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妖怪民俗課

一早起來桑寧楊豐旭和徐艦三人都頂著黑黑的眼圈,倪倩和柯正亮大約是睡得神清氣爽,至於高學夫則跟平時沒什麽不一樣。

——雖然半夜被吵,但在他看來不是怪力亂神那當然就是人為,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麽目的,至少後半夜消停了,他當然也就睡好了。

這得是多讓人羨慕的神經。

昨晚發生的事就像是這個村子平靜外表下被撕裂開來的一條縫隙,他們悄悄的議論了一下,桑寧把從門縫裏看到的那個長著魚眼和鱗片的小孩子告訴了大家——

她能講出來的也隻有這麽多,其他那些事不管是關於村長家的,還是什麽水神娘娘,都是半夢半醒間仿佛魂魄出竅時的見聞,就算說出來也根本說不清。

對於桑寧的話他們不能不信,因為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大家都聽到了遠處婦女哭喊的聲音。

“又是小孩子,”高學夫顯出一點不滿,“就算是裝神弄鬼,總是讓小孩子來做也太過分了。這是什麽樣的教育?”

他們暫時還不敢討論的太多,沒一會兒送飯的村婦就來了。

她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看到屋裏的人時似乎還驚訝了一下,目光幾乎是一個一個地扒拉過每一個人——

“哎呦,都起了呐,起這麽早,怎麽不多睡會兒?”她立刻換上笑嘻嘻的表情進來,把飯菜放到桌上。

——又是魚,真是光看著都要吐了。

楊豐旭閑話家常似的跟她說,“哪兒睡得著啊,夜裏那麽吵。怎麽好像還聽到有人在哭?誰家丟孩子了嗎?”

村婦笑得有點難看,“是啊,都說夜裏不太平了嘛。”

桑寧也追著問:“丟孩子這麽大的事怎麽不趕緊去找啊?”

她一個常年住在村裏從來都沒什麽機會接觸外人的村婦被幾個學生眼巴巴的盯著一問就有點答不上來,趕緊改口說:“都丟了好幾年了,那妹子是失心瘋了,時不時就這麽鬧。”

大家互相看一眼,心裏知道這事兒村裏是要隱瞞他們到底了。

村婦趕緊轉移話題,“快吃飯吧,快吃,早上現蒸的魚,可鮮呢!”說著她盯著那盤裏的魚還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好像那真的是什麽山珍海味。

徐艦直接就在心裏臥槽了——大家要都沒嚐過,你騙騙人也就算了。都知道那東西什麽味道了,這麽睜眼說瞎話好嗎?

他總算沒直接說出來,隻不滿地說:“大嬸你這麽盯著我們,我們怎麽吃啊?”

村婦有點遲疑,似乎是見他們昨天吃了兩頓魚今天都還好好的,已經有點起疑,想要盯著他們把魚吃下去才放心似的。嘴裏說著“就走”腳下卻沒動,又催著:“快嚐嚐今天的魚味道怎麽樣!”

眼見情況要僵住了,高學夫伸出筷子往嘴裏夾了一口魚肉,桑寧一見也趕緊跟著裝模作樣的夾了一塊,隻是沒有勇氣往嘴裏放隻是放進了碗裏。

徐艦也趁機不滿的催促:“行了吧大嬸,你做的都好吃!再這麽盯著可沒胃口了!”

村婦見他們是真的要吃了,這才笑一下走出去,高學夫趕忙低頭把嘴裏的魚吐了。

徐艦囧囧地看著他,“臥槽你還真有勇氣,就不怕一口毒死你!”

“不會,”高學夫波瀾不驚的說:“如果是那麽劇烈的毒他們不會讓我們頓頓吃魚還等今天早晨才來查看。”

——村婦進門時那鬼鬼祟祟的樣子是在觀察他們有沒有毒發嗎?

他們照舊隻吃了米飯,偷偷處理掉魚,隻是奇怪昨天的魚肉都倒在屋後喂了野貓野狗,但並沒有見到任何貓狗屍體——這魚到底是有毒沒有?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是決定挖個坑把魚肉埋了,免得再禍害小動物。

解決完早飯楊豐旭提議:“既然村裏的人想隱瞞,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找昨晚那個女人,她的聲音我們能聽得那麽清楚就不會住的太遠,從她那裏或許能打聽到什麽。”

對於楊豐旭的話高學夫也沒什麽意見,隻是推了推眼鏡說:“去的人多了恐怕會引起村民戒備,你們去找那個女人,我去跟附近的小孩子打聽一下,他們或許比較沒有戒心。”

大家默然無語地看著他……你是有多喜歡小孩子?

