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課時

楊豐旭他們的確是想老老實實在房頂待到天亮的,村裏遊蕩著水神娘娘,他們誰也不瘋不傻誰想下去找死。

可是桑寧帶著東西一走大部分皮肉爛盡的老水神娘娘雖然追著走了,卻還有一些皮肉尚存衣服更接近近代的新水神娘娘留了下來,仿佛對生人的仇恨大過了那件東西的吸引力。

她們的目標本來是房頂上的四個男人,但那長長的仿佛死後還繼續生長的指甲不停抓撓著門板窗戶。窗紙很快就被抓爛了,連窗棱也漸漸變得殘破,木屑和木刺一層層的往下掉,那每一下不隻是抓在窗棱上,根本是抓在屋裏那個捂著自己的嘴縮在炕角的小女孩的心裏。

當一聲木頭斷裂聲傳來,她心裏那一點堅持的理智也終於被壓垮,隨著水神娘娘白腫半腐的手伸進窗戶而尖叫出來。

水神娘娘們本來對年輕女孩是抱著一絲同命相連很手下留情的,但上岸之後的水神娘娘卻褪去了寧靜幽怨顯得暴躁了不少。仿佛也知道一旦上了岸拿不到珠子她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報仇似的,怨恨擴大到了每一個活人身上。

小姑娘安安分分不引起注意她們也不去太注意她,但此時她的尖叫像是刺激了水神娘娘早已經腐爛的耳膜,她們一注意到她就變得更加躁動,爭先恐後地往窗框裏擠進來。

三個人在房頂上從之前華玉盞踹出來的窟窿裏看著,也都開始著急——救?還是不救?

柯正亮似乎完全不打算理會他們以外的人的安危,徐艦催了他一聲:“快下去救人啊!”他也穩坐不動不予理會。

他就像一台計算機,隻遵守固定的程式,在他們根本沒有遇難的時候即使求救也不會啟動。

楊豐旭一咬牙,“隻能下去了!”

——隻要他們下去了,柯正亮也隻能跟著下去。

徐艦脫口而出:“什麽,還真的下去?!”

老水神娘娘們幾乎隻剩一副白慘慘的白骨也就算了,可是新娘娘們在湖底寒氣的影響下皮肉都還沒有爛光,白腫蔫爛的附著在皮膚上的樣子看了就叫人頭皮發麻胃裏一陣陣的泛著折騰。

他有心救人,可是一點都不想靠近她們!

但下麵的到底隻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三個人又正是熱血的年紀,就這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畢竟還是做不到。

楊豐旭說一句:“留一個人在頂上看著點情況!”人就跳了下去,徐艦正對著下麵的水神娘娘犯著惡心的功夫,高學夫也跟著跳了。

於是徐艦隻能留在上麵,屋裏屋外他都能夠看得清楚。

他環視了一下此時的處境,下麵正有四個水神娘娘爭先恐後地從窗戶往裏爬,他不知道柯正亮能不能一下子應付得了這四個,但要命的是院子外麵的水神娘娘也被尖叫聲吸引,正向這棟房子爬過來。

