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魔姬”恨徐文對她冷酷無情,兩種利器同時出了手,徐文險極地避開了第一旋飛刃,連意念都不曾轉,第二旋又告電閃圈來。

徐文不由亡魂盡冒,他身中數枚“素女神針”,氣血受阻,真力提不起來,眼睜睜望著光圈曳至,卻無法閃避,更談不上封阻……

就在這生死交關之際,飛對意外地倒飛回“天台魔姬”手中。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地獄書生’,你已經死了一次!”

徐文沁出了一身冷汗,但仍狂傲地道:“你為何不下手?”

“哼!你想死很容易,你所中的‘素女神針’,就足以製你死命。”

“如我不死,會要你的命。”

說完,轉身踉蹌奔去。

“天台魔姬”大聲道:“你真的想死?”

徐文充耳不聞,掙紮著向前奔去……

他這一奔行,神針將循血道直攻心脈,勢非穿心而死不可。

“站住!”

喝話聲中,“天台魔姬”截在身前。徐文不期然地止步,栗聲道:“怎麽樣?”

“你當真想死?”

“什麽意思?”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才鐵青著臉道:“我替你取出身上的神針。”

徐文意外地一愣,隨道:“用不著!”

“哼!”

冷哼聲中,“天台魔姬”一掌劈了出去,徐文應手而倒,“天台魔姬”伸右掌,自運功力,掌心頓呈玄玉之色,然後隔空三寸,在徐文周身遊動了一遍,一根根細針,脫體而出,吸在掌心之上。

這不過刹那間事。

正當她以奇門功力,吸盡了徐文身中的神針之際,徐文猛從暈眩中清醒,一見“天台魔姬”俯身在側,怒喝一聲:“你找死!”

身形一扭,彈了起來。

“哇”的一聲慘哼,“天台魔姬”栽了下去。

徐文隻覺渾身舒暢,真氣流轉如初,蜂螫的感覺盡失,一眼瞥見“天台魔姬”

掌心所附的神針,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道了一聲:“錯了!”

伸指往“天台魔姬”身上點去,當手指將觸及那豐腴誘惑的胴體時,他怔住了,手指竟然點不下去。

俊麵一變再變,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

顧不得這多了,他在心裏暗叫了一聲,落指如雨,點遍了她周身三十六大穴,然後取出三粒白色丹九,塞入她的口中,輕輕一點“喉結穴”,丹刃頂喉而下。

隻這頃刻工夫,他出了一頭大汗。

指尖觸及柔膩肌膚的那種微妙感覺,似乎仍未消失大約半盞熱茶工夫,“天台魔姬”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徐文冷冷地道:“你也死了一次!”

“天台魔姬”翻身而起,一臉茫然,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倒下去的,她僅有的記憶,便是身軀被輕輕碰了一下,知覺隨之喪失……

徐文接著又道:“你是本人手下第一個死而複活的人,咱們從此兩不相欠,再見了!”

身形一彈,如飛而逝。

“天台魔姬”幽怨地歎了一口氣,跟著離開原地。

且說,“地獄書生”徐文一路疾奔,足足一個時辰才登上官道,他緩了勢子,安步徐行,心裏盤算著該回家去,還是繼續在外麵闖蕩。

以他的身形相貌,穿章打扮,徒步走在官道之上,的確十分惹人注目,但他毫不在意,隻顧想心事。

驀地

一陣呻吟之聲,傳入耳鼓,他不經意地轉目一看,隻見道旁一株古榕之下,躺著一個黑衣人,一頂大涼笠遮住了頭麵,呻吟之聲正是由他發出的。

徐文心想,大概是什麽路人得了急病,才會倒在路邊呻吟。他瞥了黑衣人一眼,繼續前行,呻吟之聲反加淒厲,像是十分痛苦。他走了數丈,憋不過好奇之念,又折了回來,徑直走到那人身畔。

那人似乎覺察有人走近,呻吟之聲立即停住,但身軀卻抖動不止,顯然是在勉強忍住痛苦。

徐大開口發話道:“朋友,什麽回事?”

黑衣人答了話,聲音是顫栗的:“你是道上朋友麽?”

“是的!”

黑衣人掀開了遮臉的涼笠,失神的雙目,打量了徐文幾眼,然後又把涼笠遮上。

隻這一眼,徐文已看出對方是一個半百老者,右頰上有半個手掌大一塊刺目的疤痕,對方的動作,使他很不耐,正待轉身離開……

黑衣人卻又開了口:“小友是誰?”

“‘地獄書生’!”

“什麽,你……便是‘地獄書生’?”

“不錯!”

“如此你請便吧!”

徐文大感奇怪,一句話反使他打消去意,要追問個明白。

“閣下什麽意思?”

“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閣下是以正太君子自居了?”

黑衣人緘口不答,但卻微起哼聲,顯然他已熬不住痛苦。

徐文話鋒一轉,道:“閣下是生病還是受傷?”

黑衣人的牙齒格格一陣作響,冷漠地道:“你還是請便吧!”

“在下要走,你留不住,在下不走,你說了等於白費。”

“你……想怎麽樣?”

“把事情弄明白,閣下有名號吧?”

“沒有”

徐文乖戾之性大發,一揮手把黑衣人遮臉的涼笠掃飛數丈之外,寒聲道:“閣下莫非見不得人?”

黑衣人雙目圓睜,像是怒極,身形一起,但剛起得一半便栽了回去。徐文目光在對方麵上繞了幾繞,脫口道:“閣下是中了蝕心劇毒!”

黑衣人驚愕地張大了口,好半晌才迸出聲音道:“小友……如何知道?”

“閣下中了劇毒,而能不當場斃命,內功必然高得駭人……”

“你……”

“不必驚奇,區區在下對於‘毒道’還略諳幾分。”

“哦!小友……”

“閣下雖以內元逼住毒性,不使攻心,但仍然活不了,大概半刻時間之內就得一命歸西,閣下中毒到現在多少時間了?”

“五天”

“五天?”

徐文不禁栗聲而呼,對方中毒五天而不死,大大超出他估計之外。

黑衣人喃喃地道:“我……自知不行了,唉!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閣下傷在何人之手?”

“仇家!”

“誰?”

“這點恕難奉告。”

徐文俯下身去,用手一探對方經脈,然後再翻開眼瞼,陡地全身一震,後退了數步,心裏湧起了幾種不同的意念

從毒性手法,他斷定施毒者是自己的父親,那對方口中的仇家也便是父親,彼此之間是什麽樣的仇怨呢?

自己該殺了他,消滅一個仇人?

任他毒發而死?

救他?

