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小花溪東三十裏,位於黃州府郊的一座小尼姑庵的瓦麵上,一道人影掠過,貼著牆滑落至後院,站在一間靜室緊閉的門前。wWW!QuanBeN-XiaoShuo!CoM

秦夢瑤清脆甜美的聲音從室內傳出道:“範前輩何事找夢瑤?”

室外空地上的範良極全身一震,訝道:“秦姑娘能發現我,已使我大感意外,而竟一口便叫出是範某,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難道姑娘能看穿木門嗎?”

“咿唉!”

木門打了開來,美若天仙但神情莊嚴聖潔的秦夢瑤緩步踏出,在範良極五、六步外站定,淡淡道:“前輩不去跟蹤保護貴友,卻來此找我,未知有何急事?”

範良極惱怒道:“這小子轉眼便不見了,嘿!就算想送死也不須那麽心急呀。”

秦夢瑤似早就預料到有這種情況,道:“若真如前輩早先所言,韓柏確是魔教種魔**的傳人,前輩追失了他,自是毫不稀奇。”

範良極歎道:“這小子果是進步神速,什麽東西給他看得兩眼便能學上手,難怪龐斑要趁早幹棹他,以免給魔種坐大。”

秦夢瑤道:“要殺韓柏的不是龐斑,而是方夜羽。”

範良極愕然道:“這難道有分別嗎?”

奏夢瑤平靜地道:“前輩有此疑問,乃是由於不知龐斑和方夜羽的真正關係!”

她的聲音有若空穀清音,使人打從心底裏感到安詳寧逸,好象世上再不存在醜惡的事物。

範良極眼睛爆起精光,靜待秦夢瑤即將說出的天大密。

在離開黃州府的官道,星光下隱約可辨出兩旁疏落的林野。

風行烈、穀倩蓮,一前一後在路上走著。

一陣風吹過,樹搖葉動,沙沙作響,穀倩運打了個抖嗦,加快腳步,趕至和風行烈並肩而行,怨道:“這麽晚了,還要匆匆離開黃州府,假如撞上了遊魂野鬼,該怎麽辦?”

風行烈皺眉哂道:“腳是長在你身上的,怕黑便不要跟著我!”

穀倩蓮施出拿手本領,兩眼一紅,委屈地道:“為了跟著你這狠心的人,雖怕黑又有什麽辦法。”

風行烈聽她語含怨懟,心中一軟,苦笑道:“你跟著我,實在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驀然停步,解下背上的革囊,取出分成了三截的丈二紅槍。

穀倩蓮訝然道:“你要幹什麽!”

風行烈在路旁一塊石坐下,慢條斯理地裝嵌紅槍。

穀倩蓮叫聲謝天謝地,乘機找了另一塊石坐下歇息。眼光凝注在紅槍槍身,露出迷醉的神色,心想不知風行烈舞動紅槍時,可有厲若海的英雄氣概。

風行烈摩挲著紅槍,眼中射出深沉的哀痛,其中又含有一種悲壯堅決的神色。

穀倩蓮看了他幾眼,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風行烈猛地驚醒,灼灼的目光在穀倩蓮嬌俏的臉龐來回掃了幾遍,出奇地和顏悅色道:

“緊記無論在任何情況下,絕不可離我二十步之外,那是丈二紅槍可以顧及的範圍。”

穀倩蓮吐出了小舌尖,肯定地點頭,神情既願意又歡喜,這惡人原來也關心她的安危的。

風行烈心中一動,穀倩蓮的女兒嬌姿,確使人百看不厭,自從識了靳冰雲後,他已很少留意別的女性。

穀倩蓮坐得舒服,見他有起身之意,忙道:“誰要對付我們?”

風行烈瀟一笑,搖頭道:“他們要對付的隻是我,所以穀姑娘若扭頭便走,包你能平平安安回抵雙修府。”

穀倩蓮垂下頭,咬著唇皮輕輕道:“你笑起來時很好看。”

風行烈霍地站起,將丈二紅槍移收背後,高健的身體像厲若海般自信挺直,眼神定在官道漆黑的前方。

穀倩蓮慌忙起立,像怕風行烈將她撇下。

風行烈往前大步走去。

穀倩蓮追著他道:“你明知有人會對付你,為何仍要離開黃州府,在那裏起碼有你那兩位好友能幫助你。”

風行烈失笑道:“風行烈既有紅槍在手,若還需要別人助陣,怎對得起先師。”

官道還方蹄聲驟起。

風行烈淡淡道:“來了!”

穀倩運芳心一震。

到了此刻,忽然間她明白了為何風行烈被公認為白道新一代最傑出的年輕高手,隻是那種察敵之先的慧覺,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已是超人一等。

二更剛過。

幹羅悠然步離小花溪,踏足渺無人跡的幽暗長街。

這個宴會裏,他終於公然和龐斑決裂。

方夜羽絕不會放過他,否則如何立威於天下?

他忽地立定,喝道:“出來!”

