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紫蘇將藥碗,送到她娘跟前。她娘此刻正帶著雙繡針,在白錦上,手舞飛花。

隻是一個白日,她娘竟已經繡出了三成的繡圖,照這速度,當真是兩日就可繡完。娘忙的時候,洛紫蘇不敢說話打擾,因為她娘雙針繡圖,很是費心。她獨自站在一邊看著,看著她娘的手法,想著也許日後給趙郎再繡個什麽。

待她娘終於放下繡針,喝水的時候,她把藥送上,並給她娘揉了揉肩。

她娘看著她,笑了,起身去了床前,打開了箱子,給了她一樣東西。那是一隻鑲著彩石的花蕾狀的簪子。

“紫蘇,這個是當年你爹在世的時候,和娘一起給你挑的樣子,請巧匠給你打造的。再過幾日,你就嫁人了,這個你就當是你爹給你送的禮物吧。”她娘笑著,將簪子放在她手裏,而後又坐在了繡繃前,穿針。

“紫蘇,我瞧著那趙家孩子還不錯,日後我過不過去,是再說的事,你別管了。你倒是要記得,咱們女子,行事端莊,自愛自重。你娘,這一輩子即便是遇上這樣的事,也不願求人,能靠自己一定要靠自己,行走端正,能不彎身定不彎。不過,過去了是人家的媳婦兒,凡事敬老敬孝,不可任性。”

“知道了,娘。”紫蘇忙答應著,手裏翻看著那簪子。

“好了,娘要繡了,你且回你屋吧,要是睡不著,也就去給你那未來的夫婿,繡個汗巾抹帕的,倒也不錯。”她娘說著,雙針入布,忙活起來。

洛紫蘇帶著笑,退出了她娘的房間。

在屋內對著鏡子梳了成親之人才梳的墜馬髻,將發簪帶著照起了鏡子。鏡中的女子貌美如花,一臉緋紅,此刻倒似那不勝風力的花兒,傾了顏色,染了雙頰。她照了半天,才又將發拆了,梳成平日的樣子,然後把簪子又帶上瞧了瞧。

夜晚,涼風習習。她娘在屋內趕製著繡圖,而她則帶著一臉的紅暈,憧憬著幸福,睡去。

翌日,風和日麗。

她早早的就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等著他的到來。

她娘則微笑著趕著繡帕,並等著趙家來下聘禮。

時間在鳥鳴,蟬叫中,度過上午和中午。下午的時候,洛紫蘇已經幾次丟棄了矜持跑到門口偷瞧,期待著在巷口看到她想看到的身影。

可是當日落下的時候,依舊沒有趙家來人的身影。

她娘也終於放棄了刺繡,而拉著洛紫蘇的手。

“也許有什麽事,耽擱了吧。”韓雅勸慰著自己的女兒,可是心裏卻已經不平靜,那種難受的感覺,讓她想起了那夜,那雨。

難道真的有什麽不好的事嗎?

夜晚的時候,院門終於敲響。

洛紫蘇小心的尋問著來人是誰,並開了門。門外是趙夫人和趙老爺,身後是下人挑著東西。洛紫蘇雖然覺得這個時間沒對,但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忙羞著臉,喊著娘。

她娘帶著忐忑的心出來迎客,而她卻微笑著在屋內放下了茶,悄然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行!”韓雅一臉的堅決。

“妹妹這是何必呢?難道要我們看著你們繼續受苦?”趙夫人此刻竟滿眼是淚。

“我們受苦沒什麽,可是這樣的安排,我不能答應,就是洛修活著也不會答應,若我同意了,我死了,可沒臉見洛修。姐姐,我知道你關心我們,可是這是命,我隻能怨天,怨自己怨不得你們,你們走吧,快走吧!”韓雅說著推搡著他們往外去。

“弟妹!”

“妹妹啊!”

