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武昌府不遠的另一大城邑,黃州府鬧市裏一所規模宏大的酒樓上,範良極、韓柏和風行烈叫了酒菜,開懷大嚼。wwW!QUaNbEn-xIAoShUO!coM

時剛過午,二樓的十多張大桌子幾乎坐滿了人,既有路過的商旅,也有本地的人,其中有些神態驃悍、攜有兵器的,顯是武林中人物。

範良極蹲在椅上,撕開雞肉猛往嘴裏塞,那副吃相確是令人側目,不敢恭維。

韓柏多日未進佳肴,也是狠吞虎,食相比範良極好不了多少。

隻有風行烈吃得很慢,眉頭緊鎖、滿懷心事。

範良極滿腮食物,眯著眼打量韓柏,口齒不清地咕噥道:“飽了你裏麵的小寶貝沒有?”

韓柏怒道:“這是天大的密,我當你是朋友才告訴你,怎可整天掛在嘴邊?”

範良極嘿嘿冷笑道:“不要以為是朋友,便可不守諾言!”

韓柏氣道:“風兄是自己救自己罷了!難道是你救了他嗎?”

兩人的約定是假設範良極助韓柏救出了風行烈,韓柏便須從陳府將朝霞‘救’出來,並娶之為妾,所以韓柏才會在是否範良極救出風行烈這一項上爭持。

範良極灌了一碗酒後,慢條斯理地取出旱煙管,點燃煙絲,緩緩噴出一道煙往韓柏臉上,悶哼道:“若非有我老範在場,龐斑肯這樣放你們這兩個毛頭小子走嗎?”

韓柏已沒有閑情嘲諷他自認‘老範’,向默默細嚼的風行烈求助道:“風兄!你同意這死老鬼的說話嗎!”

風行烈苦笑道:“一路上我也在思索著這個問題,據我猜想,直至龐斑離去的一刻,他才放棄了留下我們的念頭。”

範良極讚道:“小風確是比柏兒精明得多,龐斑在和我們對峙時,一直在留心小風的行動,最後判斷出小風真的完全回複了武功,知道若要他的手下出手攔截我們三人,盡管成功,也必須付出龐大和無可彌補的代價,於是才故作大方,放我們這三隻老虎歸山,再待更好幹掉我們的機會,由是觀之,小風確是被我救了。”

韓柏怒道:“不要叫我作‘柏兒’!”

範良極反相譏道:“那你又喚我作‘死老鬼’?”

風行烈不禁莞爾,這一老一少兩人雖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其實兩人間洋溢著真摯之極的感情,微微一笑道:“真正救了我們的是浪翻雲!”

範良極怒道:“不要說!”他似乎早知道這點。

韓柏眉頭一皺,大喜道:“對了,救了我們的是浪翻雲,龐斑定是約了浪翻雲在一年後決戰,才有怕自己不能在一年內因強壓傷勢以致傷重不能複原之語。”

範良極怒極,一點向韓柏咽喉。

韓柏動也不動,任由煙抵著咽喉,苦笑道:“死老鬼為何如此不好脾氣,殺了我!誰去疼惜你的朝霞?”

範良極一聽下眉飛色舞,收回煙,挨過去親熱地摟著韓柏寬大的肩頭道:“隻要你不悔約,便是我的好兄弟,算我錯怪了你!”在他一生裏,還是如此地和一個人‘親熱’。

風行烈看著他們兩人,啼笑皆非。心中對厲若海之死的悲痛,亦不由稍減。

範良極還想說話,忽地兩眼一瞪,望著風行烈背後,連韓柏也是那個表情,剛要回頭,一道熟悉的幽香由後而至,傳入鼻內。

風行列一愕下,看似楚楚可憐的穀倩蓮已盈盈而至,就在他身旁的空椅子坐下,摸著肚子嚷道:“我也餓了!”

範良極和韓柏兩人望望她,又望望風行烈,饒他兩個擅於觀人,一時也給弄得胡塗起來。

風行烈見到她像是冤魂不散,大感頭痛。但深心中又有一點親切和暖意,說到底穀倩蓮對他隻有好意,並無惡行。口中卻說道:“你來幹什麽?”