一個健碩的身形,由橫巷閃出,來到幹羅身前,抱拳道:“戚長征在此候駕多時了,隻為說一聲多謝。”竟是‘快刀’戚長征。

幹羅哈哈一笑,道:“好小子!陪我走走。”大步前行。

戚長征想不到幹羅如此隨和友善,忙傍在側,正要說話,見到幹羅露出思索的表情,又急忙閉口。

幹羅忽停了下來,歎一口氣道:“直到此刻,我才擔心浪翻雲會輸。”

戚長征一震道:“怎麽?那是否因為你見過龐斑?”

幹羅眼中閃過寒芒:“一進房內,我從來未放棄找尋出手的機會,但到現在我仍一招未發,他比我原先的估計還要可怕得多。”

戚長征道:“縱使他靜時全無破綻,但隻要前輩出手,難道不能迫他露出破綻嗎?”

幹羅手收背後,緩緩往看似深無盡極的長街另一端進發,淡淡道:“那不是有沒有破綻的問題,武功到了我等級數,無論動靜均不會霧出絲毫破綻的。”

戚長征隨在他身旁,恭敬地道:“多謝前輩指點,但前輩又為何出不了手?”

幹羅微微一笑,嘿然讚道:“龐斑真不愧魔門古往今來最超卓的高手,竟能使我和他對坐兩個時辰,仍捉摸不定他的確實位置,這教我如何出手?”

戚長征一呆道:“找不到他的確切位置,這怎麽可能?”

幹羅倏然止步,淡淡道:“這是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要解釋也解釋不來,時至自知。

好了!戚小兄你我深夜漫步長街之緣,就止於此。我還要去赴一個盛宴,以生和死作菜的宴會。”說到這裏,不由想起龐斑款待他的兩道菜一一憐秀秀的箏和龐斑的答案。

龐斑器重他。

他也欣賞喜歡龐斑。

可恨命運卻安排了他們做敵人,誰能改變?

戚長征正容道:“前輩和怒蛟幫雖曾有過極大過節,但衝著前輩剛才曾助戚長征脫困,為今你要往沙場殺敵,為還這份情債,又怎少得了戚長征一份兒!”

幹羅仰天長笑道:“我幹羅何須別人出手助拳,再多言便會破壞我在心內對你的印象。

”大步前行,再也沒回過頭來。

戚長征呆立街心,看著幹羅逐漸溶入長街遠處的黑夜裏,心中湧起敬意和感激。

“當!”

兩更半了。

韓柏蹲在一堵破牆之上,仰望天上閃亮的星光,他特別學了這範良極的招牌姿勢,就是想試試那竟有什麽感覺和滋味,為何範良極總樂此不疲,連有椅子時也要蹲在椅上,蹲得比別人坐著還來得悠然自得。

自遇上了範良極後,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使他沒有靜下來的時刻。

但在這隨時被別人暗殺身亡的時間,他終於安靜下來。

他想起了秦夢瑤,想起了靳冰雲。

她們都是那樣地觸動了他的心神,使他首次感到思憶和期待的痛苦。

靳冰雲使人感到無論你怎樣去接近他,甚至擁抱她,可是她的心總在十萬八千裏之外,讓你覺得得到的隻是個空殼。

奏夢瑤卻予人異曲同工的另一種感受,高雅清幽的仙姿,使人一見便泛起隻敢遠觀,不敢存有冒瀆的心,在她身旁,似有一道無從逾越的鴻溝。

韓柏又想起朝霞,自己難道真的要去娶她?站在男人的立場,對這樣誘人的成熟美女,當然不會有任何討厭的感覺,但她終是別人的妾侍,單憑範豆極的主觀推斷,自己便真要去奪人所好嗎?而且朝霞是否願意跟他,尚在未知之數。

不過也不用想那麽多。

過了這十天,避過暗殺,還要勝了方夜羽才有命想其它的東西,那時才說吧!

否則一切休提。

不過有一件事他並不明白。

為何方夜羽不等過了這九天,龐斑複原時才動手對付他們?

風聲在後方響起。

韓柏微微一笑,心道:“終於來了!”

一陣香風吹至,美如花的‘紅顏’花解語,已坐在他身旁的牆上。

韓柑一愕看去,入目的是花解語從敞開的裙腳露出的半截玉腳,粉紅嬌嫩,在星光下肉光致致,令人目眩。

花解語一陣輕柔的笑聲,側過頭來瞅了韓柏一眼,眼波又飄往還方,道:“奴家是奉命來剌殺韓公子的。”

韓柏愕然道:“什麽?”對方巧笑倩兮,那有半分凶狠的味兒,但他偏偏從範良極口中得知此女外看雖像少女,其實卻已年過半百,狡辣處令人咋舌。

花解語扭頭望來,眼波在韓柏身上大感興趣地巡視了幾遍,‘噗’一聲掩口笑道:

“你的坐姿真怪。”

韓柏這才記起自己足足踏了幾個時辰,若非魔種勁力深厚,雙腳早麻痹得撐不下去。

花解語將俏臉湊過來道:“我要殺死你了!”

