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馳赴桐柏山,被一個陌生漢子喚住,說奉主人之命傳言,要借他的手摧毀“衛道會”,事成母子即可重逢,徐文大惑駭凜,根本無法想象對方的來路,而對方又諱莫如深。

陌生漢子忽問徐文:“你知道令尊徐英風與另一個錦袍蒙麵人是誰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起了一陣悚栗,道:“是誰下的手?”

陌生漢子反問道:“以你的看法,何人有此能耐一舉而斃兩名拔尖的高手?”

“這……很難說!”

“很難說?”

“據當日目擊的人傳言,家父與另一錦袍人拚搏,雙方都到了精疲力竭之境,在那種情況下,足以製兩人死命的高手,可能就不止一二人了!”

“話雖如此,可是以兩人的身手,雖在力戰之後,不能說沒有一人能全身而退,雙雙死在現場戰圈之內。

“不錯,這話有理,朋友說是誰吧?”

“‘痛禪和尚’!”

徐文連退三步,栗吼道:“是他?”

“正是那禿驢,他是受‘衛道會主’之令行事的!”

“真的是他?”

“區區奉命傳言,信不信由你!”

徐文目中閃出了殺光,的確,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誰能有這種身手,一舉而斃兩個一等高手於現場?父親的功力不必說,“七星故人”的身手自己見過,並不遜於“無情叟”、“喪夫翁”之輩,但……

心念之中,咬牙道:“何人目擊?”

“敝主人!”

徐文窒了一窒,他的主人是誰?為何令“過路人”數度向自己下毒手?為何劫持母親?

這簡直無法想象。

想到“痛禪和尚”的功力,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貫主人說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不錯!”

“為什麽?”

“很簡單,敝主人也想解除這份威脅。”

“可是在下沒有這份自信?”

“敝主人已有安排。”

“什麽安排?”

“你可以自由出入‘衛道會’總壇,且是該會上賓,是吧?”

“在下不否認。”

“所以,你可以成功……”

“朋友不要再繞彎子了,幹脆說出來吧?”

“並非繞彎子,而是話必須先說清楚,你下手之時,得選最適切的時機,‘痛禪和尚”

與‘衛道會主’必須同時在場,毀了這兩人,其餘的不足慮了。”

徐文既振奮又困惑,激動地道:“如何下手?”

陌生漢子目光朝四下一掃,然後從貼身取出一個小布袋,道:“你自己看吧。”

徐文接了過來,拉開袋口,向內一張,駭然道:“‘五雷珠’!”

陌生漢子陰陰一笑道:“不錯,正是‘五雷宮’鎮宮利器‘五雷珠’,此珠威力諒來你已知道,三丈之內神仙也難幸免!”

徐文持袋的手有些發顫,這的確是毀滅仇家的極佳利器,此珠在手,何畏“痛禪和尚”

的“先天神功”,如果機會湊巧,“衛道會”一幹高手,將無一幸免。

俊麵上滿是殺機,內心充滿了快意恩仇的愉悅。

這神奇而詭計的轉變,又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已無暇去分析對方的動機,報仇,是自己的唯一大願,隻要能報仇,付出些代價又算什麽,何況母親被劫持在對方手中,即使對方沒有提出這兩利的條件,而另索苛酷的代價,自己一樣莫奈其何。

“貴主人說事成之後,還家母的自由?”

“一點不錯,還公開一切秘密。”

“有什麽保證?”

“隻此言語便是保證。”

“這……”

“姓徐的,如果敝主人有意玩弄奸謀,任何保證都是空的,第一、令堂在我方控製中,第二、你明我暗,第三、掌握了你的來曆,便是掌握了你的生死!”

徐文悚然而震,對方說的全是事實,不容否認,猜想對方主人,必是個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假自己的人,除去了勁敵,佛心又已落入對方手中,一旦練成佛心所載神功,勢將天下無敵,對方的野心雄圖,已不言可喻了。

陌生漢子又道:“‘五雷珠’威力極強,如使用的時機得當,穩贏不輸,用時隻消用力擲落即可。”

“這一點在下省得!”

“如此祝你馬到成功,再見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疾掠而逝,身法玄奇得驚人。

當初,他以為“妙手先生”的身法是當今第一,現在看起來卻未必了,對方一個手下人已具如此身手,其主人可想而知,的確,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

他把“五雷珠”小心翼翼地置入懷中,心裏上似乎有了一層保障,此去桐柏山,將是最後一次了。

他慶幸自己沒有向“轎中人”等抖露身分,否則這目的將難以達到。他想到“痛禪和尚”手接“五雷珠”的一幕,不由不寒而栗,如果自己企圖敗露,對方有備的話,成敗就很難說了。

母親知道自己此次的行動嗎?骨肉天性,他不禁潸然淚下。

此次如果不幸失敗,必橫屍桐柏山無疑。他並不怕死,父親死了,多少家人死了,多少“七星幫”弟子死了,自己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麽?隻是,這血海深仇豈能讓它沉淪呢?

上官宏、“衛道會主”、“痛禪和尚”是主要目標,自己如何製造機會,使三人無一漏網呢?

即使目的達到應付其餘高手,無疑的是一場艱苦酷烈的搏戰。

不久前,被“五雷宮”破壞了前關,業已恢複舊觀,勢派反而更宏偉。

徐文甫抵關前,一個藍衣人迎了上來。對方,正是“衛道會”總管古今人,徐文在該會第一次開刑堂時,曾與他有一麵之緣。由於他,徐文想起“七星堡”總營方炳照,身分敗露,被按律處死的那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頭翻湧起來。

古今人一個長揖,笑吟吟地道:“少俠辛苦了,區區奉命迎接!”

徐文心頭一動,暗想,看來“轎中人”已經如約安排自己與上官宏見麵了,心中又是一陣激動,但表麵上卻裝出一副謙恭的神色道:“不敢當!不敢當!”

古今人側身擺手做出一個肅客之狀,道:“少俠請!”

“閣下請!”

“請勿拘利,區區是奉命迎賓?”

“如此有僭了!”

穿過頭關,關門外已備了兩騎駿馬,徐文略作謙讓之後,翻身上了馬,攔韁向總壇方向奔去,心中卻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著,此去該如何措辭,因為“轎中人”對自己的身分業已起疑,“痛禪和尚”是否已經回山?自己該以什麽辦法促成仇魁聚在一起,以便下手?

