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他真的……無法挽回她了嗎?

憑窗而立,徐浪遠感到心口緊緊地、緊緊地揪著,是那種感覺——是那一夜,當他從惡夢中驚醒時攫住他全身上下的懼意——他現在明白為什麽那晚他會惶然驚醒了,因為那正是董湘愛在醫院裏為他產下兒子的夜晚。

當她抓著床單,無助地號陶痛喊時,他卻在夢鄉裏渾然不知。

當她為了他們的孩子,承受著巨大痛苦時,他隻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憎恨著她。

他為她做過什麽?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他在哪裏?

在她哭喊著、渴望著想見到他,想得到他溫柔的支持時,他在哪裏?

他確實沒有資格求她原諒,確實沒有資格大言不慚地說要照顧他們母子。

他沒有資格……

一念及此,徐浪遠頹然地抓著窗欞,頹然望著窗外。

窗外的世界依然車水馬龍,入夜的台北總是如此繽紛繁華。

這城市,和一年前沒有兩樣,可他卻已經失去她的愛了。

是的,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因為他的湘湘依然和從前一樣,眼眸如此澄澈,神情如此明白。

當她帶著孩子出現在他麵前時,她悲痛的眸蘊著濃濃的愛,可惜被恨意蒙蔽的他沒看出來。而現在,當他好不容易逐去了心魔,又能看懂她時,卻發現她看他的眼神已經沒有愛了。

沒有愛,亦無恨,隻是一片寂靜。

這樣的寂靜擊垮了他,比激烈的恨還令他無所適從。

他真的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嗎?真的……沒有了嗎?

他不願相信——

“徐浪遠,你欠我一個解釋。”尖銳的嗓音在他身後揚起,命令他注意她。

他旋身,麵對他打扮入時的未婚妻,嘴角掀起淡淡無奈。

“我要知道你為什麽取消婚禮!”丁琴媛逼近他,明眸燃著怒火,“酒席訂了,請帖也發了,你這樣分明是讓我難堪!”

“對不起,琴媛。”他啞聲道歉,“我有理由。”

“什麽理由?”

“我——不愛你。”

“什麽?”丁琴媛一愣,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數秒,嬌容一陣扭曲,“這是什麽見鬼的理由!愛?你跟我說愛?真沒想到這字眼居然會從你口中吐出來!”她譏刺地笑。

他沒辯解,嘴角微微歪斜。別說她不相信,換成從前的自己也不會相信的。

“你不愛我,所以不娶我?”

“是。”

“我可以請教一下,難道你愛上什麽人了嗎?”

“……你見過她的。”

“天!該不會是出現在我們訂婚宴的那個女人吧?”丁琴媛不敢置信地瞪大眸,“你不是說她隻是為了攀權附貴,才把肚裏的孩子賴給你嗎?”

“我錯了。”徐浪遠苦笑。

丁琴媛緊緊盯他,好一會兒,“這麽說,上回雜誌寫的事是真的了,那女人懷的真是你的孩子。”

“沒錯。”

“就為了那個孩子,你決定取消跟我的婚約?”她仍然氣憤。

“不,不是因為孩子,是因為孩子的母親。”他望她,語氣難得誠懇,“我愛她。”

“你……愛她?”她禁不住揚高語調,感覺心裏澀澀的。

他默然點頭。

“你居然會愛上人?”她咬牙,容色刷白,“你不是告訴過我你根本不相信愛情?你還說,像我們這種人利益聯姻是很平常的事!”

“我以前確實是這麽認為的。在我們身邊,多得是這種利益婚姻。”就連他的父母,也是兩大商業世家的結合。“我交過太多女朋友,她們看上的也多是我的家世背景,不論我怎麽氣她們,隻要最後拿點珠寶首飾哄一哄,她們還是眉開眼笑。我鄙夷、不屑,養成了遊戲人間的態度,直到我遇上了她。”他驀地停頓,眉宇蕭索。

她怔怔地望著,“你說你遇上了她,然後呢?”

“我在她麵前,隻是個酒保,一個玩世不恭的酒保。而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我幾乎不必費力布網,她就往下跳了。”話說到此,他忽地長歎一口氣。

她像飛蛾,不顧一切地撲向他,而他對她,卻抱著斟酌觀察的心理。

他不願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背景,不願看見她在得知他其實是個富家子後眼瞳點亮貪婪。

他不願她看上他的家世,也不願一向任意放縱的自己被綁住,他不相信愛情與婚姻,他要的,隻是自由。

這樣的他,多自私啊!

