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彩霞滿天。

廚房灶火燒得旺,白嬸正在大顯身手。

杜宛燕使盡全力將後院井裏的水給打上木桶,再將木桶裏的水倒進廚房的水缸裏。

“小三呀,水別挑了,讓我來。你身體才剛好,可別累出病來。”翠萍嚷著,連忙搶下杜宛燕肩上的扁擔。

“不礙事的,總得讓我有事做呀。”杜宛燕喘著氣。她在落水之後,受了風寒,足足病了七天,身體總感覺虛了一點。

“不然你送飯菜去前廳。”這是翠萍目前想得到最輕鬆的工作了。

“嗯。”她點頭。

“小三,你見過大爺了吧?”翠萍還是不放心地問。

“下午見過了。”想起他那威嚴的樣子,果真有大爺的架勢。

“那你有沒有被大爺給嚇到?”

“翠萍姊,你怎麽會這麽問?”後來她知道翠萍長她一歲,於是喊了翠萍一聲姊。

“說來真丟臉。我第一次在這大屋裏見到大爺時,還以為他是壞人,結果大叫救命,我真的太對不起大爺了。”翠萍靦腆中有股臊意。

杜宛燕淡笑著。“翠萍姊,你放心,我沒被大爺嚇到。”

“那就好。你年紀明明比我小,可是感覺好像比我穩當許多,我老是大驚小怪的。”翠萍有些不好意思。

杜宛燕暗忖,她不是穩當,而是她早就認識了他;雖然她還是會被他不善的樣子給驚嚇到,但至少還能平穩住。

於是她忙端起一盤子飯菜,發覺今晚的菜色似乎豐盛許多。

“翠浮姊,大爺不是一向吃得清淡嗎?”雖然她不曾親自送飯菜給羅傑,卻知道他的口味習慣。

“大爺的小師妹來了,所以白嬸多弄了幾樣安姑娘喜歡吃的菜,不然又要說我們輕慢客人。”翠萍說。

忙著煮菜又要顧火候的白嬸沒空搭話,隻是點點頭。

“這樣呀,那我端菜過去了。”於是,杜宛燕慢慢朝前廳走去。原來是他的小師妹來了,她總算可以見到他的心上人究竟長什麽模樣了。

比起羅家莊,羅傑的宅第大概隻有一個羅家莊的一處院落大小,除了羅傑寢居的主屋,再來就是兩側的幾間廂房,主屋後麵就是廚房、後院及下人住的小屋。

看來羅傑的日子過得很簡樸,這跟她想像中的大少爺應該要過著奢靡的生活又有著大大的不同。

杜宛燕才來到前廳外,還沒推開大門,就聽見那銀鈴般的笑聲。

“大師兄,我爹問你什麽時候去找他下棋。”

“有空我一定會去跟師父下棋的。”

她心裏想著,果真跟小師妹說話就不一樣,語調漾滿淡笑的輕柔。

她推開大門,微低著頭,將菜色布好。

“大爺、馬爺,請慢用。廚房裏還有菜,我再去端。”她恭謹地說,抬頭看了眼小師妹,然後打算退出去。

“大師兄,她就是你那天跳河救起來的姑娘?”安慧蓮打量著眼前長相平凡的丫鬟。

“是的,她叫小三,我讓她留在屋裏幫忙。”羅傑道。

“大師兄,你清楚她的來曆嗎?別什麽樣的人都救回家。”安慧蓮話裏有濃濃的不依。

杜宛燕沒有停步,把小師妹的話當耳邊風。大師兄與小師妹,千古風流韻事,江湖兒女至情至性,他們合該是天生一對。

尤其這個小師妹是個粉妝玉琢的水靈靈大美人,她總算明白,羅傑為何會心儀著小師妹。

換成她是男人,她也會喜歡出水芙蓉般的小師妹,而不會喜歡她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子。

她忍著腳痛,盡量不要顯示出來,她不想讓白嬸和翠萍擔心。從爹爹過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懂得要獨立堅強,否則又如何能照顧得了傷心欲絕的娘親。

“小三。”羅傑喊她。

她胸口一窒,但很快就恢複鎮定,在門檻前緩緩轉過身,然後凝看著他。“大爺,您有事吩咐?”

