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課前時1
桑寧沒有見到小豪,他失蹤了。
或者依據他的同學陳小闖所提供的信息來看,他很可能是離家出走了。
和大多數父母一樣，家裏出了事總是最後一個告訴孩子，又怕耽誤孩子學習又怕孩子跟著操心,所以桑寧甚至是接到警察來詢問的電話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因為桑小豪失蹤前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她的,就是她從水澤村回來後看到的那一通未接來電。
可是電話打來的時間她還在水澤村裏,那地方根本沒有信號，她也不可能接到電話。
警方從通話記錄上是能看出這一點的,也隻是例行詢問了一下桑寧知不知道桑小豪最近的動向，有沒有什麽線索。但是對一個離家上大學而且據說姐弟之間並不親密的姐姐也沒抱多大期望。
知道了這件事桑寧還怎麽可能安安穩穩的坐在學校裏上課，她收拾了東西就要往家裏趕。
白樂枝和孟思敏當時在她身邊，聽到了警方打來的電話裏的內容。
她們跟桑小豪也不算陌生人了,看桑寧傻麽愣愣什麽也沒想就要往家裏趕慌忙穩住她，“桑寧你別急啊，你表哥呢，不能來接你嗎？”
她這副慌手慌腳的樣子怎麽也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吧？
可是提起表哥桑寧隻能搖頭，曲小路還沒有消息，不能指望他像往常那樣送她回家。
“那你也不能就這麽往車站跑啊，又不是去了就有車——這樣我陪你回家，我們先去請假，你也跟室友說一聲，思敏打電話讓楊豐旭去車站買票，買到了打電話過來告訴我們發車時間！”
哦哦，班長好可靠！
她們分頭這一忙活，桑寧也冷靜了許多，想到牧文心和華公館那邊都得打招呼，趕忙給牧文心發了短信，也給華公館的座機打了電話請管家轉告。
安排妥當之後剛要離開學校，一走出學校大門卻看到門外停著一輛無比熟悉的銀白色轎車。桑寧一時之間愣在那裏，反複的確認過車牌，看著車窗降下來，裏麵露出一張溫和謙謙的笑臉——
“上車吧，送你回家。”
“小……小路……”
一直都在期待見到小路，可是突然見到了，卻發現自己似乎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畢竟現在的曲小路已經不是她曾經以為的曲小路了。
白樂枝沒有發覺她的異常，拉住她走向車子，“太好了桑寧，你表哥來了，我這就打電話讓楊豐旭把票退了！”
上了車桑寧幾次張了張嘴，最後也隻問了一句：“小路，你沒事了嗎？”
曲小路尚未發現桑寧已經察覺他不是“正品”，對她的關懷絲毫沒有懷疑，轉頭微笑著應一句：“放心吧，沒事了。”
桑寧有一肚子的問題，卻因為他出現的太突然而理不清頭緒。何況白樂枝還在一旁，她也沒有辦法問太多，隻能先把注意力放回失蹤的小豪身上，焦急地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向父母家的方向靠近。
路過山區時，風裏又一次帶著那種久違的信號雜音，滋滋啦啦，隱約間像是有人在其中說話，卻又怎麽也聽不清。
……
回到家時桑寧本以為會看到一副警察進進出出忙翻天的景象，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安靜。家裏隻有父母在，因為桑小豪的失蹤都沒有去上班。
看到他們來，父母趕忙招呼了一下曲小路和白樂枝，母親最後才神色略略複雜地對桑寧說了句：“你好好的不在學校裏呆著，跑回來幹什麽？這事兒你又幫不上忙，再耽誤了功課……”
“可是小豪不見了，我怎麽也該回來看看的。”
桑寧想說就算她不能幫忙找小豪，至少也可以陪陪父母，但母親似乎不想跟她多說話的樣子就走開了。
這種不自然的感覺讓她微微不解，卻是父親走過來說：“你媽媽隻是累了，讓她自己呆著吧。快去給你表哥和同學倒杯水。”
“哦，”桑寧應著，又問：“爸，警方有在找小豪了嗎？”
父親歎口氣，“找什麽，也就是發幾個協助搜尋通告，小豪這麽大的人了又是個男孩子，還有離家出走的跡象，哪會大力氣去找。”
父親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支吾了一下，最後隻是說：“小寧，沒事就讓你媽媽自己呆著，別去打擾她了。你也早點回學校吧。”
桑寧茫然著，突然之前隻覺得自己好像被排除在這個家之外似的。
小豪失蹤這麽大的事，她回來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安慰自己父母隻是怕耽誤她學習罷了，但是替曲小路和白樂枝倒了水之後，一時也就無事可做。看見從來不做飯的父親居然去廚房做飯，她趕忙跑過去幫忙，“爸，我來做就好了！”
