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並沒有去嘉峪關,不是因為缺水,而恰恰是水太多了。WwW。QuanBen-XiaoShuo。cOm

就在那天下午,一聲驚雷後,熱得像蒸籠一樣的西京終於天將甘霖,宮女們歡呼著跑出去以手承接,整座離宮沉浸在節日般的氣氛中,唯一沒笑的,大概就是我了。

雨很快轉為瓢潑大雨,大到任何雨傘也遮不住,一出門就淋得一身透濕。在這種情況下,琰親王也隻能暫時留下,準備等雨停了再走。

就像我擔心的那樣,雨一下起來就沒個完,那雨勢,那情景,讓我不由得想起來了家鄉的水災,再加上之前聽到了傳言,心裏越不安了。

琰親王頭兩天還很高興,白天接待“濕人”----那些冒雨趕來向他稟報事情的手下。晚上就陪我聊聊天,下下棋,品品茶。

在餐桌上也表現得相當熱情,這東道主當得可不是蓋的:“音音,本王今天請你吃的是本地名菜,先嚐嚐這隴原三絕。這個叫蝴蝶肉,像不像?可不是蝴蝶的肉哦,隻是取其形似,其實是驢肉;這個叫紅霞火腿,取其色;這個叫脆香口條,取其味。還有臘羊肉,燒雞粉,鹹牛肉,都是比較有名的,那一桌是風味小吃,有粉魚兒、糖油糕、蓮花豆、蓧麥甜醅、醪糟、釀皮、麵等,公主如果還喜歡吃的話,以後叫他們輪換著上,一天家鄉菜,一天京城風味,一天本地口味,好不好?”

“好,當然好,就是太麻煩了。”我無聲歎息。看著外麵的雨幕,像銀河傾瀉一樣,哪裏還有什麽好胃口。

放下筷子,我忍不住說出心裏的隱憂:“王爺,我好擔

“擔心什麽?”

“當年的那場水災,王爺也是經曆過的。難道就沒印象嗎?”

“那次是南方大水災,北方幹旱,你們淹水的時候。我們這邊地都裂了。”

“難怪王爺不急地,是不是覺得這雨正好解了旱情?那時候我雖然還小,但也記得一些,水災前後的情景,跟現在一模一樣,也是開始熱得要死。兩三個月不下雨。田裏都沒法種稻子了。然後突然一天下起了大雨,幾天幾夜不停,河堤衝垮了,路淹了,我們一家三口差點沒走出來。”

“真的嗎?”琰親王也放下了筷子。

“真的!我在宮裏的時候早就聽過這樣的預言了,說今年又是一個大災年。災情可能比十二年前那次還嚴重。”

琰親王對此似乎不大在意:“所謂地洪災預言本王也聽說過,那些話,聽聽就好,別信真了。”

他會這樣說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納悶地問:“如果不信,王爺為什麽愛跟僧道打交道呢?說皇上和先帝八字相克的,好像就是王爺最信任地一個什麽大師。”

琰親王笑著說:“你連這個都知道!其實到今天我也不怕承認,僧道的那一套我是從來不信的。尤其是被他們傳得神乎其神的因果報應說,在我看來。純粹是扯淡。我這半生,見到的盡是惡人得勢。好人沒好報。”

“王爺認為自己是好人呢,還是惡人呢?”

“我很惡嗎?”

“也不算好人吧。”好人怎麽會謀奪侄兒的江山。

他無奈地一歎:“公主,我喜歡你地直率,但有時候,女人還是委婉點比較好。”

我心說,我哪裏是直率,借機表達一下身為人質地憤懣而已。

幾句對話之後,我也算是聽懂他的意思了,於是繼續裝“直率”:“原來王爺跟僧道結交,隻不過是做樣子給世人,尤其是給皇上看,讓他們以為您清心寡欲,無意榮華,正走向脫凡俗之途。”

他略略有些尷尬:“何必說得如此明白呢,公主,聰明的女人懂得給男人留麵子。”

“很抱歉,我隻是個笨女人,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

他也真是氣量大,居然笑眯眯地說,“其實這樣也好,本王身邊就缺了像公主這樣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的人,平時鬥心眼子鬥累了,反而很向往跟直率純真的人做朋友。我喜歡跟公主在一起的感覺,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吧,不吹牛拍馬,不曲意逢迎,時而天真時而成熟,不管怎樣都是一個人地真實表達,很好很好。雖然有時候公主的話讓我有點不舒服,但也沒有太過分,還在本王能承受的範圍內。”

這時,那個叫長樂的太監---根據這兩日的觀察,這人是他的頭號心腹----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隻見琰親王眉頭微皺,卻沒有說什麽。

長樂就在旁邊一直站著,大有主子不話他就不走的架勢。琰親王這才開口道:“沒見本王在陪公主用膳嗎?你現在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長樂躬身道:“王爺,宋大人一直立在殿外不肯走,雨又大,他全身上下早就濕透了,再這樣站下去,奴才怕他支撐不住。若是平時也沒什麽,頂多養幾日病,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要是再把宋大人病了,王爺可就少了一個左膀右手。”

琰親王這才站了起來,走之前笑著對我說了一句:“公主慢慢吃,本王去去就來。”

我恨不得跟過去看個究竟,這兩個人,君臣不像君臣,朋友不像朋友,到底是什麽關係啊?