奏夢瑤道:“方夜羽乃當年威臨天下蒙皇忽必烈的嫡係子孫,而龐斑承乃師蒙赤行遺命,特別挑選方夜羽出來,加以培育,以冀他能重奪在漢人手裏失去的江山。”

範良極皺眉道:“那他們還不是一鼻孔出氣,為何方夜羽的作為卻不關龐斑的事?”

秦夢瑤輕歎道:“才智武功到了龐斑那個級數,早超脫了世人爭逐的名利權位,龐斑的目標是天道而非人道,所以人世的爭逐,他全任由方夜羽自己一手策劃和決定,龐斑隻負起匡扶之責,除非遇著了浪翻雲和厲若海這類連龐斑也感心動的不世出高手,否則一切閑事他都不聞不問。”

範良極恍然道:“我明白了,龐斑是故意讓方夜羽自己去打江山,這樣得來的東西才有實質意義,彌足珍貴,龐斑確乃一代人傑。”

秦夢瑤點頭道:“家師曾說,生死爭逐,在龐斑隻是生命裏的插曲和遊戲,若他要爭天下,那輪得到朱元璋,隻不過他眼看自己族人入主中原後,腐化頹敗,才故意袖手不理,待蒙人痛失江山後,才挑出方夜羽,看看能否東山再起,這在他隻是一個有趣的遊戲。”

範良極長長舒出心頭一口熱氣,低喝道:“好一個龐斑,現在連我也感到佩服他了。”

接著雙目一瞪道:“我尚有一事不明,請秦姑娘指教。”他極少對人說話如此客氣,可是奏夢瑤自有一股高貴清雅的氣質,使他不敢冒瀆。

秦夢瑤迎著一陣吹來的夜風,吸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前輩定量奇怪我早先本有出手相助貴友韓柏之意,後來聽前輩說出韓兄的離奇經曆後,忽又打消原意,因而大惑不解,是嗎?”

範良極限中閃過讚賞的神色,嘿然道:“正是如此,因為假如姑娘肯伴他抗敵,我保證他不會說出什麽要獨自應付才算英雄這類傻話。”說到這裏,臉上再現悻然之色,顯示他對韓柏當時的態度不滿之極。

秦夢瑤玉容一冷道:“前輩勿再把夢瑤與韓兄牽入男女之事內,我這次離開師門,到塵世一闖,隻是為了兩個人,其它一切都不放在我心上,前輩不用在這事上再費心力了。”

饒是範良極麵皮這麽厚,也禁不住老臉一紅,暗想男女之道,千變萬化,這刻實犯不著和她爭辯,順口道:“那兩個人是誰?竟能使姑娘掛在心上。”

奏夢瑤美目異采連閃,淡淡道:“就是龐斑和浪翻雲。”

範良極一愕拍頭道:“我為何忽然茅塞頓閉,當然是這兩個人物,才能被姑娘看得上眼。”

奏夢瑤不再解釋,回到先前的問題上,道:“方夜羽比我想象的更厲害,招中藏招,幾句說話便瓦解了我們三人聯手之勢,前輩也要小心自身的安危,在這等務要立威天下的時刻,方夜羽絕不會放過你。”

範良極嘿然笑道:“我若蓄意要逃,十個方夜羽也逮我不著。”接著歎了一口氣,有點氣地道:“但我是否低估了他呢?”方夜羽的可怕處,是永遠不給人摸清他的真正實力,看到他的底牌。

秦夢瑤道:“我曾遍閱靜齋的藏書,其中一本乃敝門第十三代淨一師太的著作,論及魔門的道心種魔**不可測,實乃由魔入道的最高法門,無論以他人作爐鼎,又或以自身作爐鼎,都是為了播下種子,曆經種種劫難,以超脫輪回生死之外,所以韓兄既有幸成為道心種魔的傳人,眼前的追殺,正是劫難的開始,是他踏往成功的必經路途,假若我插手其中,反為不美!”

範良極苦惱地道:“但龐斑怎會放過另一個魔種的擁有人?”

秦夢瑤微笑道:“前輩太小覷龐斑了,據家師所一口,龐斑最可怕處,是他已克服了一般人負麵的情緒,例如恐懼、怨恨、嫉妒、疑惑等等諸如此類令人不安的因素,假設有一天韓兄魔功大成,他歡喜還來不及。要對付韓兄的是方夜羽,為了完成皇業,他會不惜一切,剔除所有擋在前路的障礙,包括你和我在內。”

接著輕輕道:“好了!我還有一個約會!”

範良極見她對自己毫無隱瞞,暢所欲言,好感大生,不過也心下奇怪,忍不住問道:

“江湖上,有句名言是‘逢人隻說三分話’,為何姑娘卻對範某毫無半點保留。”

秦夢瑤深無盡極的美目閃起智能的光芒,卻避而不答,道:“這原因終有一天前輩會知道,快三更了,前輩請吧!”

範良極仰天一陣長笑,不再多言,躍身而起,瞬眼間消失在深黑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