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課時

幾隻像是得了瘋病的土狗雙目赤紅,流著口水,喉嚨裏呼哧呼哧夾雜著咕咕嚕嚕好像肺裏全是水沫似的聲音就向楊豐旭撲來。

他一把把手裏裝著魚肉的盤子扔了出去,轉身就跑。

然而那些土狗大部分奔著魚肉去了,卻還有一隻繼續向他撲來。楊豐旭的兩條腿哪裏跑得過瘋狗,那條瘋狗隻差著幾步距離腳下一蹬騰空撲來,他已經能夠感覺到背後熱騰騰的腥氣,忍不住回頭一眼隻見一嘴利齒逼近在眼前,下意識想要用手擋住頭部——

這時一條影子橫衝出來,那象牙白和墨藍的衣服顏色搭配即使匆匆一眼也能看出是他們的學校運動服——

柯正亮飛快地衝過來,迎麵撲向那條瘋狗,跟它在地上滾成一團。楊豐旭心裏頓時一輕,隻覺得終於得救了,卻見地上跟瘋狗滾在一起的柯正亮雖然力氣大得驚人,卻終究還是血肉之軀,在尖銳的牙齒之下手臂上頓時豁了幾條血痕。

楊豐旭立刻抄起屋後亂七八糟堆著的木頭往土狗身上砸,似乎哪一下砸中了後腦,土狗終於倒地,一時還沒有斷氣,倒在地上呼嚕呼嚕抽著氣,喉嚨裏一陣一陣往外冒血沫子。

難怪這些狗都不叫,被血沫子堵著喉嚨,它們根本叫也叫不出來。

終於解決掉了一隻狗,但此時其他土狗也已經瘋搶完魚肉,連魚骨頭都不剩一點。它們吞食得太急,魚刺像是連嚼都不嚼,湖裏的魚又大刺又硬,紮得滿嘴血淋淋。

它們搶完了魚肉就掉頭轉向楊豐旭和柯正亮,柯正亮一米六多的個頭擋在楊豐旭身前,就算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柯正亮,可這個身體是啊。

同時麵對幾隻瘋狗,柯正亮的身體一定會受傷!

即使明知道這一點,麵對這幾條瘋狗楊豐旭也還是隻能一籌莫展地躲在柯正亮身後。

徐艦和高學夫看見柯正亮突然衝向屋後也跟了來,一眼瞧見屋後的情形徐艦怪叫一聲也一把拉住高學夫不敢再上前。

幾條狗半圍住柯正亮和楊豐旭,喉嚨裏呼嚕著搖搖晃晃地逼近,這時他們聽到了熟悉的敲打聲,那是煙袋鍋子敲在木頭上的聲音。

他們轉頭就看到自稱村長的老人蹲在籬笆上,雖然靜下心來之後想想與其說村長不如說這個跟村長長得一個模樣的老人就像是神話故事裏土地公公一樣的存在。

老人手裏的煙袋一磕,那些瘋狗就似乎頓了頓,似乎很忌諱這種聲音。

老人的手沒有停,煙袋磕了又磕,仿佛一聲比一聲大,那種聲音像是直接鑽進耳膜裏,震得耳膜發疼。

很快那些土狗嗚嗚地倒在地上開始抽搐,老人看也不看,隻是淡淡抬起目光掃向楊豐旭幾人,問,“準備好了嗎?你們的時間似乎不太多了,有什麽想看想知道的,先撿著重點的趕緊上路吧。”

他們的當然知道老人說的時間不多了是什麽意思——村民飯後是一定會來收碗的,而這次等收碗的人一來就會發現他們沒有吃魚。而且說不定連他們之前幾頓也沒有吃這件事也會一起被發現,這件事一旦敗露他們是絕對沒有什麽好結果的。

實際上老人一出現他們就已經做好了打算,就算不是為了探求真相,現在也得跟著老人去躲一躲!

“等一下老人家,我們還有兩個同學得帶上……”

在明知道即將有危險的時候當然就不能丟下桑寧和倪倩兩個人在這裏了,然而老人卻又不慌不忙地抽了一口煙,對正要轉身往屋前跑的楊豐旭說:“別去了,那兩個女娃子不是你們該擔心的,別人帶不走她們,你們也一樣帶不走。”

他沒有給他們提出意見的時間,嘴裏的煙袋子吧嗒吧嗒那麽一抽,黑色的濃煙就開始擴散——

“等等老人家,我們不能就這麽丟下兩個女孩子不管啊!”

