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定主意,要與人民對抗到底嘍?”李得利似笑非笑地摸著絡腮胡子說道,他是老官油子了,自然知道整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上綱上線、扣帽子。

“別亂發帽子,不就是去趟派出所嘛,成,我還正嫌往家裏走著挺熱,待會兒就用你們專車送我回去吧。”薛向知道現在硬抗不是辦法,周圍圍了那麽多群眾,決定跟他去一趟,他打定主意,這次非好好收拾這幾個不開眼的家夥不可。

“三哥,您這是幹嘛呢?”郝運來戴著頂白色遮陽帽,身後跟著幾個穿背心的青年,遠遠地衝薛向打招呼。自打參加完薛向的宴席後,他的“江湖”地位有了顯著提高,回到西城和眾人吹噓了下當日宴開四十席的盛況,重點當然是酒池肉林,尤其是自己和三哥對飲三杯。一席話下來可把不少沒資格赴宴頑主給震住了,就這麽著,他也有了不少小弟追隨。這會兒正領著小弟們來天橋底下尋摸飯折呢,就碰見了薛向,正好讓小弟們開開眼,順便也讓他們見識下自己的層次和實力,提高一下對自己的忠誠度。

薛向扭頭一看是他,笑道:“沒事兒,這位同誌讓我陪他去派出所逛逛。對了,耗子,你待會兒帶這位老媽媽去趟服裝店,買完衣服,送她回家,嗯,一定要送到家。”薛向指了指車門邊一臉擔心的老大媽。

郝運來知道肯定是有人不開眼惹上三哥了,他清楚三哥的能量,那天擺宴,這局長公子,那師長公子的可是來了不少,既然三哥有命,領命就是了。郝運來大聲道:“三哥,是不是有人不開眼,炸刺兒,我安排幾個兄弟把老媽媽送回去就行了。我這就去招呼人,把丫派出所給鏟了。裝什麽犢子,擱前幾年,非揪了丫去遊街。”郝運來說罷,又扭頭對身後的四五個青年道:“這位就是我跟你們說的大名鼎鼎的三哥,你們不是嚷著要見見大哥大嘛,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叫人啊。”

幾人鞠躬剛要叫人,被李得利出聲打斷:“怎麽?當著咱人民衛士的麵,還搞江湖上拜大哥那一套?我告訴你們這群阿飛,現在是人民當家作主了,你們給老子老實點,滾!!!”李得利早不耐煩了,不是看剛才薛向的兩腳挺厲害,若是來硬的恐怕要傷著人,早下令硬拿了。這會兒,不知從哪兒鑽出幾個臭蟲,年紀不大,口氣不小,竟敢揚言要鏟了派出所,還當著自己的麵拜什麽大哥。早知道眼前穿皮鞋的高個子不是什麽好東西,沒想到還是個小流氓頭子。不過,有案底就好辦,非給你查個底兒掉,讓丫脫層皮不可。

郝運來的這夥兒小弟人服得就是頑主圈裏的老大,民警算個屁啊,就是大兵來了也得咋呼幾句,早幾年連軍區司令部不是也被咱頑主衝擊過。眾人見絡腮胡子居然敢在自己麵前拿大,自己正要和仰慕已久的大哥大說上話了,卻被丫橫插一杠子打斷了,早就怒火中燒,哪裏還跟他客氣。頓時,七嘴八舌的罵了開來,這幫人貫行於街邊瓦巷,罵人的市斤俚語不學自通,罵人的花樣更是層出不窮,幾人口若懸河,舌燦蓮花,直罵得唾沫橫飛,愣是沒有一句重複的此刻,公車已經離終點站老天橋沒幾步路了,老天橋本是個熱鬧地方,雖然不許擺場子、耍把勢了,可許多國營店麵還是開在這裏。不一會兒,圍觀的群眾越圍越多,後麵擠不進來的聽裏麵說得熱鬧,以為是說相聲的又回來了。更有古稀老者吆喝著:“李二爺,李二爺,別擠了,別擠了,快回家搬凳子啊,肯定是老天橋打把式賣藝的又回來啦,好些年都沒這麽熱鬧啦,趕緊著占地方啊。”

