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在刻意不提過去恩怨的情況下這麽挑逗他,實在太過分了。

黑恕涵洗過澡,稍早時她才好心地打消借故蓮蓬頭壞掉,叫樓下那個努力想和她保持距離,卻不太成功的男人上來替她“修理蓮蓬頭”,

接著她可以見機行事,看是故意滑倒壓在他身上,或是當著他的麵浴巾不小心滑下來……

想到那些計畫,黑恕涵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翻身側躺,姿態撩人,可惜樓下的男人看不到。

黑恕涵的手撫上一張照片,那是跟著她成堆行李帶過來的,唯一重要的東西,事實上那堆跟山一樣的家當對她而言都是次要的,故意把它

們帶出來,目的隻有兩個──第一,讓李旭然替她做苦力,說不定她還能藉機吃吃豆腐……哈!這點可絕不能讓他知道,而且今天她還頗為

失望,因為李旭然堅持不打赤膊,她隻能偶爾貼近他,故作無知地這邊擦過一點,那邊碰到一些,什麽好處也沒撈到。

第二,她是千金小姐,但不是笨蛋,大哥是真的斷絕了她的財源,從這個月起沒有優渥的股票分紅和利息,不再住在豪宅,吃免錢用免錢

,她找不到工作就得餓死。所以她想好了,要立刻找到工作可能有點困難,雖然大姊已經替她找好了飯票──姊姊一向最疼她,一聽大哥要把

她踢回台灣,立刻想辦法把她弄到能得到最妥善照顧的地方。

當然這也是黑恕涵的心願,黑恕容了解她,當然會這麽做。

重點是,她得先要有一筆錢,這是最基本的保障,但目前她全部的戶頭都被大哥給監視著,信用卡也不能用,能到這裏來還是姊姊偷偷塞

了五張千元大鈔給她。

她決定利用網路拍賣和網路開店,賣二手名牌衣物皮飾。幸虧這些東西都還能由她做主,反正她根本不在乎穿的用的,隻是她的出身讓她

的物質生活極盡奢華之能事,幸好她也不介意用地攤或大賣場上的便宜貨。而把這些名牌變賣,可以讓她悠哉一陣子,說不定還能讓她付李旭然房租。

這張照片,是她那堆行李中她唯一重視的,就算有一天一把火要燒掉她的所有東西,這張照片一定不能不救回來。

不過……

黑恕涵凝眉,指尖撫過照片上年輕的俊顏。

現在她有本尊能看,這張照片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數位相機跟電腦是網路開店的必備工具,這兩樣她不會忘了帶出來,她隻要找機會偷拍,照片要多少有多少,還能隨她高興複製一百份、

一千份存在電腦裏以免遺失,說不定還能拍到更養眼的……

想到這裏,黑恕涵又得意地笑了起來,然而就算這時她身邊有人,也隻會看見她那抹天生優雅從容,隻是難掩淘氣的淺笑。

無怪乎李旭然從不認為她會使詐。

把照片收好,正巧聽見李旭然上樓並關房門的聲音。

她的大眼對著門板的方向眨了眨,又動起了歪腦筋,最後卻還是乖乖躺回**。

夜襲雖然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她決定從長計議,至少,要等那個男人對她放鬆了戒心再說。

懶洋洋地換個姿勢側躺,黑恕涵發現,李旭然給她準備的這張床,跟她家裏睡的那張一模一樣,這張床台灣沒有進口,一定得向國外訂製。

姊姊說,李旭然答應收留她那天,問了許多關於她的喜好和習慣,雖然口氣百般不願,但倒是一個細節都沒遺漏地問個仔細明白。

那一瞬間,黑恕涵神情溫柔了起來。

對不起。她望著門板,李旭然房間的方向,她知道她今晚的舉動有些過火。

可是,為了不讓過去的舊事重演,還不是她能說實話的時候。

李旭然的父親為黑家工作,是黑恕涵的父親在集團裏的心腹及左右手,所以高中以前他偶爾也會進出黑家在台灣的大宅。

黑家小公主初次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天,還隻是個小娃娃,漂亮得很,當然黑家的孩子哪個不漂亮?隻是那時的黑恕涵沒這麽讓人頭疼,表情也靈動活潑,不像現在外表文靜冷淡,內心卻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

漂亮的娃娃,卻很纏人。

李旭然第一次踏進黑家大宅,隻覺花園大得不像話,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迷路,黑家待他父親不薄,他們一家住在大台北地區的最精華地段,住最高級的公寓大廈,但這樣像皇宮一般的房子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通常是類似家庭聚會,母親和黑伯母很有話聊,父親和黑伯伯就談他們的公事,每當此時他都很安分的在黑家那座大圖書室裏看書,直到

今天,因為圖書室有人,不知黑家哪位少爺在使用,他覺得別扭,便到花園裏去,然後就看到了那小女孩。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小的小女孩能爬到樹上,穿著淺色小洋裝,就蹲在樹上一根最低矮最粗壯的枝椏上瞪著他,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十一歲的李旭然當下麵無表情地決定掉頭就走,誰曉得那是什麽鬼東西?