“嗬嗬,你們還真是看不清……你們口中的那兩個女孩子,可不需要你們去操那份閑心。”

話音落下時黑色的煙霧已經將他們包裹,隻是這一次並沒有很快散去,老人也沒有消失不見。

老人和他們一起站在濃霧裏問:“你們是想接著看下去,還是有什麽想知道的?”

這個問題他們已經討論過,所以並沒有猶豫,高學夫替他們回答說:“我們想知道如果出事的都是孩子,那人祭是怎麽發生的?”

老人默默低頭擺弄了一下煙袋,蒼老的聲音幽幽地說:“這一切都是從那個男人出現時開始的……”

四周的煙霧似乎漸漸開始變淡,但依然與外界隔絕著,視線裏像是在看著倍速快進的錄像帶畫麵似的,煙霧外的一切都影影綽綽迅速變幻流逝。

老人抬起頭看著外麵,說著:“真要說起來,就要從水神娘娘的由來開始說起了——

很久以前,那個大湖裏住著水神,能操縱這方圓百裏的風雨。隻要水神一生氣,要麽百裏大旱,要麽連日暴雨湖河大漲。無奈之下村子裏的人隻能年年供奉水神,獻牛獻羊。

可是有一年,水神說不再要牛羊,而要人,要童男童女還有大姑娘,而且一定要是年輕貌美聲音清甜會唱小調的黃閨女。那些姑娘被沉進了湖裏去伺候水神,以凡人之軀得到水神眷顧成了神,就是水神娘娘了。”

三個人聽著,一時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裏某個地方卻都透亮似的——就算他們不是專家學者也好歹是民俗的學生,這些事沒見過也聽過,當然知道那都是騙人的。

騙那些姑娘,也騙村民自己。

哪裏會有什麽水神眷顧,一個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在大好的年華裏無緣無故就給投到湖裏,生命驟然凝固在冰冷的水底。

那怨氣一年又一年的累積,她們根本不會成神,就算真的要變成什麽,也是死了,變成鬼,留在那湖裏。

撇開高學夫不提,楊豐旭和徐艦居然還曾經真的有那麽一小段時間裏以為這裏真的有什麽水神娘娘。

或者是妖怪,或者是魔物,甚至也許還真的是什麽走了歪路的水神——

結果,那根本不過是一群冤死的水鬼!

他們甚至在腦子裏想,這根本就是這個村子裏的人自作自受吧!

雖然人不是他們親手害死的,但那也是這個村子裏的先人把女孩子們投進了湖裏。前人造的孽變成後人來償還,而這些後人現在卻也在做著同樣的事。

村裏人一直隻拜水神娘娘卻從來不提水神,就是怕想起水神娘娘的由來吧!

他們怕想起所謂的水神娘娘,就是他們自己造出來的孽。

他們不禁想問,那麽最初的最初,這裏真的有水神嗎?那水神又是個什麽東西?

現在呢?現在水神娘娘占據了村外的湖,占據了村民的恐懼和信仰,那水神又去了哪裏?

老人也猜得到他們此時所想的,說起這些的時候他的眼底深處看起來格外荒涼,聲音也像是變得更加蒼老。

他在這個村子裏又究竟是個什麽樣的角色,被村人創造,卻是早已被拋棄和無視的,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他也隻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個村子。

他對這個村子的心情大約也是複雜的,並不想由這幾個外來的孩子輕易評判這個村子,所以也並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去想,自顧自的繼續說——

“那些個兵荒馬亂的日子村子裏也受到了波及,所以一些傳說雖然還留著,但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麽做。他們隻能眼看著事態一點一點惡化,村子裏一度已經沒有正常的孩子了。這些長著魚鱗的孩子一到夜裏就出來捕獵活人,有時候還帶回來湖裏的魚。

村裏人那時候已經不敢吃湖裏的魚了,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是因為吃了湖裏的魚引起的。

可是也是在那時候人們開始發現,似乎隻要吃過湖裏的魚,就再也忘不掉它們的滋味。

那肥美的魚,鮮美的滋味非但沒有因為禁食了這麽久而被淡忘,反而越來越渴望,最後一看到魚很多人都忍不住了。結果就像你們知道的,吃了魚的人慢慢不是死了就是瘋了,隻剩下那些年輕女孩子平安無事。