穀倩蓮黛眉輕蹙道:“人家肚子餓,走上來吃東西,湊巧見到你,便走了過來,見有張空椅子,難道不懂坐下嗎?”跟著瞪了範韓兩人一眼道:“這樣看人家,沒見過女人嗎?”範良極聽得兩眼翻白,捧著額角作頭痛狀,怪叫道:“假設娶了這個人做老婆,一定會頭生痛症而死!”

韓拍童心大起,附和道:“那她豈非無論嫁多少個丈夫也注定要做寡婦嗎?”

穀倩蓮笑咪咪地嗔道:“真是物以類聚,又是兩個不懂憐香惜玉,毫無情趣的男人。”她這句話,連風行烈也罵在裏麵。

範良極一生恐怕也沒有這幾日說那麽多話,隻覺極為痛快,向韓柏大笑道:“我不懂香惜玉沒啥要緊,最緊要的是柏兒你懂得對朝霞香惜玉呀!”眼睛卻斜射著穀倩蓮。

韓柏大力一拍範豆極肩膊,還擊道:“死老鬼,你若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怎對得起雲清那婆娘!”

範良極笑得幾乎連眼淚也流出來,咳道:“對!對!我差點忘了我的雲清婆娘,所以有時我那顆‘年輕的心’也會將東西忘記了的。”

風行烈心底升起了一股溫暖,他那會不知這兩人藉著戲弄穀倩運來開解他的愁懷,不禁搖頭失笑。

穀倩蓮偷偷望了風行烈一眼,俏巧的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瓜子般的臉蛋立時現出兩個小酒窩。看得範、韓兩人同時一呆。

穀倩蓮打量著眼前這兩個人,年輕的一位樣貌雖不算俊俏,但相格雄奇,自有一種恢宏英偉的氣度;偏是動作頗多孩子氣,一對眼閃耀著童真、好奇和無畏,構成非常吸引人的特質,還有他充滿熱情的銳利眼神,已足使任何女人感到難以抗拒,和風行烈的傲氣是完全不同的,但卻同是那樣地在揮散著男性的魅力。

老的一位雖生得矮小猥瑣,可是一對眼精靈之極,實屬生平罕見,兼且說話神態妙不可言,亦有他獨特引人的氣質。

她雖不知道兩人是誰,卻大感有趣。穀倩蓮故意歎了口氣,向風行烈道:“你一眼也不肯看人家,他們兩人卻死盯著人,你再不想辦法,我遲早給他們吃了!”

這樣的女孩兒家軟語,出自像穀倩蓮那麽美麗的少女之口,確要教柳下惠也失去定力。韓柏從未遇過像穀倩蓮那麽大膽放任和驕縱的美女。他在接受赤尊信的魔種前早便對女性充滿了仰慕和好奇,吸納了魔種後,赤尊信那大無畏和喜愛險中求勝的冒險精神,亦溶入了他的血液裏,這種特質看似和男女情愛沒有直接關係,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夠膽勇闖情海的人,必須具有大無畏的冒險精神,不怕那沒頂之禍,才能全情投入。所以韓柏既敢挑戰龐斑,麵對靳冰雲時,亦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愛慕,勇往直前,他的真誠連心如死水的靳冰雲,也感意動。

範良極用手肘撞了韓柏一下提醒道:“切勿給這小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連我們的約定也忘了,況且朋友妻,不可欺!哼!”

風行烈正容道:“本人在此鄭重聲明,這位姑娘,和小弟連朋友也算不上。”

穀倩蓮垂下俏臉,泫然欲涕,真是我見猶憐。

風行烈也不由一陣內疚,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確是重了些,說到底,穀倩蓮還有恩於他。

韓柏最見不得這類情景,慌了手腳,自己三個大男人如此欺負一位‘弱質女流’,實是不該之至,急亂下抓起碟裏最後一個饅頭,遞給穀倩蓮道:“你肚子餓了,吃吧!”

