那地難道不是地?”楚顏笑著從竹塌上站起來,給他倒了杯熱茶,她怕冷,這會子屋子裏還點著小火爐,村子人為了省炭大都不用了的。
江憶寒走到窗前的圈木椅子上坐下,漫不經心的說道:“雖然幫你買了地,可我還不知道你那地究竟在哪裏呢,你預備種什麽?”
楚顏笑了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出來,“這是秘密,過些日子你自然就會知道了。”
歎息了一聲,江憶寒以手指點著桌麵,“我怕是等不到你說的時候了。”
“怎麽了?”楚顏沒反應過來,想了想道:“莫非你要離開了?”
江憶寒笑道:“嗯,回京去,在這兒待了也有三個月了,也該回京去了。”
“回京?”楚顏重複著這兩個字,突然笑了,“那明年咱們還是能見到的。”
江憶寒驚訝道:“你家莫非也在京城不成?”
楚顏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卻是收了起來,手中擺弄著繡了梅花的帕子,“那裏我卻是再也不想回去的,不過沒法子,我娘在我小時候就為我訂了親,等明年及笄之後我就要回去成親了。”
成親?江憶寒看著這張清秀的小臉上的篤定,心中頓時百味雜陳,隱約竟然有些不悅,但是這種不悅很快的被他壓製了下去,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他說道:“那到了京城記得來找我。”
兩人說了會子話,就聽見院子裏有了腳步聲,是雲清回來了,江憶寒便走了出來,跟她說了幾句話,就要走,但是走到柴門處又回頭衝楚顏笑了笑,“記得到時候來找我。”
楚顏點點頭,也回他一個微笑,江憶寒點點頭,大步走了。
第二日村長才通知他已經走了的消息,並說要再去鎮上請個教書先生來之類的雲雲,而作為當事人的江憶寒,此刻正坐在葉家的客廳裏喝茶,葉家的擺設極為華貴,桌椅家具俱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及金絲楠木的,牆上掛著的書畫也都是出自當代大家的手筆,可是掛在這樣一派金貴的屋子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
江憶寒將手中的蝦青玉瓷茶盅放下,正等的微微有些不耐煩,就聽見小丫頭回道:“江公子,我家姑娘請您去流蘇閣。”
流蘇閣正是葉流蘇的居所,江憶寒微微遲疑了一下,又想到自己雖是外男,但與她自幼相識,兩家也算是世交,就是去了她的閨房也不算什麽,便衝那小丫頭點點頭,也不用她帶路,徑自去了。他來葉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葉家許多人都識得他,因此倒也沒人來攔著,讓他一直走進了流蘇閣。
葉流蘇穿著家居的半舊海棠紅夾衫,下麵是月白色的長裙,腳上一雙小巧的海棠繡鞋,正坐在窗下做針線,她的大丫鬟雁巧掀了簾子,“二姑娘,江家二公子來了。”
葉流蘇放下手裏的繡活看著江憶寒走進來,衝他笑了笑,說道:“繡了一天的繡屏,我這脖子都酸了,正巧你來了,咱們下棋吧?”
江憶寒看了看那繡了一半的四扇屏風,分別繡著梅蘭竹菊四樣,繡的極為逼真,他不懂繡,但是會看,這四樣本來就是極為高雅之物,繡在屏風上更是好看,忍不住讚道:“你的繡工越發了得了。”
葉流蘇低頭含笑,“是你許久未曾看過我的繡品了。”
說到這裏,江憶寒低了頭,是啊,他七歲那年離開,現在已經過了九年了,“這麽多年未見,你真是變了不少。”
“是變的好了還是不好了?”葉流蘇衝他眨了眨眼睛,一副調皮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逗弄他的樣子。
江憶寒便笑了,“自然是變好了,變的更好看了,也長大了,我離開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那時她才六歲。
“是啊,如今咱們都大了,但是寒哥哥卻還是像小時候對我一樣好,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們,若是我也是個男子該多好,可偏偏生成了個女兒身。”葉流蘇有些感慨,末了又歎道:“聽說你明兒個要回京去?是去參加鄉試嗎?”