他現在終於懂了,從一開始,他的自私便注定傷害她。

“她很愛我,真的很愛,可我卻隻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誤會她。我不肯相信她,不肯聽她解釋,我——”他忽地咬牙,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他隻會愈來愈恨自己,隻會愈來愈恨……

“浪遠,你——”望著他蒼白而激動的神情,丁琴媛呆了。她從來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認識他十幾年了,他總是那麽瀟灑、那麽不羈。

幾曾見過他如此懊悔的樣子?

“我現在懂得愛了。終於懂了——”他黯然低眸,嗓音沉啞。

他懂了,可卻來不及了……

徐浪遠閉了閉眸,好半晌,才揚起泛紅的眸,“琴媛,婚禮的事我真的很對不起。可我不能一錯再錯。”他頓了頓,“我希望你也試著真正去愛一個人,琴媛,別跟我一樣。”

“我——”他懇切的話語令她心情震蕩,唇辦不覺微微顫抖,“我能嗎?浪遠,我以為自己喜歡你,可是——”可不是那種熱切的愛,不是像他那樣好像會燒去所有精力的愛。

她覺得無法想像。她也許會為了自尊,為了獨占欲,為了找到一個能匹配自己的人生氣、憤慨,可她不會為了某個人如此失落,像被怞光了所有神魂。

“你打算娶她嗎?”

“如果她肯原諒我的話。”

“如果她一直不肯呢?”

他聞言,身於一震,疲倦的臉龐好半晌隻是空白,“……我會一直求她,直到她肯為止。隻要她對我還殘留一點點愛,隻要她心中還有一點火苗,我就要把它燒起來。我非這麽做不可。”他收緊拳,眸中掠過決心。

是決心,也是不得不然。

因為不這麽想,這麽做,他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哇!好香哦。”

擺脫長途飛行歸家後,毫無意外的,保母李太太早已在廚房為她準備好了一鍋熱騰騰的人參雞湯。

這幾乎已成了慣例,每一次她出勤回來,李太太總會為她燉好雞湯,然後仿佛管家婆似的在一旁盯著她喝下。

第一次的時候,她不明白怎麽回事,除了感激之外,還追著要給李太太買材料的錢。

可李太太卻搖頭說不必,她說,這一切都是殷賢禹拜托她做的。

原來是禹哥!

聽聞此言,董湘愛隻覺心暖暖的,從小最疼她的禹哥,到現在依然對她關愛嗬護。

即便人在國外,也不忘叮嚀她身邊的人照顧她。

還有明琦也是,前陣子還托人送來從護發霜到嬰兒油一整套保養品,有給她的,也有給寶寶的。

晶晶和盼晴每逢周末有空時也經常主動要求幫她帶孩子,對寶寶寵得不得了。

在幾個朋友合力幫助下,她覺得自己這個媽媽當得一點也不辛苦,甚至還挺幸福的。

“瞧,媽媽一回家就有熱湯-,是不是很幸福啊?”一麵喝著雞湯,董湘愛一麵笑逗著躺在嬰兒**的寶寶。

他本來快睡著了,卻因為看見媽媽的容顏忽然睜大眼,黑眸晶燦燦的,流轉著瑩亮光彩。

“咿咿唔唔——”寶寶喃喃念著隻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好啦,快睡吧,傻兒子。”董湘愛慈愛地望他,淺淺地笑。

幾日來壓在身心上的濃濃疲憊,在見著兒子的笑顏這一刻,彷佛全都煙消雲散。

“董小姐,如果沒事我先回去了。”李太太在她身後笑道。

“哦,好。”她連忙旋過身,“多謝你了,李太太。”

“不客氣。”說著,李太太微笑打量她一會兒,“不錯,總算胖了一點,臉色看起來不像我剛來時那麽憔悴了。”

“老喝你燉的雞湯,當然營養充足羅。”董湘愛眨眨眼。

“多喝點。你啊,又帶孩子又工作的,要照顧自己的身體。”

“知道了,謝謝。”

“好,那我走羅。再見。”轉過身,李太太拾起自己的皮包,披上大紅色的披肩。

董湘愛送她出門。

“再見。慢走啊。”她笑道,確定李太太緩緩步下樓梯後才關上鐵門。

兩道門都關上後,李太太忽然停住步伐,她抬頭,先是瞥了一眼緊閉的門扉後,才轉向正在樓梯間等她的男人。

“她還好吧?”男人急切地問她。

“很好,臉色好多了。”

“她有-湯吧?”

