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妖怪民俗課

華玉盞坐在副駕駛上,向後仰靠著椅背,在窄小的麵包車裏即使後排的人壓低聲音,也還是能夠聽得到桑寧跟同學碎碎的閑聊。

他閉目聽著,嘴角像是不自覺的勾起,卻又帶著那麽一點無奈。

終於還是要走這一步,他答應了帶桑寧去桑園,當然就要履行。

他盡量撇開那些蕪雜的心思讓自己不去多想,隻是腦子裏還是無法遏製的浮現出過去的種種。從一千年前,還隻有五百歲時的自己仗著一身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手,自以為這世上沒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沒有他不敢招惹的人。

用人類的話說,誰還沒有個年少輕狂的時候。

但妖怪的年紀真是個很難定義的東西,他不像娃娃,幾乎千年才化出個幼兒的身形,蛟族先天的優勢讓他出生百年時就已經成了個翩翩公子。所以當年相遇時單論年紀他還真小了那個白白嫩嫩的娃娃三四百歲。

可那又怎麽樣呢,娃娃徒有近千年的年歲卻一直都在老蚌珠的蚌殼裏,沉在深深的海底不見世事,心性倒也跟那副外貌相符。可是自己當時已經四處闖蕩三四百年,這樣都還能算是年輕嗎?

無非是當年的自己一切都順風順水太過順遂,不知天高地厚罷了。

他是寵著月見,她想做什麽他就陪她做什麽,憑的不過是一身自信和一腔熱血,覺得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最多不過豁出一條命去。

可最後的結果是什麽呢,他活著,他沒有失去那條命,隻是失去了月見。

那或許就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嶺,在往後的歲月裏即使他有意無意地漸漸淡忘了月見,可再怎麽逍遙於世也始終少了一份曾經的隨性而為。

他開始學會謀定而後動,做的每一件事就算稱不上深思熟慮也是考慮周全的。

所以並不是桑寧不值得像月見一樣的對待,隻是在再次見到轉世的桑寧時他就打定主意,既然她生而為人那就該好好為她人類的生活做好打算,不能為了一時的相聚讓她跟鬼怪的世界糾纏不清攪亂了她的一生。

他吸取了過去的教訓這一次就隻考慮如何讓她安安穩穩的過完一生,即使看得到她眼裏的眷戀也視而不見,隻想要解決掉龍珠的事情讓她這輩子平平安安遠離一切危險。至於他們兩人之間人妖殊途,也沒有再續前緣的必要。

可是為什麽連那種做法也錯了?想要跟她保持距離卻把她推得更遠,最終不但給了別人可趁之機也沒能保護得了她,甚至最後不得不麵對她根本一生也逃不了與另一邊世界無盡瓜葛的結果。

前兩次的失敗讓他這次鐵了心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護好,結果卻又被人說自己保護過度——他都快要不知道拿桑寧這貨要怎麽辦才好了。

橫豎都是錯,索性也就聽了華玉龍的意見壓下過度的保護欲順一下桑寧的心思。其實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即使再拖下去也未必能等得到什麽轉機。

……

這一路隻用了一個多小時,霍陽在車上將他從妖管會拐來的各種護身符和裝神弄鬼的道具分發給幾個人,下車時幾人愕然地看著他們所在的這個小縣城——這裏不但地處不偏僻,還有長途車站可以到達。

公路雖然隻修到縣城,但出了縣城徒步就可以到達桑園村。

他們停車的地點雖然還蠻偏僻的,但穿得好像民國趕大集似的五個人還是隻能在路人驚奇的目光中羞澀地走過,而中二入骨早已拋棄了羞恥心的霍陽對那身神經病一樣的黑衣人打扮卻完全沒有任何不自在。

而且這一次還加上了司機先生——他全身上下被一件大風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為了遮掩他那沒有五官的木頭臉,還高高豎起外套的領子壓低鴨舌帽的帽簷,墨鏡口罩無一不齊全,怎麽看都讓人感覺不是罪犯就是變態。

虧得華玉盞一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跟這樣一群人走在一起居然還能坦然自若,也是有他在這一行人才沒有被人當成神經病。

路人遠遠瞧著他們都在悄悄議論:“哎呦,這是哪裏在拍電視劇嗎?這附近沒什麽景點吧?”

“一定是了!快看那個帥哥肯定是個大明星!趕緊打聽打聽附近有沒有來什麽劇組啊,我們也去看兩眼!”

“可是好像沒一個在電視上看見過啊?”