“你的腳扭傷了?”羅傑蹙眉。

“啊……”她小嘴輕啊了聲,沒想到他會注意到她的腳。

馬丹青也愣住!這大少爺雖然心地善良,但他眼裏從來沒有姑娘家的存在,再美麗的姑娘都入不了大少爺眼裏,更別說是注意到姑娘家的腳……

安慧蓮勾起狐疑的鳳眼,總算正眼看了小三。

馬丹青在回過神之後,以為她被大爺嚇到,連忙解釋:“小三,你別怕,大爺是關心你。”

“謝謝大爺的關心,我沒事。”杜宛燕微微頷首。

“丹青,拿個藥膏給她。”羅傑沉聲交代。

馬丹青站起來,從牆邊的櫃子裏拿出一罐白瓷玉瓶,遞到了她手上。

“馬爺,這藥膏要如何使用?”杜宛燕柔聲問。

“塗抹在腫脹之處,直到皮膚感覺到冰涼就行了。”馬丹青解釋。

“謝謝馬爺,謝謝大爺。”她道了謝,這才走出前廳。

看著她,羅傑又陷入恍惚之中。感覺小三很麵熟,有種似曾相識,但他卻想不起究竟在哪見過她。

“大師兄……”安慧蓮扯了扯羅傑的衣袖。

羅傑淺笑,隻有在這嬌媚的小師妹麵前,他才會露出那一絲笑意。“怎麽了?”

“我才想問你怎麽了。飯不吃,你在看什麽看呀?”

“大爺,我去廚房幫小三的忙。”馬丹青很識相地退出了前廳。

羅傑將心神又移回到安慧蓮身上,然後拿起筷子。“沒什麽。這都是白嬸特地為你準備的,你快吃吧。”

安慧蓮笑吟吟地拿起筷子,果真都是她愛吃的菜。

有紅燒雙菇、清蒸片魚、豆腐羹、人參雞湯、還有一些醃漬的小菜,吃飽了更有飯後甜點。

羅傑十五歲開始習武。

他不是為了要當什麽江湖奇俠,而是他得有自保的能力,畢竟他是羅家的長子,經常大江南北的奔波,難免會引來歹徒覬覦;他不想時時靠他人保護,於是苦練出一身好本領。

安慧蓮小他四歲,在他入師門後的頭兩年,她仍是懼怕他的,每每遠遠見著了他總會故意繞道而行。

後來漸漸相熟,小師妹明白他那張閻王臉是虛有其表,才能跟他無拘無束的高聲談笑。

而這幾年來,他唯一親近的姑娘,就是眼前這個巧笑嫣然的小師妹。

他喜歡小師妹的笑意,喜歡小師妹帶給他的悸動,小師妹是他身為男人最綺麗的夢想,隻是,他還有不能違背的婚約在。

雖然是爹給他訂下的親事,但這些年來他仍然時時掛念小燕兒的安危,想探得她的下落,就算無緣和小燕兒成為夫妻,也希望她能平安健在。

那日上羅家莊的真的是小燕兒嗎?還是誠如羅忠所言,隻是一個覬覦羅家錢財的騙子?

清明的月光灑遍羅傑寢居前的回廊,燈籠高掛在梁柱邊,映照在羅傑剛毅守禮的臉上。

雖然與安慧蓮相熟了,他還是守禮的與她隔出一步距離。

“大師兄,你是喜歡我的吧?”

安慧蓮大膽的話讓羅傑渾身一僵,他沒想到小師妹會先開這個口。

他放柔臉部表情。“嗯。”他點頭。至少到目前為止,小師妹是唯一讓他心動的姑娘。

安慧蓮漾起笑意。“大師兄,那你怎麽還不上我家提親呢?這種事讓我姑娘家主動開口,我都覺得很難為情。”

“蓮兒,是大師兄不好,大師兄不知道你也有同樣的想法。”他無法懂得姑娘家的心思,又如何能跨出這一步?

“我爹說我已經十八歲了,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就是大齡姑娘,要是你無意,他就要答應別人的提親。”安慧蓮溜轉著眼珠,仔細看著他的表情。

“這……”羅傑蹙眉。“蓮兒,並不是大師兄無意,其實我是有難言之隱。”

“什麽難言之隱?”