“當然,我盯著她喝的。”

“那就好。”男人聞言,黑眸點亮欣慰,頓了一會兒,忽又開口,“對了,材料還夠嗎?要不要我請人再送些來?還有,她跟孩子還缺不缺什麽?”

“都還有,你不用擔心,如果需要什麽我會告訴你的。”

“謝謝你,李太太。”

“不客氣。”李太太深深看了他一會兒,“徐先生,你不打算上去找董小姐嗎?說不定她會見你。”

“她不會的。”徐浪遠搖頭,澀澀苦笑,“我每天都來這裏,也偶爾會在樓下碰見她,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深吸口氣,感覺胸口一陣怞痛,“我知道她還沒原諒我。”

李太太聞言,歎了一口氣,“唉,真是冤孽。”

說實在,她雖然不清楚這兩個年輕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心底卻是挺同情他的。

不說別的,隻說他每天在樓下守候的毅力就不是一般男人做得來的,而且為了怕董湘愛知道了不高興,他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敢上來看。

隻能趁著她帶寶寶到公園散步時,偷偷抱他一會兒。

每一回她看著他抱著自己兒子時那既感動又懊悔的表情,眼眸都會忍不住微微泛酸。

真是作孽啊。明明就是一對璧人,何必搞成這樣呢?

“什麽?你今天不能過來?”

“對不起,董小姐,我知道自己答應今天晚上幫你忙,可我婆婆臨時病了,我得去醫院照顧她。”李太太在電話另一頭道歉。

“不,沒關係。”董湘愛連忙止住她,“你婆婆病了,當然你得照顧她。你別擔心,我可以找我的朋友幫我。”

“真是對不起。那再見了。”李太太掛斷電話。

董湘愛卻沒立刻放回話筒,她握著,怔怔發著愣。

今晚是她們小組長的婚宴,她一向很照顧她,這次她能順利回到公司工作,也多虧她大力幫忙。

一群同事說好了去參加她的婚宴,為她祝福,她不想自己成為例外的一個。

可寶寶怎麽辦呢?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也不能帶著他一起出席。

看來,隻能找朋友幫忙了。

決定後,董湘愛首先撥了汪明琦的手機,可接通後,卻傳來一陣醇厚的男聲。

她一愣。

“小愛,是你嗎?”

“……禹哥?”她愕然地揚高嗓音。她以為他人還在國外,就算回來了,又怎會接明琦的手機?難道——“我打錯電話了嗎?這不是明琦的手機?”

“不,這是。”

“那——”

“明琦發燒了,沒辦法接。”殷賢禹簡潔地回答,可平淡的語氣似乎蘊著一絲狼狽。

狼狽?禹哥會狼狽?

董湘愛覺得不可思議,但現在她沒空細想這些。“明琦發燒了?嚴重嗎?”

“嗯,燒得不輕。”

“那怎麽辦?”她忍不住焦急,“看過醫生了嗎?”

“我現在正要帶她去。”

“那就麻煩你多照顧她了,禹哥。”董湘愛鬆了一口氣,有殷賢禹在汪明琦身邊,她一定不會有事。

“嗯,我會的。”他頓了頓,“對了,你打電話來幹嘛?”

