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七月

嘉興日軍地下醫院

“叮鈴當啷,叮呤當啷。WwW。QUaNbEn-xIAoShUO。cOm”

阿強拖著沉重的鐐銬,在兩個日本兵的推搡下,前進。

他的麵前,是一條陰暗,潮濕的通道。封閉的通道,卻有風,陰冷的帶著讓人作嘔的腐臭的風,將懸掛在頂上的燈泡,吹得吱嘎搖曳。

暗淡的燈光晃動著,將阿強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他很平靜,他被抓到這裏已經有三天。每天,日本兵都會提著十幾個百姓離去,然後他們就再沒有回來。

可是,小小的期盼還存在於人的心中,他們想,或許那些人是被放了。

漸漸的,通道裏出現了穿著白大褂的日本人,雪白的白大褂裏,是日本黃色的軍裝。漸漸的,日本兵也開始多了起來,阿強木訥地揚起臉,看著那些日本兵,他無神的雙眼裏,隻是一片空洞。

這片近乎死寂的空洞讓被他看著的日本兵,竟是起了一層雞皮。

因為阿強的眼睛,就像是一個死人。

“哐啷。”一扇鐵門打開,陰風瞬間從裏麵而出,帶出了一陣血腥的味道,這陣詭異的陰風揚起阿強過長的劉海,他那雙無神的眼睛變得清晰,他的瞳孔,竟是擴散著。

同樣陰暗的房間裏,是一張手術台,手術台邊上,是明晃晃的,閃爍著暗暗血光的各種解剖用的刀具。

日本兵將阿強推了進去,他們有些疑惑,因為這個中國人過於平靜。以往的那些不是嚇得腿軟,就是掙紮劇烈。

“叮呤當啷。”阿強走進房間,他的視野中,看見一個白大褂向他招手,他走過去,白大褂又打著手勢讓他躺下。

他躺下,上方是一個搖曳的橘黃色的燈泡。

然後他看見白大褂拿出了一根針筒,將他翻過身,紮入他的脊椎。他沒有感覺,眼睛依然大睜著。

再次平躺,上方的燈泡如同太陽。他歪了歪腦袋,嘴角扯出了一個怪異的笑。他想伸手摸向那個燈泡,卻被人按住了,然後聽見有人說起了他聽不懂的話。

白大褂仔細觀察著阿強的眼睛,他的瞳孔是擴散的,可是,他卻醒著,剛才他注射的是全麻,並不是局麻,他疑惑:難道麻醉劑不夠?

有人打算再給阿強來一支,他揚手,眼神變的邪惡而興奮

“慢!這個情況很特殊,你,拍下他所有表情!”他對一個拿著照相機的日本兵命令。

“是!”

房內全部的白大褂都莫名地興奮起來。從那個中國人的表情看,他似乎已經被麻醉,因為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擴散了,可是,他卻醒著,他依然醒著。

在這種半夢半醒間,實施解剖,人又會有什麽反應?

從手術盤裏挑出了銳利的刀片,他極度的興奮讓他的手竟是有些顫抖,當然,隻是顫抖了一下,他就穩穩地落在阿強有些粗糙的皮膚上,但是,他此刻並沒進入,仿佛他還要享受一下在破皮前的寧靜。

整個房間的白大褂們,都興奮地期待著什麽的來臨,是阿強的尖叫?是他的掙紮?是麻醉劑的一次例外?究竟是什麽,他們不知道,因為一切,現在都變得未知。

一灌麻醉劑,別人會昏睡,而他沒有。別人不會在動彈,而他的手卻依然想摸向那個橘黃的燈泡,這個中國人的身體裏,有著他們要探究的東西。

拿著手術刀的白大褂,揚起了臉,深深地吸入這裏帶著濃濃血腥味的空氣,就像是大麻上了癮,這味道讓他打了一個戰栗。他閉上了眼睛,他在享受,在回憶,回憶他拿著紅酒,站在吧台前,聽著貝多芬悠揚的鋼琴曲,身邊坐著一個紅衣的美人。

然後,他的手往下輕輕一點,是的,他根本不需要太重的力量,因為這些道具都異常鋒利。他觸摸著,確定自己的刀鋒已經進入了這個中國人的身體,可是,他卻沒有聽到任何慘叫。

他睜開了眼睛,俯下臉,卻看見中國人依舊伸手摸向那個橘黃的燈泡,他疑惑,明明他的手指已經感覺到了血液的濕熱。

暗紅色的血液從他的刀口正慢慢流出,紅色的血流如同一條條暗紫色的小蛇爬滿了中國人的肚皮,這幅絢爛的畫麵,讓白大褂全身的血液因此而沸騰。

這些紅色的血液啊,充滿了鮮活的誘惑。它的主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見麻醉劑讓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可是,他的手為什麽還可以動?

他看向中國人,在那中國人伸長的**的手臂上,他忽然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傷口,他抓住那條手臂,任由血液從那中國人的身體裏流出,所有人都圍了上來,和那個白大褂一起觀察那個傷口。

那個傷口,竟然是兩個小洞。

白大褂震驚地看著這兩個小小的傷口,它們是那麽鮮活,就像血液會隨時從那裏麵湧出,然後朝他噴來,將他淹沒。

“啊!”他驚得後退,手臂從他手中掉落,他看到了什麽?他為什麽而害怕?

