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課

第20課

——被半人半鱉的鱉幽靈這麽一折騰天色幾乎已經快要完全黑下來了,村民說過今天就是水神給出的重新供奉祭品的最後期限。

照說這樣的日子是絕對不能出一點紕漏的,那四個抬轎子的村民本來會把她送到湖心橋的盡頭,然後留下祭品們撤走。可是現在他們被鱉幽靈一嚇都落荒而逃,月見隻能自己把自己送去給水神了。

剛剛雖是有驚無險,但徐艦不由得開始擔心既然鱉幽靈能發現他們,那水神會不會也看得見?那他們離這麽近豈不是有危險?

這樣一想徐艦就開始抬頭四處尋找,隻是這會兒竟然又瞧不見玉盞的身影了。這丫怎麽跟華老師一個樣,一到需要的時候就不見人。

他於是湊過去問月見,“哎,你那個保鏢呢?都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他怎麽還不露麵?”

月見眨巴眨巴眼睛理所當然的說:“水神還沒有出現,他怎麽可以出來?”

她懷裏的娃娃也一本正經的補充,“這叫不見兔子不撒鷹!”

徐艦就囧——你們居然把水神當兔子?還把自己當鷹呢?萬一一照麵發現水神才是鷹怎麽辦?可別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啊!

但既然來都來了徐艦也是不可能打退堂鼓的,他拿出為了省電一直關著機的手機打開機,對著湖麵上的光線調整亮度。

月見對這個方方的還會發光的小盒子感覺很稀奇,好奇的瞅了瞅,徐艦就笑著招呼——“來,月見妹妹你站好,我幫你拍張照~!”

雖然不懂拍照是什麽意思,月見還是乖乖站好,徐艦剛說:“笑一個~”

月見懷裏的娃娃立刻指著他大叫:“登徒子!”

文化差異真是可怕!

徐艦盯著手機屏幕對裏麵照出來的娃娃辯解:“這是拍照!拍照都是要笑的!”

他正要找機會按下快門,手指頭卻突然一僵,透過手機屏幕的鏡頭看到月見身後的湖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長長的巨大的黑影足有三人環抱那麽粗,從水麵無聲地伸出,正緩緩俯首向月見靠近——他腦子裏瞬間浮現村民們的話,當即大喊:“龍——龍!!”

這一聲驚動了其他人也驚動了那條黑影,月見剛隻來得及回過頭來,那條黑影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猛地向她衝下來。

徐艦在這一刻按下快門,閃光燈下一對尖牙瞬間閃爍著刺目的寒光,但出現在光芒下的卻不是傳說中的龍,而是一條紅黑相間的赤鱗大蛇,張開大口正要把月見一口吞下。

麵對著這樣一條大蛇幾個人都驚呆著,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根本做不出反應,幾乎隻能看著張著血盆大口的蛇頭衝下來將月見吞下。

然而就在蛇頭距離月見隻有幾尺遠的時候,一道白影飛快地破空而來,似乎一口咬住大蛇的七寸將它撞開。

大蛇身軀一卷,一黑一白兩條影子在湖麵上空卷在了一起——

徐艦快速打開手機照明,光線投過去的一瞬間他脫口而出:“龍!這一次真的是龍!”

楊豐旭和高學夫也看到了後來的那條白色的影子,像是一條銀白的龍,跟大蛇糾纏在半空。

他們目瞪口呆緊張地看著半空纏鬥的兩條影子,那條像龍一樣的生物身形靈活優美修長,但那條黑紅相間的大蛇比它還粗了一圈。憑他們根本看不出究竟誰占了上風,隻能心口砰砰亂跳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激動早已經大過了恐懼。

“等等,那好像不是龍……”高學夫仔細的盯著,抓住徐艦的手把手機的燈光照得更準一些——“看它沒有角!那應該是蛟或者螭!”

“這種時候就不要計較那麽仔細了!”

徐艦剛嚷完,就見兩條身影猛地墜進了水裏,水麵上一陣又一陣的翻湧起來,不時有紅黑或者銀白的長尾擺出水麵激起一片浪花。

湖麵上漸漸開始飄來一陣陣腥氣,手機的光投照過去能看到水花裏翻湧著血紅的顏色,很快又融進了湖水裏被衝淡。

——哪一邊贏了?

他們根本看不到水裏發生了什麽啊!