薛向給郝運來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領著兄弟們去送人。郝運來領命,止住幾個正罵得痛快的家夥。薛向又轉身走到老大媽身邊說了自己擔心她帶著麽多錢不安全,安排人一路送她。老大媽這會兒已知道眼前的後生是個好孩子,哪裏還有不依的,她正擔心自己這兜裏的錢不安全呢。

郝運來幾人領了老大媽正要離去,卻被王喜喝住:“老太婆不能走,她是主犯。”他哪裏在乎老大媽是不是主犯,在乎的是那一籃子的寶貝。

“嘴巴幹淨點,別把我惹急了。你們要的東西在我這裏。”薛向提了提手裏的籃子。

王喜見薛向臉色陰沉,也不敢再出言相逼。他還真怕薛向不管不顧的就奔自己來了,他試過薛向的力氣和手段,自己這夥兒人肯定攔不住。他心道:算了,東西在就好,到了號子裏,還不是任老子揉扁搓圓。

見王喜不再阻攔,郝運來領著眾人去了。薛向衝站在不遠處的柳鶯兒展顏一笑,示意別擔心,就隨李得利上了車。

………….

天橋派出所是東城區分局下屬八個派出所中的一個,就設在天橋劇院附近,離帶走薛向的地方也不過四五裏的路程。天橋派出所是一個獨立二層小樓,樓呈灰白,牆壁斑駁。車到近前,滿是鐵鏽的大門烏呀的打開。

薛向被眾人擁著上了二樓,剛踏進樓梯口,就聽見擊打聲和慘叫聲。這會兒,哪有什麽文明執法,隻有階級敵人,逮住了就是一頓死捶。

“這會兒知道怕了吧,告訴你,到了我表哥這兒,是龍給我盤著,是虎得給我臥著,待會兒看老子怎麽炮製你。”錢大彪陰惻惻地笑道。

薛向懶得看他這副豬頭模樣,一腳踹開審訊室的大門,邁步走了進去:“有什麽事兒快問,問完送我回家。”

“好小子,今兒我是真開了眼了,到了老子的地頭兒,你還這麽囂張。”李得利來到審訊桌前前居中坐了,扭開探照燈,調準角度要去照薛向。

薛向哪裏受得了這個,擱下手裏的皮箱和籃子,走上前就把探照燈給扯斷,複又大咧咧地坐回審訊桌正對麵的黑漆凳上。李得利這下是真的震住了,還沒見過進派出所如進自己家似的輕鬆自在。

不一會兒,又擁進來六七個民警,手裏都拿了塑膠棒,隻待李得利一聲令下就對薛向動手。王喜和錢大彪也跟了進來,王喜最後一個進來,順手把審訊室的大鐵門鎖上。

“小李,去把他身邊的贓物給老子拿過來。”李得利很聰明,第一時間給薛向定了性。

薛向正好想試試手裏的玩意兒管不管用,待小李走到近前,主動把籃子和皮箱一起遞了過去。

………..

“好家夥,沒想到你不僅是個搶劫犯,還是個賊頭子。偷了三四千巨款不說,連將官軍服都他媽的敢偷,表哥,這回你可立大功了,肯定得調一級啊。”錢大彪激動地張牙舞爪,李得利幾人也大是振奮,沒想到幫老表找場子,居然逮住條大魚。

“所長,我看這事兒得趕緊落實了,案子得定死,不然上麵收到風聲,肯定要來搶食啊,這麽大的功勞,咱天橋派出所建所以來未見啊。”小李倒是熟諳爭功的一套,趕緊為自己上司出言畫讚。