放眼望去整個村子可謂一片沉寂,除了最初村頭發現水神娘娘的那幾戶人家發出驚叫,之後就再無聲息。

但是他們離得遠,也不知道那幾戶人家到底是遭了襲擊沒有,人死了還是躲起來了。

而其他人家更是約定好了似的,絕沒有半個人出來查看情況,一聽到動靜個個門窗緊閉連燈火都熄了,大氣不敢出地躲了起來。

整個村子陷入悄無聲息的黑暗,有的就隻有水神娘娘們在地上爬動的聲音,還有那本該再不能發出一點聲音的腐爛聲帶裏嘶嘶的尖嘯。

在這樣的情況下屋裏那女孩的尖叫聲就格外引人注意,沒有被桑寧引走的水神娘娘們全都被吸引而來。

這時候他們再想讓女孩閉嘴,她卻根本聽不進去了。而再明擺著不過的就是不管鬧出多大動靜,村裏的人都絕對不會有人出來幫忙的。

眼見著屋裏的主要戰鬥力隻有柯正亮一個人,卻在屋裏掄不開棍子施展不開手腳,隻能赤手空拳的對付水神娘娘。

他雖然不吃虧,但水神娘娘們根本就沒有痛覺似的,打斷了一條胳膊還有另一條,打斷了腿就爬在地上去纏住他的雙腿,哪怕隻剩下一顆頭也還有頭發和尖牙可用——

不把水神娘娘連骨頭都打個粉碎她們根本就不會停止,可是要打碎顯然太費時間,打碎一隻就撲來兩隻。

楊豐旭和高學夫隻來得及把小女孩托上來,讓徐艦把她拉上屋頂,柯正亮那邊整個人就幾乎已經都被纏住,他們兩個也根本來不及上去就被背後撲來的水神娘娘牢牢纏住了。

再沒有人來幫忙下麵的三個人就要交代在這裏了,這時候徐艦也管不了那麽多,立刻扯開嗓子求救,在寂靜的黑夜裏聲音傳得也格外遠,很快他就看到華玉盞疾馳而來的身影。

華玉盞直接踹開門進來,給屋裏的三個人解了圍,幫他們重新爬上屋頂。

他自己也隨即從屋頂的破洞翻上來,隻留下屋裏失去目標,聚集在破洞之下伸長雙手不斷發出凶狠尖嘯的水神娘娘。

人都上了屋頂,他們這才鬆下一口氣。難得華玉盞竟然沒嫌他們麻煩,也沒教訓他們少惹事,更反常的是他竟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留了下來。

楊豐旭抬頭看向華玉盞問:“華老師,桑寧那邊沒事嗎?”

華玉盞隻是不鹹不淡地回他一句:“應該有什麽事嗎?”

這擺明了是不想讓他再問下去,楊豐旭不至於連這點事都拎不清。

隻是他不問不等於不在意,自從看到千年前的玉盞和月見他就一直有些在意這兩個人之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華玉盞會丟下處境也許比他們還危險的桑寧返回來救他們這件事已經很反常了,他現在也打算繼續留下,不去護送桑寧嗎?

………………

桑寧腳下停也不敢地跑,不管是有什麽東西纏住她都頭也不回隻管揮刀往後砍。

可是越跑腳下卻越沉,兩條腿像是綁了鉛袋——這個身體太沉重了,這樣下去她根本跑不了多遠就跑不動了。

忽然一縷頭發纏了上來,桑寧沒有防備整個人向前摔去,似乎又一次聽到了自己體內發出詭異的裂紋聲。

她一摔倒身後追逐的骷髏女屍頓時就撲了上來,她急忙喊:“倪倩!”

倪倩聽到聲音回頭,轉身就抬腿掃了過來,踹飛的骷髏屍首分離。

她扶起桑寧,桑寧卻覺得人還沒有站穩就兩腿一沉又險些跌下去,堪堪被倪倩扶著才沒有再跌倒。可是承受著身體重量的腿上卻再次傳來裂紋的聲音。

——這個身體不能要了!

桑寧知道這一次就算倪倩扶著她跑,她也已經跑不動了!

桑寧知道自己現在如果想跑就必須丟下這個身體,可是她擔心的是丟□體之後她還能帶的走蚌珠嗎?

雖然華老師給她的刀的確是消失之後又出現了,可是她根本還沒搞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萬一她靈魂出竅帶走的蚌珠也消失了,卻不再出現怎麽辦?

她也想過把蚌珠交給倪倩,可是倪倩除了保護她的安全之外其他一切都不理會,也根本不懂得蚌珠的重要,交給她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正猶豫著,倪倩大約已經發現桑寧跑不動的這件事,危機意識啟動突然就身子一蹲背起她,飛快地往前跑著,緩解了一次危機。

桑寧伏在倪倩背上,水神娘娘長長的頭發一圈又一圈的往她身上纏,纏著脖子,胳膊,即使這樣都不能拖住倪倩的腳步,幾乎變成倪倩拖著水神娘娘在跑了。

可是桑寧心裏總覺得危機根本沒有消失,她似乎還是有非丟下這個身體不可的理由——

直到跑出了村子跑到了河邊,聽到那滾滾的河濤聲,她才終於想起了那個理由——尼瑪啊!!她要怎麽過河啊!!

不等她開口阻攔倪倩已經停也不停的直接帶著她跳進河裏。

入了水,倪倩改為拎著桑寧的脖領子帶她潛水前行。然而進水顯然對水神娘娘們來說才更是如魚得水,她們長長的頭發像是漂浮著,卻躥得飛快,立刻就從四麵八方舒展交錯,像是用頭發織成了一個網,連倪倩也不得不停下來。

桑寧想開口,但依然還沒有適應水從鼻口往裏灌的感覺,一張嘴就隻是吐出一大串氣泡。

她看到自己的手,腳,身體都在快速的融化,水從身體的裂縫裏滲了進去,整個身體都像是被泡得稀軟,沒有一點力氣。

真的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她的手已經快連盛著蚌珠的厚絨布袋子也抓不住了。

桑寧正要集中注意力離開這個軀殼,那些纏在她手臂上的頭發卻猛地一用力,她半條小臂碎落下來,連同厚絨布袋子一起沉了下去。

——珠子!!