豈知範良極一手將饅頭搶了去,一口咬下了半邊,腮幫鼓得滿滿地大吃起來。

韓柏和風行烈齊感愕然,範良極難道真是如此不懂得憐香惜玉嗎?

範良極用手指著穀倩蓮放在桌下的手,含胡不清地邊吃邊道:“這位姑娘外表傷心欲絕,下麵的手卻在玩弄著衣角,其心可知,嘿!”

韓柏和風行烈不由齊往穀倩蓮望去。

穀情蓮‘噗哧’一笑,道:“有什麽好看?”向著範良極嗔道:“死老鬼你是誰?的確有點道行!”

風行烈暗怪自己心軟,讓她騙了這麽多次仍然上當,怒道:“我的內傷已愈,你找我究竟還要耍什麽花樣?”

穀倩蓮皺起鼻子,先向範良極裝了個不屑的鬼臉,才對風行烈若無其事地道:“你武力恢複了就更好,因為我需要你的保護。”

三人同時大感不妥。

酒樓上用飯的人早走得七七八八,十多張台除了他們外,便隻有三張桌還坐了人,其中一桌五男一女,顯是武林中人,但並沒有什麽異樣的地方。

穀倩蓮笑道:“怎麽了?難道三個大男人也保護不了一個小女子?”

範良極咕噥道:“不要把我拖下這趟渾水去!”

樓梯忽地傳來急劇的步音。

六、七名差役湧了上來,一見穀倩蓮便喝道:“在這裏了!”兵刃紛紛出鞘,圍了過來。

跟著再湧上七、八名官役,當中一人赫然是總捕頭何旗揚。

韓柏一見何旗揚,湧起殺機,兩眼射出森厲的寒芒,像換了個人似的。

其它三人立時感應到他的殺氣。

穀倩蓮怎也想不到韓柏會變成如此霸氣,如此有男性氣概,更不明白韓柏為何會有此轉變。

範良極和風行烈兩人雖是吃了一驚,但他們知道了韓柏的遭遇,登時猜想到來者是曾陷害韓柏的人。

豈知真正吃驚的卻是韓柏。

以往他也不時升起殺人的念頭,但都不如這次的濃烈,盡管那次遇到馬峻聲,殺人的**也遠不如這次般激烈。心中隱隱想到原因來自龐斑,與這魔君的接觸,令他的精氣神集中和提起至最高的極限,也使魔種進一步和他融合,更進一步影響他的意念和情緒。

一個更驚心動魄的想法掠過腦際,假設不能控製自己,駕馭魔種,便將會變成沒有自主能力由道入魔的凶物。

想歸想,心中的殺意還是有增無減。

何旗揚率著眾人圍了上來,冷喝道:“這位小姑娘,若能立即交出偷去的東西,本人可酌情從輕發落。”他也並非如此易與,隻是見到和穀倩運同桌的三個人,形相各異,但都各具高手的風範,故先來軟的,探探對方虛實。

範良極關心地向韓柏問道:“小柏……”

“砰砰……”桌移椅跌下,其它三桌有兩桌人急急離去,以防殃及池魚,連店小二們也走個一幹二淨,隻剩下靠樓梯口一桌的五男一女,看來是不怕事的人。

韓柏心中殺機不斷翻騰,大喝道:“何旗揚!滾!否則我殺了你。”

何旗揚呆了一呆,望向韓柏,心中奇怪這人素未謀麵,為何對自己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其它官差紛紛喝罵,待要撲前。

何旗揚兩手輕擺,攔住官差,鎮定地道:“朋友何人?本人正在執行公事……”

範良極伸手按奢韓柏,對何旗揚嘿嘿冷笑道:“怕是執行你陷害人的公事才對吧。我這位朋友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沒有什麽事,就乖乖地滾吧,如果惹起這位朋友的火。”何旗揚這麽深沉的老江湖,也聽得臉色一變,一方麵是胸中冒起怒火,另一方麵卻是大吃一驚,這小老頭隨口點出了自己的師門淵源,更說出他藉以取得今天成就的絕活,但口氣仍這麽大,可見有恃無恐,不將他放在眼裏。

他強壓下心中怒火,抱拳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範良極見韓柏閉上眼睛,似乎平靜了點,心下稍定鬆開按他肩頭的手,瞪了何旗揚一眼,有好氣沒好氣地道:“這句話叫不老神仙來問我吧!”他身為黑道頂尖兒的大盜,對官府的人自是沒有好感,何況這還是陷害韓柏的惡徒。

何旗揚臉色再變,手握到掛腰大刀的刀把上。

風行烈直到這時才偷空向穀倩蓮間道:“你偷了什麽東西?”