江憶寒的眼睛閃了閃,“不是
。”
葉流蘇聞言有些失望道:“你不去參加鄉試,莫非也想像你爹一樣成為一個商人嗎?士農工商,商人還是最下麵的一個,我家的財力雖然在大漠城首屈一指,但是我卻並不希望將來自己也像大姐姐一樣,嫁到個商人家裏,我葉流蘇下輩子再也不能讓人瞧不起。”
聞言江憶寒沉默了,他很想告訴她自己能夠實現她的願望,隻要她嫁給自己,自己就可以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頭銜,一個一品夫人的頭銜,可是他又不敢說,這麽多年過去了,誰知道眼前這個人還是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小丫頭?想起大伯和大伯母貪婪的目光,想起當初自己到葉家求助卻無功而返的情形,他不敢說,就算要說,也得在她嫁給自己之後。
“寒哥哥,你……你真的願意成為一個商人嗎?”葉流蘇不死心的又問道,可是不待江憶寒說話,她的臉色就難看起來,“你以為你那個大伯會把家產都還給你嗎?你想的太天真了,若是要還,他當年就不會奪了。”
“我不會留在大漠城,我要去京城。”江憶寒隻能這麽說,對於大伯的那些財產,他沒興趣,雖然那些曾經都是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葉流蘇細長的手指摩挲著手裏的粉彩茶盅,低頭把眼睛裏的失望掩了去,去京城又如何,還不是生意人,但是再抬起頭來時她眼底的那份失望已然蕩然無存,甜甜的笑道:“那等我去京城的時候,寒哥哥要記得去看我呀。”
“你也要去京城嗎?”江憶寒詫異道,“怎麽之前沒聽你提起過?”
“不是,我是說萬一我去京城的話。”葉流蘇快速的解釋道,“我若去京城的話你難道不會去看我嗎?”就算是不成夫妻,他也可以成為自己的一個後盾的,雖然生意人在那個人眼裏不算什麽,但必要的時候說不定可以幫忙做些事之類的。
江憶寒點頭,“自然會的。”
雁巧端了一小碗的薄荷蓮子羹來,輕輕的放在葉流蘇跟前,江憶寒見狀瞅了一眼,笑道:“又是薄荷蓮子羹。”
雁巧笑著回道:“這薄荷蓮子羹是明目的,我們姑娘常常做針線活,自然是要常喝這個的。”
葉流蘇點了點頭,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瓷勺攪了攪,“將洗淨的薄荷放入鍋內煮半個時辰,棄渣、取汁待用,然後把蓮子也放入鍋內燜上一會,取出剝去外衣,除去苦心,用溫水洗淨同薄荷汁再一同放入鍋內煮沸,到蓮子酥而不爛時,加入白糖,看到蓮子呈玉色時,即成了,我記得以前因為我愛吃你也記得這做法的,還時常讓江家的廚娘做了給我送過來,說這是能養心安神的
。”
聞言江憶寒不自覺的帶上了一抹苦笑,所以說時間真可怕,以前的這些事他都記不清了,隻是心中還依舊記得一個穿著嫩粉衫裙的小丫頭,牽著他的衣角叫他寒哥哥,她也是爹娘沒了之後第一個來安慰他的人,所以他至今也不肯忘了那軟軟糯糯的聲音,當時他就想,一定要對這個人好,可是現在,這麽多年沒見,她變了很多,雖然還是會喊自己一聲寒哥哥,可是卻不是當年的那種感覺了。
“罷了。”他不願意再去想那麽多,就依著自己的本意好了,“流蘇,你且等我些時日,等我從京城回來就到你家來提親。”
葉流蘇猛的抬起頭來,“寒哥哥,你說什麽?”
這丫頭,歡喜的傻了不成,江憶寒又笑著說了一遍,“我說你等我從京裏回來就到你家來提親。”
葉流蘇頓時怔住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倒是雁巧快嘴快舌的說道:“二公子快別說這話了,你沒聽我們姑娘說嘛,不會再嫁給生意人的,我們老爺和夫人已經在給我們姑娘說親了,怕是這幾日就能訂下來了,您就別添亂了。”
“你說什麽?”江憶寒伸出去要端茶杯的手頓時僵在了那裏,猛地轉頭去看葉流蘇,“你要訂親了?”
葉流蘇尷尬的笑了笑,瞪了雁巧一眼,“胡說八道什麽!還不給我滾下去!”轉頭又笑著解釋道:“沒有,隻是我爹和我娘有那個想法。”
“嗯。”江憶寒這才釋懷了,寵溺的看著她,“那我晚些回京,明兒個就請媒人來提親,先把咱們兩個的事定下來再說。”
“別!”葉流蘇脫口而出,說完話怕他誤會又忙道:“我今年剛及笄,雖說也該是說親的年紀了,可是我娘就剩下我這麽一個嫡親的女兒了,我想再等等,你正好也要去京城,那就等你回來再說吧。”
“你答應了要等我的?”江憶寒笑著要去握她的手,卻被她不動聲色的抽了出來,矜持的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