“走,快走!把東西也帶走。”韓雅似乎想起了桌上的禮物又回身去拿。

“妹妹啊,你快別來羞辱我們了,我們,我們走就是。等過些日子了再來!”趙夫人一咬牙,扯著身邊一臉愧疚之色的趙老爺急急的出了門。

洛紫蘇則端著茶傻傻地站在門口。

沒想到她們會這麽晚來,水不熱,她重新燒了水,泡了茶,正端著過來,就看見趙夫人急急地拽著趙老爺去了。也聽到了趙夫人最後的那句話。

“羞辱?”洛紫蘇重複著這個字眼,連忙開到她娘的門口,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她娘,卻見她娘用手扯著桌上的紅色喜服,口中卻以是嗚咽之聲。

“娘?娘!這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洛紫蘇忙把手裏的茶盤放下,來到她娘跟前,一邊詢問著,一邊小心的從她娘手裏搶下紅色的喜服。

這是她的嫁衣啊,為何娘要扯它呢?

“紫蘇。”一聲悲切的哭喚,飽含著痛,飽含著怨,將紫蘇的心擊的疼了起來。

“紫蘇啊,你,你是嫁不到他們趙家了!”韓雅傷感著將紫蘇抱在懷裏。

“嫁不了?可是他們嫌棄我們了?”紫蘇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嗡嗡地響。

“不,他們家,今日接到聖旨,皇上將他們家二公子,就是趙家軒,招為駙馬,與他皇妹玉蘭公主…大後日就成親!”韓雅的身子在顫抖著,她怨!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這麽對她?

丈夫就這麽去了,家道沒落,可是她的女兒原本可以幸福,為何卻在著節骨眼上也失了幸福。

“娘,為什麽這裏有喜服?既然他,他要成駙馬,與那公主成親,為何,為何我這裏卻有喜服?”紫蘇不明白,這喜服是怎麽回事。

“孩子,他們的意思,既然皇命不可違,他惟有做駙馬,但是念及他家和你爹的情誼,他們求得了公主的允許,等他們完婚後十日便迎你過去做妾。”韓雅的臉色很難看,“妾?雖然我們洛家是沒落了,可是你怎麽可以做妾?我和你爹恩愛十四年,他與我朝夕而對,從未領過妾進門,即便我身子不好,生下你後,再無所出,他都沒動過那心思,你知道為什麽嗎?”

“妾是分薄了愛的,對嗎?”洛紫蘇喃喃著,小時侯總是可以聽見爹爹那對娘溫柔的言語。

“你記得你爹說的話?”

“恩。”洛紫蘇點了點頭。想對她娘笑卻笑不出來。

“孩子,我們決不能下賤了自己,妾,這樣低劣的身份不是我們洛家人去做的。我們不去分薄別人的愛,別人也不能分薄我們的愛,更何況妾是羞辱了我們洛家的身份。紫蘇,去把這喜服,剪了!”韓雅兒決然的說著,她絕不允許紫蘇成為他人的妾,無論怎樣的理由,否則她無法麵對死去的丈夫。

“是,娘。”紫蘇答應著,從繡棚前拿起剪子,來到桌前,看著那紅紅的喜服,她的淚,流了下來。

將紅色的喜服伸展開,看著那漂亮的相依鴛鴦,看著那一朵朵想連的花兒,她伸出了剪子,咬了唇,開始揮剪。

哪個女子不懷春?哪個女子不願嫁的有情郎?腦中是那張儒雅有靦腆的臉,是那好聽的中音,他帶著她給的並蒂蓮荷包卻要做了別人的丈夫,哦,還是個駙馬呢!

“紫蘇,忘了吧,娘會給你找個好婆家的,我們不求是富貴人家,但是娘一個會找個真心待你的漢子的。”韓雅兒說的很堅定,她心裏默念著:洛修,你還要再等等我了,等我給女兒個好歸宿。

風吹著樹葉不時的發出沙沙的聲音,蛐蛐兒在風停時錚錚的唱著夜曲。

洛紫蘇的掛著滿臉的淚水躺在**,手裏捧著那魚形玉佩,看了許久後,她將玉佩塞進了每日掛在腰間的繡包裏,長出一口氣後,抹了臉上的淚痕,自言自語到:“紫蘇,忘記吧,他不該是你的,忘記!”她說著拉著被子躺下了。