當他想到“救他”之時,自己也覺得荒誕可笑,為什麽會有這種意念?為什麽要救父親的仇人?但他不難知道之所以產生這意念的根源,是因為他一向清楚父親並非正人君子,也許眼前這黑衣人是無辜的,也許是受過害的,身為武人,自不能逃出恩怨兩個圈子之外。

他冷傲、乖戾、任性,是環境使然,在這種性格之下,潛存了一絲與生而來的善良這一先天的本質,被後天的性格所抑製,但卻時時不自覺地流露,這使他的作為善惡互混,形成了矛盾,當然,這是他內心的矛盾,外表上,旁人是無法覺察的,否則他不會被冠上“地獄書生”的外號,在同道眼中,他是一個恐怖的人物。

方才黑衣人所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便已替他的身分下了注腳。

於是,他忍不住又追問道:“閣下的仇家是個可怕的人物嗎?”

黑衣人切齒道:“惡魔,卑鄙,人神共憤,他不配稱為人!”

徐文的心像是被巨錘撞擊。

“閣下說死不瞑目,竟是何仇何恨?”

“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說出來對你或許有好處?”

“我不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好處。”

“如果在下能為你解毒?”

黑衣人的眼睛,再度瞪大激顛地道:“你……能解此劇毒?”

“不錯,與殺你一樣的便當!”

黑衣人窒了一窒,目中散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喃喃自語道:“我必須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徐文心念一決,道:“閣下說出原因,在下為你解毒?”

“是條件麽?”

“就算是吧。”

“如此我告訴你,本人仇家是‘七星堡’堡主!”

徐文渾身起了一陣寒栗,沉聲道:“七星幫生徐英風?”

“不錯,正是那老匹夫!”

“彼此何仇?”

“奪妻滅嗣之仇!”

除文不自覺地又退了一步,奪妻滅嗣,其夥不共戴天,父親真的做過這人神共憤之事麽?

他心裏再次起了矛盾,如果救了他,無異替家門保全一個可怕的仇人,如果殺了他,自己說過要為他解毒。這兩個不同的意念,使他再次陷入痛苦與矛盾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會突然仁慈起來,下不了決心殺這個黑衣人?

“閣下尊名?”

“上官宏。”

“上官宏!上官宏……”

“小友,如你能解了本人所中劇毒,將來必有以報。”

徐文一瞪眼道:“我該殺你!”

黑衣人麵上的肌肉一顫,定定地瞪著徐文,揣不透這恐怖煞星易變的意向。

徐文接著又道:“但在下曾說過要為你解毒,自不能不算數,這是解藥,拿去!”

話聲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投與黑衣人。黑衣人接在手中,道:“小友,本人記住這筆人情!”

徐文冷冰冰地道:“大可不必,也許下次見麵我會要你的命。”

黑衣人又是一窒,但他隨即把凡丸天入腹中……

徐文仰首望天,深深地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地獄書生”

竟然救活一個可怕的仇人,這事如果傳入江湖,豈非是一件令人難信的新聞。

黑衣人已開始跌坐,運功迫毒。

徐文慢慢移轉目光,心想,此刻殺他還來得及。

他向黑衣人欺近數尺,距離伸手可及。

但他的手剛揚起,又放下了。

驀地

頭頂濃技密葉之中,一陣“嘩啦”作響,徐文又迅快地暴退三丈,隻見一團黑影,從樹頂下瀉,墜地無聲,定睛一看,心頭為之劇震。

一個肉球似的白頭怪老,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拍拍灰,望著徐文齜牙一笑,道:“小子,你既然要救他,為什麽又想殺他?”

這怪物,正是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喪天翁”。這怪物隱身樹頂徐文沒有發覺,楞了一楞之後,道:“這不關閣下的事!”

“喪天霸”嘿地一聲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對我老人家如此說話,若非看在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斃了你。現在你可以去了。”

徐文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

“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

肥短的手掌一揮,一道狂飆匝地卷起,徐文被震得踉蹌倒退了七八步。

徐文乖戾之情被激發,一彈身,射向“喪天翁”。“喪夫翁”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當雙方身形即將碰撞的刹那,“喪夫翁”不知如何挪動的,鬼魅般地換了方位,徐文殺手未施。眼前人影已杳,意念還來不及轉,一道排山勁氣,卻從後湧來。

“砰”的一聲,徐文飛栽到三丈之外,但卻沒有受傷,他一骨碌彈了起來,眼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

黑衣人長身而起,一見“喪天翁”在側,忙施禮道:“老前輩,晚輩再世為人!”

“結果如何?”

“晚輩追蹤他兩日夜,終於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見,他竟然學會了施毒,晚輩猝被毒襲,被他走脫了。”

“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時日吧。”

“噫!他……”

黑衣人目光一轉,發現了數丈外的徐文,立即揚聲道:“‘地獄書生’,承你的情了,容後再報!”

“喪天翁”冷哼了一聲道:“這小子行事莫測,他方才還想殺你呢……”

徐文片言不發,轉身飛掠而去,從對方剛才的幾句交談中,他意識到堡中必然發生了事故,而父親竟然不是這黑衣人上官宏的對手,的確,自己是保全了一個可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慣了的他,仍不後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毀了黑衣人,“喪天翁”必不會放過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獨門解藥,準死無疑,如果說錯,便是不該給他解藥。

另一方麵,如果對方知道自己的來曆,後果就難逆料了。

黑衣人與“喪天翁”既是一道人物,看來必非等閑之輩.他說與父親結的是“奪妻滅嗣”之仇,那父親的行為,的確不可原諒,隻是為人子者,又將如之何呢?

他忽然動了鄉心,決定返堡一行。

於是,他取道“七星堡”。

經過幾日夜的奔馳,踏上了家園故土,他感到有些膽怯,此次專程赴開封求親,自己中途變卦,此事該如何向父親解說?當然,醜媳婦難見公婆,他不能不見父親。

“七星堡”巍然的堡摟在望,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堡門奔去。

他奇怪何以堡前不見人影,至低限度,在他進入“七星堡”十裏範圍之內,該有人前來迎接才對。

鐵皮包釘的巨型堡門八字形敞開,靜悄悄地闃無人聲。

一絲不祥的預感,襲上了他的心頭。

一顆心登時撲撲亂跳起來,他像突然發狂似地衝入堡門。

一陣腐屍惡臭,撲鼻而來,徐文不由膽裂魂飛,並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屍觸目皆是,紫黑的血漬,凝結成了一幅幅驚心怵目的圖案。

無可置疑,“七星堡”業已遭了血洗。

徐文目眥欲裂,步履踉蹌地奔向正廳……

一幕慘景入目,他隻覺得天旋地轉,靈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剝離肉體,他釘立在階沿之下,身形搖搖欲倒。

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別綁了六具死屍,那六副麵孔,他熟而又熟,正是幫中頂尖好手,被父親倚為心腹的七星八將之中的六大將,一個個齜牙努目,像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橫七豎八的盡是堡中執事人等的遺骸。

這是驚人的慘劇,有計劃的屠殺。

“母親!”