顧盼間,來到總壇之前,有人接過馬匹。

徐文在總管古今人陪同之下,直入客舍大廳。

“衛道會主”早已迎侯,落座之後,“衛道會主”向古今人道:“古總管,準備酒筵,並請各位客座及護法作陪!”

“遵命!”

古今人施了一禮,並向徐文道了聲:“失陪!”退出廳去。

徐文內心暗地振奮,這的確是求之不得的事,機會不招自來,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下手場麵了,隻不知所謂客座與護法是否有“痛禪和尚”在內?自己所知,“轎中人”、“無情叟”、“喪天翁”、“彩衣羅刹”這幫怪物是在數的。“轎中人”

從未露過麵,不知今天是否以真麵目出現……

“衛道會主”沉緩地開了口:“小友來意本人業已知道,隻是有個問題盼小友坦誠相告?”

徐文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會主有話請提出!”

“衛道會主”平板的麵目一無表情,聲音卻微顯激動。徐文既已知對方是易了容的,並非本來麵目,便也不在意。

“上官宏曾受小友救命之恩,他本人沒齒難忘,小友堅持要見他,說是為了與‘七星幫主’徐英風一段恩怨,所以,不得不請問小友,小友與徐英風到底是何淵源?”

徐文麵對仇人,不由暗地切齒,但,他現在不能抖露身分,否則此次的計劃便將幻滅了,當下沉緩地道:“這一點可否容在下見到上官宏之後,當眾宣布?”

他提出這要求是有深意的。

“衛道會主”皺了皺眉,道:“不能先對本人透露麽?”

“在下認為時機不適切。”

“時機?小友這句話似有深意?”

徐文心頭一凜,道:“可以這麽說!”

“好,本人不勉強小友,不過,本人倒想先代上官宏說說恩怨經過……”

這在徐文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道:“在下洗耳恭聽!”

他期待這已經很久了,隻是沒機會,他所知的是上官宏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至於實情,卻不得而知,他也問過父親,但父親卻諱莫如深,現在,對方主動提出,正合心意。

“衛道會主”眼中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沉重而緩慢地道:“事件回溯到二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個芳名四播的美人,叫祝豔華,她,便是上官宏的妻子,男才女貌,不知羨煞了多少江湖同道……”

徐文想及上官麵上的疤痕,疑惑地“噢”了一聲,以他的記憶,女貌不知,男才卻未必。

“衛道會主”頓了一頓,又道:“有一天,祝豔華忽地失蹤了,上官宏起初不以為意,認為她有什麽事出外耽擱了。可是,一連數天不回,上官宏感到事非尋常,夫妻婚後,形影不離,這說明了她業已發生了意外,而且,祝豔華這時業已懷了數月的身孕……”

“哦?”

“於是,上官宏喪魂失魄地浪蕩江湖,尋找他的愛妻,內心的悲痛,實在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不久,他得到了線索,祝豔華被‘七星堡主’徐英風擄劫……”

徐文的麵色變了,但他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自覺地又“噢”了一聲。

“衛道會主”咬了咬牙,繼續遭:“‘七星幫’人多勢眾,‘七星堡’在武林中猶如遺世絕域,徐英風功力深不可測,上官宏要想救出妻子,比從虎口裏奪羊還要困難,伉儷情篤,而且妻子腹中孕有上官氏之後,他在萬般無奈之中,毀容變貌,投入‘七星堡’……”

“以後呢?”

“他入堡之後,處處小心翼翼,博取徐英風的歡心,以他的才華,當上了‘七星堡’的師爺,與原來的七大高手,並稱為‘七星八將’……”

徐文呼吸也為之急促起來,他雖身為少堡主,但因從小被隔離教養,對堡中的一切,懵然無知,這聽起來,有如秘辛珍聞。

“一晃數年,上官宏業已偵知妻子被徐英風占為第三夫人,他悲憤妻子的失節,徐英風的卑惡,但,內外一院之隔,他始終無法與妻子謀麵,又念及那已出生還不知是男是女的嬰孩,如不見她一麵,的確死不甘心,他隻有等待,忍耐……”

徐文忍不住脫口道:“這是事實麽?”

“衛道會主”目中閃射出栗人的恨火仇焰,切齒道:“當然!”

“以後呢?”

“有一天,機會來臨,他與妻子見了麵,才知道愛妻忍辱偷生,是為了上官氏一點骨血,也希冀能見丈夫一麵……”

“上官宏有後人留在堡中?”

“起初是一個謎……”

“謎?”

“祝豔華臨盆之後,嬰孩隨即被帶走,她本身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骨肉是生還是死,為了這,她苟活下來。那一次與丈夫見麵,事為徐英風所悉……”

“啊!”

“徐英風的確夠毒辣,夠殘忍。他當場沒有發作,事後設宴與上官宏談判,他答應讓他夫妻破鏡重圓,並承認自己是一時之錯……”

說到這裏,“衛道會主”麵上的肌肉起了急劇的抽搐,聲調也變得暗啞,但那恨毒之氣,卻流露無遺。

他是激於義憤?抑是……

徐文的內心起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波動,一方麵,他感到仇恨的緊壓,一方麵又因父親的生前作為而感到羞慚。

“衛道會主”似乎也在盡力抑製自己的情緒,半晌才接下去道:“上官宏內心並不稍減奪妻之恨,隻是他不得不低頭,這席酒,在異樣的氣氛中過去。散席之後,徐英風命‘七星八將’之首的周大年送上官宏出堡,明是相送,實則是要周大年取上官宏性命……”

“結果上官宏沒有死?”

“嗯!周大年與上官宏私交極厚,為人也與其餘六將不一樣,十分不恥徐英風所為,於是,他揭露了這毫無人性的謎底……”

“揭露了什麽?”

“徐英風殺害了祝豔華,那一席酒便是人肉之宴……”

“砰!”茶幾被擊成一堆木屑。“衛道會主”目瞪如鈴,慘厲地吼道:“小友,這是豺狼之行,是人,怎能做得出來!”

徐文全身起了一陣寒栗,真是事實麽?父親真的如此無人性麽?這的確是前所未聞的慘酷行為,以人肉作宴……

“衛道會主”的眼珠幾乎脫眶而出,以痛極呻吟的音調道:“小友,上官宏吃了他愛妻的肉……”

徐文脫口狂叫道:“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

“徐堡主不可能做這酷毒的事!”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

“之後呢?”