穀倩蓮垂頭低聲道:“你也會關心人家嗎?”一句軟語,輕易化解了他的質問。

風行烈拿她沒法,索性不再追問。

一時氣氛拉緊。

突然一陣長笑,從靠樓梯口那桌子響起,其中年紀最大,約五十來歲的高瘦老者笑罷,喝了一口茶後,悠悠道:“何總埔頭身負治安重責,朋友這般不給情麵,未免欺人太甚!”眾人一齊往他們望去。

和老者同桌的四男一女都頗年輕,介乎十八至二十三、四間,身上穿的衣服和攜帶的武器均極講究,教人一看便知是名門子弟,那女的還生得頗為標致,雖及不上穀倩蓮的嬌靈俏麗,但英風凜凜,別具清爽的動人姿。

這一老五少全都攜著造型古拙的長劍,使人印象特別深刻。

何旗揚長擅觀風辨色,剛才一上樓來,便留心這五男一女,對他們的身分早心裏有數,這時抱拳道:“前輩一麵正氣,各少俠英氣迫人,俱人中龍鳳,想必是來自‘古劍池’的高人,幸會幸會!”

老者嗬嗬一笑道:“八派聯盟,天下一家,本人冷鐵心,家兄‘古劍叟’冷別情,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冷鐵心旁邊年紀較長,在四男一女中看來是大師兄模樣,方麵大耳的青年道:“就算我們是毫不相幹的人,見到如此不把王法放在眼內的惡棍,我駱武修第一個看不過眼。”

何旗揚一聽老者自報冷鐵心,一顆心立時大為篤定,這冷鐵心外號‘蕉雨劍’,乃八派聯盟內特選的十八種子高手之一,地位僅坎於少林的劍僧和長白謝青聯的父親謝峰,是聯盟裏核心人物之一,有他撐腰,那還怕這護著穀倩蓮的三個人。

韓柏依然閉上雙目,深吸長呼,神態古怪。風行烈輕喝熱茶,穀倩蓮則像默默含羞,垂頭無語,範良極吸著旱煙管,吐霧吞雲,四人形態各異,但誰也看出他們沒有將八派聯盟之一的古劍池這群高手放在眼裏。

冷鐵心原本以為將自己台了出來,這四人豈會不乖乖認輸,豈知卻是如此無動於衷,心下暗怒。

駱武修向身旁的師弟查震行打個眼色,兩人齊齊站起。駱武修怒喝道:“你們偷了的東西,立刻交出來,何老總看在武林同道份上,或者可放你們一馬。”

範良極望也不望他一眼,悠悠吐出一個煙圈,瞅奢何旗揚怪聲怪氣地道:“想不到你除了害人外,還是個拍馬屁及煽風點火的高手。”

何旗揚有了靠山,語氣轉硬道:“閣下是決定插手這件事了?”

駱武修見範良極忽視自己,心高氣做的他怎受得了,和查震行雙雙離桌來到何旗揚兩旁,隻等範良極答話,一言不合便即出手,頓時劍拔弩張。

冷鐵心並不阻止,心想難道自己這兩名得意弟子,還對付不了這幾個連姓名也不敢報上的人嗎?這次他帶這些古劍池的後起之秀往武昌韓府,正是要給他們曆練的機會。

韓柏驀地睜開眼睛。

眼內殺氣斂去,代之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精光,但神氣卻平靜多了。

範良極將臉湊過去,有點擔心地道:“小柏!你怎麽了?”