他歇斯底裏地狂叫一聲,奔入內院,異外地後院沒有一滴血漬,也沒有半具死屍,隻是寂如鬼域。

難道母親幸免於難?那些丫環仆婦呢?

他喪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間、花園、通道,什麽也沒有發現。

淚水,到此刻才開始滂淪傾瀉……

天黑了!

天亮了!

徐文從極度悲傷中解脫出來,隨著升起來的是恨,無邊的恨。

我要報仇!報仇!報仇!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上官宏,幫凶的當然也不在少數,“喪天翁”

可能是其中之一。

離堡不及一月,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連做夢都估不到。

父親,照“喪天翁”與上官宏的談話,顯然還活在人世。母親呢?成了生死下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

他很奇怪,“七星幫”徒眾不少,罹難的不過十之一二,何以沒有人出來善後?

他含悲忍淚,埋葬了所有屍體,然後,離開了這傷心之地,帶走的,是滿腹仇恨,與兩肩血債。

第一步,他必須先找到父親,然後共謀複仇之計。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七星幫”名雖為幫,但這些年來,已很少參與江湖活動,而他,奉父親嚴令,出堡之後,從不吐露過身分,是以江湖中但聞“地獄書生”之名,而不知其來曆,無是,他想到了複仇之計。

由於這一決定,他不急於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報血仇,隱瞞起自己的身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設法接近仇人,然後伺機下手。

夜漏將盡,旅邸中,一間上房之內,燈光熒然,一個獨臂少年書生,兀坐窗前,時而怒目切齒,時而垂首長歎,容顏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變的“地獄書生徐文”。

幾天來,他不知饑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錐心瀝血的回憶中,悲憤已折磨得他神采盡失,骨立形消。

人的精力具有權限的,心靈上的侵蝕,遠勝肉體上的折磨。

徐文不如不覺中伏桌而眠,過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時的靈警。一條高大的人影,幽靈似的來到了他的身後。

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著錦袍,彩巾蒙麵,頂上露出灰白的頭發。

徐文呼吸沉重,熟睡方酣,絲毫也不覺察有人來到身後。

錦抱蒙麵人手掌徐徐揚起,對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猶豫什麽,沒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錦袍蒙麵人的手掌揚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徐文依然一無所覺。

最後,錦袍蒙麵人似已下了決心,一掌拍落下去。

徐文連慘號之聲都未曾發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鮮血淚淚而湧。他沒有死,他睜開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幾乎突出眶外,拚起殘呼力氣,顫栗地嘶喚道:“爹,您老人家……

為什麽要取孩兒性命?”

錦飽蒙麵人沒有答腔,身軀卻抖戰了一下,但手掌卻揚了起來……

徐文心頭掠過“天台魔姬”所說的故事,倏然悟到這便是曾一度要毀自己的錦袍蒙麵人,他,不會是自己的父親,雖然衣著身形無一不肖……

他淒厲地吼叫道:“你是誰?”

對方仍不開口。

徐文掙命地滾轉身軀,隻要移近數尺,能接觸到對方身體的任何部位,便可立致對方於死命。

但,他的打算歸於徒勞,身軀方一蠕動,對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

半聲慘號,劃破黎明前的寧靜,徐文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陣,不動了。

錦袍蒙麵人俯身探了他的脈息心房,證明已斷了氣,像來時一樣,悄然而逝。

半聲慘號,業已驚動了鄰近房客,紛紛開門探視,有人驚呼一聲:“出了人命了!”

一時步履雜遝,人聲如潮,齊湧上了這間上房。

店主氣急敗壞地喊嚷道:“人命關天,小二,趕快報官相驗!”

然後作揖打能地請走了那些看熱鬧的旅客,把房門上了鎖,眾旅客怏怏散去,但仍三五成群,談論不休,從外表看,徐文是一個落魄書生,同時隻有一條手臂,死狀又是七孔溢血,看來象是中毒暴斃。謀財、仇殺,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個謎。

不知過了多久,徐文複蘇過來,發覺自己躺在房門地上,靠頭的地方,一片斑駁的殷紅,他猛地省起被錦袍蒙麵人擊倒的那一幕。

曙光透進窗欞,使燈光顯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並沒感覺什麽太大的痛楚,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明記得對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鮮血,倒地不起,第二掌,雖然他立失知覺,但回憶刹那的情況,那是致命的一擊。

對方有意要自己性命,當然不會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藥,也未療傷,竟然傷勢不重,的確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台魔姬”,上次他在運功療傷時遭災襲,按理決無活命的道理,而竟然奇跡似的活了,起初他認定她別有所圖而虛構了那動人的故事,現在自己親身經曆,證明她當時說的全係事實。

除非是她,有這本領使自己複活,但她人呢?

他忽然覺得對她的態度似乎太冷酷了些……

想盡管想,卻事無佐證。

他的意念又回到神秘的錦袍蒙麵人,當然,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天下再狠毒凶殘的父親,也不會殺害自己的子女,何況,沒有任何理由使得父親動了殺機。

那對方是何許人物呢?

為什麽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完全一樣?

為什麽連身形也略無差別?

為什麽要取自己性命?

他想不透其中蹊蹺,搖搖頭,站起身來,全身有一種虛飄飄的感覺,撩一把用過的水淨了麵,理了理衣衫,正待開門……

突地

房門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這房中,大爺,是五更天時發現七孔流血暴斃的!”

“事實真的是如此?”

“小的鬥膽也不敢欺騙。”

“開門驗過屍再說。”

徐文怔了一怔,不願與這些俗人惹厭,打開後窗,飛登屋頂,飄然而離。

店主開了鎖,推開房門,“差役”“忤作”人等一湧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內空空如也,隻剩下地上幾攤紫色的血清。

為首的那名師爺三角限一翻,向店主喝問道:“怎麽回事?”

店主打著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屍體是鎖在房內的,眾位旅客可以作證!”

“照你這一說,死人複活而遁了不成?”

“這……這……”

“莫非毀屍滅跡?”

店主兩膝一軟,跪了下去,臉色蒼白,汗珠滾滾,顫聲道:“大爺明鑒,小人不知其中究竟!”

“鎖了回衙!”

“喳!”