“上官宏誓報此仇!”

“於是上官宏糾合同黨,血洗‘七星堡’……”

“照理,他血洗‘七星堡’也難消此恨,可是他沒有,他隻找徐英風一人!”

“那血洗‘七星堡’的是誰呢?”

“不知道!”

“在開封道上殘殺徐堡主的又是誰呢?”

“不知道!”

徐文咬了咬牙,轉變了話題,道:“那八將之首的周大年呢?”

“放走上官宏之後,下落不明。”

“會主說上官宏有後嗣留在堡中?”

“當初是判斷如此,後來經查探,那初生嬰兒出世之後,即被殺害了。”

“今天在下可以見到上官宏本人麽?”

“當然。”

就在此刻,總管古今人來到廳中,向“衛道會主”恭謹地道:“酒宴齊備!”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一擺手,道:“小友請!”

徐文離座道:“不敢。會主先行!”

“如此有僭了,請隨本人來!”

酒席設在客館的一處敞軒之中,徐文與“衛道會主”等甫一抵步,一幹高手,肅立迎候。

徐文目光轉處,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痛禪和尚”、“修緣師太”、“無情叟”、“喪天翁”、“彩衣羅刹”等全部在場,除“彩轎”不見現蹤之外,“衛道會”的特級人物,半個不少。

他暗暗祝禱著,天從人願!

入軒之後,分兩席入座,徐文坐了客位,“衛道會主”居首,“無情叟”與“喪天翁”

並坐下位,“彩衣羅刹”打橫,另桌隻有兩人,是“痛禪和尚”和“修緣師太”,總管古今人在酒菜上了之後,退出軒外。

“痛禪和尚”一桌,是素席,但也十分考究精細,這一邊則是水陸雜陳。

徐文猜不出“衛道會主”如今這些巨頭設席的原因,但此刻他已無暇去想這些,他想的隻是如何猝然施出“五雷珠”,使在場無一漏網。

形勢是百分之百有利,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的安危,一粒“五雷珠”,足夠摧毀這敞軒,隻是自己如何脫身?

借詞離席,出其不意擲出“五雷珠”?

但在場的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巨擘,隻要稍一不慎,露出破綻,甚或舉止上使對方起疑,勢非功敗垂成不可,以後,當然是沒有機會了。

如果在席間猝然施襲,絕對成功,但自己就得與敵偕亡,貼上性命……

初時,他隻想到快意恩仇,現在他感覺事情仍極辣手。

最主要的,他必須在下手前抖露身分,使仇家了然死因,若糊裏糊塗出手,豈非失去了報仇的本意,但,這樣一來,會有什麽後果呢?對方會先發製人嗎?

恍惚中,酒過數巡,他仍沉溺在冥想中。

他必須立刻有所決定,否則良機失去,將悔恨無反。

與敵同歸於盡是上策,可說萬無一失。

可是,母親被人劫持,此行成敗,不單是為死者報仇,也關係著母親的安危,自己一死,母子無再見之期,母親將如何呢?

他不敢朝“痛禪和尚”望一眼,陌生漢子傳言,這賊秀是殘殺父親的凶手,他怕不能自製,而在神色中露了破綻。

席間沉默得出奇,誰也不曾開口說話,隻有輕微的杯箸之聲。

一條紅影,悄然人軒,默默地在“修緣”老尼身邊坐下。她,正是方紫薇,短短數日,他像變了另外一個人,憔悴得像一朵凋零的殘花。

徐文瞥了她的側影一眼,馬上收回目光,心想,她也來湊上一命!

是下手的時候了嗎?

徐文隻覺一種無形的重壓,使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不敢想象一旦“五雷珠”

擲出之後是什麽後果,但又不能不想……

忽地,他發覺疏忽了一件大事,於是他開了口:“會主,尚有一位貴賓來到?”

“衛道會主”立即應道:“小友是說上官宏麽?”

“是的!”

“他必然會到!”

所有的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徐文,像一支支的利箭,然而他也不以為意了,再過片刻之後,一切將無一存在,有形的,無形的,全趨於幻滅。

他已決定把生死置諸度外,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任何一個慷慨赴死的武士,他終歸是人,人,必然有其人性上的反應,此刻,麵臨生命的終站,他的腦海裏,不禁浮現了許多不同的麵影

慘死的父親!

失蹤的母親!

外表**而情深似海的“天台魔姬”!

末路溫情的蔣尉民父女!

正陽鬼屋中的大母“空穀蘭蘇媛!”

“妙手先生”、“七星故人”……

“白石峰”後的怪老人。

這些,似乎如在目前,又似乎很遙遠。

驀地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道:“小友,上官宏來了!”

說著,用手朝臉上一抹,露出一張半邊被惡疤遮蓋的醜臉。

徐文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忘形地驚呼道:“你……便是上官宏!”

“是的。”

說完,坐了下去。

徐文死盯住“衛道會主”的麵孔,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神秘的會主便是上官宏的化身,怪不得自己被尊為上賓。

所有淩厲的目光,又集中射了過來。

徐文恍如未覺,目光仍停滯在上官宏麵上,略不稍瞬。

“衛道會主”沉重地開了口:“小友,上官宏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請小友也露身分吧。”

徐文的左手,因練了“天影摧心手”,含有劇毒,所以一直不曾露出過,深藏袖底,在座的全都知道,誰也不在意。此刻,他左手暗暗地從抽管模向胸前,握住了那粒“五雷珠”。

別人不覺得怎麽樣,而他卻緊張得沁出了冷汗,因為刹那間一切都要結束了。

當然,對方的問話,他非答複不可,同時,此際已到抖露身分的最後關頭了,他離座而起,冷厲肅殺地道:“區區在下徐文,徐英風的後人!”

“你……徐英風的兒子?”

“衛道會主”再次起身驚叫起來。

其餘在座的,紛紛起立。

場麵在刹那之間緊張到了極限,殺機在無形中罩滿全軒。

徐文已別無選擇,隻有與夥家同歸於盡一途,他的左手垂直在儒衫寬大的袖管內,手心緊握著那粒象征死亡的“五雷珠”

當然,誰也料不到死之將至。

“衛道會主”擺宴的目的,當然是與他自揭真麵目有關。

徐文的目光射向鄰席的“痛禪和尚”,“痛禪和尚”的目光也正好射了過來,目光複雜而冷厲,徐文開了口:“大師,在下有件事請教?”