“大師兄從小就訂了親,有個未過門的妻子。”燈影照亮她那盈盈眼波,她的一顰一笑都讓他心蕩神馳、怦然心動。

“啊?!”她顯得很驚慌。“那為什麽從沒聽你提過?”

安慧蓮就是因為聽到風聲,說他自小訂親的未婚妻找上羅家莊,加上他尋找未婚妻的大動作,這下可急壞了她,所以她才敢把屬於姑娘家的自尊心放一邊,大膽地開這個口。

“不是大師兄有意瞞你,隻是我和你之前……”他是堂堂男子漢,對這樣的兒女之情,他不僅不習慣,也說不出任何關於情呀愛呀的話。

她慧黠的點點頭。“我明白嘛,你這人怎麽可能會跟我提起關於婚約之事。”他是這麽守分寸的男人,就算私底下跟她說話,也是保持規矩的態度。

“蓮兒,我以為她失蹤了,而她確實也失蹤了,所以我覺得沒必要提起。”他看著那一輪明月,月兒在此時卻被飄忽的烏雲給遮掩。

“既然她都已經失蹤了,那就沒問題了,對吧?”她巴巴地看著他那張有棱有角的臉。

“聽說她來到京師了。”他派人四處打聽,卻始終查不到小燕兒的下落。既然她有心來到京師,為何又沒了消息呢?

她一手按住心口,很是吃驚。“那她現在人呢?”

“我不知道。我已經派人在打聽她的下落。”他的濃眉深鎖著煩憂。

“大師兄,那你喜歡她嗎?你那個未婚妻。”她不安地問。

“談不上喜歡。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隻是個五歲大的娃兒。”的確如此。他這麽冷情的人,怎麽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姑娘動情。

“她不出現最好,若她出現了,你會為了我跟她退親嗎?”

“等我找到她再說吧。”他無法給小師妹一個肯定的答覆。

“大師兄,那你要我怎麽辦?你總得給我一個承諾呀。”她的小嘴嘟得高高的。

“蓮兒,我……”對於小師妹的告白,讓他猶如飄搖的烏雲,心慌慌、意亂亂。

“要是你三年五年都找不到她呢?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要成親了?”她的小臉布滿苦澀。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縱然他對小師妹有過悸動,但他從沒有想過要成親一事。

“既然她不來找你,那就表示她也不想要這門親事了,你何必掛念她呢?”她繼續施加壓力。

“蓮兒,給我時間。如果我再找不到她,我就會去向師父提親。”在這當下,他也隻能這樣承諾。

“多久?你總得給我一個期限。”安慧蓮咄咄逼問。

“就半年吧。”小師妹是姑娘家,都先開了口,他不能辜負小師妹的情意。

“那你找到她之後呢?是不是要跟她把婚事退了?我可不要當妾,你也不準享齊人之福。”她霸道著。

“這是自然的。我對她既沒有感情,有的隻是對她的道義與責任,大師兄怎會讓你委屈當妾呢。”他承諾了,在鬆口氣的同時,心頭似乎又有什麽不對勁。

“有大師兄這番話,我就放心了。”安慧蓮露出一個比月牙兒還要美的微笑。

“蓮兒。”月光隱隱,他心窩處鼓動著,恪守禮數的他隻是勾起唇瓣,給了小師妹一個溫柔的淡笑。

杜宛燕絕不是有意要偷聽他們的談話。

她正在內室整理床鋪,聽見門外有談話聲,於是她走到小廳,沒想到是羅傑和安慧蓮。

她的良心隻掙紮了那麽片刻,就隱身在窗欞邊,將他們的字字句句全聽進了耳裏。

他為何還要四處尋找她?

難道他不知她被囚大地牢的事?

難道這全是羅老爺的主意?

否則他為何要給安慧蓮半年的期限?他大可一口應允了安慧蓮的婚事呀。

種種疑慮在心底蔓生。她本來就是來京師退親的,原該成全他喜歡安慧蓮的心意,但為何她有股憤懣的情緒?

她隻是不甘心,她這樣告訴自己;她不甘心自己守了十二年婚約,他卻跟他的小師妹在這花前月下私定終身!