何旗揚和古劍池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韓柏身上,暗想這人隻怕精神有點問題,否則為何早先如此凶霸,現在卻又如此怪相。

韓柏長身而起。

何旗揚、駱武修、查震行和一眾官差全掣出兵器,遙指著他,一時之間殺氣騰騰。

風行烈眼中射出真摯的感情,關切地道:“韓兄要幹什麽?”

韓柏仰天深吸一口氣,一點也不將四周如臨大敵的人放在心上,淡淡道:“我要走了,否則我便要殺人。”

冷鐵心冷哼一聲,動了真怒。

範良極心中一動,問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殺個把人有什麽大不了。”

韓柏苦笑道:“可是我從未殺過人,怕一旦破了戒,收不了手。”

駱武修年少氣盛,見這幾人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內,那忍得住,暴喝道:“議我教訓你這狂徒!”

身子前撲,手中長劍前挑,到了韓柏身前三尺許,變招刺向韓柏的左臂,劍挾風雷之聲,名家子弟,確是不凡。

風行烈眉頭一皺,他宅心仁厚,一方麵不想駱武修被殺,另一方麵也不想韓柏結下古劍池這個大敵,隨手拿起竹筷,手一閃,已敲在駱武修的劍鋒上。

這兩下動作快如電閃,其它人均未來得及反應,‘叮’一聲,劍筷接觸。

駱武修渾身一震,風行烈竹筷敲下處,傳來一股巨力,沿劍而上,透手而入,胸口如被雷轟,悶哼一聲,往後退去。

同一時間,範良極冷笑一聲,口中吐出一口煙箭,越過桌子的上空,刺在他持劍右臂上的肩胛穴。

右臂一麻。

手中長劍當墜地,身子隨著跟後退。

一聲長嘯,起自冷鐵心的口,劍光暴現。

勁風旋起,連何旗揚、查震行和駱武修二人也被迫退往一旁,更不要說那些武功低微的官差,幾乎是往兩旁仆跌開去。

冷鐵心手中古劍幻起十多道劍影,虛虛實實似往韓柏等四人罩去,真正的殺者卻是首取韓柏。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剛才風行烈露出那一手,使冷鐵心看出風行烈足已躋身第一流高手的境界,故而找上韓柏,希望取弱舍強,挽回一點麵子。

韓柏眼中寒光一閃,體內魔種生出感應,殺氣湧起,四周的溫度驀然下降。

範良極眉頭一皺,冷笑一聲,從椅上升起,腳尖一點桌麵,大鳥般飛臨‘蕉雨劍’冷鐵心頭上,煙管點出。

他也和風行列打同樣主意,並非擔心韓柏,而是怕韓柏穀了冷鐵心,惹來解不開的仇恨。

要知龐斑退隱這二十年裏,無論黑白兩道,都靜候著這魔君的複出,故此黑白兩道,大致上保持了河水不犯井水的形勢,一種奇怪的均衡,尤其是像範良極這類打定主意不肯臣服於龐斑的黑道絕頂高手,更不願與八派聯盟鸛蚌相爭,以至白益了龐斑這漁翁。

所以範良極亦不希望他這‘真正朋友’與八派聯盟結上血仇。

‘叮叮汀’!

煙管和劇交擊了不知多少下。

冷鐵心每一劍擊出,都給範良極的煙點在劍上,而範良極像片羽毛般彈起,保持淩空下擊的優勢,使他一步也前進不了。

冷鐵心怒喝一聲,往後退去,胸臆間難受非常。原來每次當劍勢開展時,便給範豆極的煙點中,使他沒有一招能使足,沒有半招能真正發揮威力。

更有甚者,是範良極煙貫滿內勁,一下比一下沉重,迫得他的內力逆流回體內,使他全身經脈像泛濫了的河川。

他是不能不退。

在他一生中經曆大小戰役裏,竟從未曾遇上如些高手,從未試過像現下般震駭。

範良極淩空一個筋鬥翻回座椅上,悠悠閑閑吸著煙管,一雙腳始終沒沾上實地。

煙火竟仍未熄滅。、其它古劍池弟子起身拔劍,便要搶前拚個生死。

冷鐵心伸手攔著眾人,深吸一口氣後道:“‘獨行盜’範良極?”