才踏出一步,身後那樹上的小娃娃卻嚎啕大哭了起來。

原來這小娃娃不是什麽“鬼東西”。

李旭然不得不停下腳步,來到樹下。

“你下不來嗎?”他猜想應該是這樣,因為她的模樣不像被蛇咬到。

問題是她怎麽爬上去的?早熟的他轉念一想,這有什麽稀奇?好多笨貓會爬樹,卻不知怎麽回到地麵上。

小女娃頓住驚天動地的哭聲,怞怞噎噎地看著他,點點頭,紅紅的小嘴微扁,似乎認定幫她回到地麵上是他的責任。

小女孩屁股下的枝幹高度其實不高,他抬手就能勾得著,李旭然衡量了一下,認為自己能夠解決眼前的難題──父親總是教育他要獨立─

─然而這卻成了他當天最大的錯誤,他伸出手讓小女孩捉住,使力把她抱下大樹。

他猜想,這小女生應該隻有四、五歲左右吧?真是比他所見過的小孩都要來得漂亮。一抱她離開大樹,她便緊緊抱著他不放,像隻無尾熊

,李旭然聞到她身上甜甜軟軟,混合著水蜜桃和奶香的味道。

把她放回地上,遲疑了兩秒,他道:“再見。”想必是黑家的小姐,她待在這裏,隨時都有傭人會發現她,所以沒他的事了。

“哇……”一轉身,那小鬼竟然又哭得驚天動地。

李旭然一直是資優生,也是獨子,幼稚園畢業後就沒讓長輩煩惱過,這一刻卻忍不住覺得頭大。

“喂!”她哭什麽啊?

“小涵!”

陌生的男孩聲音響起,由花園的另一頭衝出來,接著李旭然完全來不及反應,那明明年紀跟他差不多,卻有著蠻牛似力氣的男孩一拳打得

他眼冒金星,跌在草地上。

“欺負我妹妹?你找死!”黑恕宥壓到他身上又賞了他好幾拳,李旭然當然不會乖乖挨打,兩個男孩子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團。

黑家男人對屬於自己的一切擁有莫大的保護欲,從那次起,李旭然就偶爾會受到黑家兄弟的刁難,當然隻是偶爾,還不至於教人厭煩,否

則他會拒絕再踏進黑家大宅。

而黑恕涵,從此特別愛黏他,隻要他出現在黑家大宅,小公主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某個謎樣的角落出現,不是在草叢裏,就是在櫃子

裏,然後當他的跟屁蟲,趕她走或故意甩下她,就等著領教她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功。小娃娃喜歡直接喊他的名字,喊他“旭然”,雖然黑伯伯