隨著血越來越多湖水越來越紅,湖麵上也漸漸平息下來,到最後整個巨大的湖泊都被染成了泥紅色,夜風裏帶來的血腥氣催人欲吐。

他們趴在湖邊大氣不敢出的盯著湖麵,突然眼前的水裏嗤啦翻起一道水花,楊豐旭他們都嚇了一跳,往後一仰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倒是月見和娃娃歡呼了一聲,他們這才見湖水裏冒出來的竟然是玉盞。

他撐著岸邊輕鬆一跳就上來,從湖水裏出來身上雖然濕著卻沒有沾上血水,並且連那一點濕意也迅速消失不見。

月見歡脫地蹦過去抱住他,娃娃就被夾在兩人中間擠變了形。

楊豐旭沉默地看著這一幕,還需要解釋更多嗎?

玉盞就是那條蛟或者螭龍?

華老師……他是一條,龍?

楊豐旭愣愣地盯著眼前的玉盞,玉盞也像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將視線投過來,雖然他是看不到楊豐旭的,卻準確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楊豐旭此刻的腦子有些亂,或許他從發現玉盞就是華老師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亂了,隻是努力的維持著表麵的鎮定不去太深入思考而已。

但是現在他真的很不鎮定,如果世上有什麽事比自己的老師是個千年老妖怪還令人愕然的,那大概就是老師是條龍了……

在華夏的文化中無疑占據著最特殊地位的一種傳說中的生物……

——本文即日起正式改名為《我的老師是條龍》——

開玩笑的。

這時月見已經因為娃娃的抗議而放開玉盞,抬頭問他:“剛剛那個就是水神嗎?”

“嗯。”玉盞應著,眼神竟然不易察覺的暗了暗,“結果也不過隻是條水大蟲而已,果然並不是那麽容易找到條野生的龍……”

他低頭對月見笑了笑,淡淡的笑容裏掩藏了太多複雜的情緒,寵溺,無奈,憐惜,心疼……仿佛還有著濃濃的不見前路的黯然,卻又盡數收斂起來,隻對她說:“我們又要繼續找下去了,路上可不許喊累。”

楊豐旭從這句話裏發現了一些問題,追問著:“你們其實是聽到這裏有龍故意找到這裏來的?但他不就是龍嗎?”

“誒?”月見怔了怔,看一眼玉盞,眼神微微閃爍,神色裏有那麽一絲不自然的回答他:“玉盞是蛟,不是龍……”

楊豐旭辨不清月見閃爍的神色裏掩蓋著什麽樣的情緒,但她並沒有否認他們特意來找龍這件事。

此時他已經對這兩個人起了極大的興趣——華老師和桑寧,這兩個人在久遠的一千年前在做些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找龍?華老師是蛟妖,那桑寧呢?月見是人還是妖?

他們後來發生了什麽?月見是怎麽死的?華老師獨自一個人遊蕩了一千年等著她再次轉世嗎?

隻要看著眼前的玉盞就能知道他是喜歡月見的,那種喜歡得毫不遮掩肆無忌憚的感覺,連一旁看著的人都能感覺得到甜蜜。

可是為什麽一切卻又都變了呢,一千年後的華老師和桑寧之間再也沒有了那種簡單直白讓人看了就覺得眼熱的喜歡。他對桑寧的態度像隔了一層厚重的霧,讓人摸不清楚。

如果曾經的月見知道了,該是多難過?

好奇心是誰都會有的,何況自己身邊這樣迷霧重重的兩個人。

可是楊豐旭卻也有些不忍心去探究,擔心會發現了什麽讓人無法去直麵的真相。

一定曾經發生了很多波折,才讓兩個人變成了今天這樣。

他默默壓下了好奇心,此時老人緩緩開口說:“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楊豐旭一愣,急忙說:“等一下老人家,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清楚……”

一麵覺得不該探究,一麵卻又還放不下,楊豐旭也不知道自己想怎麽做,隻是不想這麽快就離開。

“都是些舊事,該知道的知道了也就夠了,何必追究那麽清楚。”

老人似乎完全沒有鬆動的意思,楊豐旭這才想起從一開始老人就說過,他是欠了某個人的人情,答應告訴他或她這個村子水神的真相,但是不方便再跟她本人接觸所以才讓他們來轉告。

現在已經不必老人來說明那個人是誰了。

“老人家,桑寧就在村子裏,您為什麽不讓她親自來看?”