範良極噴出一個煙圈,兩眼一翻,陰**:“算你有點眼力,終於認出了我的‘盜命’。”

何旗揚臉色大變,若是範良極出頭護著穀倩蓮,恐不老神仙親來,才有機會扳回被偷之物。

一直默不作聲的穀倩蓮歡呼道:“原來你就是那大賊頭。”

範良極斜兜她一眼道:“你歸你,我歸我,決沒有半點關係,切勿借著我的金漆招牌來過關!”

他這一說,又將古劍池的人和何旗揚弄得胡塗起來,攪不清楚他們究竟是何種關係。

“呀!”

一聲喊叫,出自韓柏的口。

隻見他全身一陣抖震,像忍受著某種痛楚。

眾人愕然望向他。

韓柏忽地身形一閃,已到了臨街的大窗旁,背著眾人,往外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寒聲道:“何旗揚!若你能擋我三戟,便饒你不死!”

風行烈一震道:“韓兄……”

範良極伸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沉聲道:“小柏!何旗揚隻是工具一件,你殺了他,會使事情更複雜,於事無補!”他並非珍惜何旗揚的小命,而是憑著高超的識見,隱隱感到韓相如此放手殺人,大為不安,雖然他仍未能把握到真正不妥的地方。

韓相似乎完全平靜下來,冷冷道:“你剛才還說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凡是害我之人,我便將他們殺個一幹二淨,否則連對仇人也不能放手而為,做人還有什麽痛快可言。”

範良極想起自己確有這麽兩句話,登時語塞。

風行烈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知道何旗揚的出現,刺激起霸道之極的魔種的凶性,泯滅了韓柏隨和善良的本性,若讓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韓柏將成為了赤尊信的化身,正要出言勸阻。

韓柏已喝道:“不必多言,何旗揚,你預備好了沒有?”

眾人眼光又從他移到何旗揚身上。

何旗揚直到此刻,也弄不清楚自己和韓柏有何仇怨,但他終是名門弟子,又身為七省總埔頭,若出言相詢,實示人以弱,有**分,一咬牙,沉聲道:“何某在此候教!”

韓柏伸手摸上背後的三八戟。

何旗揚刀本在手,立時擺開架勢。

冷鐵心暗想自己本已出了手,隻可惜對方有黑榜高手範良極在。就算何旗揚被人殺了,因為是公平決鬥,事後也沒有人會怪他,打了個手勢,引著門下退到一旁。

那些官差早給嚇破了膽,誰還敢插手,一時間,騰出了酒樓中心的大片空間。

韓柏握著背後的三八戟,尚未拔出,但凜烈的殺氣,已緩緩凝聚。

範良極和風行列對望一眼,均知對即將發生的事回天乏力,心中不舒服之極,偏偏又不知道真正問題所在,因為現在的韓柏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這也難怪他兩人,種魔**乃魔門千古不傳術,會怎樣發展?因從未有人試過,連赤尊信本人也不清楚,更遑論他們了。

隻直覺到韓柏若真受魔種驅使殺了人,可能永受心魔控製,就像倘若和尚破了色戒,便很難不沉掄下去。

眼看流血再不可避免。

‘鏘’!

三八戟離背而出。

何旗揚武技雖非十分了得,戰鬥經驗卻是豐富之極,欺韓柏背著他立在窗前,一個箭步標前,大刀劈去。

眾人看得暗暗搖頭,心想韓柏實在過分托大,輕視敵人,以致讓人搶了先手。

隻有範良極、風行烈和冷鐵心三人,看出韓柏是蓄意誘使何旗揚施出全力,再一舉破之寒敵之膽,俾能在三招內取其性命。

他們眼力高明,隻看韓柏拔戟而立的氣勢,便知道韓柏有勝無敗。

範良極和風行烈兩人更有種奇怪的感覺,就是站在那裏的並不是天真脫的韓柏,而是霸氣迫人的赤尊信。

當大刀氣勢蓄至最盛時,由空中劈落韓柏雄偉的背上。

刀在呼嘯!