“啊,沒事。沒什麽,我隻是……打電話謝謝明琦老是送東西來給我。”她微笑,“對了,我也要謝謝你,禹哥,多虧你那些人參。我啊,在李太太三不五時的雞湯燉補下,這兩個月胖了五公斤呢。”

“人參?雞湯?”殷賢禹有些摸不著頭腦,“小愛,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沒送過你人參啊。”

“嗄?”她一怔。

“你需要嗎?我馬上請人送過去。”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連忙回絕。

不是禹哥送的?那會是誰呢?為什麽李太太要騙她?董湘愛墜人五裏霧中。

“你等一等,小愛,明琦好像要說什麽——”殷賢禹忽地急急說道,好一會兒,話筒才又傳來他低沉的嗓音,“關於那些東西,明琦說,大部分是徐浪遠送的。”

“什麽?”董湘愛一驚,宛如被落雷擊中。

“他說,他不想讓你知道,所以請明琦跟保母幫忙瞞著。”

“我……我明白了。再見。”怔怔地掛斷電話後,有片刻,董湘愛隻是一片迷惘。

原來那些東西是他送過來的,原來一直在一邊默默照顧她的人是他。

原來是他——

她閉上眸,十指緊緊抓住桌緣,指節泛白。

她想起自己曾好幾次在樓下巧遇他,他總是站在公寓對麵的路燈下,默默看著她。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在等她,知道他一直希望她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可她從來沒理他。

隻是假裝沒看見他,目不斜視地經過。

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這樣執意守候?她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會再有機會。

覆水,難收,已經滅了的灰燼,無法再點燃。

難道他不懂嗎?

想著,她深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拉開通往陽台的玻璃門。

屋外正飄著細雨,冬季的夜總是來得特別早,近七點,天色已然完全沉閣。

細雨蒙蒙中,路燈映出一輛蒙蒙淡淡的白色車影。

是他的車。她想,自己不會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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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每天在樓下等,每天抬頭望從她屋內透出的燈光,仿佛成了一種習慣。

一種會讓他安心,卻也一點一滴挖空他胸膛的習慣。

客廳的燈亮著,她正在做什麽呢?抱著寶寶逗他說話,或者,母子倆正一起欣賞電視節目?臥房的燈亮了,她回到房間了嗎?此刻壓上她眉宇的是否是濃濃的倦意?燈滅了,她睡了嗎?或者,隻是在**輾轉難眠?

因為無法接近她,他隻能靠著燈光的明滅來猜測她的動靜,揣摩她的心情。

她是快樂的?是悲傷的?還是疲倦的?

她乖乖地喝湯了嗎?臉色是否更紅潤了呢?那一頭原本柔潤的秀發,是否還像前陣子一樣幹澀?

她都跟寶寶說些什麽呢?會提起他嗎?或者,她永遠也不希望寶寶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他是不是……永遠不能得回他們了呢?

就這麽愈想,心愈沉、愈慌,逐漸逐漸把自己逼入滄涼絕境。

原來後悔是這樣的滋味,原來思念是這樣的滋味。

他終於懂了,終於明白了——

叩、叩。

有人敲他的車窗。

他驀地深呼吸,強迫拉回惘然思緒,伸手抹去車窗漫開的白霧,乍然顯現的容顏令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湘湘!

站在車外撐著一把紅傘的,竟是湘湘,抿著唇毫無表情望著他的,是湘湘!

他覺得自己忽然無法呼吸了,顫著手打開車門,走入朦朧雨幕。

“湘湘,你——”極度的激動令他說不出話來,就連身子也微微發顫。

她隻是靜靜望著他。

有什麽事呢?她為什麽下樓來找他呢?是不是……她終於肯給他機會了?又或者,她其實是來請他滾遠一點的?

徐浪遠震顫地想,胸膛在希望的火與恐懼的冰交相折磨下,急遽起伏。

“你現在有空嗎?”正當他感覺自己就要停止心跳時,她終於開口了,語氣禮貌。

“有空,當然有空!”他急急回應。

“那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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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他幫忙看顧孩子。

她說自己有一個約會,可李太太卻沒辦法過來,而她臨時找不到朋友幫忙,隻好麻煩他了。

她說得很客氣,很平淡,似乎渾然不知他心情的激蕩。

她不知道他當時幾乎想跪下來感謝上蒼,感謝袍賜予他這樣的恩典,讓他有機會回到她的公寓,還能正大光明地照顧自己的兒子。

“寶寶,寶寶。”他抱著正咯咯笑著的嬰兒,緩緩搖晃,“你知道爸爸今天晚上有多開心嗎?你一定不知道吧。”伸出食指輕輕捏了捏兒子的鼻。

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也許是之前在公園裏就與他多次接觸,寶寶並不怕他,一躺進他的臂彎便毫不客氣地玩弄著他。拉拉他的耳垂,摸摸他的喉結,偶爾,毫不客氣地拿口水濡濕他的衣領。

“好啊,寶寶,你是這樣對待你老爸的嗎?”皺起眉頭,他假裝生氣。

寶寶眨眨清亮且無辜的眼,數秒,忽然開始哽咽。

哇!不會吧?這家夥要哭了?