另一間房裏,韓雅兒雙針遊走間,卻在喃喃自語著:“老天,我們洛家可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終日繡圖,從不與外人接觸,洛修一門心思醫人,救的是命,可為何你要這麽毀我們一家,老天啊,我不能原諒你啊,不能…”

雙針帶線在白錦上翻飛,卻有幾滴殷紅落上了白錦。

第二日,洛紫蘇對著鏡子歎了一口氣,過來看她娘。

此刻她娘的繡圖,接近收針。這一夜,她娘又是熬了身子的。

洛紫蘇心疼著,決定趕早去買點骨頭,回來給娘熬湯喝,於是拎著籃子,給她娘打了招呼,出了門。

這消息就是傳的快,昨夜裏才知道的事,可大清早的卻在街頭巷尾成了熱議。洛紫蘇提著籃子胡亂選了幾把菜葉,就站在一幫大媽中間聽著他們的議論。

聽著她們說著駙馬將來給趙家更增添了榮耀,聽著她們說那玉蘭公主該是怎樣的美麗。洛紫蘇覺得心情是越來越煩躁了。匆匆選了兩根棒子骨,付了錢,跟逃了一樣的去了。

她沒有回家,而是站在昔日的洛府前。看著那對先帝收羅父親做了太醫後賜的對聯,她覺得有些壓抑。

“其實自己才和他不過見麵兩次罷了,卻為何難受呢?”洛紫蘇喃喃自語著,她不明白,這是不是叫做動了情。雖然沒人知道她,沒有人會在議論中提級她,隻是在街頭巷尾的議論中聽著趙家連日喜洋洋的準備,原來是為了準備迎娶公主。可是她卻心裏不是滋味。那些都是為她準備的啊,可現在卻成了為公主準備的了。想不到,不過才一日,卻真是如三秋般隔世。

洛紫蘇看著洛府的匾額慢慢平息了委屈,她悄聲地說著:“爹,你在天上要保佑我和娘,我們會沒事,我們會好好的過日子。爹,你要保佑我重新找到個如意郎君。”

洛紫蘇拎著籃子往回走,快到巷口的時候就問到一些煙塵的味道。用手扇著鼻口走到巷子口,就看到很多街鄰站在巷口,而巷口裏竟冒著濃煙。

心“騰”的一下就提了起來,她忙推開人群往裏衝,嘴裏喊著,“讓開!讓開!”

當她擠過人群的時候,隻看見紅色的火舌在燒灼著她的家。

“不!”她無法相信!“娘!”她拚命的要往裏衝,卻被跟前的鄰居一把抓住!

“別啊,孩子,火大!別去!”

“別去送死!”

“火那麽大,你不要命拉!”

七嘴八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化做了嗡嗡之聲…

“我娘在裏麵,我要救我娘!”洛紫蘇掙紮著,籃子裏的菜和骨頭早傾到了地上。她不管,她要的是她娘,她娘還在裏麵。“求你們別拉我,別拉我著我,我娘還在裏麵啊!”她哭喊著,拚命的掙紮終於掙脫了拉她的手,籃子落了地,她衝了過去。

滾滾濃煙,嗆的她直響咳,忙扯了衣裳,捂了口鼻,進門的時候看見還有人試圖救火的木桶裏,有一點水。撕扯,將撕下的衣擺與袖口浸入了水裏,然後捂著口鼻衝了進去。

火舌在爬升,烈火似魔鬼張牙舞爪的肆虐,將可以看見的地方塗抹上烈火的赤紅。洛紫蘇閃躲著紛紛掉落的燃火之物,衝進了她娘的屋子。

這裏已經被濃煙熏黑乎乎的。洛紫蘇的雙眼生疼,眼淚花花中無法看清她娘在哪裏,隻能注意著火爬的地方,小心的進去摸索,心中卻不斷的念著:“娘在外麵,不會有事。娘在外麵,不會有事。”

腳碰到了柔軟的東西,那是人的身體。她忙伸手去拽,卻發現好重,無法拽動。

娘!是娘!洛紫蘇的心中抽痛,忙用力去拽。

就在這個時候,感覺到脖頸一擊,她的眼前變的漆黑…她無力倒下。

火舌在悄無聲息的攀爬著,濃煙滾滾下,這裏慢慢化做烈火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