韓柏驀地渾身一震,眼中爆閃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望往窗外遠處的街道,連嘴色也張開了少許。

他究竟發現了什麽?

眼神轉變,充滿了驚異和渴望o險被魔種駕馭了的韓柏又回來了!

大刀劈至背後三寸。

這時連風行烈和範良極也有點擔心他避不過這一刀。

韓柏扭腰,身子閃了閃,三八戟往後反打下去,正中刀鋒。

何旗揚大刀墜地,跟往後退跌。

韓柏收戟回背,窗往外跳下去,大叫道:“我不打了!”說到最後一字時,他已站在街心處。

“砰”!.何旗揚背撞在牆上,嘩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風行烈和範良極對望一眼,均搖了搖頭,若非何旗揚如此不濟,連這一口血也可避免。冷鐵心倒抽了一口涼氣。涼氣,隻是韓柏這一戟,已顯示出韓柏的武功已達黑榜高手又或八派聯盟元老會人物的級數。怎麽江湖上竟會鑽了個這樣可怕的小夥子出來。

穀倩蓮向範良極輕聲道:“你的老朋友走了!”

範良極剛想乘機陰損幾句這狡猾但可愛的少女,驀然全身一震,跳了起來叫道:“不好!我要去追他,否則朝霞誰去理她?”一點桌麵,閃了閃,便橫越過桌了和窗門間十多步的空間,穿窗出外,消沒不見。

風行烈心中讚道:“好輕功,不愧獨行盜之名。”旋又暗歎一口氣,現在隻剩下他來保護這小女子了。

他眼光掃向眾人。

何旗揚勉強站直身體,來到冷鐵心麵前,道:“多謝冷老援手!”

那一直沒有作聲的古劍池年輕女子,遞了一顆丸子過去,關切地道:“何總捕頭,這是家父冷別情的‘回天丹’!”

冷鐵心眉頭一皺,何旗揚並非傷得太重,何須浪費這麽寶貴的聖藥?

何旗揚一呆道:“原來你就是冷池主的掌上明珠冷鳳小姐,大恩不言謝。”伸手取丸即時吞下。

原來這‘回天丹’在八派聯盟裏非常有名,與少林的‘複禪膏’和入雲道宮的‘小還陽’,並稱三大名藥,何旗揚怎麽不深深感激。

何旗揚轉身望著穀倩蓮,有禮地道:“姑娘取去之物,隻是對姑娘絕無一點價值的官函文件,你實在犯不著為此與八派聯盟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穀倩蓮淺淺一笑,柔聲道:“我自然有這樣做的理由,但卻不會告訴你。”

何旗揚點頭道:“好!希望你不會後悔。”向冷鐵心等打個招呼,率著那群噤若寒蟬的差役們,下樓去了。

風行烈霍地站起,取出半兩銀子,放在桌上。

穀倩蓮也跟著站了起來。

風行烈奇道:“我站起來,是因為我吃飽了所以想走。你站起來,又是為了什麽?”

穀倩蓮跺腳咬唇道:“他們兩個也走了,隻剩下你,所以明知你鐵石心腸,也隻好跟著你,你難道忘了剛才何旗揚凶巴巴威嚇我的話嗎?”

風行烈心中一軟,想起了勒冰雲有時使起性子來,也是這種語氣和神態,悶哼一聲,往樓梯走過去,穀倩蓮得意地一笑,歡喜地緊隨其後。

冷鐵心沉聲喝道:“朋友連名字也不留下來嗎?”

風行烈頭也不回道:“本人風行列,有什麽賬,便算到我的頭上來吧!”