“請講!”

“傳說先父與另一個錦袍蒙麵人之死,是大師下的手?”

“痛禪和尚”目如電炬,栗聲道:“貧僧下的手?”

徐文鋼牙一錯:“是的,傳言如此。”

“誰說的?”

“這點大師可以不必追究。”

“此言何證?”

“有人目擊。”

“胡說。”

“大師不敢承認麽?”

“有則有,無則無,並非敢不敢之說。”

“然則有此事麽?”

“沒有。”

“在下無法置信!”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徐文,你意在何為?”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報仇!”

“喪天翁”聲如沉雷般地道:“小子,你在做夢麽?論人情,你尋仇無可厚非;論公義,有父如此,你羞也該羞死;說到仇,你小子才真是會主的對象……”

徐文大喝一聲:“住口!”

“修緣師太”厲聲道:“徐文,若非因你救過會主一命,你沒有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徐文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血洗‘七星堡’在座各位都有份的吧?”

“喪天霸”暴喝道:“放屁,你把老夫等都看成徐英風之流的豺狼麽?”

徐文寒聲道:“老匹夫,別出口傷人!”

“喪天翁”須發逆立,那神情既滑稽又可怖,看樣子他要出手了。

“無情叟”沉重地開口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小友,你得先辨是非……”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分辨得十分清楚。”

“修緣”老尼揚聲道:“徐小施主,現在如果本會把你當敵看待,你無法全身而退,你信麽?”

“哼!”

“你知道上官會主隱忍未發的原因麽?”

“大可不必,那次在下如果知道他的身分,殺之猶不及,決不會救他!”

“別出言無狀。”

“衛道會主”揚手止住眾人,開口道:“徐文,你救過本座一次,現在本應放你下山,從此各不相欠……”

徐文厲聲道:“不必!”

“衛道會主”沉聲一哼,道:“你抹煞事實,奢言報仇,你準備怎麽報法?”

徐文一橫心,慘厲地叫道:“以血易血!”

袖中的左手,暗自聚勁。此刻,把“五雷珠”擲在兩席之間的地上,在場的,決無法幸免。

他遍掃在場的人一眼,當眼光觸及螓首低垂的方紫薇時,下意識中升起一縷異樣的情緒,這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他曾為她而放棄開封蔣府求親,也曾以最大的容忍希望獲得她的青睞。曾幾何時,一切都改觀了,她原是仇家的一方,她的貞操斷送在“聚寶會”少會主陸昀之手,現在,她將陪著步向死亡……

人生,變幻莫測,命運,更難以捉摸。

是下手的時候了,不能再猶豫了!

父親,可以相見於泉下!

母親,自己隻好作逆子了!

他猛一橫心,左手一抬……

誰能改變所有在場人的命運?

就當這千均一發之際

徐文隻覺左臂一緊,全身勁力頓泄,“五雷珠”脫了手,左臂旋被放鬆。

他驚魂出了竅,是誰不懼自己的毒手,使自己功敗垂成?

這瞬息之間,他隻覺天旅地轉,腦海裏一片空白。

他一腳踢開座椅,彈退三步,一看,征了,軒中多了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婦,一身紅豔的宮裝,像一團火,她手中托著那粒“五雷珠”,玉靨其寒如冰,一雙使人沉醉的秀眸中,隱泛殺機。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轉向了少婦,但隨之主動移開,似乎那少婦有一種無形的威嚴,令人不敢逼現。

全軒愕然,靜得落針可聞。

久久,“喪天翁”喊出了一聲:“五雷珠!”

眾人的目光,又射向呆若木雞的徐文。

徐文心中的悔、恨、怒、驚,簡直無法形容,他如果早一刻下手。什麽都解決了,這少婦何時到了身後,他全然未覺……

“無情叟”恭謹地向紅衣少婦道:“仙子何時光臨?”

紅衣少婦聲如玉盤落珠似道:“剛到,這是天意吧!”

仙子?她是誰?

“無情叟”又道:“仙子怎知……”

少婦不待對方話完,立即接口道:“大凡一個人有所圖謀,麵對非常的場合而不氣餒,必有所恃,各位疏忽了!”

寥寥數語,使在座的一幹老怪物全紅了臉。

方紫薇該改稱她為上官紫蔽,因為她是上官宏的親生女兒嚶嚀一聲,撲向了紅衣少婦。

紅衣少婦把上官紫薇一把樓入懷中,轉身翩然消失在通往軒後的門中。

餘香嫋嫋,眼前似乎仍有紅色的光影在晃動。

“喪天翁”雷震一聲:“豺父狼子,豈可留在世上!”

徐文在過度震驚的迷茫中被喚醒,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結局,片言不發,閃電般撲向上官宏,“無影摧心手”隨一撲之勢劃了出去。

這一撲,迅疾如電光石火,而且十分突然,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衛道會主”本能地舉掌封架,他忘了這是連魂奪命的毒手……

一聲悶哼,徐文倒射向軒壁。

“砰”的一聲,全軒為之起了猛烈的震顫,徐文反彈落地,搖搖欲倒,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出手的,是“痛禪和尚”。

第一次,徐文領略了“先天罡氣”的威力。

幾乎是同一時間,暴喝聲與數道掌力齊發,但都慢了分秒而告落空。

“衛道會主”麵上變了色,其餘的也無不麵目失色。

徐文明知今天的結局,既然事敗,自不甘心束手待斃,一抹口邊血漬,抱著一種拚命的心裏,一掌向距自己最近的“無情叟”劈了過去。他雖在負傷之後,但曾得“白石峰”怪老人輸以全部真元,內力的強勁,除“痛禪和尚”之外,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這忘命般劈出的一掌,勢可撼山栗嶽。

“無情叟”倉促應戰,當堂被震得踉蹌了四五步,直退到軒門邊。

勁氣怒卷中,軒內設陳翻飛迸碎,整座客軒,格格作響,幾乎倒坍下來。

徐文一掌攻出之後,不計後果,轉身又撲向“衛道會主”

“阿彌陀佛!”