李得利聞言大喜,拍了拍錢大彪的肩膀樂道:“哈哈,好小子,沒想到你還是個福星啊,要是我調到分局了,也給你小子謀個差事。對了,你回去讓姨父幫我跑跑門路,我這光有成績可不行,也得上麵看見不是。”錢大彪的爸爸正是王喜父親下屬科室的主任,守著財經司,官職不大,權力不小,京城各路基層幹部,任誰見了也得賣幾分麵子。

“放心吧,表哥,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還用得著叮囑嗎?”錢大彪樂顛顛地答道,他顯然對披上一層老虎皮很是憧憬。以後老子打人就是執法,搶東西就是收繳贓物,還有比這個更威風的麽?

薛向翹著二郎腿抽煙,看著眼前一群如癲似狂、自以為破了大案的家夥有些好笑。這會兒,也沒人顧得上理他,都在翻他的黑皮箱,連裝了麝香的菜籃也被撂在一邊沒人理會。

“所長,您看這是什麽?”一位民警遞給李得利一張手掌大小的藍色硬殼的證件,硬殼證件的正中繪製著一枚鮮紅的黨徽,黨徽下方書著三個黑色楷體的“軍官證”,再無餘字。

“有什麽好看的,肯定是偷衣服時順手扒來的。”李得利不接過硬殼證件,就下了定論。

“啊….所長,事情不對啊,這證件上的照片就是這個人啊,連照片上的衣服都一樣。”

李得利劈手奪過證件,念道:“中央…軍委….安…炎陽辦公室…..特別參謀…..薛向,年紀,十七……”一番話李得利說得磕磕巴巴,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下,臉色慘白得不見絲毫血色。

李得利哆哆嗦嗦的聲音聽在眾人耳裏,不弱九天驚雷!這消息太驚人了,安炎陽是誰?在場的沒有一個不知道的,隻聽這三個字或許可以說是重名的,可最前麵的**足以讓他們放棄最後一絲僥幸。王喜一臉難以置信地奪過證件,仔細翻看了一片,驚道:“不對,這事兒不對,大不對,沒準這證件是他假造的。”

李得利聞得此言,身子一直,方回過點兒人氣,滿臉希冀地望著王喜,希望他能說出個一二三四。錢大彪聽李得利念完證件上的信息,也是怕得不行,要是讓老爸知道得罪了安老將軍的人,非打死自己不可。這會兒,聽王喜說證件是假造的,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拉著王喜的手急道:“我的大哥誒,都火燒眉毛了,您趕緊說啊。”

王喜道:“首先,十七歲的少校,這可能嗎?現在是什麽年代,又沒有仗打,他哪裏來的機會立功授銜。”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望著他,希望他接著說下去。

“其次,大家看,他居然偽造說是安辦的特參,這就更不靠譜了,安老將軍需要他一個十七歲的娃娃參謀什麽,參謀怎麽在胡同口打架嗎?”

“哈哈,哈哈,喜哥說的太好了。”

“行啊,領導的公子就是有水平啊”

“差點被丫唬住了,所長,待會兒讓我先上,給丫鬆鬆筋骨。”

“大家先別急,聽我說完嘛,這張證件最大的破綻就在這張照片上。大家看,這張照片明顯就是新照的,連照片上的衣服都還是這小子身上的。我判斷他肯定是偷了衣服,再去做的證件,很有可能就是今天新作的證件。隻是證件做的太過低劣,照片上的背景居然還有花花草草,可樂死我了,沒準兒就是找天橋底下的瘸腿張做的,哈哈哈…..”不得不說王喜是個心細如發的家夥,他的推理嚴絲合縫。隻是他想破頭也不會猜到就是如此荒誕的事兒,不過是一幅畫,三盤棋,幾句話的功夫就發生了。照片是薛向和安老將軍聊天時,老王直接在亭子裏拍的,他知道首長給薛向的證件含金量極低,隻不過是方便他出入鬆柏齋,所以也就沒講究個照片背景必須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