一次兩次的,村民還覺得她們隻是幸運,還替她們慶幸。但是發生的次數多了,村民的看她們的眼光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他們看著那些個幸存的女孩,就好像她們也是水神娘娘的同夥,也會有一天來害他們似的。”

三人聽得沉默不語,因為他們知道,這種事古今中外都不少發生。

就像歐洲中世紀的狩獵魔女,不論起因是什麽,一旦發生了集體恐慌,人們就會自行在自己中間選出犧牲者。而犧牲者也經常都會是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孩子。

年輕和美麗明明本該是讓人向往的東西,但在黑化的人心裏,那卻變成了跟邪惡相連的東西。

“——後來,那個男人就出現了。”

老人說著向已經變得稀薄的煙霧中一個方向走了兩步,他們看到那裏的景色流動變得緩慢了下來,定格在一個畫麵上。

那裏站著一個男人,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窈窕纖細的身姿,留一頭長發在側麵編成一條鬆鬆的辮子。

這個年代的人穿著雖然很舊式但似乎都已經不再結辮了,而這個人拖著這條鬆鬆長長的辮子卻讓人絲毫沒有違和感。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衫,說不清是什麽料子,即使隔著薄煙也能夠感覺到又滑又順,卻又沒有絲綢那種誇張的華麗。

他們想這個年代大約是沒有什麽仿絲綢牛奶絲的,所以這身衣服給人的感覺也就格外昂貴。

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讓人滿腦子冒出來的都是什麽風姿卓越,人淡如菊這一類的形容詞,好像從戲裏走出來的一個貴公子,怎麽看都跟這個小漁村毫不搭邊。

他就站在一戶人家院門前,看著一個門窗緊閉的小屋子。

他們都可以想到那個屋子裏有著什麽。

奇怪的是從這個人出現之後,四周就開始變得隻有畫麵沒有聲音,好像老人的力量並不足以重現這一段曆史似的。

他們隻能被一團霧氣似的薄煙包裹著,看著眼前跳躍的畫麵。

因為他們聽不到畫麵裏的人所說的話,老人替他們說明著——

“那個人來的時候,自稱是懂一點奇門異術的方士。因為他氣質不凡,村裏人對他也很客氣。當他表現出對這個村子和那麵湖的曆史了若指掌時,村民就更對他毫不懷疑了。”

這時那個人麵向村民,伸手遠遠的指向湖的方向——他臉上帶著一抹淡得好似輕輕就能抹去的笑容,嘴唇微動著在說著什麽。

他們聽不到,隻能看向老人求解。

老人沉默了很久才說:“他在向村民說明水神娘娘出現的緣由。本來,她們隻是水底的冤魂,雖然陰氣不散聚集在水裏,但最多隻是在水裏拉幾個人陪葬,本該沒有到岸上來害人的能力。這也是她們沉寂了這麽久的原因。

但是這湖底恰巧聚集著一種非自然的靈氣,如今靈氣漸盛,水神娘娘也借著這股靈氣強大起來,現在已經成了氣候是不能夠隨便除掉的。

他說,那湖裏的魚是吃過水神娘娘的肉的,吃了它們,也就等於間接吃了水神娘娘的肉。這些吃了她肉的人以及他們的後代不死光,她們是不會罷休的。

可是饑荒年代,有哪一戶人家沒吃過湖裏的魚?這是要全村人死絕啊……”

畫麵裏全村人跪在那個術士的麵前,他麵色淡然看不出情緒,抬起頭又看了看湖的方向,視線收回來時淡淡掃過眾人,帶著一絲深邃的讓人看不懂的目光。

像是一個看盡滄海桑田的人淡漠地看著人世悲歡,明明能夠預測到凡人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卻又想要再看一看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他似乎說了什麽,村民們先是驚訝,然後有人掙紮有人了然,甚至有人義憤填膺似的對人群裏的幾個女孩子咆哮著——

老人似乎不怎麽想解釋這一段,而村民的聲音竟然打破了寂靜,若有若無的嘈雜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隱約能夠辨別出粗嗓門的聲音在吼著——“喪門星!”“掃把星!”

自稱方士的男子隻是淡然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這嘈雜的場麵,好像人世間一切的嘈雜都與他無關,沾染不上半分。

他的表情似乎沒有變,依然是那淡淡溫潤的模樣,卻隻有他們這些旁觀者隱約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要冷上了幾分。

楊豐旭看著,轉頭向那老人問:“他教給他們的保命方法,該不會就是把那些女孩祭獻給水神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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