“那肯定是剛出道唄,長成這樣馬上就會紅起來了!其他那幾個也就是群眾演員吧……”

“我看那個戴墨鏡口罩的才是哪個大明星才對……”

終於遠離了縣城才不用再被指指點點,白樂枝她們後悔死沒有等到了村外再換衣服了。

走在最前麵的霍陽突然說了聲:“到了。”

他說的時候稍稍側目向桑寧看了一眼,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話太多不太符合他現在深沉的形象。

但因為他這一聲,一路上維持大家的輕鬆氣氛也驟然緊繃起來,微微的流露出一點被隱藏的不安——畢竟也不是真的不怕的,隻是既然決定去做,他們就是心甘情願有備而來,難道會比第一次去荒田村的時候更糟嗎?

做足了心理建設走進村裏,眼前的小村子卻平凡得幾乎叫人有點不理解——比起荒田村,這裏的確平凡多了,一排排自建磚瓦小房雖然沒有刻意規劃但也還算整齊,家家戶戶都自帶小院,甚至放眼望去還有幾家已經蓋起了二層小樓。

——這是傳說中的shehui主義新農村嗎?白樂枝孟思敏她們三個已經開始有點不知道怎麽調整這個落差了,蔡媛美還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嘟囔了一句:“這裏也沒有多可怕嘛……”

想想荒田村那昏黃暗沉的天空,仿佛泛著黴味兒的黃泥夯土房子,甚至還有連空氣中都隱隱漂浮的塵灰,比起來這裏真的讓人舒服多了。

但楊豐旭倒是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一來他沒有忘記水澤村那看似平凡的外表下是怎樣的駭人,二來天生細致的心思讓他踏進村子的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這裏的不對勁。

他低聲提醒她們:“你們不覺得,這裏太安靜了嗎……”

是的這裏的確非常安靜,甚至安靜這種形容也不確切,應該說是沒有人氣的死寂。

入村之後不但一個人也沒有見到,更是不見雞鴨貓狗,最讓人覺得違和的是那一間間小院裏連個柴火曬衣繩也沒有,就好像這地方隻是一個布置出來的場景,根本不是給人住的。

放鬆下來的心又緊繃了起來,偷偷看看華老師和霍陽學長隻是一臉平常好像這裏本該就是這樣並沒有什麽不對。再看桑寧卻是一臉茫然地環顧四周——

在荒田村的時候她就有過某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曾經到過類似的村莊,空蕩的,沒有一絲生活氣息的地方。她覺得那就是這裏了,霍陽學長剛剛看她時的那個目光讓她覺得華老師說的霍陽學長曾經來過桑園村,說不定就是跟自己一起來的。

孟思敏依然是沉不住氣,“這鬼地方怎麽回事啊?大白天的一個人都沒有?”

有人可以代勞的時候華玉盞是絕對懶得搭話的,於是霍陽回答她:“很快就會有了。”

霍陽這句話孟思敏她們也不是聽不懂,可怎麽就是這麽難以理解呢。

霍陽也沒有再解釋,隻是抬頭看看天色說:“總之天黑前先找地方落腳。”

大家簡直越來越莫名其妙了好嗎!天黑什麽呀!一大清早出發路上才走了一個多小時,就天黑??

可是像是應著霍陽那句話,他們頭頂那初冬裏仿佛銀白的天空就緩緩地暗了幾分,嚇得他們一邊跟在霍陽身後快步走,一邊不時抬頭去看。

他們多希望華老師能代替這個酷愛玩深沉的霍陽學長說明點什麽,但這似乎是一個更不切實際的幻想。進村以後華老師像是盡力減弱了自己的存在感,隻跟在隊伍最後把一切都交給了霍陽這個臨時領隊。

一麵是為了隱蔽自己,一麵大概也在看著,趁自己還在這裏的時候看看霍陽這個領隊當的到底怎麽樣。

霍陽憑著依稀的一點記憶來到村尾的一間小屋子前,陳舊的小院子破敗不堪,院門上掛著一把已經生鏽斑駁的鎖。

他看了華玉盞一眼征求了意見之後抬起自己的黑皮箱就砸下去,黑皮箱的四角都包著厚銅,破木門上的鎖頭雖然牢固但鎖鼻早已經鬆動,沒幾下就砸落,一個長滿了齊膝荒草蟲子四竄的荒涼小院出現在他們麵前。

蔡媛美看著草叢裏被霍陽踏進去的腳步驚動飛起的蚱蜢,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蟲子悉悉索索四散逃竄,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怎麽都不想走進去——

“我們一定要在這種地方落腳嗎?不能換一間嗎?那邊有好多幹淨的屋子啊……”

一路走來看到的明明全都是一間間幹淨整齊的房屋院落,為什麽偏偏挑了這麽一間荒廢的屋子?