差役之一,應了一聲,抖了抖手中鐵鏈,就要往店主頸上套落……

就在此刻,一個幹嬌百媚的女子,在房門口出現,脆生生地道:“還是省了吧!”

那名趾高氣揚的師爺,轉頭一看,陡地臉色大變。

現身說話的正是“天台魔姬”,無巧不巧她與徐文落在同一間店中,先後發生的事,她完全清楚,隻是她不願與徐文碰麵,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數天前的那一幕,她還不能淡忘,她的美豔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天台魔姬”望著手足無措的師爺道:“沈伯剛,恭喜你改行做了師爺,別人不知,難道你不曉,江湖詭譎,何必惹火燒身,店主是無辜的,你看著辦吧。”

說完,姍姍而去。

姓沈的師爺定了好一會神,把手一揮道:“回衙!”

且說徐文離了旅邸,一口氣奔出鎮市之外,才緩下身形,腦海中仍晃動著錦袍蒙麵人的影子,這假冒父親形象,三番兩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誰?

隻有一個解釋,對方可能是自己無意中結下的仇家,忌殫自己的殺手,故而冒充父親的形象,比較容易得手,但對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呢?

謎!

不可解的謎。

突地

身後傳來一個極其耳熟的女子聲音道:“‘地獄書生’,慢走!”

徐文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來的赫然又是“天台魔姬”。她的確像陰魂不散似的老纏著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負的血仇,自己曾決心改變作風,換一個麵目做人,從事索仇,以“天台魔姬”的能為,倒很有利用價值。

俗語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個人要改變定了型的性格,的確很難,但在受了極大的打擊,或是極欲達到某種目的的情況下,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徐文淡淡地道:“有何見教?”

“天台魔姬”本來預備接受他的冷漠,這態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天你似乎與平常不同?”

徐文一笑道:“在下忽然感到過去對姑娘的態度太不該!”

“為什麽?”

“過去事出誤會……”

“指什麽而言?”

“錦飽蒙麵人的事件。”

“你相信了?”

“相信了,而且我發誓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誰?下手的目的何在?”

“上次你曾說那是你父親?”

“是的,那是根據姑娘的描述,到今天淩晨……”

“你證實了對方不是令尊?”

“噫!姑娘也知道……”

“我看到了全部事件的發展。”

“哦!難怪……”

“難怪什麽?”

“在下自料必死……”

“而你又活了,是嗎?”

徐文從內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這倒不是裝出來的,深深一躬道:“在下謹謝援手之德。”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我一直旁觀,沒有出過手,事實上我也不是錦飽蒙麵人的對手……”

“但在下何以死而複活呢?”

“也許將來你仍會經曆這種事。”

“在下不解。”

“這……不說也罷,將來你會明白的。”

徐文滿腹狐疑,他揣不透對方話中之意,本來他生相十分俊逸,隻是眉目之間不時流露的那股乖戾之氣,使他的風采打了折扣,現在,他為了報仇,決心改變性格,爭取別人的好感,完全收斂了那冷酷乖戾的氣質,雖然此刻他十分憔悴,但掩不了天生的風采,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一條手臂。

“天台魔姬”何以無視於他的殘缺,而傾心示愛,的確令人不解,但天下事很多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男女愛悅,更是難測,一般人歸之於一個“緣”字,可惜,徐文對她毫無愛意,他深深厭惡她那冶蕩之態。

“兄弟,你願意接受我這稱呼嗎?”

徐文心裏打了一個結,暗罵她無恥,但口裏卻爽快地應道:“可以!”

“那你也願意叫我一聲大姐?”

“以年紀而論,這原無悖情之處。”

“你答應了?”

“是的。”

“天台魔姬”登時心花怒放,一層薄薄的紅暈,飄上粉腮,柳眉如畫,秀眸充波。她很美,很動人,這一點徐文是不否認的。

她怔了怔,正色道:“兄弟,你似乎有極大的心事?”

徐文心中暗生警惕,故意一挑眉,反問道:“何以見得?”

“昨夜你在旅邸中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唉聲歎氣,你不否認吧?”

徐文被觸及內心深處的創傷,幾乎忍不住流下淚來,但他終於忍住了,讓血淚往肚裏流,不經意地一笑,詭辯道:“我是偶然想起這些日子迭遭的不如意事,其實說穿了並沒有什麽,身為武林人必須接受這些挫折,當然,有些事是曲在自己!”

“天台魔姬”七巧玲瓏,當然不滿意這種解釋,但也無話可說,轉口道:“你似乎突然變了很多?”

“是嗎?也許這是曆練的結果。”

“對於錦袍蒙麵人,你有沒有什麽端倪?”

“半絲端倪都沒有。”

“你要報仇?”

“當然。”

“這……很難!”

“很難?”

“嗯!以我兩次眼見,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還不是他的對手。我想了很久,想不出他的來路,像這等高手,為數不多……”

“那就不一定了,能人頭上有能人,一山還比一山高,如果是平素不行走江湖的人物,你根本無法猜起。”

徐文口裏說著,心裏卻又另打上了一個結,他原來認為對方冒父親形貌便於對自己下手的推測否定了,以對方的身手,取自己性命不難,何必多此一舉,更令人不解的是對方不曾開過口,也不說明下手的原因,這是武林中罕有的事。

難道他真的是父親本人?

但這意念,隨即被情理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天台魔姬”又開了口:“兄弟,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出身來曆嗎?”

徐文一震,歉然道:“大姐,請原諒小弟格於師訓,目前不便奉告!”

“天台魔姬”卻毫不為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有同樣的苦衷。”

這句話,當然是告訴徐文,他大可不必反問她的來曆。

“大姐,我們是巧遇嗎?”

“可以說是,我是趕赴一個地方參加一個大典,想不到我們先後投入了同一旅邸,這不算巧嗎?”

“參加什麽大典?”

“你聽說‘衛道會’這名稱沒有?”

“這倒不曾聽說過!”

“三日後,該會舉行立舵大典,曾請江湖各幫派和知名之士觀禮!”

“哦!大姐也在被請之列?”

“是的。”

“那大姐是知名之土了?”

“天台魔姬”嬌嗔道:“兄弟,別對我來這一套。”

徐文心念電轉,自己如能參與這大典,說不定能碰上要找的仇家,至少,可以藉機打探一些線索,轉念之中,隨道:“這‘衛道會’顧名思議,是以除魔衛道自居了?”

“大概是!”

“會主是何許人物?”

“你看吧!”