“那行,你自己小心點別再讓小孩拐走了——讓柯正亮跟著你吧,我們這邊有倪倩就夠了。”

看起來他們也已經習慣倪倩和柯正亮的保鏢身份了,高學夫雖然想不通,但昨天被倪倩救過也是事實。

他們分頭而行,桑寧這邊一行四人走在路上卻發現村民看他們的眼神變得跟昨天那種客氣的疏遠完全不同,幾乎每個人都是看上一眼就匆匆避開,像避著什麽晦氣的東西,走遠了卻又在一旁偷偷地打量。

——這種被全村人盯著等待他們“毒發”的感覺可真不怎麽好。

徐艦提議說:“我們要不要假裝毒發一下?總這麽活蹦亂跳的會惹人懷疑吧?”

桑寧問:“怎麽裝啊?我們都不知道中了這毒會怎麽樣……”

“嘿你這小女朋友怎麽拆男朋友的台啊?不懂夫唱婦隨啊?就脖子一掐往地上一倒吐點白沫不就完了嘛,中毒都這樣。”

楊豐旭根據昨晚聽到聲音的方向分析著那戶人家可能的位置,正糾結著該怎麽去打聽,他總不能直接去問:請問誰知道昨晚誰家有人發瘋了?

這時桑寧耳邊卻突然有一個聲音問:“你們為什麽還在這裏?”

桑寧驚得一轉頭,乍見一個雙眼布滿血絲的年輕婦人跟她麵對麵幾乎要貼在一起。她嚇得後退了一步,那婦人緊跟上前,繼續追問:“你為什麽不去陪我的孩子?為什麽不去陪水神娘娘?你去陪她——你們去陪水神娘娘,讓她把我的孩子放回來!”

——是她!

是昨晚那個女人!

楊豐旭急忙上前一步隔進桑寧和婦人之間問:“水神娘娘是什麽?”

那婦人不理睬楊豐旭隻是盯著桑寧和倪倩,“你們兩個去換我的孩子,兩個換一個水神娘娘會答應的!”

桑寧被她通紅雙眼裏那些瘋狂的情緒嚇到了,楊豐旭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隻能說:“你不告訴我們水神娘娘是什麽,她們怎麽去找水神娘娘?”

這句話終於讓婦人的目光轉向他,盯著他眼神木楞地看了半天,又木然地看看徐艦和柯正亮——“你們為什麽還活著?你們吃了水神娘娘湖裏的魚就是死人了!你們是死人!死人!!”

她突然尖叫著,聲音立刻引來了其他村人,他們一見桑寧等四個人都是一愣,互相打著眼色慌忙把那婦人拉走。

“學生娃,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我們隨便出來走走,剛剛突然被那位大姐叫住了……”

跟他們說話的那位微微駝背的大爺抬頭打量著他們,把不準剛剛那婦人都跟他們說了什麽,也不敢隨便說話,“蘭妮她瘋了好久了,整天瘋言瘋語的,胡說八道了什麽你們都不用上心。”

“嗯,我們不介意。”

“沒事就回屋去吧,別到處亂跑。”

大爺也轉身離開了,但這之後他們卻注意到無論他們走到哪裏都有人盯著他們。或者在某扇窗後,或者在某個院子之中裝模作樣的幹活,又或者幹脆裝作同路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麵。

似乎隻是一會兒工夫整個村子就已經暗中傳遍了消息,全村都在戒備著,一雙又一雙眼睛盯著他們——

“我們回去吧,被盯這麽緊不可能再打聽到什麽了。”

不隻是打聽不到什麽消息,光隻是這樣被盯著就已經叫人夠不自在了。

那一雙雙視線黏在背上讓人感覺到一種冰涼的惡意,他們甚至開始覺得這個表麵上看起來很平靜的村子比荒田村更可怕。

至少在荒田村隻要遵守村裏的規矩,聽從村民的勸告就可以平安,他們可以感覺到哪怕有一點好一點的食物也會讓給他們的村民們的善意。

但是在這裏,他們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麽。

匆匆趕回住處,一進門就看到高學夫正拿著餅幹哄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

他們微微愕然,雖然囑咐過高學夫別被小孩拐走,可是也沒叫他拐個小孩回來啊……

“高學夫你這是……?”

高學夫抬起頭說,“這是小拴,他跟我說了一些事,我還沒有理清裏麵的因果所以覺得應該帶他回來讓你們自己聽他說。”

高學夫的做法倒也不難理解,因為他堅持“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在他用自己的邏輯完全理解小拴的話之前他既不能敘述自己的理解,又不能容忍轉述原話,幹脆就把小拴給帶回來了。

三人對視一眼,頓時忍不住對高學夫說:“幹得好!”