“啊!!”忽然,又有人傳來驚叫,大家循聲看去,那個負責拍照的小兵正恐懼地指著阿強的身體。

他們立時看去,當即,所有的目光都變得害怕,隻見那個傷口,正在慢慢愈合。

是的,它正在縮小,從十厘米變成了五厘米,又從五厘米,變成了一厘米,然後,那個小小的,幾乎不可見的傷口,在所有人的眼中,赫然消失。隻有那些鮮血,還殘留在他的身上,證實了那個傷口曾經的存在。

沒有人在壓製著阿強,阿強終於可以去觸摸那個像太陽一樣的燈泡了。他坐起身,呆呆地笑著,可是那個燈泡太高了,他無法觸及。

“你,喜歡?”白大褂大著膽子,用生硬的漢語問阿強,阿強呆滯的目光移到了那個白大褂的臉上,很模糊,看不清。

他點了點頭,白大褂立刻拖過一把椅子,站在阿強的麵前,去解下那個燈泡。他不敢確定阿強是什麽,但是可以確定,用這個燈泡,就能控製住這個東西,讓他成為他們的試驗品。

白大褂的身上,還沾有阿強的血跡,那些血跡映入阿強的眼中,他湊上前,聞了聞,很香,這種香味難以描述,它充滿了誘惑,它成為世上最美妙的食物。

阿強被這個香味吸引著,他慢慢靠近,慢慢張開了嘴,慢慢……他的牙齒變了!竟然在慢慢伸長!如同猛獸的獠牙!

忽然,房間暗了。

阿強停止了動作,他那空洞的眼中露出一抹慌亂,他抬頭,那個“太陽”不見了。

“給。”昏暗中,他看見白大褂遞給他一個燈泡,他慢慢歪過頭,他認了出來,是那個“太陽!”可是,它死了,它不會發亮了。

阿強怒了嘶吼起來,歇斯底裏地拍打雙手雙腳,身上的鏈條在寂靜的房中發出慎人的聲響。

白大褂紛紛退開,房間裏的日本兵圍了上來,他們按住發狂的阿強,可是,阿強竟然力大如牛,四個日本兵被他瞬間扇開。

他改變了姿勢,像猛獸一般伏在手術台上,原本那雙無神的眼睛,在黑暗中散發出了驚人的嗜血的光芒。

“呼呼呼呼。”他喘息著,戒備著,憤怒著。忽然,他發現了那個殺死“太陽”的罪魁禍首,他撲了上去,他的身形快如閃電,如同荒野上饑餓長久的猛獸,張開嘴朝他的仇人,狠狠咬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慘叫從房內源源不斷而出,那聲聲慘叫如同是你活生生被猛獸的利爪撕裂,扯出內髒器官,而你,卻清醒地承受著這帶來的非人的痛苦,生不如死的痛苦。

地下醫院混亂了,到處都是被撕碎的屍體,到處都是讓人作嘔的內髒。牆麵上,地上,甚至是頂部,都是鮮紅的血跡。

一個個發了瘋的行屍走肉看見人就咬。沒有被殘殺的,不一會又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怪物,加入他們,和他們一起屠殺。

他們,成了僵屍!

忽然,一卷如同龍卷風的火焰,從地下醫院的入口處,奔騰而來,那近乎金黃的紅色火焰化作一條巨龍,將通道內的僵屍,瞬間化為烏有。

一個女人,從那巨龍的體內,緩緩走來,她擰緊的雙眉下,是一雙明亮的眼睛,但是!她的眸子,竟然是綠色的!

漂亮的淺綠色,如同迷人的綠水晶,又像此刻漸漸從金黃色轉為黃綠色的火焰。她走向深處,這條被三味真火洗滌的通道裏,已經沒有半絲血跡。漸漸的,通道再次恢複陰暗。

搖曳的燈光下,站著已經安靜的阿強,他伸手摸向那個橘黃的燈泡,呆滯地笑了起來,不再凶狠的目光裏,是一絲淡淡的滿足。

女人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阿強,她的手中,開始升起了藍綠色的火焰。可是,她猶豫了,她轉過身,沉重地呼吸。

“殺了我……”

女人立刻回頭,阿強呆滯地跪在地上,那懸浮在他身上的靈魂,正在向女人發出祈求:“殺了我……我不要做怪物……”

“可是,僵屍死後是灰飛煙滅,無法再入輪回,你不怕嗎?”

“求你……殺了我……趁我還知道自己…殺,殺了我……”

那個靈魂開始虛浮,開始混亂,開始飄渺,開始瓦解。

殺,殺……”最後,隻剩下呆滯的重複。

女人閉上眼,沉重的心情讓她無法下手,但是,她必須如此。

她揚起手,一搓火焰瞬間包裹了阿強的全身,那火焰是淡淡的綠色,宛如生命的顏色,它是那樣溫柔,那樣溫暖,將阿強漸漸溶入自己的懷抱,化作了點點星光,猶如子夜的螢火蟲。

阿強在火焰中安靜地閉上了眼睛,他看到了家鄉的梯田,他仿佛現在就站在家鄉的山坡上,遙望空中的紅日,他看到了家鄉的太陽,它是那麽地溫暖,他慢慢走向它的懷抱,就像是母親的懷抱……

一縷淡淡的黑氣,從熒光中冉冉升起,女人淡淡掃過那縷黑氣,眸色轉為深綠。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從她身邊掠過,將那縷黑氣收入一根試管中。

他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然後落地,起身,幹淨利落。

這是一個隻有十六歲的少年,但是,他卻是一頭銀發。一件短小的白色的長袍,帶出了他幾分冷漠冰冷。

少年將試管放入自己隨身的一個背包中,靜靜地站在女人的身邊。

女人眨了眨眼睛,瞬間,先前綠色的瞳仁已經恢複成了黑色,黑色晶亮的眼睛裏,映出了幽暗的通道,歎了口氣,與那白衣少年一同轉身,消失在了那漫長的通道中……

2008年杭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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