徐浪遠才剛轉念,寶寶果然鼓足中氣,開始號陶大哭。

“不是的,你別哭啊,爸爸沒有罵你的意思。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被兒子淒厲的哭聲搞得心慌意亂,他連忙舉手賭咒,“我發誓,我真的是開玩笑的!”

可寶寶不理,依舊哭得很賣力。

“喂喂!”他無奈,正想再度求饒時,忽然靈機一動,想起董湘愛臨走前叮嚀他寶寶如果哭了,大概有兩個原因。

肚子餓了,或者尿布濕了。既然還沒到喂食時間,也許他該為兒子換尿布。

果然,掀開尿布,濕得徹底。

“難怪你會哭成這樣了,小子。”他笑,開始照著董湘愛在便條紙上寫下的步驟為兒子換尿布。

見老爸終於明白他的痛苦,寶寶不再哭了,委屈地打了嗝後,睜大眼睛看著徐浪遠。

“幹嘛這樣看我?”兒子無辜的眼神令他頗覺不妙,那瞳眸太清澈了,閃閃發光,似乎正醞釀著什麽。“喂喂,可別再哭了,我隻是動作笨了點,沒惹到你吧?”

“嗬嗬。”小寶寶笑聲如銀鈴,接著,一管噴泉毫不客氣往他身上射去。

他愕然,好半晌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然後恍然,“我的襯衫!”他哀號,拉起衣襟一嗅,臉色也變了。

知道自己幹了好事的寶寶笑得更開心了。

“還敢給我笑?小家夥,不怕我揍你?”他橫眉豎目。

凶神惡煞的模樣讓寶寶一挑眉,慢慢地,深吸一口氣。

別又來了吧?

當兒子又開始練肺活量時,徐浪遠當下決定投降。“好好,算我的錯,我活該,不關你的事。別哭了好嗎?別哭了,我的小祖宗。”

就這樣,徐浪遠哀告求懇,手忙腳亂地度過第一個擔任保母的晚上。

好不容易,喂寶寶喝過奶後,寶寶終於躺在他懷裏困然酣眠。在一番感謝上蒼後,他輕手輕腳將寶寶抱回嬰兒床。

許久,他隻是將臉趴在嬰兒床欄杆上,靜靜望著兒子。

“寶寶,爸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低聲說。

他現在明白董湘愛為什麽把孩子取名為禹明了,為了感念殷賢禹和汪明琦。

因為他們兩人,是陪伴她度過痛苦的懷孕期與生產過程的好朋友,當她最需要的時候,是這兩人在身邊扶持著她。

是殷賢禹跟汪明琦,不是他。

不是他——

一陣喧鬧聲忽地從客廳大門外傳來,徐浪遠神智一凜,回轉客廳。

“謝謝你送我回來,拜拜!”

他聽見董湘愛在門外吃吃笑道,接著,是一串鑰匙聲響。

“喂喂,你行不行啊?連自己家的鑰匙都找不到。”一個男聲嘲笑她。

“行,我當然行!”喀擦聲響,“瞧,這不是找到了嗎?”她得意洋洋,“好啦,你可以走了,拜拜。”

“不請我進去坐坐?”男人半開玩笑地提出請求。

徐浪遠倏地握緊雙拳。她約會的對象原來是個男人——

“拜托!想把女人也別露出這種大野狼的表情好嗎?”

“怎麽?很色?”