佛號聲中,“痛禪和尚”揚掌一揮,一道和緩的罡風卷了過來,碰上徐文的身軀,立時轉變為萬鈞勁力。

徐文如遭雷擊,身軀整個騰了起來,飛出軒外花圃之中,“砰”的一聲,倒地不起,傷上加傷,口血又連噴而出。

軒內眾人,一湧出門,各占一個方位,把他圈在當中。

他喘息了一會,倔強地站起身來,慘厲地道:“我徐文不能生啖爾等之肉,死必褫爾等之魂!”

那怨毒之氣,令人聽了不寒而栗。

“喪天翁”最為急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大喝一聲:“小子豺狼成性,不可留之於世!”

喝話聲中,掌力已告湧出。

徐文目眥皆裂,拚聚全身殘存真力,封了出去,“轟”然一聲暴震,“喪天翁”退了八尺,徐文栽回地麵,血如噴泉,俊麵蒼白如紙。

他掙紮起來,又跌下去,到第三次,才搖搖欲墜地勉強支持不倒。

“喪天翁”怒哼一聲,一彈身,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當頭按落……

徐文眼冒金花,耳內雷鳴,連閃避都已無力,更談不上封架了。

人影晃處,“衛道會主”伸手架住了“喪天翁”,道:“請住手!”

“喪天翁”憤憤地退了開去。

“衛道會主”直逼徐文身前,沉聲道:“徐文,本座放你下山,此後互不相欠,再見麵本座必殺你!”

徐文定了定神,掙紮著道:“上官宏,你今日不殺我,我誓必重複此仇!”

“由你!”

接著轉頭向遠遠站立的總管古今人道:“古總管送他下山!”

“遵令諭!”

徐文恨毒地掃了眾人一眼,踉踉蹌蹌向外走去。古今人隻好隨在他身後。他什麽也不想,像久病初愈的人似的搖晃著,一步高,一步低,蹣跚而行,若非一股怨毒之氣支持著他,他恐怕連舉步都難了。

出了前關,古今人自回。

徐文下了桐柏山北峰,業已是二更時分。平時半個時辰的路程,他走了將近四個時辰,他脫力地倒臥路邊。這時,他才忍不住呻吟起來。

躺臥了盞條工夫,又掙紮起來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微明,才走完山路。

他覺得全身骨骼像是被拆散了般的,連多走一步都不可能了。

他意識到自己內傷的嚴重,若不及時療傷,勢將性命難保。

於是,他連跌帶爬地進入一片林中,隨便在一株樹下坐了下來。他慘然一笑,自言自語地道:“總算沒有死,還有機會!”

驀地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地獄書生’,情況如何?”

徐文費力地抬頭一望,那授他“五雷珠”的陌生漢子,正站在他身前。

“閣下有何見教?”

“事情結果如何?”

徐文苦苦一笑道:“失敗了!”

陌生漢子厲聲道:“什麽,失敗了?”

“嗯!敗得很慘,幾乎一命不保!”

“為什麽?”

“失敗在一個紅衣少婦手上。”

“紅衣少婦是什麽來路?”

“不知道。”

“你抖露了身分沒有?”

“那是必然的。”

“‘五雷珠’呢?”

“當場被紅衣少婦奪走,否則怎會失敗。”

“對方不懷疑你的身分嗎?”

“這有什麽可疑。”

“此地仍屬‘衛道會’勢力範圍,你不怕對方追殺?”

“暫時不會。”

“為什麽?”

“‘衛道會主’自願送在下走的。”

“又為什麽?”

“因在下曾救過他一命,他欠在下人情。”

陌生漢子眼中射出了粟人殺光,寒聲道:“你,怎會救過他的命?”

徐文端了幾口氣,怒聲道:“朋友是在迫問口供麽?”

陌生漢子嘿嘿一笑道:“徐文,在下必須了解情況才能複命!”

“好,告訴你,在下曾為他解過一次毒!”

“你……解了他的毒?”

“不錯!”

“你知道他的真麵目麽?”

“知道,他便是上官宏!”

陌生漢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你與‘衛道會’算是決裂了?”

“這話豈非多餘!”

“你想見你母親麽?”

“當然想見……不過貴主人……”

陌生漢子眼中殺光大盛,獰聲一笑道:“敝主人交代,你想見母親隻好到九泉之下了!”

徐文心膽俱裂,陡地站起身形,栗聲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陌生漢子腳步一挪,道:“此行成功,母子重聚,此行失敗,隻有一條路可走!”

“怎麽一條路?”

“死!”

徐文全身一震,倒退一步,抵在樹幹之上,咬牙切齒地道:“你主人到底是誰?”

“這你不必問了。”

“你們把家母怎麽樣?”

“與你一路!”

徐文五內皆裂,厲吼一聲,向陌生漢子撲去。這一妄用真力,牽動傷勢,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眼前發黑,前撲的身形,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陌生漢子喃喃地道:“別怨我,我不能不殺你!”

手起掌落,劈在徐文的後心,徐文隻悶嗥了半聲,便寂然不動,鮮血從五官汩汩溢出,染紅了頭邊地上的枯葉。

陌生漢子俯下身去,探了探脈息心髒,證明確已斷了氣,意外地,他眼角滲出了兩粒淚珠,歎了一口氣道:“為了我活,你必須死,休怨我,這是命運!”

說完,以掌劈坑,隻數掌,便劈成一個丈許大小的深坑,把徐文平置坑中,然後堆土作墳,尋了一方石塊作碑,上刻:“故地獄書生之墓”七個大字,然後,陌生漢子在長歎聲中飄然而逝。

他殺了他,因何長歎?

太陽上升了,照著林野,也照著這坯新上。

“地獄書生”徐文就此長眠了麽?

日上三竿,兩條人影,進入林中。一個是青絹包頭、青紗蒙麵的青衣婦人,無法看出年紀;另一個是冶豔的少女。

那蒙麵婦人開了口:“你準知他來此麽?”

“是的。”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偏就愛上他?”

“師父,您就成全徒兒吧?”

“丫頭,他與‘衛道會’到底結的什麽仇?”

“不知道,徒兒擔心他會死在那批怪物手裏。”

“嘿!煩死人,等著,為師的方便了再上路……”

蒙麵婦人轉入林深處,冶豔少女信步踱著……

突地,她發現了那坯新土,一看,尖厲地叫了起來:“他……死了!”

嬌軀一撲,暈倒徐文墓前。

片刻之後,蒙麵婦人出現,大聲道:“什麽事大驚小……噫!”