我會好奇,是因為今天這樣的情形不隻一次生了。琰親王“賦閑”的這兩天,每每他和我在一起做什麽,比如下棋下得最緊張地時刻,那位宋大人就會出現在門口,故意晃來晃去引起王爺地注意,若王爺視若無睹,他甚至會直接跑進去拉。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我差點掉落下巴。琰親王如此權高位重地人,竟然被手下這樣管製監控,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同樣的把戲玩過幾回後,大概這位宋大人自己也嫌膩味了,所以今天換了個新花樣。在殿外上演苦肉計,用淋雨成功地把王爺從我身邊叫了過去。

所以我恨不得跟過去大聲告訴他,您老盡管放心。本公主是絕對絕對不會染指男人地男人的!就算琰親王是雜食動物,本公主有心理生理的雙重潔癖。

琰親王也是可憐啊,人家周公一沐三握,一飯三吐脯,好歹是自願的,他這可是被迫的。

說“去去就來”。不過是客套話。一直到我吃完都沒再見到他的人影,當然我也能理解就是了。

走在水殿地九曲回廊上,外麵蒙蒙的水霧,已經下得天地一色,似乎人間天上都成了水世界。精美食物帶來的一點滿足感,還有王爺君臣奇異互動帶給我地喜悅感。都在鋪天蓋地的雨霧中消失殆盡了。我憂心如焚地想,再這樣下去,大災之年的預言會真的變成現實,一旦洪水來襲,這水殿會變成真正的“水殿”----水裏的宮殿。

匈奴那邊不知道有沒有下雨?一般來說,南方澇災,北方就旱災,好像雨水總量是恒定地,這裏下多了。那裏都沒有了。反過來也一樣。北方連續暴雨,南方就沒雨下了。匈奴在北方。但我無法想象極北之地地草原和戈壁暴雨傾盆的情景。

匈奴的國師預言的是黃河會決堤,也就是說,雨是下在中原一來的,南方的江淮流域應該沒雨。難道家鄉小鎮今年會幹旱?那裏一向是魚米之鄉,尤其我們後來住過地金口,隸屬荊州,臨長江,土地寬廣肥沃,交通方便,曆來以富庶聞名,不然父親也不會帶我們去那兒討生活。

“公主,別站在這裏了,您衣服都濕了。”一個小宮女提醒道。

我恍如夢中驚醒:“哦,那我們回房去吧。”

剛轉過身,差點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滿臉怒氣,連道歉都沒說一聲,隻鞠了個躬就繼續往前走,他的後方隨即傳來了嗬斥聲:“浩然,你給我站住,本王的話還沒講完,誰準你走了?”

浩然----也就是宋方,反而加快腳步,很快就衝進雨幕中,可憐剛換上的幹淨衣服,又一次泡在雨水裏了。

“浩然……長樂,你是死人那,都不知道拉住他。”

“王爺,您也看到了,宋大人走得那麽快,奴才追不上。”

我揉了揉額頭,又來了!這爭風吃醋的戲碼一天要上演幾出啊,他不嫌累,我這個觀眾都看煩了。

真是見麵不如聞名,大名鼎鼎的宋方,琰親王的第一謀臣,在旁人的敘述中盡是美好的形象。甘心隱在幕後,不出來為官,也不另立府邸,像影子一樣地存在著。世風日下地今天,像他這樣淡泊忠誠地幕僚已經很難見到了,多數的人,都隻知道追逐名利,不知忠誠為何物,關於這一點,沒有人比皇上地體會更深刻了。

“公主,他剛沒撞到你吧?”居然是長樂過來詢問。

我知道他並非真的關心我,隻不過想把琰親王的注意力引到我這兒,免得再遷怒他。

果然琰親王停止了對他的責問,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衣袖說:“快回去吧,雨太大了,回廊兩邊沒遮沒攔的,雨都飄進來了。”

我抬眼問:“王爺,宋大人怎麽啦?”

“沒事,他想讓本王回嘉峪關,說匈奴人這些天冒雨在那邊布防,好像要加大力度進攻了。可我怕雨下久了這裏鬧水災,不敢走,他就不高興了。”

“他不高興?”我失笑:“您是王爺,是他的主子,在您麵前,哪有他鬧情緒的道理。”

琰親王又無奈又寬容地一笑道:“多年的君臣,已經跟朋友一樣了。他的性子也跟公主一樣,有什麽就說什麽,火了就火,生氣了就跟我甩臉子,就因為他這份耿直真誠,才成了我最倚重信賴的助手。”

看來,皇家兄弟的品味是一樣的,母後也說皇上就喜歡她敢頂嘴。

生怕我對宋方有成見,琰親王又炫耀似地告訴我說:“先帝在世時,曾親自下旨征他為官,被他稱病拒絕了。有一次我帶他進宮,先帝還當麵封他禦史之職呢,他情願冒著抗旨不遵的罪名,也不肯奉詔。”

我再次忍俊不禁,宋大人的忠誠給了王爺多大的安慰啊,所以,脾氣再臭也是個性,床頭打床尾和的鬧劇哪怕天天上演,他也是樂意的。

這不,看著宋方消失的方向,琰親王眼中露出了最真摯的擔憂與關切:“長樂,你叫個人去請禦醫,讓他給宋方看看,淋一身水來又淋一身水去,小心著了風寒。這節骨眼上他可病不得。”(全本小說網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