“嗬嗬……雖然我找到機會接近了她一次,但似乎已經引起她那個不得了的保護者的不滿,如今把她看得牢了,老兒我已經沒有機會再接近她了。”

“……保護者是指華老師嗎?”楊豐旭微微汗顏,華老師把桑寧看那麽嚴幹嘛呢……他還有一個問題,“但是老人家您為什麽說欠了桑寧的人情呢?”

楊豐旭還蠻奇怪這一點的,若說為了一千多年前除掉水神的事,那還真夠遠的。何況水神也不是桑寧殺的啊。

老人慢慢又抽了口煙說,“老兒我本來已經虛弱得連繼續留在村子裏守護的力氣都沒有了,是找那個小姑娘借了點力量,現在都有足夠力氣帶你們親眼來看這一切的真相。這還不算個大人情嗎。”

楊豐旭愣了愣,隱約覺得能夠生生從時空裏扭曲出一段空間帶他們身臨其境,這得是多強大的力量?

“您搞錯了吧?桑寧也有什麽力量嗎?華老師才是妖怪……”

桑寧即便是月見的轉世,也沒見月見有什麽特別,更別說跟普通人完全沒兩樣的桑寧了……

楊豐旭剛想到這裏卻不自覺的停住,忽然就想起在餓*時,桑寧好像就已經透出那麽一些不同。

老人又笑了笑,帶了一點意味深長的說,“小姑娘身上藏著的力量才真的不普通,那是連那個蛟爺也比不上的力量啊……”

楊豐旭這回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總覺得這種話放在別人身上似乎都還可以接受,但是……桑寧?

“好了,啟程回家了。”

老人提高聲音說了一句,徐艦立刻嚷著:“哎等等!我還沒跟月見妹子道別!”

可是老人哪兒管他這麽多,煙袋一抽,黑霧就開始彌漫,眼前的景象頓時變得模糊起來,月見似乎也不再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

“哎哎月見妹子!——哎老人家你怎麽這麽不通情理,淨幹這棒打鴛鴦的事兒!”

楊豐旭囧了,心裏默默說你跟月見那是鴛鴦嗎?

黑煙將他們包裹起來,很快四周也就什麽都不剩了。

徐艦獨自在一邊不滿地嘟嘟喃喃,楊豐旭趁他和高學夫沒注意的時候緊走兩步來到老人身邊,低聲問:“老人家,我還有兩個問題,能告訴我……桑寧她到底有什麽力量嗎?”

老人沉默了片刻,“也好,你也替我給她傳個話。”

“您說。”

“老兒我很感激她把力量借給我,但是以後別再隨隨便便相信陌生的異類,輕易就做這種事了,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兒我這般不貪心。在這樣強大的力量誘惑之下,誰都可能變成豺狼虎豹。”

“那到底是什麽力量?”楊豐旭越發奇怪了,這一回老人沉默了很久,似乎還在斟酌著,不能夠完全確定。

“我感覺到的,那似乎……是屬於龍的力量。”

“龍?”

楊豐旭心裏跳了一跳,又是龍?難道當年他們最後真的找到了龍嗎?

他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在來的路上曾經問過華老師的問題——“老人家,現在世上還有龍嗎?”

老人搖了搖頭,“沒人知道,因為已經太多年沒人見過龍了。我想,是沒有了吧——這個世道已經不屬於我們異類了。”老人似乎隱隱歎了口氣,略轉了轉語氣,“你還有一個問題,問吧。我們就快到了,到了之後也該分道揚鑣了。”

剩下的這個問題楊豐旭不怕其他人聽見,也就沒有刻意壓低,提了提聲音問:“水神不是已經被玉盞給殺了嗎?那後來為什麽還會出現水神娘娘?他們沒有停止祭祀嗎?”

“沒錯,祭祀。沒有停止。”

“怎麽會……”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相信蛟爺真的殺了水神——跑回村子的那四個轎夫慌亂之下亂嚷了一通,被村民追問才回過神來,害怕自己丟下祭品逃走的事被村人責怪。於是就說蛟爺是個無能的騙子,非但沒有除掉水神,還惹得水神和水神娘娘們發了怒。

村民後來見到一湖血水,那血水裏妖氣太重湖裏的魚全都翻了肚,也就相信了他們,認為這是水神的懲罰,不肯相信蛟爺的話。

所以為了讓水神消怒祭祀又持續了很多年,甚至是加倍的奉送祭品。直到湖裏的血水妖氣散盡,那已經是上百年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