說著,遞過一份大紅柬帖。

徐文接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寫的是:

敬啟者:百年以遠,武道式微,正義不彰,武德敗壞,武節蕩然,魔長道消,有目共鑒。有心同歎,誌士扼腕!爰約集正義之士,組此衛道之會,期能重振武德,消彼魑魅,謹訂於丁醜上已,假桐柏之陰,舉行立舵大典。

恭請俠駕光臨

衛道會會主頓首

柬帖上,並沒有說出會主是誰,這種帖式,也可以說大違常情。

徐文遞回“天台魔姬”之後,困惑地道:“會主到底是誰呢?”

“天台魔姬”螓首一搖,道:“不知道!”

“日期訂在上已,距今天整整還有三天,能趕到桐林山嗎?”

“日夜兼程,大概可以。”

如此大姐該動身了……”

“你不去嗎?”

徐文內心極想去,但表麵上不得不說道:“小弟並未在被邀之列。”

“天台魔姬”輕聲一笑道:“想來是傳柬的人找不到你,否則以你‘地獄書生’的名頭,焉有不被邀之理。去吧,我保證無人敢擋駕。”

“妥當嗎?”

“有何不妥?兄弟,你的確變得太多了,這不像你往日的行徑……”

“會名衛道,旨在除魔。大姐,恕小弟直言,你我在江湖中的聲名,不會被人目為正道之士吧?”

“天台魔姬”放任地一陣格格嬌笑道:“兄弟,你我又做什麽人神不容的惡事?

外號自外號,人我自為之,越發的要去,見識一下這些自命衛道之士,到底是些什麽嘴臉。”

“好,去!”

“我們這就走!”

桐柏山,地當豫鄂之處,主脈之北,數日來,各色武林人物,絡繹載途,有如山**上,人潮之中,有一個獨臂書生,伴隨著一個嬌媚絕倫的婦子,他倆,正是前來參與“衛道會”立舵大典的徐文與“天台魔姬”。

有許多認識他兩人的,都對他倆側目而視,大有敬鬼神而遠之的意味。

“天台魔姬”是隻要有徐文在側,便什麽都不在意了。

而徐文卻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山口,設有迎賓閣,是臨時搭蓋的彩棚。來賓先在棚中接受茶點招待、然後登山。登山通道,恰在迎賓閣出口,閣門之處,一名黑衣老者率八名弟子,專司迎賓。

徐文與“天台魔姬”憩息了片刻,相偕起身,向閣門走去……

黑衣老者雙手一拱,自報名號道:“敝人‘衛道會’黑旗堂掌堂吳一峰,職司迎賓,兩位請出示柬帖!”

“天台魔姬”媚笑一聲道:“如果沒有請柬呢?”

“恕不接待!”

“請柬散發的對象是哪些?”

“各門派幫會與武林中知名之士!”

“何者方算是知名之士?”

“這……恕本人不便作答,本人職司迎賓。”

“以‘地獄書生’之名,可有資格與會?”

黑旗堂主吳一峰麵色一變,目光不期然地注向徐文,半晌沒有答腔。顯然,他早知兩人來曆,隻是格於職司,他無法作主。

就在此刻

一名黑衣人,由山口內飛奔而至,向吳一峰施了一禮,道:“稟堂主,弟子奉命傳言!”

“哦!”

吳一峰退到一側,黑衣人向他低語了數聲,然後掉頭回山。吳一峰疾步上前,向徐文抱拳道:“柬帖疏漏,敝會主深致歉意,少俠請!”

徐文大感意外,目光膘向了“天台魔姬”。“天台魔姬”把自己的一份請帖送了過去,然後一揚眉,道:“兄弟,登山吧!”

徐文頷了頷首,與“天台魔姬”並肩而行,心中的疑雲卻掃不開,“衛道會主”

竟然派人傳今邀請自己與會,還致歉意,的確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會主是何許人物呢?“地獄書生”四個字在江湖中被視為魔鬼化身,該會以“衛道”為名,似乎沒有結納自己的必要,難道其中別有蹊蹺?

“天台魔姬”盈盈一笑道:“如何!我保證你能與會,兄弟,你的名頭真響亮哩!”

徐文“唔”了一聲,道:“可惜不容於正道!”

“什麽正道邪道,武林中多的是沽名釣譽之徒,口是心非之輩,表麵上道貌岸然,其心其行可誅而有餘。兄弟,何必妄自菲薄?”

“大姐說的也許對。”

蜿蜒的馬道,繞過一座不太高的山峰,眼前現出交椅似的地形,雙峰環峙,背靠峻嶺,當中是一片平陽,遠遠可見紅牆綠瓦,屋如魚鱗。

一撥一撥的觀禮賓客,匆匆而過。

徐文與“天台魔姬”好整以暇,安步當車,直似遊山玩水,其實,徐文的心弦,早已繃得緊緊的,他在想,如果發現上官宏、“喪天翁”、錦袍蒙麵人等在座,自己該采取什麽措施?若憑力敵,恐怕大誌未酬身先死;憑智取,而不使任何一個仇人漏網,是件很辣手的事。

他最擔心的,是恐怕一時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而壞了大事。

轉過山環,距離那片新建的房舍更近了,隱約可見不停流動的人潮。

眼前,是一片苦竹林,疏落有致,飽含大自然風韻。

突地

徐文的腳步被釘住了,雙目神采奕奕,射向竹林的右下方。

一條纖巧的紅衣人影,俏生生地站在一塊突石上,似在閑眺山景,山風拂動著火般的衣袂,隱隱約約展露了那雪白的肌膚。

徐文渾然忘我,一顆心早已飛到紅衣人影身畔。

“兄弟,怎麽了?”

“天台魔姬”業已發現了這使她刺心的一幕,但仍輕聲地問。

徐文忘其所以地道:“是她,紅衣少女,今天我非問出她的來曆不可!”

“天台魔姬”的臉色變了,恨怨交集。但徐文沒有看到,他移步向紅衣少女立身之處走去,他忘了功力不可測的“橋中人”,也忘了紅衣少女前此對他的態度。

“天台魔姬”感到一陣心碎,她發覺,他對她仍然毫無愛意,他的心,仍係在紅衣少女身上。她恨恨地一跺腳,幽幽自語道:“我何必作繭自縛?”

徐文根本忘了“天台魔姬”的存在,自顧自地走去。

當他快要走到紅衣少女身後,目光掃處,不由呆了。

緊靠突石邊緣的竹葉之後,還有一個人,一個俊秀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徐文並不陌生,正是“聚寶會”少會主。一股莫明的妒意,從心內升起。“聚寶會”在江湖中可說是一個下三流的組織,不擇手段地巧取豪奪,不久前綁架開封首富之女蔣明珠,便是一例。

紅衣少女仙露明珠,與這類人物交往,的確是一種敷衍。

白衣少年一轉頭,發現了徐文,登時麵色大變,驚呼一聲道:“‘地獄書生’!”