蒙麵婦人奔了過去,看了看墓碑,重重地“嘿”了一聲,自語道:“被這丫頭料中了,這下子我老人家有罪受!”

自語聲中在少女“天殷穴”上輕輕一拂,少女悠悠轉醒,伏在青衣婦人腳下,放聲痛哭起來……

久久,那少女自動止住悲啼,站起嬌軀,淒厲地道:“我要為他報仇!”

“報仇,仇家是誰?”

“除了‘衛道會’一千人之外還有誰殺得了他?”

“可不一定。”

“這裏是桐柏山下,該會的勢力範圍……”

“丫頭,這仇如何報法?”

“不擇一切手段!”

“走,為師的帶你去理論!”

少女咬了咬牙,回頭對著徐文的墓碑,淚水如泉湧出,哽咽著道:“弟弟,我……

誓必為你複仇,你……安息吧!弟弟,一別竟成永訣,姐姐我……不久會追隨你於地下的,等著……我!”

蒙麵婦人嗬斥道:“癡兒,你不要為師的了?”

少女木然沒有作聲,她的心已片片碎了。

她是誰?她正是癡愛著徐文的“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呆了片刻,突地舉掌劈向墳頭……

蒙麵婦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栗聲道:“你想做什麽?”

“徒兒要最後看他一次!”

“孩子,別任性,你知道他現在什麽麵目?”

“土色猶新,他遇害不會太久!”

“死者已矣,何必要動他的屍首……”

“可是……啊!弟弟!”

“天台魔姬”又哭了起來,一聲聲如怨如訴,斷人肝腸。

蒙麵婦人並沒有勸阻,讓她盡情地發泄胸中的悲痛,在這種情況下,安慰,勸阻,都是多餘的。

一片烏雲,遮住了璀燦的日子,天地林樾,頓呈幽暗,似乎為這多情的女子悲悼。

“天台魔姬”這一哭,又是盞茶時間,才慢慢地停歇下來。她對徐文的墓,作了最後的憑吊,口裏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麽。

然後,師徒倆動身朝“衛道會”總舵方向奔去。

就在“天台魔姬”師徒倆身形消失之後,另一條人影,悠然出現,直趨徐文墓前,廢然一聲長歎,道:“天不佑斯人,奈何!此非座骨之所,該為他備棺收殮,擇地而葬,算是盡一份情誼吧,唉……”

於是,動手掘開了墳墓,不久,屍體出現,血清混和著泥土,那簡直不是人形。

屍體被平置在地上,那人撕落內衫,就近處醮了溪水,耐心地洗擦五官頭麵。

“什麽人?”

厲喝聲中,一條人影飛射而至。

“天台魔姬”竟然去而複返,一見徐文的屍身,也不顧眼前的人,便撲上去撫屍慟哭。

緊接著,數條人影倏然出現,為首的是青衣蒙麵婦人,隨著的是“衛道會主”、“痛禪和尚”和四名黑衣漢子。

眾人先朝徐文的屍體掃了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那掘屍的人。

“衛道會主”沉聲道:“朋友請報名?”

“區區在下‘天眼聖手’!”

原來他便是“妙手先生”無數化身之一的“無眼聖手”。

“天台魔姬”陡地站起身來,戟指“妙手先生”道:“閣下意欲何為?”

“把他擇地備棺而葬!”

“鬼話!”

“姑娘什麽意思?”

“你憑什麽把他改葬別處?”

“因為區區受人之托照顧他!”

“受何人之托?”

“開封蔣尉民。”

“蔣尉民與他是何淵源?”

“翁婿!”

“天台魔姬”驚震地退了一步,栗聲道:“閣下說什麽?”

“區區說他是蔣府女婿。”

“誰說的?”

“區區說的,他不久前在蔣府親口答應這門婚事!”

“不可能。他怎會……”

青衣蒙麵婦人一揚手,止住“天台魔姬”,然後厲聲問“衛道會主”道:“屍首在這裏不假吧?”

“衛道會主”聲音中充滿了困惑地道:“是誰下的手呢?”

“這要問你了!”

“本座業已說過,毫不知情。”

“你手下……”

“他們不奉命不敢胡來。”

“很難說,你自己說的,他離山時業已身負重傷,誰都可向他下手。”

“本座以人格擔保,決非本會弟子所為。”

“你推得幹淨?”

“痛禪和尚”皺緊眉頭道:“施主太過專斷了!”

青衣蒙麵婦人怒喝道:“你算老幾,也向老身饒舌?”

“痛禪和尚”麵色大變,但仍強忍住道:“貧僧尊施主是武林先進……”

“你不配!”

“痛禪和尚”涵養功夫再深,也感到受不了,虎目一瞪,精光迫人,憤然道:“三指姥姥,請你自重!”

“你要老身自重?哈哈哈哈!老身已很久沒有殺人了……”

“施主要殺人麽?”

“可能!”

“施主以為‘三指追魂’天下無敵麽?”

“殺你大概不成問題!”

“何不試試?”

場麵頓呈劍拔弩張之勢。

“三指姥姥”嘿嘿一笑,道:“若在數十年前,殺你都嫌遲了,還容你繞上這多廢話……”

“衛道會主”沉聲接口道:“老前輩,可否先談目前問題?”

“三指姥姥”火爆爆地道:“老身有主見的,候著!”

話聲中,揚起右手,伸食中無名三指,指向“痛禪和尚”,厲聲道:“你若叩頭告饒,老身放過你一次!”

“痛禪和尚”僧衣無風自鼓,凝聲道:“貧僧接施主的三指!”

“三指姥姥”冷哼一聲,手指方向略偏,三股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嗤!

嗤!”聲中,兩丈外一株合抱大樹的樹身,洞穿了三孔。

“衛道會主”因為戴了人皮麵具,臉上沒有表情,但目中已露駭色。其餘隨行弟子,各打了一個冷顫。的確,這種指功別說見識,連聽都沒聽說過。

隻有“痛禪和尚”仍神色自若,顯然,他並不為這一手所震。

“三指姥姥”不屑地道:“小和尚,你比這樹身如何?”

“痛禪”年已半百,被稱為小和尚,真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當下沉靜地道:“施主僅管出手,擋不住,貧僧認命了!”

“老身生平從未見過像你這等狂妄之輩,你是活膩了?”