白樂枝也跟過來，“我也來幫忙！”
父親本來也不擅長做飯，自然也沒跟她們多爭強，隻是看著桑寧比他好不了多少的一通手忙腳亂，得虧有白樂枝在，不然還真是不知道最後能做出來些什麽。
父親歎著氣說，“不好意思啊，還讓客人跟著忙活。”
“叔叔您不用介意的！我來就是想幫忙，也不是來做客的。”
“桑寧能有你這樣的同學在身邊幫襯著，我也放心了。”
父親默默在背後看了一會兒，話語裏帶了太多的無奈，“小寧啊，你是個好孩子，不管發生什麽，你要記著那都不是你的錯。都是爸媽不好啊……”
桑寧愕然地轉回頭，“您怎麽說這種話……”
父親卻已經轉身，這個削瘦的中年人看起來竟然蒼老得連背都開始彎了。
連白樂枝都察覺了桑寧家裏氣氛的異常，總覺得不隻是孩子失蹤的疲憊，好像還有更多的東西，簡直就像是一種看不見的氣場，在排斥著桑寧在這個家裏的存在。
桑寧繼續給白樂枝打著下手，心裏突然一陣亂跳——父母的態度這麽反常，該不會是發現了她其實不是這個家裏的孩子？
——自從確認了“曲小路”不是真正的曲小路之後她就一直都在擔憂。
做好了簡單的飯菜，見父親在客廳裏跟曲小路說話，氣氛仿佛隱隱有些沉重。母親還在屋裏沒有出來，桑寧剛說：“我去叫媽媽吃飯……”
“還是我去吧！”父親趕緊起身，像是不想讓桑寧靠近母親似的，這讓桑寧茫然不解著，曲小路雖然臉上還掛著微笑，但也意味深長地看了父親一眼。
父親因他的目光顯出些遲疑，但還是匆匆走進屋裏。
這讓桑寧覺察出父親和曲小路之間應該是有什麽默契的，他們知道某些東西。
桑寧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見父親出來，就說：“我去看看……”
這大概算是有意說給曲小路聽，看看他的反應，見曲小路沒有阻攔的意思，她就來到臥室門外。
門沒有關，可以很清晰的聽到父母的對話——
“快點吃去吃飯，別讓孩子們等著！”
“你還是讓她走吧，我現在不知道怎麽看著她還若無其事的吃飯！”
“又說這種話，小寧特地從學校趕回來陪你的，孩子都知道體貼，你這個當媽的怎麽連孩子都不如？”
“我要她陪我了嗎？要不是因為她小豪也不會離家出走！我真是後悔，為什麽每次她和小豪吵架我總是向著她，不然小豪也不會覺得沒人理解他沒人站在他這一邊離家出走了！”
“淨胡說！那叫吵架嗎？那明明是小豪一個人在排擠她！都是小時候沒教好，讓他覺得這個家就他自個兒獨大，一點包容心都沒有！這關小寧什麽事了？小寧一直什麽都不跟他計較，還不夠讓著他嗎？”
“反正要不是因為她，小豪就不會離開家的！”
“不許胡說！我再說一次小豪失蹤跟小寧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母親大約已經聽不進去什麽了，隨著父親斬釘截鐵的話語，她的聲音也驟然提高——“那你說是因為什麽！？小豪會無緣無故離家出走嗎？我根本就不應該讓她回這個家來！”
“住口！！”
然而父親的製止也已經晚了，慌忙轉頭怕外麵的人聽見，卻看到桑寧站在門口——
看到桑寧的一瞬間如同歇斯底裏的母親也一下子回神，仿佛連自己都不可思議似的掩住口，“天啊，我在說什麽？”
“小寧——”
桑寧有些愣，腦袋裏短暫的空白，幾乎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我不是這個家的孩子對嗎？”
好些事情，她好像越來越想不明白了。
“小寧，不是那樣的，剛剛的話是有原因的——”
父親一臉焦急想要解釋，但母親隻是愕然，好像真的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麽，為什麽會那麽說——她的意識像是出現了一些混亂，急著想要跟桑寧說話，卻根本自顧不暇無從開口。
桑寧也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應該做什麽反應，腦袋裏一發懵，居然客客氣氣地跟他們鞠了個躬轉身就想離開。
她也有好些事需要理理清楚——看起來像是知道什麽的父親，還有仿佛被人下過暗示操縱了意識的母親。
——她果然根本就不是這個家的孩子吧？
——是她這個突然出現的怪物嚇走了小豪嗎？
隻是她剛走到客廳就被曲小路攔住，母親最後那句話聲音那麽大，連客廳裏的兩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父親追出來看到曲小路，臉上微微露出窘態，“這……”
曲小路拉著桑寧的胳膊穩穩擋在她麵前，對父親的態度倒依然客氣，“表舅，到這個時候我看也瞞不住了，索性都告訴小寧吧。”
“唉……”父親歎了口氣，隻能點頭答應。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曲小路這才低頭，對桑寧溫溫微笑著說，“坐下來把話聽完，好嗎？”