“那些房子不能住,這裏我們稍微清理一下就可以了。”霍陽說著,又往桑寧那裏深深看了一眼,那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得桑寧無比鬱悶——學長你有什麽話直說好嗎?深沉真的一點也不好玩啊!

桑寧剛想直接問他,華玉盞卻輕輕拉了她一下,桑寧回頭就看到華玉盞微微一笑把一根手指擋在唇上示意她不要開口。

華玉盞微笑看得她心口跳了跳,麵對他這樣的笑容自然乖乖聽話,隻是很想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去問霍陽學長還是不要開口說話?正猶豫間就見他又笑著對自己輕輕搖了搖頭,那意思似乎是跟任何人都不要講話。

這時候霍陽已經蹲下身去清理齊膝的雜草,楊豐旭也上前幫忙,兩個人手腳利索地拔了草就往兩邊扔,開出一條通往屋子的小路。

看著滿院子蛇鼠蟲蟻被驚動亂竄,四個女生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屋子裏落著厚厚的灰塵,牆上長著黴斑,桌椅板凳的木頭也都快爛了——這間荒廢的小屋就是他們要住上兩天的地方。

白樂枝她們自我安慰地想著,反正這樣的地方又不是沒住過,比較起來荒田村也沒比這裏好多少。於是三個女生在接受了現狀之後也打起精神開始收拾屋子,早點收拾幹淨也早點有個能休息的地方。

——收拾了床鋪,扔掉炕上那原本已經爛了的鋪蓋,撿出門廳裏還能用的凳子,也墊好了桌子腿。灶台看樣子是不指望了,他們早有準備自帶了酒精爐和兩天份的食物,萬一拖得久了食物不夠,就再想辦法偷偷去縣城裏補給。

但她們發現現在要麵臨的問題居然是缺水——這屋子根本沒裝自來水,進來的時候雖然看到院子裏有口井,但那都已經埋沒在雜草從裏了。一想到院子草叢裏的蛇鼠蟲蟻,不管那口井幹沒幹她們都是不會用的了。

霍陽想了想說,“村裏有公用水井,一會兒我去看看能不能用,如果不能用就隻能去別人家借水了。”

各家各戶院子裏的水井和水泵一定是好用的,但問題是到底是跟誰,或者跟什麽東西借?到目前為止在這個村子裏她們沒有看到蛇鼠蟲蟻之外的任何活物啊!

孟思敏在屋子裏到處轉了一圈,好容易找到個破桶,估摸著能盛個半桶水,素手一揮——“帶路,我們現在就去公用水井!”

沒有水打掃起來也不方便,兩個人正要出門白樂枝不放心孟思敏一個人也跟上去,“我也一起!”

雖然不是不信任霍陽學長,但他不了解思敏有點莽撞的性子,始終是自己在旁邊照看著才好些。

一出門白樂枝和孟思敏卻都有點傻眼,剛一會兒工夫外麵的天已經陰沉得像是傍晚,霍陽倒是鎮定非常的說,“我們得快一點了,如果今晚想有水用的話天黑前一定得回來。”

白樂枝和孟思敏如今可是很上道的,聽完他的話就跟著小跑起來,出了院子卻再次心驚了一下——原本空無一人的村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燈火通明了,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透出昏黃的燈光,晦暗搖曳的燈光之下人影在來往晃動。

白樂枝和孟思敏都不禁因為這詭異的場景停下了腳步,霍陽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華教授應該有告訴過你們這個村子裏沒有活人居住吧?白天這裏是沒有人的,但是天一‘黑’這裏的村民就會出現了。”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兩人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霍陽抬頭看了看天,“快走吧,趁天還沒黑透。隻要天一黑,就可以離開室內了。”

兩人一聽就不敢再繼續發呆,趕緊又快走兩步跟上霍陽,但凡是規定夜裏不許走出房間的地方她們是絕對不會冒險違規的,已經吃夠了教訓不是嗎?

這時留在小屋的楊豐旭正站在屋外研究著用什麽東西把破洞的窗戶補一補,這種天氣裏窗戶上破幾個洞寒風一吹半夜裏可不怎麽好受。

蔡媛美就坐在門檻上托著下巴看他補窗戶,突然院子的門被人敲了敲,他轉頭看到一個小個子尖臉的中年男人,細長而又緊巴巴的擠在他的臉盤中央看起來讓人十分別扭,他身上穿著的衣服款式十分老舊像是民國時期的打扮——這讓楊豐旭很慶幸看來他們穿對了衣服。

那人客客氣氣的站在院門外,兩手疊放垂在身前,微微躬身禮貌的問:“請問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在村長家?是村長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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