“未見得!”

“接指!”

三縷白光,夾嘶嘶破空之聲,齊射向“痛禪和尚”,“痛禪和尚”兀立如山,既不閃讓,也不封擋……

“衛道會主”的目光直了,連“天台魔姬”也粉腮變色。

“波!波!波!”三聲震耳巨爆,白光在觸及僧袍之時,像撞上了鋼牆,迸射四散,“痛禪和尚”隻向後挪了半步。

“三指姥姥”驚呼道:“這是‘先天罡氣’!”

“痛禪和尚”卸了神功,淡淡地道:“施主見聞廣博,不愧武林先進!”

這是褒,抑是嘲,別人不覺得怎樣,“三指姥姥”聽來可就不是滋味了,她成名在百年之前,“三指神功”所向無敵,“三指”到處,黑白道為之喪膽,想不到隱退了數十年出山,栽了這大跟頭。

一張老臉在變,忽紅忽紫,最後成了鐵青,怪叫一聲道:“丫頭,走!”

“天台魔姬”瞥了徐文屍身一眼,哀聲道:“師父的……”

“三指姥姥”厲聲道:“你走是不走?”

“衛道會主”和聲道:“老前輩不追究他的死因了?”

“三指姥姥”不發一言,連目光都不曾轉,彈身電閃而逝。”

“天台魔姬”嬌軀一扭,正待……

驀在此刻

“妙手先生”突地怪叫一聲道:“看……他……沒有死!”

“天台魔姬”轉回嬌軀,激動地道:“他不會死,我早該想到的!”

“衛道會主”等也愕然震驚。

隻見徐文手足微微**,胸部也略見起伏。

被埋葬了的人,還能複活,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台魔姬”也許是興奮過度,兩膝一軟,坐下地去。

在驚震莫明的目光注視下,徐文生機逐漸恢複,盞茶工夫之後,他居然哼出了聲,他活了,真的從死裏複活了。

“妙手先生”陰陽怪氣地道:“感謝上蒼,另一條命算是保住了!”

另一條命是誰?

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反應,因為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怪誕事兒吸引了。

屍變,僅屬傳聞,同時,屍身應該是僵直的,但眼前的屍體柔軟,沒有屍氣,呼吸之聲,隱隱可聞……

“妙手先生”化身的“天眼聖手”俯下身去,一探徐文脈息,驚喜地道:“果然活了,好險,如非我一念之間,要把他擇地另葬,他可就死定了!”說著,突地又轉向“天台魔姬”道:“姑娘方才說他不會死,早該想到……這話是……”

“天台魔姬”櫻唇一啟,旋又閉住,搖了搖頭,似乎不願作答。

“妙手先生”抬頭向“衛道會主”道:“會主不反對區區把他帶走吧?”

“衛道會主”向“痛禪和尚”望了一眼,“痛禪和尚”頷了頷首,“衛道會主”

這才沉凝地道:“可以,不過告訴他,本座業已仁至義盡,此後碰麵,得看他的命運了!”

說完,再次一掃徐文,然後與“痛禪和尚”等人離去。

徐文口中微微呻吟出聲,但雙目猶未睜開,看來他生機仍十分薄弱。

“天台魔姬”憐惜地注視了徐文片刻,幽幽站起身來,向“妙手先生”道:“閣下要帶走他?”

“不錯。”

“為什麽?”

“區區早說這是受人之托照顧他。”

“不許閣下碰他。”

“姑娘什麽意思?”

“我要照顧他。”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姑娘,他已是使君有婦的人了?”

“天台魔姬”麵色變得十分難看,寒聲道:“閣下根據什麽說這句話?”

“他已親口應允了蔣府的婚事。”

“有何為證?”

“蔣明珠曾以翠玉耳墜贈他作為信物!”

“閣下也許錯了,這事我知道,蔣明珠心感被救出‘聚寶會’密舵,贈耳墜以圖報,當時,他曾堅持不收,蔣明珠強留而去,他……並不愛他!”

“姑娘也許對,但天下事並非一成不變的。”

“我不信!”

“他醒來之後,你可以先問問他。”

“不……他不會……”

徐文睜開了眼,失神地茫然轉動,似乎意識還未完全清醒。

“天台魔姬”淒然喚道:“弟弟!弟弟!”

久久,徐文的麵色起了變化,終於他開了口,但聲音細如蚊蚋:“我……死了麽?”

“不!弟弟,你不會死的,你是複活了!”

“我……那漢子呢?”

“漢子?”

“向我……下殺手的漢子……”

“誰?”

“大姐,是你救……我麽?”

“弟弟,慢慢再談,讓姐姐我先助你複原!”

“別……碰我左手……”

“我知道的!”

“妙手先生”眼神十分複雜,沉重地道:“治病療傷,是區區本行,由區區來處理吧。”

“天台魔姬”素手一抬,道:“毋須勞動閣下!”

徐文目光轉向了“妙手先生”,驚愕地道:“閣下也來了?”

“妙手先生”一笑道:“徐文,你……”

“天台魔姬”杏眼一睜,道:“你叫徐文?”

“妙手先生”默然,似乎深悔矢口露了徐文的身分。

徐文以歉意的目光朝向“天台魔姬”,坦然道:“大姐,恕小弟瞞了你這麽久,小弟是叫徐文,‘七星堡主’徐英風的後人!”

“哦!”

“天台魔姬”哦了一聲之後,本想再說什麽,但看到徐文萎頓虛弱的樣子,便又止住了,窒了一窒,轉口道:“弟弟,我助你療傷!”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姑娘,他必須先服培元之藥……”

“天台魔姬”以斷然的口吻道:“不用!”

說著,不理“妙手先生”的反應,蹲下身去,坐在徐文身側,把右掌貼上徐文的“脈根穴”,緩緩逼入真元。

這種療傷之法,可說大異武林常軌。

徐文閉上了雙目,以微弱的內元引導外元……

麵色由蒼而紅潤。

前後兩刻時間,“天台魔姬”收功起身,粉腮略見蒼白。

徐文睜眼起立,誠摯地道:“大姐,大恩不言謝了!”

“天台魔姬”白了他一眼,道:“什麽大恩小恩的,弟弟,這句話我不愛聽。”

“啊!如此算小弟失言,這廂與你賠禮!”

