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州城任何百姓而言,紅非都有太多的秘密,但是她的秘密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憑著聰明和對仇人的憤怒,竟然在無意間悟出了一套刀法,這套刀法足以讓她擠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他還知道她雖然嫁給了雨成,卻跟一個和尚睡一起。

他知道紅非並非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她這樣做是為了雨成能從和尚那裏學到更多的功夫。

他幾乎知道紅非的一切,可是對於那個和尚他卻一無所知。

他曾派出許多人去調查,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本來,他曾派人殺那和尚,因為這和尚使他唯一的外甥女蒙受了羞辱。

然而,他派出去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當他派出第二十九個殺手而仍舊不能使這個和尚從世上消失時,他才打消了殺他的念頭。

今天,紅非十年來第一次來到楚家,她也是十年來第一聲叫他舅舅。

沒想到,她竟然是來殺他的。

盡管紅非不能怪任何人,但他總覺得他作為舅舅沒有使她活下去,他愧對死去的妹妹。

刀勝唐的出現使楚踐很害怕,他常常覺得脖子上有一陣陣的陰涼,仿佛刀勝唐背上的雪月刀飛過來,正貼著他的脖子。

他害怕雪月刀。在雪月刀之前他曾那樣的害怕唐家刀。

老實說,唐家刀的威名令他過得膽顫心驚,他做夢都見到唐家刀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殺了他,他甚至嚐到了自己的傷口裏流出來的血的味道。

戰戰兢兢的幾十年終於熬過來了。他終於可以跟唐家刀相抗衡的時候,唐家刀卻顯得不堪一擊,唐家老母莫名其妙地死了。

他本來可以為唐家刀的沒落而舉杯慶賀,因為這是他夢寐以求的。

可是,唐家老母早死了半天,又差點使他前功盡棄。

曹公公是他的靠山,他知道自己隻是曹公公的一條狗,就像他的手下那麽多對他點頭哈腰的狗一樣。

他也知道做狗的命運會很慘,主人不知什麽時候會把狗踢出門外。

不過他清楚,凡是被主人踢開的狗都是些沒用的無足輕重的狗。

有用的狗主人是不會踢開的。

不僅不會踢開,而且還會千方百計滿足狗的要求,就像徐錫林,為了留住他,他可以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送給他。

他相信,自己在曹公公眼裏的分量,絕對比徐錫林在他眼裏的分量要重,不然的話,曹公公絕不會給他那麽多的財富。

這些財富他數也數不清。楚踐是聰明人,他也知道,要得到主人的歡心和重視,最重要的一條是聽話。

除了聽話,還要有能力辦妥主人吩咐的每一件事。

楚踐一向很自信,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楚王刀已經在唐家刀之上。

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但是他卻認為,他的楚王刀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刀,雪月刀的出現使他的自信動搖。

他沒有用他的楚王刀殺過人,也說不出楚王刀究竟有多快,可是在雪月刀麵前,他就會顯得底氣不足。

就憑這一點,他開始意識到他的楚王刀還沒有到天下無敵的境界。

楚踐第一次在唐家大院看到雪月刀的時候,他就想:當今天下,沒有人能夠從雪月刀下生還,剛才,雪月刀隻砍了穆清的一條手臂

,楚踐悲哀的心又開始興奮起來:

原來雪月刀也並非天下無敵。

此刻,他就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

客廳裏的擺設極奢侈,極豪華,可他感覺有些冷。

也許是偌大的客廳隻他一個人的緣故。

他在客廳裏等一個人。這個人他今天非要等到不可。

楚踐在等他的幹兒子楚風。

他要楚風辦一件事,一件他認為自己辦不到而楚風能辦到的事。

楚風終於來了。

他仍是那樣,蒙著臉,隻露出兩隻眼珠。

他來的時候,仍是那樣神出鬼沒,楚踐甚至判斷不出他是從那個方向進來的。

楚風的輕功,也使楚踐望塵莫及。

楚風就這樣站在楚踐跟前,他並沒有坐下。

好像他還有急事,聽完楚踐的話就要走似的。

楚踐不僅沒有叫楚風坐,自己也站了起來。

“我想叫你辦一件事。”每次他找楚風,都這樣說第一句話。

“什麽事?”楚風也總是這樣,淡淡的,問一句。

“殺一個人。”楚踐第二句話也跟以往一樣。

因為他每次找楚風,要他做的都是殺人。

而每一次,當楚踐這樣說完後,楚風通常都會幹脆地說一個“好”字,這一次,楚風卻沒有說好,而是又問了一句:“殺誰?”

楚風的回答令楚踐感到意外,他並沒有拐彎抹角,答道:“雪月刀。”

楚踐回答的時候,看到楚風的身子微微動了動。

楚風靜靜地站了一會,還是沒有說出那個幹脆的“好”字。又問了一句:“為什麽要殺雪月刀?”