“討厭!離我遠一點啦。”她笑聲清脆,“我不是那種年輕美眉,這一招對我沒用啦。”

“就一杯咖啡嘛。請我喝一杯又何妨?”男人似真似假。

至此,徐浪遠終於忍耐不住,猛地拉開兩道門,直接把董湘愛拖進來。門外的男人和門內的女人皆瞪視著他。

“你是誰?”男人蹙眉。

“我是誰你管不著,謝謝你送她回來。你可以走了。”

鏗、砰。

連續關上兩扇門後,徐浪遠轉過身,迎向正怒瞪他的董湘愛,後者似乎有些站立不穩,身軀沿著牆緩緩滑落。他連忙伸手扶住她,“你沒事吧?湘湘。”

“你做什麽?”董湘愛嚇了一跳,直覺推開他,容顏惱怒一偏,“你為什麽沒穿上衣?”她指控。

“啊。”看著她仿佛躲避瘟疫的防備模樣,他嘴角苦笑更深,“我的襯衫不小心被寶寶尿濕了,所以我把它脫下來洗了。”

她眨眨眼,仿佛有些為這樣的理由感到好笑,可隻一會兒,容顏便又一凜,“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不穿上衣出現在我朋友麵前,人家會怎麽想?”

“抱歉。”他粗聲道,“剛剛送你回來的,是同事嗎?”

她沒有回答。

“你們……交情很好嗎?”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偏偏忍不住。

果然,她轉過一雙煙蒙蒙的水眸,“關你什麽事?誰送我回來,誰跟我在一起,我高興跟誰約會,都不關你的事!”

是,是不關他的事。現在的他,沒資格管。

雖然知道自己沒資格,還是抑不住胸口那股濃濃的酸意。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你現在經常跟男人約會嗎?”

“是又怎樣?”

他咬牙,“因為要跟男人約會才把孩子托給我照顧嗎?”

“不行嗎?”

“你——”該死的!他嫉妒,雖然明白自己這樣隻會惹她更不高興,但他還是嫉妒!

他嫉妒她跟男人約會,嫉妒她整晚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還放縱自己喝那麽多酒。

她難道不曉得嗎?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是很可能趁她酒醉占她便宜的。

“答應我以後別這樣喝酒了。”他忽地握住她的手臂,眼眸發紅。

“我高興喝酒,你管得著嗎?”她蹙眉。

“太危險了!”他粗聲喊,“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很可能惹來男人非禮嗎?”

“如果你是怕我被人白白吃了,盡管放心。”嫣紅的唇角揚起諷刺,“我不是以前那個董湘愛了,不會再那麽笨笨傻傻地被一個男人迷得暈頭轉向。”

“湘湘——”他又氣又急,又是心痛。

“你少管我的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腦子卻驀地一眩,跟著一股惡心的感覺湧上喉頭,“唔——”白著臉搗住唇,她慌亂地想抑止突如其來的嘔吐感。

他察覺了她的異樣,“怎麽了?湘湘。”

她搖搖頭,剛想舉步衝往浴室,轉瞬卻已將穢物吐得他滿懷。

黏濕的物體沾染他的胸膛,當場毀了白色棉背心。徐浪遠一怔,來不及為自己今晚的禍不單行哀悼,便急急撐住董湘愛搖搖晃晃的身子。

“湘湘,你很難受嗎?還好吧?”

“抱……歉——”眼見自己吐得他一身肮髒汙穢,她滿是歉意,鼻尖一緊,一陣臭氣熏來,又不禁尷尬難安,直覺地展袖意欲擦拭嘴角。

“別。”他卻溫柔地止住她,拉下她的手臂,“我幫你擦。”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沙發,接著轉身進浴室。

不一會兒,他捧著一盆水及一條溫熱的毛巾回轉客廳,跪在她麵前,輕輕拿毛巾為她拭淨唇畔殘餘的穢物,然後將一個半滿的水杯遞給她。

“來,漱一下口。”他柔聲道。

她默默接過,垂下睫,回避兩塊定定持住她的溫潤黑玉。

他為什麽這樣看她?為什麽對她這麽溫柔?她……無福消受啊。

將杯子遞還給他,她問:“寶寶呢?”

“睡了。”

“嗯。”她點點頭,放鬆上半身靠向沙發椅背,“今天謝謝你,你可以走了。”冷淡地以他方才驅逐男人的台詞驅逐他。

徐浪遠心一扯,望向她垂落的眼瞼,顯然不想理會他的嫣紅容顏。他澀澀苦笑,“我泡杯牛奶給你。”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逕自轉進廚房,替她泡了一杯熱牛奶。

“來,喝一點。”他將溫熱的馬克杯遞給她。

她蹙層接過,睨向他的眸冷淡,“你還不走?難不成要我送你?”