話聲中,拱手一揖。“天台魔姬”噗妹一聲笑了起來,把現場原有明霾,驅散了不少。

“妙手先生”開口道:“徐文,到底怎麽回事?”

徐文皺了皺眉,道:“閣下想知道什麽?”

“你被埋葬的經過。”

徐文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土穴,和倒在一側刻有自己名號的墓碑,一股怨毒衝胸而起,眉目之間戾氣大盛,沉聲道:“閣下有知道的必要嗎?”

“當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徐文轉念道,以“妙手先生”的見識,也許能知道那陌生漢子口中所謂“主人”

的來厲,也許,與已死的“七星故人”有關……

心念之中,道:“在下赴桐柏途中,忽逢一個陌生漢子,自稱奉主人之命,授予一顆‘五雷珠’……”

“‘五雷珠’?”

“是的,說是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噢!以後呢?”

“在下家母被劫持在對方手中。以母子重逢為要挾。”

“哦!”

“在下赴桐柏事敗,重傷下山,又遇那原先的陌生漢子,說是事敗則死,乘危下了毒手。事實經過大致如此。”

“妙手先生”低下了頭,半晌才抬頭道:“你知道對方來曆嗎?”

“不知道,但知道與一個叫‘過路人’的是同一來路。”

“‘過路人’?”

“是的‘過路人’曾化身錦袍蒙麵人暗算在下,翠玉耳墜也是對方所奪,目前佛心也已落入對方之手……”

“妙手先生”栗聲道:“‘過路人’曾冒充錦袍蒙麵客?”

“是的。”

“曾對你下毒手?”

“不錯。”

“而這陌生漢子又對你下殺手?”

“一點不錯,已死的‘七星故人’也曾對在下施過殺手。”

“這……這……怎麽可能呢,”

徐文心中一動,道:“閣下知道對方的來曆?”

“妙手先生”答非所問地道:“完會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麽?”

“妙手先生”目中流露極度困惑之色,舉眼向天,才沉重地道:“此中內情十分複雜,又須假以時日澄清!”

徐文毫不放鬆地道:“閣下是知道對方來曆的了?”

“不知道。”

“但閣下曾說不可能,除非……那是什麽意思?”

“那是我的推測,但那推測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不能成立!”

“閣下好像言不由衷?”

“徐文,一月之內給你答複,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閣下準能踐約嗎?”

“妙手先生”莊重地道:“笑話,這樣好了,屆時你可以找令嶽丈蔣尉民理論。”

“天台魔姬”突然粉腮一變,插口道:“弟弟,你何時與蔣姑娘訂的婚?”

徐文尷尬地道:“沒有呀!”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聲道:“徐文,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能自食其言?”

徐文麵上一熱,道:“閣下到底知道多少?”

“你的事不敢說全知,十之七八是有的。”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弟弟,是真有這回事了?”

徐文又斷然道:“沒有。”

“妙手先生”冷冰冰地道:“徐文,事與老夫無涉,但明珠那孩子是老夫從小看大的,你不能欺負她!”

“欺負?”

“你不該接受她的耳墜於前,又親口許婚於後?”

“耳墜是她贈送的,當時並未附有條件。”

“豈能說是條件,你忘了雙方家長早年之約了麽?”

徐文倒抽了一口冷氣,期期艾艾地道:“這……當初並沒有依禮完成婚約,僅是口頭一句話……”

“嗯!那不久前蔣府的承諾又作何解呢?”

“什麽承諾?”

“你答應‘毒功’消散之期,即踐約之日,有這回事吧?”

“有的。”

“但你卻否認?”

“事實很簡單,‘毒功’根本無法消散……”

“誰說無法消散?”

徐文心頭一震,道:“難道……”

“不錯,蔣尉民業已尋到散毒之方,他說,即使付出極大代價,亦在所不惜!”

徐文默然了,心頭如巨浪般起伏不已,他想到蔣尉民父女在自己窮途末路之下,所給予的溫情,那是彌足珍貴的……

“天台魔姬”粉脫一慘,眸中淚光瑩然,淒怨地道:“弟弟,願後會……有期……”

說完,如飛而逝。

“大姐!”

徐文脫口叫了一聲,彈身追去。“妙手先生”晃身截在頭裏,道:“不必追了!”

“閣下什麽意思?”

“你不能辜負蔣尉民父女對你的殷望!”

徐文怒聲道:“閣下未免管的太多了……”

“你不想想‘天台魔姬’的為人,她能與你匹配麽?”

“閣下可知在下欠她多少人情?”

“人情與婚姻豈可扯為一談。”

“閣下請便吧。”

“徐文,你會後悔莫及的。”

“那是在下個人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但老夫受人之托……”

徐文一抬手阻止對方話頭,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歡旁人幹涉私務,閣下不是受托做月老的吧?”

“你毀約了?”

“誰說的?”

“如此你馬上到開封蔣府,自作交代吧!”

徐文想到“天台魔姬”的一往深情,和她方才淒怨而離的神情,覺得十分內疚,然而想及自己血仇未報,生死難料,“無影摧心手”之毒未散,根本談不上兒女之私,蔣明珠也好,“天台魔姬”也好,自己能接受任何一方的情意嗎?

心念及此,苦苦一笑,從懷中取出翠玉耳墜道:“煩閣下將此物交回落世叔,在下的苦衷他能諒解的!”

“妙手先生”一怔道:“你得回此物了?”

“是的,從‘過路人’手中。”

“嗯!不過……老夫不能替你辦這件事。”

“為什麽?”

“這是明珠那癡心丫頭親手給你的定情之物,你絕交也好,斷情也好,毀約也好,你自己去向她交代吧!”

徐文大感為難,覺得有些牽腸掛肚,尤其“妙手先生”的話,每一句都像一根利刺戳在心上,想起在蔣府酒醉書齋,蔣明珠夜半侍茶,那已充分說明了她芳心所願,而“散功踐約”之語,的確是自己答應的,雙方又是世交……

“妙手先生”又道:“徐文,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蔣尉民為了你這隻毒手,日夜奔波,千方百計探求散功之方,眼前已有眉目,那番苦心孤指,你會漠然視之吧?”

徐文百感交集,痛苦地哼一聲,但這根本無法消解的毒功,蔣尉民居然會找到解毒之方,可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好奇的驅使下,脫口問道:“蔣世叔得了什麽能散毒功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