桑寧腦子裏有一根弦狠狠地一繃,突然覺得自己掙脫了倪倩也掙脫了水神娘娘們——她的身體融化了,變成了河裏渾濁的泥水迅速被衝散。

但她的意識卻飛快地下沉,跟那些爭先恐後地想要去搶珠子的水神娘娘一起——她看到一隻白骨的爪子抓住厚絨布袋子就想也沒想地一刀削過去,切斷了骨爪,一把抓過袋子。

水神娘娘們已經將她圍了起來,黑長的頭發又一次織成網,不斷的縮小,不斷變得更黑更密。

桑寧被籠罩在其中感覺到透不過氣的壓抑,兩手拿著刀,幹脆隻能用嘴叼著厚絨布袋子,奮力向上一衝使盡全力劃破了密密的黑發。

她正要從缺口裏衝出來,缺口周圍卻又伸出無數黑發,像爬牆的藤蔓似的密密麻麻纏了她一身。

不管手裏的刀怎麽切,都有更多黑發立刻纏上來,直到雙手也被滿滿的纏住。

她以為自己掙脫無望的時候,兩個人影快速從上方沉下來,其中一個是倪倩,另一個她卻看不清。

水底很暗,隻有蚌珠透過奶白色厚絨布袋子透出朦朧的光,照在泥水渾濁的河水裏能見度很低,看不清大約也沒有什麽奇怪。

這種時候桑寧也就顧不得探究另一個人究竟是誰了,那兩個人也不費時去解開纏住她的頭發,就這麽直接用蠻力合力拖著她向上浮去。

他們身後至少幾十個水神娘娘用頭發纏著桑寧卻拉扯不住,被生生拖著浮出水麵。

人一上岸,桑寧身上捆縛的那些頭發就自己斷裂開來,沒有一個水神娘娘跟上岸。

桑寧拚命地甩開滿身纏繞的長發,又一次慶幸自己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不然就這麽被這兩個人用蠻力拖上來,還不直接被那些頭發勒死。

就算她的身體不需要呼吸,大口喘息著新鮮空氣的感覺也讓她覺得舒服。抬頭呼吸間卻見上方一輪明月當空——

水澤村是沒有月亮的,他們已經來到對岸了!珠子已經保住了!

桑寧握緊了厚絨布袋子正激動地想好好看清楚倪倩之外的另一個人是誰好跟人家道謝,然而借著月光一看卻差點炸了一身寒毛——

她看不清這個人的臉不是因為水裏暗,而是因為這個人沒有臉!

“它”是一個木頭人!!

——它有著成年男人寬厚的體型,全身都是黑胡桃木的紋理和顏色,打磨得比較圓滑,上著溫潤的漆麵,還有靈活的球形關節可以自由活動。

但他的頭卻隻是一個橢圓的球形沒有雕刻五官,桑寧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在看清楚那張沒有臉的臉時呆呆愣住——不管它是什麽,剛被人家救了就衝人家驚叫都不太好吧,所以桑寧也隻能堪堪壓下了驚叫,腦子卻一時轉不過來根本做不得反應。

木頭人倒是不怎麽介意,(——木頭人到底要怎麽介意!??)

桑寧愣著,正隱約覺得它身上那一身濕漉漉的衣服似乎有些眼熟,就見它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鴨舌帽在自己頭上戴好,壓低,起身走向遠處停著的小型客車……

桑寧現在終於知道,倪倩和柯正亮從荒田村回來的時候為什麽會發了魔怔似的喊著“沒有臉的人”了……

………………

下半夜裏,村裏的水神娘娘就漸漸減少,慢慢退回湖裏去了。

鬆懈下來的幾個人本想等著水神娘娘退幹淨些,再趁著天沒有亮,村民還不敢出門之前離開村子。哪知道三個人背靠背坐在房頂,一旦放下心來竟然敵不過兩天的疲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楊豐旭再睜開眼時發覺人竟然已經出了村,過了河,就坐在他們熟悉的小客車上。

司機依然沉默地開車,轉頭就能見到倪倩和柯正亮也照舊一板一眼一動不動仿佛連眼睛也不眨地坐在最後一排。

華玉盞也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肩上靠著蓋著他的衣服睡得正沉的桑寧。

楊豐旭默默轉回頭來沒有去吵醒任何一個人,自己也再次閉上眼睛,真正安心的小睡過去,等著這輛車把他們拉回熟悉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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