紅衣少女聞聲回頭,正好與徐文照麵。

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完美的,這句話的確不錯。徐文的目光乍與紅衣少女接觸,他像觸電似的一震,仿佛天地間隻有她這麽一個美人。

紅衣少女粉腮一沉,道:“閣下幸會!”

徐文隻有一臂,所以他的禮數隻有含首與躬身一途,當下一含首道:“的確是幸會!”

白衣少年快步走到紅衣少女身側,驚愕地道:“薇妹,你們是素識?”這一聲薇妹,顯示出兩人之間關係的不平凡.徐文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紅衣少女溫柔地對白衣少年一笑道:“小妹曾受過他的恩惠!”

“是薇妹的恩人?”

“可以這麽說。”

“可是他……”說著,向徐文瞟了一眼。

“怎麽樣?”

“卻是小兄我的仇人!”

“仇人?什麽樣的仇?”

“擅闖敝會,殺人劫人。”

“啊!”

徐文一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本已抑製了的乖戾煞氣,又在眉目之間湧現,盯視著白衣少年冷哼了一聲道:“你算什麽東西!”

白衣少年似乎對徐文有所懼憚,沒有開口。

紅衣少女語帶怒意地道:“‘地獄書生’,不要開口傷人!”

徐文眼中冒出了火花,但強忍住道:“在下請教姑娘芳名?”

“我叫方紫薇。”

“方姑娘何以與這類人交往?”

“閣下的這類人是什麽意思?”

“江湖宵小,卑鄙齷齪。”

白衣少年麵上可就掛不住了,反唇相譏道:“‘地獄書生’,閣下的雅號及為人,在江湖中也未見高明?”

徐文帶煞的目光向他一繞,不屑地道:“你還不配說這種話!”

紅衣少女慍聲道:“我曾受過閣下援手之恩,將來必有以報……”

“在下從不曾有過望報之心!”

“那是另一回事,閣下是赴會來的?”

“不錯!”

“何不移駕會場?”

徐文為之氣結,這種拒人千裏的態度,大大傷了他的自尊心,一咬牙,沉著臉道:“方姑娘,在下敬謹忠告,慎防狼子野心,免貽依戚!”

說完,轉身就待離開-一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這等人參與衛道立舵大典,對大會是何種玷辱。”

這句極盡侮蔑的話,任何人都受不了,何況是生性狂傲的徐文,雖然他自誓改情易性,從事複仇,但“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尚且拔劍而起。

他陡地回身,怒視著白衣少年道:“你想死?”

白衣少年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噤。

紅衣少女方紫蔽卻接上了口:“閣下來者是客,請自我尊重!這裏不是殺人的所在!”

這句話,分明以主人自居,徐文心中一動,莫非她也是“衛道會”一分子?抑或是與會主有關係的人?那麽上次清源寺中與她一道的“轎中人”,也是“衛道會”

中人了?看起來,“衛道會”的確來頭不小。

徐文也不計較對方話中帶刺,脫口道:“那姑娘是此地主人了?”

“半個!”

“半個?”

“嗯”

白皮少年滿麵阿諛之色地向紅衣少女道:“薇妹,那邊景色不俗,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紅衣少女螓首微點,含情脈脈地膘了白衣少年一眼,然後向怒火中燒的徐文道:“閣下請便!”

說完,與白衣少年相偕並肩而去。

依徐文以前的性格,白衣少年難逃一死,然而他的確是改變了,也可以說是深沉了,他想到在此地殺人確非所宜,會影響自己複仇的計劃。

他望著一紅一白漸去漸遠的身影,心中湧起了一股酸澀的滋味……

“兄弟!”是“天台魔姬”的聲音,她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的身後。

徐文回身付之一笑。

這一笑是苦澀的,是自我解嘲的笑。然而“天台魔姬”卻不分析這笑的含意,顯得十分溫馴地道:“大典的時辰快到了!”

這真是很微妙的雙重關係,徐文屬意萬紫薇,而方紫薇對他非但無好感,幾乎近於厭惡,他卻甘心忍受“天台魔姬”鍾情於他,而他對她根本無動於衷,她也一樣地鍥而不舍。

結果將演變成什麽局麵呢?

徐文慢慢地冷靜了,他發覺自己方才的衝動十分天謂,大仇在身,雙親下落不明,還斤斤計較於兒女之私這不是智者所為。

一念貫通,他釋然了,平靜地向“天台魔姬”道:“大姐,你認為我的行為很愚昧,是嗎?”

“天台魔姬”嫵媚地一笑,道:“不,男女愛悅,是人的天性,不過,那是勉強不來的!”

她是話中有話,徐文當然聽得出來,他不願再深談下去,怕引起尷尬的場麵,因為他不愛她,他厭惡她那**的態度,當下話鋒一轉,道:“大姐,記得清源寺中,你曾以一塊玉塊取信於‘轎中人’,那玉玨是什麽來曆,小弟可得與聞否?”

“是我師門信物。”

“令師必是非凡人物?”

“過譽了。”

她似乎不願談這話題,徐文自不便窮詰下去。

“我們走吧。”

“走。”

廣廈之前,是一個數畝大的方場,靠北麵,築了一座寬五丈,高三丈六尺的壇台,香煙繚繞,巨燭高燒,各種供品,堆成了一座小山。

壇上,兩名衣冠整齊的中年人,分立供案兩側,看來是讚禮的禮生;兩側,八張太師椅,分別坐了七位老人,靠左的首位卻虛著。

另有執事弟子十六名,分立兩側壇邊。

壇下,黑壓壓一片人頭,但卻肅靜無嘩。

徐文與“天台魔姬”分別在男女座中,找了一個位置。徐文的目光,首先飄向壇台七位老人之中,“無情叟”與“喪天翁”居然在座,他的心一陣激蕩。他想發現他曾之解毒的上官宏,但卻不見蹤影。

莫非“七星堡”血案與“衛道會”有關?

他腦海裏閃現了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如果事實真的如此,要談報仇,可真是相當的困難。

台上端然正坐的七個老人,恐怕任何一個都非自己所能敵,能與“喪天翁”與“無情叟”並排起坐,不問可知必是非常人物。

那左邊首位空著,不知留給誰?

驀地

一頂彩橋,直上壇台,七老者全部起立相迎。

台下起了一陣**。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暗忖,今天大概可以一睹“轎中人”的廬山真麵目了,焉知大失所望,彩轎放落在左首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轎中人”卻沒有現身。

與會的對這頂神秘的彩轎,顯然都不明來曆,嗡嗡之聲響成了一片。

由於彩轎的出現,使本來十分嚴肅的氣氛,塗上一層詭秘的色彩。

“當!當!當!”