和黑伯母都糾正過,要黑恕涵喊他“李哥哥”,但她依然故我。

李旭然每當回憶起這段,眼裏總忍不住升起笑意。

其實那時的他不討厭黑恕涵的,根本不介意她當跟屁蟲,她愛黏人,卻不煩人,若他看書,她也會乖乖坐在他身旁,完全不吵人,偶爾靠

著他就打起瞌睡或發呆,隻是李旭然從來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麽。

在台灣念完小學後,他被送到美國念書,再見到黑恕涵,是他即將從聖羅蘭畢業那年,黑恕涵正好入學,她是從台灣轉入學籍,念八年級。

十四歲的黑恕涵完全不怕生,立刻就消弭了他們之間整整五年的空白與生疏,他記得那天,他躲開嘮叨的師長和煩人的學妹,在隱密的老

地方看閑書、打瞌睡。在聖羅蘭念了五年,已經是老大哥,加上他在學校的風評,幾乎沒有人敢在他休息時打擾他這位聖羅蘭的惡徒,連學妹

和女同學也是。黑恕涵卻不知怎麽打聽到他休息的地點,悄悄地溜了進來。

從小他就覺得黑恕涵有當間諜的天分,永遠能知道隱密的所在,永遠能無聲無息的出現,雖然也永遠需要別人幫她收爛攤子。

“猜猜我是誰?”十足十小女孩的把戲,她無聲無息地接近他背後,柔軟的雙手覆住他的眼。

那時李旭然還不知道黑恕涵轉學的消息,他有陣子沒跟家裏聯絡了,否則一定會知道她是當天入學。

李旭然擰眉,“我在這裏休息時不喜歡被打擾。”上一個膽敢逆鱗的蠢學弟,現在一看到他就夾著尾巴落跑。

“這麽凶啊?”黑恕涵麵對他的火氣,永遠是悠哉又無畏的。有時他真不知她到底是不怕他,還是根本就不懂看人臉色?黑恕涵雙手還是

沒拿下來,隻是整個人更加貼向他,“猜猜看嘛!”

李旭然眉心的皺折更深了,背後的女孩直接就將身體貼著他的,說話時他耳間都能感覺到她吹吐的熱氣,大膽又熱情的女孩他不是沒遇過

,但在他熟識的人裏還沒有人這麽放肆的。

“我不管你是誰……”他罵到一半,卻突然頓住。

這女孩講的是中文!字正腔圓的中文。

女孩仿佛一點也沒被他凶惡的語氣駭著,仍是半趴在他背上,等他開口。

“你是誰?”學校裏是有很多華裔學生,甚至是交換學生,但交換學生通常不會和他混太熟,而華裔學生裏,中文說得這麽標準的,根本沒幾個。

他可以感覺到女孩攀在他背上,底下的腳已經感到無聊地晃來晃去。

“你好奇怪喔,一下子說不管我是誰,一下子又問我是誰?你到底要不要猜啊?”女孩語調軟軟的,仿佛跟大哥哥撒嬌的小妹妹,任性又胡鬧。

他想教訓她,不管她是誰,都不該隨便貼著一個男人講話!

鼻間傳來女孩身上那軟軟甜甜的香味,似曾相識。

“你家大人沒教你,不能這麽貼著男人講話嗎?”如果她是他妹妹,他一定抓她起來打屁股!然而他沒有妹妹,隻有……

他不確定,但想起黑家頭幾個孩子也念聖羅蘭。

“有啊!我又不會‘隨便’貼著男人講話,你到底要不要猜?”大小姐有些生氣了。

“不要,你到底是誰?”他脾氣也是很固執的。

“你怎麽這樣子啦!”女孩嬌嗔,鬆開手的同時還故意偷襲似地在他頰邊印了個大大的響吻,李旭然還來不及詫異,她已起身繞到他眼前。

記憶裏愛黏人的小娃娃,和眼前淘氣美麗的少女重疊,雖然女大十八變,一瞬間李旭然有些不確定,但她笑起來的樣子他絕不會認錯。

“小涵?”李旭然的不悅一掃而空,眼裏隻有對小妹妹的寵溺。

那時的他,的確完完全全隻當她是個讓人心疼的小妹妹,他是獨子,卻樂意嬌寵這個愛黏他的小女生。

黑恕涵笑咪咪地在他眼前轉了一圈,五年不見,小娃娃或許蛻變為少女,仍是不脫孩子氣的嬌憨。

“你不是忘記我才猜不出來,那麽就是有太多漂亮學姊投懷送抱,所以你猜不出是哪一個?”

李旭然沒聽出她話裏別有含意,隻是笑著摸摸她的頭。

“小頑皮鬼。”

在聖羅蘭的最後一年,黑恕涵成了他這個獨行俠的特例,自由地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加上黑家從老四以後就沒再入聖羅蘭就讀,李旭然義

無反顧且理所當然地將她納入羽翼下。

才十四歲的黑恕涵,已經引起聖羅蘭男學生間的一陣蚤動,開始時是因為大家聽聞轉學生是那位聖羅蘭奇跡的妹妹,而黑家幾個念過聖羅

蘭的男孩也都曾被選為聖羅蘭王子──那是聖羅蘭的傳統之一,學校一直引以為傲,每個學生都想當聖羅蘭王子與公主,然而這個偉大的傳統

,在李旭然和黑恕容就學的兩屆裏破了兩次例,幾乎可以成為傳奇,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十四歲,是像玫瑰待放的年紀,黑恕涵不是學校裏最美的女孩子,但她的美貌與家世結合,就足以讓男孩們瘋狂。