曲小路的話桑寧還是聽的，她點了點頭，於是曲小路轉頭對白樂枝說：“能請你先去桑寧房間呆一會兒嗎？裏麵左轉。”
白樂枝當然不會看不出氣氛，趕忙進了桑寧的房間，倒也著實被這屋子的簡單意外了一下。
父親又進屋去安頓了一下自己都被自己的話嚇到的母親，出來時一臉無奈，“小寧，我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你說這些，但是你要相信，你真的是我們的女兒！隻是……”
父親變得吞吞吐吐起來，此時的桑寧已經被曲小路按在沙發上喝了一杯熱水，雖然腦子裏還一團懵，至少心情鎮定了許多。
她等著隻是後麵的話，父親卻似乎難以啟齒。
曲小路微笑著接過話，“隻是你一出生他們就把你賣掉了。”
“不是的！”父親立刻打斷他，“我們沒有賣她！隻是給親戚收養……”
曲小路依然在微笑，雖然沒有直接反駁，卻也是毫不留情，“好吧，如果你管那叫收養——不但收了錢，還承諾從此絕不過問她的任何事情，不見麵，不打聽，當做沒生過這個孩子。如果我沒記錯，當時的約定是這樣吧？”
他看起來斯斯文文謙謙和和的模樣，但到底是做律師的，要毒舌起來的時候也是不饒人。
父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敢去看桑寧的目光，隻是無力的解釋著：“那時候家裏實在有些困難……”
“是的，那個時候大環境的確不好，我也聽說你們有許多困難，如果沒有這筆錢，也就不會有後來的轉機和現在的生活。不過我想你們最大的困難似乎是‘計生’——留下桑寧，就沒有機會再生男孩。所以你們拿著那筆錢，得到了富裕的生活，還可以再生一個兒子。”
桑寧的目光詢問似的投向父親，父親臉上露出懊惱，曲小路的話固然是說得嚴重了些，但他卻沒有辦法做任何反駁，隻能質問曲小路：
“我們也很後悔當初的決定，現在也盡力想要補償她了，何必還讓她知道這些！？”
是啊，何必呢。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他們也有補救的心了，何必還讓桑寧再受傷？
曲小路依然笑得波瀾不驚，對他說，“其實這些事情桑寧早就已經知道了。”
父親一愣，終於看向桑寧，桑寧卻隻是茫然。
曲小路沒有急著解釋，隻是轉向桑寧握住她的手溫柔的說：“所以桑寧，你的確是這個家的孩子，他們也是你的親生父母。但你懷疑的那些事情也沒有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和他們一起生活過，跟你那個弟弟更是連麵都沒有見過。大概他過去連你的存在也是不知道的。
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你的爺爺，也就是他們的一個遠親，在你出生時就將你帶走撫養。不過後來他也有些有心無力，將你寄養在我家幾年，小時候你跟我這個‘小路哥哥’是一起生活的。到上學之後你就遷到城裏，隻有保姆來照顧你。”
這些話曲小路雖然是對桑寧說的，但父親聽在耳朵裏，很不是滋味地別過頭。
曲小路轉向他繼續說，“桑寧是個好孩子，她從來沒有過父母，也很向往能有一個家，但是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卻從來都沒有恨過你們，也沒有想要再打攪你們。但是後來她失去記憶，我們才聽從專業人士的建議把她送回這裏，因為她心裏畢竟是渴望父母的，也有利於她重新尋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你也承諾過這一次你們會好好對待她，如果不是發生了今天的事，我本來也樂於讓桑寧什麽都不知道在這個家繼續生活下去。”
父親像是泄了氣，沉重地對桑寧說：“小寧，我們真的很後悔當初送你走，也時常會惦記你。可是你爺爺帶走你之後就沒有音信，我們想找你也找不到。你能回來，我們真的是想好好補償你，可是你媽媽她並不知情——她和你一樣被下了暗示，完全忘記了曾經把你送走的那件事，隻以為你沒有和我們分開過，不過是偶爾住在鄉下爺爺那裏。我們都覺得這樣對你們更好，可以把過去的一切遺憾抹消一切從頭來過。隻是我沒有想到暗示對小豪的效果不理想，也沒想到你媽媽會因為小豪失蹤的事埋怨到你身上而破壞了暗示，她真的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隻不過是在關鍵時候，她的內心依然選擇了小豪。
那是她從小帶大的孩子，沒有什麽可奇怪。
桑寧沒有埋怨什麽。
她避開了談論自己的問題，抬頭問：“那小豪呢？你們說他的失蹤跟我無關，難道知道他在哪裏嗎？”
那始終是她的弟弟，不管怎麽樣她還是不能不問。
然而父親的神情卻越發沉重起來，“就別再問那個孩子了，他……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