三聲金鳴過後,浮動的聲浪沉寂了下來。

壇後,奏起了細樂,樂聲悠揚中,一個身被玄氅的半百老者,在四對執爐童子前導下,步上壇台。

沉滯的麵孔,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雙目如電,相隔老遠,仍感神光炯炯逼人。

他,就是“衛道會”會主?

徐文正想向旁座打聽會主來曆,目光轉處,接觸到的,盡是驚疑詢問的眼色,顯然誰也不知道這會主的來曆。

徐文心裏暗忖,對方總會自我交待的,焉知事實又非如此,禮生已開始讚禮。

立舵大典算正式開始了……

突地

徐文感到似乎有一對犀利的眼神,正頻頻射向自己。他心中一動,側頭望去,隻見與自己座位僅一條過道之隔的女賓席上,一個青絹包頭,青紗蒙麵的青衣婦人,剛剛把頭別開,從衣著打扮來看,對方的年事當在中年以上。

她是誰?記憶中似乎沒有青衣蒙麵婦人的影子。

心念未已,對方的目光,又射了過來。隔著一層輕紗,目芒仍如此犀利,這婦人的功力,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青衣蒙麵人離座而起,緩緩向場外走去,臨行,微微把手一抬。

徐文心中大感困惑,心念數轉之後,也跟著起身,向場外走去……

此際,壇台之上盛典正依序進行,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壇上,誰也不曾注意到有人中途離開會場。

照理,這是相當不敬的行為。

方場東端盡頭一片蒼林。

青衣蒙麵婦人頭也不回地直入林中,她似乎斷定徐文必然會跟了過來,本來這附近均設有卡哨,但為了表示尊重來賓,樁卡全撤,所以離開會場之後,就不見半個人影。

徐文滿腹疑雲地步入蒼林,林深處,對方兀立而候。

“你叫‘地獄書生’?”聲音冷厲刺耳。

“是的,請教尊駕……”

“你不必問老身來曆,現在報上你的師承門派!”

徐文忍住了一口悶氣道:“尊駕的態度未免太於目中無人……”

青衣蒙麵婦人冷哼了一聲道:“老身如此問你,已算是相當客氣。”

徐文沒好氣地道:“如果不客氣的話呢?”

“要你跪著回話!”

徐文心中那股被抑製的戾氣,又蠢然欲動,但他盡力克製,他想,這是考驗,如果經不起考驗,遲早會壞事,為了報大仇,必須磨練自己,忍人這所不能忍。想到這裏,心中的氣平了,淡淡地道:“尊駕有何指教?”

“要你報上師承來曆!”

“這一點恕難應命!”

“你敢?”

徐文咬了牙,不慍不火地道:“武林中各有禁忌,尊駕未免強人所難!”

青衣蒙麵婦人沉默了片刻,”又道:“聽說你殺人手法十分詭異,死者不留任何傷痕或跡象,現在你試一手看?”

“這……”

“出手,向老身出手!”

這種口吻、態度,簡直是橫來,令人啼笑皆非,但徐文卻不作如是想,他心中起了警惕,這不是偶然的,對方必然有某種企圖,他最好提防的,便是怕被人認出來曆,當下正色道:“在下沒有理由向尊駕出手。”

“老身要你出手?”

“歉難從命。”

“那老身要出手了?”

“可否請尊駕說明白原因?”

“沒有這麽多廢話!”

話字聲中,伸手向徐文抓去,這一抓之勢,奇詭得天下少有,徐文但覺閃無可閃,避無可避,念頭還沒有轉完,腕脈已被扣住,此刻,他本可乘機下殺手,但他忍住了,一任對方扣牢,如果他施出殺手,未必能奈何對方,但卻正中了對方下懷。

青衣蒙麵婦人五指一緊,徐文感到痛徹心脾,額上登時滲出豆大的汗珠,但他咬牙苦撐著,沒有哼出聲音。

青衣蒙麵婦人冷酷地道:“你對自己也很殘忍?”

徐文鐵青著臉道:“尊駕真正意圖何在?”

“了解你的來曆。”

“尊駕會失望的。”

“你還不想死吧?”

“在下對死看得並不嚴重。”

“哼!你夠狂,夠傲!”

說著,鬆開了手指,徐文倒退了兩步,愕然望著對方……

青衣蒙麵婦人凝聲道:“小子,你認識‘天台魔姬’?”

徐文心中一震,暗忖,這可能是正題了,不知如何會扯上“天台魔姬”?當下一點頭道:“是的。”

“你愛她嗎?”

“這……”

“別這個那個的,幹脆些回答老身,你愛她嗎?”

徐文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說愛,他根本沒有這種感覺,說不愛,又不知對方的意圖何在?第一次,他懂得了權衡利害,怔了一怔之後,反問道:“尊駕與‘天台魔姬’是何淵源?”

“這你不用管!”

尊駕過問別人男女之私,該有個理由的吧?”

“當然!”

“請問……”

“老身隻要你據實回答,用不著多廢話。”

“在下與她是朋友,還談不上愛。”

“你知道如果沒有她,你早已沒命了……”

“在下恩怨分明,有恩必報。”

“如何報法?”

“這得看機會而論。”

“你知道她愛你嗎?”

“男女之情是無法勉強的。”

“如此一說,你看不上她?”

“在下並未如此說。”

青衣蒙麵婦人語音突轉冷厲:“狡辯,小子,她什麽地方配不上你?她不嫌你五體不全,你還折福?”

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暗忖,轉了這大彎子,原來是為了這個,莫非她便是“天台魔姬”的師父?但世間也沒有做師父的強迫別人愛她的門人呀!

“恕在下無法作答。”

“你非回答不可,愛不愛,一句話?”

“如果在下說不呢?”

“老身斃了你,她救你老身殺你,兩相扯直。”

徐文為之氣結,這簡直是不可理喻。突地,他想到這莫非是“天台魔姬”故意玩弄的手法,藉以達到她的目的?如果是,她的為人未免太卑賤了……

“男女愛悅,愛乎情,出乎誠,豈能相強?”