楚風今天變得囉嗦,他問的其實是該問的問題,但由於他以前從來不問這些,因此使楚踐感到今天特別囉嗦。

楚踐還沒說,楚風說道:“楚老爺是不是覺得我不該問這麽多?”

楚踐點頭道:“問多了對你沒好處。”

楚踐想,他這樣一說,楚風肯定不會再問,而每一次,隻要楚風答應的事,沒有辦不成的,他希望這次也一樣,希望楚風轉身離去,明天這個時候來告訴他:

事情已經辦妥了。

可是楚踐又一次猜錯,楚風沒有走,他說:“楚老爺,隻要我答應的事情你盡可一百個放心,可是我答應之前,我要對自己負責,如果答應了,又做不到,楚老爺會更加失望的。”

從他的話中,楚踐還聽不出他究竟會不會答應。

楚踐沒有說為什麽要殺雪月刀,而是問道:“你是不是擔心不是雪月刀的對手?”

楚風想了想,然後緩緩點頭。

從他的那兩隻眼睛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雪月刀其實並非天下無敵。”楚踐道。

“你怎麽知道的?”楚風問。

“剛才我見過。”楚踐道。

“雪月刀是怎樣的一把刀?”楚風又問。

“雪月刀僅僅砍了道人的一條手臂。”楚踐故意說得輕鬆些。

“是人頭還是手臂?”

“手臂。”楚踐道:“雪月刀下也有生還的人,所以我才叫你去辦。”

“你是說,雪月刀並非天下無敵,雪月刀也有破綻?”

“是的,隻要有破綻,便可

以戰勝。”

楚踐的話令楚風微微一顫,他的眼光似乎也變得暗淡。

不過,這隻是瞬間的事,瞬間之後,楚風道:“楚老爺認為我可以殺得了雪月刀?”

楚踐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隻是說:“我相信你。”

楚風道:“如果我不行呢?”

楚踐沒有回答,他道:“現在不是談論如果的時候。”

楚風卻自己答道:“如果我不行,就不能再為楚老爺辦事了。”

頓了一下,又道:“比如說,曹公公要你三天之內殺了唐家老母,而你需要幫手的時候,就等不到我了。”

聽到“曹公公”三個字,楚踐立時安靜下來。

他馬上想到朱公公那個尖尖的下巴和他那又細又冷的聲音,他知道如果三天內不殺了唐家老母,不要說從今以後別想從曹公公那兒得到一兩銀子,他的命也活不長了。

想到這裏,楚踐道:“楚大俠,你知道唐家老母藏在哪裏嗎?”

“知道。”楚風道。

“你也知道?”楚踐詫異道。然後問:“在哪裏?”

“在棺材裏。”楚風道。

楚踐驚道:“你也這樣說?”

楚風道:“除了我,誰還這樣說過?”

“刀勝唐。”

“就是雪月刀刀勝唐?”

“對!”

“他為什麽要告訴你,難道他知道你正在找唐家老母?”

“他想見識見識我的楚王刀。”

“他怎麽說?”

“他說楚王刀是一把好刀。”

“他憑什麽這樣說?”

“因為楚王刀殺了徐錫林。”

“徐錫林是你最器重的人,他殺了徐錫林,你恨不恨他?”

“恨!”楚踐脫口道:“徐錫林是我的臂膀,殺了他,等於砍了我一條手臂。”

“那你當時為什麽不殺了他?是不是當心殺不了?”

“我本想殺他。”楚踐道:“當他發現雪月刀隻砍了道人一條手臂的時候,他呆了呆,如果我那時候出手,雪月刀肯定會倒下,隻是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

“你。”楚踐笑了起來:“我刹那之間想,還是把這個機會讓給你,你比我更有把握。”

楚風沉默了一會,竟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也許比你更有把握,可是,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今後不會再有了。

楚踐吃驚道:“這麽說,我們已經再也沒有機會了?”

楚風緩緩點頭,他的眼中似充滿了冷漠與絕望。

楚踐卻沒有絕望,他說道:“世上有些事情很難說,如果注定有楚王刀稱雄的一天,那麽,所有的障礙都將掃除……”

“但願能有那麽一天。”楚風道:“這樣,我就不用做你的幹兒子了。”

楚風說著轉身離去。楚踐問道:“你要到哪裏去?”

“去殺唐家老母。”楚風一邊走,一邊說。

“要不要我幫忙?”楚踐追出去問道。

“今天是唐家出殯的日子,他們會來請你去,如果有機會,千萬不可再錯過。”楚風說完這句話,人已飄遠。

楚踐呆呆地站著,呢喃著楚風說的最後一句話,眼裏終於放射出興奮的光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