“我這樣子不方便。”他委婉地說。

她瞥了一眼他**的胸膛,臉頰一燙,語氣卻更淩厲,“有什麽下方便的?你的名牌西裝外套不是好好地掛在牆上嗎?穿上它夠可以見人了。”

對她有意的諷刺,他隻能暗暗歎息,“等你喝完我就走。”語氣仍是和煦。

她咬一下唇,沒再說什麽,捧起熱牛奶,緩緩啜飲,臉頰在熱氣蒸騰下,似乎有愈來愈紅的趨勢。

徐浪遠深深凝望她,當她這樣靜靜喝著他為她衝泡的牛奶時,不知怎地,他的心有些蚤動不安。

她仿佛也察覺了,凝眉瞪他一眼,“幹嘛?”她問,口氣不善,也有些困倦。

她真的累了,今晚在婚宴上,她玩得太High、太放縱,為了澆熄心口奇特的火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卻隻是一點一點燃燒自己的身軀與理智。

她現在隻覺得頭好暈,好暈……他為什麽還不走呢?為什麽不肯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她禁不住聲吟,放下馬克杯,雙手撫上發燙的臉頰。

他幽幽看著她毫不自覺的動作,眸光愈來愈柔,終於,輕輕歎息,“湘湘,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渴望這樣的生活。”

“什麽生活?”她掩落眼睫。

他溫柔地望她,語音微微沙啞,“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我不相信愛情,也沒有因愛結婚的打算。我隻想要自由,隻想憑自己高興活著,我不要回到家還麵對所謂的妻子,跟她過那種地老天荒的平淡生活——我覺得很無聊,我不喜歡無聊。”

“是嗎?”她淡淡地說,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她閉著眸,他甚至無法從她眼中分辨出她心中的想法。

無奈攀上他眼角眉梢,“事情就是這樣,當你失去了,你才知道原來你想要的就是這些。可你已經錯過了,所以隻能不停地後悔。”

“……嗯。”

“現在想想,當初我之所以誤會你,其實有一點尋求解脫的心態。”

“解脫?”

“因為那時候的我很怕自己被束縛,我不想要這種會綁住人的愛情,更不想要婚姻。你記得我突然不告而別那一次嗎?其實那時候的我正是在害怕,我發現自己的情感忽然不受自己控製了,發現你竟然那麽輕易地影響了我,一點一滴滲入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我忍不住要惶恐、害怕,像個懦夫一樣逃走——”他頓了頓,神情自嘲且蕭索,“後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次回到你家,卻發現了你跟殷賢禹那一幕……我簡直是迫不及待去相信你們之間有什麽,迫不及待抓住這個能夠遠離你的借口!我以為你跟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一樣,要的隻是男人的財富與地位,我很生氣。我……其實你究竟是怎麽樣的女人,我怎會不知道呢?可那時候的我,選擇自欺欺人。”他停頓下來,等待她的反應。

可她動也不動,於是他臉色發白了,“對不起,我真的很自私。”

“……別說了,都過去了。”

幽啞的嗓音自她唇間吐逸,他聽了,胸膛一震,瞳眸不禁燃起某種激越火苗,“湘湘,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再重來嗎?我知道自己很可惡,我知道你很恨我,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沒有回答,他隻能從她忽然細碎的呼吸察覺她並非無動於衷。

他屏息等著。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輕細的嗓音才緩緩揚起。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跟我說過什麽嗎?”

“……什麽?”

“你說我看起來很想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她啞聲說,羽睫一直緊緊掩落,“我談過了。”

“那……怎樣?”他繃著嗓子。

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淡淡地、淺淺地揚起一抹笑,一抹帶點傷,帶點疼,帶點自嘲與看透的笑。

然後,她終於開口了,低低地,緩緩地,一字一句撕扯著他的心,“我現在想通了,原來一個女人要的不隻是戀愛的感覺而已。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可以單純談戀愛,可以不計較你的職業、你對待女人的方式,甚至不需要你對我做出太多回應,可是——”她頓了頓,依然不肯看他,神色是淒迷,也是決絕。“就算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就算我願意跟從前一樣傻傻地飛向你,現在的我也沒有辦法了,因為我的翅膀已經被火燒斷了……你明白嗎?我已經……不能飛了。”

餘音像蕭瑟的秋風,在室內沙啞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