“小子,老生一生不信這個邪。”

看樣子,她又想出手了。

驀在此刻

一陣震耳的笑聲,倏然從身後傳來。

青衣蒙麵婦人沒有回頭,口裏冷冷地道:“誰?”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山中自有千年木,世上難逢百歲人,謬哉斯語!老夫嫌命太長,想不到還有人硬舍不得離開人世,哈哈哈哈……”

笑聲中,一個上白下黑,肉球也似的怪物出現,他,正是“喪天翁”。

徐文心中大大地震顫了一下,聽話音,莫非這青衣蒙麵婦人已在百歲之外,雖然麵蒙青紗,但身形全無龍鍾老態,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奇事,照自己的推斷對方頂多半百,想不到竟是百歲老人……

青衣蒙麵婦人沒有接口,銳利的目光透過麵紗,直照在“喪天翁”臉上。

“喪天翁”再打了一個哈哈道:“天台故友,若非你舊性如昔,替小妞兒耍上這一招,老夫還的確不敢貿然指認,歲月無情,數十年有如彈指,而故友風采猶昔,可謂奪天地之造化……”

青衣蒙麵婦人冷冰冰地打斷了對方話頭道:“老怪,你有個完沒有?”

“喪天翁”抓了抓如銀皤首,道:“老虔婆,你連性子都不曾改呀!”

從老虔婆三個字,徐文斷定這青衣蒙麵婦人便是“天台魔姬”的師父,也就是“三指訣”的主人,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喪天翁”與“無情叟”為了紅衣少女方紫薇,曾大打出手,臨去時,故意出手試探“天台魔姬”的武功路數,曾說“原來你是那老虔婆的傳人……”可惜限於閱曆不深,仍無從猜測她的來路,但無可置疑,她當是了不起的人物。

人各有性,這句話不錯,以她的年事輩份,居然插手門下的兒女私情……

“喪天翁”的目光,掃向了徐文。

徐文想起家門血仇,登時血行加速,怨毒逆生,但他暗暗警惕自己,忍!忍!

忍!否則休想複仇。

“喪天翁”與被自己救活的上官宏是一路,可能也是血洗“七星堡”凶手之一,這事隻宜緩圖,切不能操之過急,同時言行必須謹慎,決不能露出破綻,心念之中,向“喪天翁”一躬身,道:“老前輩,幸會了!”

“喪天翁”大刺刺地道:“小子,難得你也來參加這盛典,走,喝兩盅去!”

徐文心念一轉,道:“請問老前輩,‘衛道會’會主是何許高人?”

“此點目前還不能公開。”

徐文一窒,故作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那位複姓上官的朋友今天在座否?”

“也許在。”

“也許?”

“嗯,來吧,小子,今天你將是會主的貴賓。”

徐文又是一愣,困惑地道:“晚輩……會是會主的貴賓?”

“不錯。”

“這似乎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多著哩!小子,來吧。”

青衣蒙麵婦人冷冷地道:“慢著!”

“喪天翁”怪聲怪氣地道:“怎麽回事?”

“老身的事還沒有解決。”

“什麽事沒有解決?”

“不幹你老怪的事。請便吧!”

“老虔婆,別吹皺一池春水,小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你省省吧!”

“胡說,以老身的輩份,他竟然連來曆都不肯報上,這……”

“老虔婆,如你看不出他的來曆,應該自慚……”

“會的!”

的字聲中,舉拿便向徐文拍去……

“喪天翁”伸手一攔,道:“老虔婆,你不怕失了身分,再說,這小子可是一副牛性,憑你這樣想逼出他的來曆,你就想左了!”

青衣蒙麵婦人怒聲道:“老怪,莫非要打上一場?”

“喪夫翁”哈哈一聲洪笑,道:“六十年前打過了,現在,老夫我可沒有這興致。”

“那你就自便!”

“可是老夫有使命在身,脫不了呢?”

“什麽使命?”

“為會主迎賓。”

“迎誰?”

“你,他,兩位都是。”

徐文心中疑雲大起,自己說什麽也夠不上貴賓兩個字,以“喪天翁”的身分,竟然奉令迎賓,把自己與這青衣蒙麵婦人相提並論,而自己對會主的來曆,連影子都摸不上,這從何說起呢?

莫非因了自己曾對紅衣少女方紫薇有過援手之恩,而方紫薇曾自稱是半個主人,除了這一點,別無可能……

由方紫薇,他聯想到與她在一道的“聚寶會”少會主,一股莫明的妒意,湧上心頭,暗道:他不配,那小子豈能配得上仙露明珠般的方紫薇……

青衣蒙麵婦人踞傲地道:“老身無意在此作什麽貴賓,老怪,你也省省吧!”

“喪天翁”幹咳了一聲,道:“老虔婆,早該就木的人了,還那麽執拗則甚……”

“住口!我一生行事不由旁人置喙。”

“非與這小子為難不可?”

“他還不配老身為難。”

“那不就結了?”

“鬼怪,你再羅嗦,別說老身不顧舊誼。”

“看來你是要考較老夫了。”

“這也無妨。”

“何必呢?”

“那你就識相些!”

“哈哈哈哈,老虔婆,老夫生來就是個不識相的人。”說著,轉身向徐文道:

“小子,此地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徐文倒是不在乎他們雙方如何了結,聞言之下,舉步便走……

“別走!”

青衣蒙麵婦人橫裏一截,“喪夫翁”也不先不後地欺了過去,徐文滴溜溜一轉,彈身飛瀉而去,身後傳來颶風卷林的呼轟之聲,看來兩個老怪物已動上了手。

方場上人已散盡,隻剩下那壇台孤零零地兀立在夕陽之中。

徐文徑朝居中巨廈走去……

一名黑衣漢子迎上前來,一抱拳道:“閣下便是‘地獄書生’?”

“不錯!”

“請隨在下來。”

在黑衣漢子引導之下,進入巨廈,穿過數丈深的門樓,眼前是一個大院,隻見筵開百桌,結彩係紅,一片震耳的談笑之聲,夾雜著猜枚行令的吆喝。

座中不見女賓,想來被接待在另一個地方。徐文目光一路遊掃,他想發現上官宏是否在座,但他失望了,穿過了整個院子,沒有發現上官宏的蹤影。

顧盼間,來在正廳廊沿之下……

徐文暗覺奇怪,自己將要被引向什麽地方?

廳廊之上,一列五桌,不問可知,這五桌都是極有分量的人物。

正自訝疑之間,隻見黑衣人向居中打了一躬,道:“客人請到!”然後退向一側。

當中一席主位上一條人影離席而出,一擺手,道:“小友請入主席!”

這離席相請的,赫然正是“衛道會主”。

徐文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他怎麽也想不透何以會被視著上賓接待?

事實卻不許他多所猶豫,當即欠身道:“區區不敢當此厚愛!”

“好說,請入座!”

全席的人,都站了起來,滿場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每一個人都有相同的疑問,為什麽“地獄書生”會被延作上賓?會主的來曆?雙方之間的關係?

徐文本身那份困惑,可就別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