那一年裏,李旭然趕走了無數想親近黑恕涵的學弟,許多外國學生太過開放,他不得不小心護衛著她,也一直以為會永遠把她當成小妹妹

,卻沒料到自己最後也成為那群狂蜂浪蝶之一,甚至比那更狂熱……

李旭然的回憶突然快轉到他畢業典禮後那一夜,學弟氣喘籲籲地趕來告訴他,黑恕涵跑到男宿,而且還喝醉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他心裏的驚慌與憤怒,像冰冷的鐵煉緊緊地絞住他的心髒,他甚至沒來得及問清楚黑恕涵究竟跑去找誰,立刻衝回男宿。

人們都說那一夜,聖羅蘭的惡徒發了瘋似的在男宿大鬧,敲每一扇門,把每一個一頭霧水的學生揪出來不由分說地痛揍一頓,學弟們並非

個個都是軟柿子,最後演變成他像困獸一樣一一和他們單挑,因為正值學期末,眾人巴不得來點娛興節目。

直到看不下去的舍監告訴他,黑恕涵被某位高年級生給帶走。

他怪自己像笨蛋一樣,理智盡失,在他浪費時間找人打架時,黑恕涵都不知發生什麽事了!他衝到高年級住宿的樓層,一找到舍監告訴他

的房間號碼,立刻踹開房門。

雖然後來他才知道黑恕涵沒有被強暴,那位帶走她的學長根本對女人沒興趣,隻是想看李旭然緊張的模樣。但急瘋了的李旭然當下哪還聽

得進解釋?黑恕涵醉得一塌胡塗,怞怞噎噎又胡言亂語,衣衫不整地躺在男人**,那景象讓他理智盡失,像紅了眼眶、發了狂的野獸,舍監

得讓七、八個男學生合力才製得了他。

當他抱著黑恕涵離開男宿時,其實已經渾身傷痕累累,然而讓他真正感到疼痛的卻是懷裏人兒的啜泣。

黑家老四和老五聞訊趕來,凶狠得像是憤怒的複仇使者,不由分說地將妹妹從他懷裏奪走。

“小涵……”李旭然舍不得放開她,她哭得那麽無助,讓他的心都扭疼了。

“別碰我!”她卻哭喊道。

那句話讓黑恕宥把李旭然誤當成強奸犯,掄起拳頭揮向他,在男宿前的草地上,李旭然不再做困獸之鬥,隻是任黑恕宥那比誰都重的拳頭

不斷打在他身上。

那日以後,整整八年,黑恕涵不再見他,直到現在,她又出現在他麵前,卻仿佛那一切未曾發生過,更糟的是,還害得他失眠!

李旭然重重地翻了個身,看向一旁矮櫃上的冷光電子鍾。

淩晨三點,他已經幾百年沒在這個時間醒著了。

他決定到海邊散散步,就算看日出,也好過躺在**,想著那丫頭就與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得正熟,而他卻搞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還為了她失眠。

這八年來,李旭然想過很多次,他知道自己其實就是黑恕涵任性又不知輕重地闖下大禍的代罪羔羊,他早知道那丫頭若沒有黑家兄弟的保

護,遲早會吃男人的虧,而把她護在羽翼之下的他,卻反而要為她多年前闖下的禍受罪。

然而就算是如此,那又如何?台灣話對愛到深處無怨尤的詮釋真是精辟得讓人心酸,他簡直是“愛到卡慘死”!就算當年他被黑家兄弟誤

當成強奸犯給活活打死,可能都不會有一句怨言,如果時光重頭,他還是會發瘋一樣的去男宿找她。

現在,他該拿這丫頭怎麽辦?

難就難在李旭然根本不懂她在想什麽。黑恕涵不是不想再看到他嗎?如今被迫與他同住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應該要覺得無法忍受才對。

何況他也對自己發過誓,不要再被她牽著鼻子走,她不是小孩子了,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承擔!

一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卻被她的反覆無常搞得失魂落魄,八年來沒有一次跟女人的關係能維持超過一年──雖然未必全是因為黑恕涵,但

的確也是因為她,他對愛情感到疲累又意興闌珊,八年後再見她,自己依然像個傻小子……不!當年的他也沒那麽笨拙!她笑,他就變成笨蛋

,她難過,他就成了火山孝子,她玩鬧似地親他一下,不過就親在臉頰上,他竟然就腦袋過熱差點當機,連隨便看他一眼他都會興奮**……

那臭丫頭甚至小他六歲!一想到這,他能不氣嗎?能不悶嗎?

不能再這樣下去!李旭然瞪著黎明前詭黑無比的天際,神色肅殺而凝重,仿佛麵臨什麽人生重大挑戰。

從明天……不,今天開始,他絕不再被那丫頭所影響,而且一定要讓她知道誰才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