眾人一齊色變。

風行烈自叛出邪異門後,一直是八派聯盟最留意的高手之一,隻不過此子獨來獨往,極為低調,加上最近又傳他受了傷,否則冷鐵心早猜出他是誰了。

風行烈和穀倩蓮消失在樓梯處。

韓柏飛身落在街心,不理附近行人驚異的目光,還戟背上,往前奔去,剛轉過街角,轉入另一條大街,眼光落於在前麵緩緩而行的女子背上。

韓柏興奮得幾乎叫了出來,往前追去。

女子看來走得很慢,但韓柏追了百多步,當她轉進了一道較窄少又沒有人的小巷時,韓柏仍未追及她。

女子步行的姿態悠閑而寫意,和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大異其趣。

韓柏怕追失了她,加速衝入巷裏。

一入巷中,赫然止步。

女子停在前方,亭亭而立,一雙美目淡淡地看著這追蹤者。

竟然是久遠了的秦夢搖,慈航靜齋三百年來首次踏足江湖的嫡傳弟子。

一身素淡白色粗衣麻布穿在她無限美好的嬌軀上,比任何服華衣更要好看上百千倍。她優美的臉容不見半點波動,靈氣撲麵而來。

韓柏呆了起來,張大了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奏夢瑤秀眉輕蹙,有禮地道:“兄台為何要跟著我?”

韓柏囁嚅道:“秦小姐!你不認得我了!”話出口,才醒悟到這句話是多愚蠢,受了赤尊信的種魔**後,他的外貌出現了翻天覆他的變化,早沒了韓柏往昔半點的模樣。

秦夢瑤奇道:“我從沒有見過你!”

韓柏搔頭慌亂地結結巴巴道:“我是韓柏,韓天德府中的仆人韓柏。”他並非想繼續說蠢話,而是在秦夢瑤的美目注視下,大失方寸,再找不到更好的話說。

奏夢瑤淡淡望他一眼,轉身便去。

韓柏急追上去,叫道:“秦小姐!”

秦夢瑤再停下來,冷然道:“你再跟著,我便不客氣了,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呢!”

韓柏明知奏夢瑤背著他,看不到他的動作,仍急得不住搖手道:“秦小姐!我不是騙你的,我真是那天在韓家武庫內侍候你們觀劍的韓柏,還遞周一杯龍井茶給你。”

秦夢瑤依然不回過頭來,悠靜地道:“憑這樣幾句話,就要我相信你是韓柏?”

若非她施展出不露痕跡的急行術後仍甩不下韓柏,從而推出韓柏武技驚人的話,她早便走了,因為以韓相的身手,實在沒有硬冒充他人的必要,其中必有因由。

韓柏靈機一觸,喜叫道:“當日立武庫門旁,你曾看了我一眼,或者記得我的眼睛也說不定,我的外貌雖全改變了,但眼睛卻沒有變。”

秦夢瑤心中一動,優雅地轉過身來,迎上韓柏熱烈期待的目光。

一種奇異莫名的感覺湧上她澄明如鏡的心湖。

她自出生後便浸**劍道,心靈修養的功夫絕不會輸於禪道高人的境界,凡給她看過一眼的事物,便不會忘記,但韓柏的眼神似乎很熟悉,又似非常陌生,這種情況在她可說是前所未有的。

韓柏不由自主和貪婪地看著她不含一絲雜念的秀目,完全忘記了以前連望她一眼也不敢的自己。

背後風聲傳來。

韓柏不情願地收回目光,往後望去,隻見範良極氣衝衝趕了上來,口中嚷道:“乖孫兒!你又到這裏來發瘋了,昨天你才騙了十位美麗的姑娘,今天又忍不住了,幸好給我找到你。”

韓柏見是範良極,知道不妙,這‘爺爺’已到了他身旁,伸手摟著他寬闊的肩頭,向秦夢瑤打躬作揖道:“這位小姐請勿怪他,我這孫兒最愛冒認別人,以後若他再纏你,打他一頓便會好了。”一拉韓柏,往回走去,口中佯罵道:“還不回去?想討打嗎?”

韓柏待要掙紮,一股內力,由範良極按著他肩胛穴的手傳入,連聲音也發不出來,更不要說反抗了。

秦夢瑤眼中掠過懾人的采芒,卻沒有出言阻止,美目卻深注著被範良極拖曳著遠去的韓柏背影上。

韓柏熱烈的眼神仍在她心頭閃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