——正因為他把小拴給帶回來了,所以小拴還不知道村裏暗中傳開的消息。

高學夫把整包餅幹都遞給他,“把你剛剛跟我說的話再跟這幾個大哥哥姐姐說說。”

小拴是個黑瘦的孩子,但顯得很健康,身上隻穿一件已經舊的泛著灰黃的老式盤扣對襟小褂。他啃著餅幹說:“我爹說,水神娘娘湖裏的魚是不能吃的,吃了水神娘娘的魚就會被水神娘娘帶走——可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被水神娘娘帶走的,蘭嬸子就瘋了,她家的男人也吃了魚,好像是死了,我問我爹,我爹也不說。

他家隻有川兒給帶走了,昨天晚上敲門的就是川兒,我們一起長大的,以前都在一起玩。

我爹說川兒現在是水神娘娘的人了,專門給水神娘娘勾魂的,隻要有人撈了水神娘娘湖裏的魚,他就上岸來找是誰吃了。找到就要把人帶走的。”

他說著還打量了一下他們幾個,嘴裏也沒停下吃餅幹,“我爹說你們幾個都吃了魚,為什麽你們昨晚沒被川兒帶走?也沒死也沒瘋,你們是不是有什麽厲害的法子?”

他們哪有什麽厲害的法子,他們不過是根本沒吃那些魚!

三個人聽著心裏已經涼了半截,就算不知道前因後果,大約也能明白村裏這些人是要拿他們祭水神。

隻要吃了魚,人不死就是瘋,沒死沒瘋的就是挑選出來的水神祭品了。

至於挑選的標準是什麽,隻要稍微聯係一下就能想到——恐怕是處女和小孩。

所以那個蘭嬸子說他們應該已經死了,而她的男人也的確是死了。

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是不能當祭品的,所以她瘋了。

徐艦一把抓住小拴追問,“那為什麽給我們吃魚?要害我們?”

他這一吼頓時讓小拴有點嚇懵了,好像這才想起來這好像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似的。楊豐旭趕緊拉開徐艦,“喂,你別嚇著他,我們還有事要問呢!”

徐艦哼一聲鬆了手,畢竟小拴可能是這村裏他們唯一能打聽到消息的人了。

楊豐旭蹲下來盡量溫和的安危小拴,“你別怕,我們就是想問一問,為什麽非要吃那個魚?誰都不吃不好嗎?”

小拴慌張的聲音裏都帶了點哭腔,“聽,聽說那個魚太好吃了,就算從來都沒吃過也會著了魔一樣想嚐嚐那個味道……每年到了水神娘娘生辰的時候都會有人忍不住,不管怎麽防,怎麽攔,總有人會去吃,不知道怎麽就吃了,就算擋著去湖邊的路,魚,魚好像自己也會出現在門口……

給你們吃是,是村長爺爺的主意……村裏今年就,就村長家和水嬸子家有沒嫁人的姐姐,大家都說一定會從這兩家出現的……”

他們隱約記得來給他們送飯的大嬸就叫水,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想犧牲外麵來的女孩子保住自己家的孩子。

他們對這樣的認知微微默然,雖然還想多打聽一點,但本來小拴就是個孩子知道的有限,何況又受了點驚嚇怎麽問都問不出更多了。

囑咐了小拴回去之後一定不能跟大人說他告訴了他們這些事情,就讓他走了。

徐艦此時的脾氣不怎麽好,顯然不怎麽想就這麽放小拴回去但又沒有辦法,不滿的問:“他回去之後不會說吧?如果他告訴村裏人我們已經都知道了,搞不好他們就直接來綁我們了!”

——女的投湖,男的滅口。

楊豐旭搖頭說:“他應該不會說。他回去如果聽到村裏的消息,知道自己已經闖了禍,怎麽敢說出來?”

徐艦依然不放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不該放他走!”

“那你想怎麽辦?”楊豐旭瞥他一眼反問,但徐艦也就是嘴上厲害,真叫他怎麽辦,他還真不能怎麽辦。難道還要滅口?

知道了真相他們就開始發愁,從荒田村學到的經驗在這裏已經完全不管用了。

這一次在麵對一切背後的水神娘娘之前,他們先要麵對的是整個村子村民的惡意。

——當他們麵對的是鬼怪,他們或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但當他們麵對的是一群瘋狂的人,他們知道的隻是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就像上一次最終他們必須麵對整個荒田村村民的憤怒時,能夠選擇的隻有逃跑。

楊豐旭覺得他這個“領隊”此時已經不能再繼續擔負責任,他問:“華老師還沒回來嗎?”

比他們先回來的高學夫回答:“沒有,他好像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桑寧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知道華老師會在哪裏,昨晚她被敲門聲吵醒意識從湖邊回來之前,似乎聽到華玉盞對著手機說過一句他在湖邊守什麽珠子。

她於是提議:“我們去找華老師吧!”

但提議立刻就被否決了,“村民現在盯著我們呢,他們在等著我們被魚毒死才沒有輕舉妄動,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們活蹦亂跳的在外麵,萬一等不及或者發現我們沒有吃魚就等不及動手怎麽辦。”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就在屋裏等著,等華老師回來。”

桑寧突然眼睛亮了亮,“那就是現在什麽也不用做?那我可以去睡覺嗎?”

“……”

“……”

——姑娘你這種時候睡得著??

但是現在等也就是幹等著,也不能因為桑寧去睡覺就指責她什麽,也就隻能隨便她了。

桑寧立刻跑進房間裏——想要魂魄出竅,是不是隻要睡覺就可以?也不是非要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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