他想尋她不是為了要跟她成親,而是要退掉與她的親事,她該轉身就離開羅傑的宅第,偏偏她腳下像生了根,想走卻走不了。

“小三?”

一道訝異低沉的嗓音喚醒她的呆愣,她看著他,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吞下那欲出口的話。

“大爺。”她恭敬地喊著。

“你怎麽會在這裏?”每次見到她,他心頭總有股異樣感,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我在整理大爺的臥房。”她有些心虛,但還是迎向他探索的目光。

“這不是翠萍在做的嗎?況且這時?”他疑惑,以往都是晚飯前就會整理好。

“我的腳扭傷,翠萍姊不讓我做粗活,要我來整理大爺的房間,我一時還沒上手,所以動作慢了些,請大爺原諒。”她的聲音依舊不懼不怕。

“那整理好了嗎?”

她點頭。“大爺,需要沐浴嗎?我去準備熱水。”

“不用,你不用做這個。”他竟有些不自在。

他不當有跟年輕姑娘接觸的機會,往常姑娘家看到他,別說開口跟他說話了,根本像是見到老虎般躲得遠遠的,就算是小師妹,他也是花了兩年的時間,才能讓她習慣他的存在。

“那我服侍大爺更衣。”她說著,故意將房門關上,然後走近他。

“不用。”他瞠目看著她的靠近,他想後退,但理智告訴他,他是個爺,隻有姑娘家怕他,沒有他怕姑娘的道理。

她在他眼前停下腳步,忘了白嬸交代的五步距離,甚至隻差一步就要貼上他龐大的身軀。

“大爺,服侍你更衣,本來就是奴婢該做的事。”她察覺他的眼神竟回避著她,難道他是在害羞嗎?

白嬸說他從不近女色,剛剛小師妹對他剖白心意,也不見他有任何親熱之舉,他越不想她接近,她越要挑釁他。

“我從不讓奴婢服侍更衣。”他悄悄退了一步。

“大爺,為什麽?這不是奴婢該做的事嗎?”她故作不解地問。

“小三,你為何不怕我?”

“我該怕大爺嗎?大爺可是小三的救命恩人,我報答大爺的恩情都來不及了,又怎麽會怕大爺呢?”她淡笑,眸底清澄得如那一彎新月。

她的反問,讓他無言以對,隻能沉聲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她回身時,故意讓腳下一扭,尖叫聲從她檀口逸出。“啊……”

在她要傾身摔倒時,他連想都沒想地箭步向前,一手扣住她的纖腰,讓她跌落他懷裏。

她喘著氣,心怦然跳著。他的胸膛果真堅硬如石,撞得她鼻梁又痛又酸,她忍不住輕哼了聲。

柔軟的嬌軀一偎入懷裏,他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麽,隻好連忙以雙掌抵住她肩頭,緩緩的推開她。

“你……沒事吧?”當他問出口時,才發覺自己的失言。

見她顰眉、閉眼,痛苦的哼叫出聲,更流出了鼻血,他無法推開她,隻好扶住她的肩在椅子上坐下。

“小三,你流鼻血了,我去找翠萍來。”

她仰高頭,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別……大爺……抱我回我的房裏吧。”她隻是想試探他,可沒要撞斷鼻梁呀。人果真不能做壞事,這下她的鼻子遭殃了。

見她哀嚎的模樣,他不忍心,隻好攔腰抱起她。他不該抱她,這違背了他做人的原則,可是他沒有辦法想那麽多,隻能立刻跨步走出去。

依偎在他懷裏,她的眼角泌出了淚珠。他果真如白嬸所說的,是個麵惡心善的好人,她十三歲那年怎麽會誤以為他是壞人呢?

若她十三歲那年認了他,她的命運是不是早就不同?或許她已成為他的妻了?

此時此刻,她願意相信,這麽多年來對杜家不聞不問的全是羅老爺的主意,以他的善心,他絕不會放任她流離失所的。

“很疼嗎?”他瞥見她頰邊的淚水。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姑娘,她的身體比他想像中還要柔軟,像是風一吹就會折斷似的,她為何能瘦成這個樣子?

走過回廊、穿過月洞門,來到後院。

“白嬸!翠萍!”他呼叫著。

她們同住在下人房的大通鋪裏,一聽到大爺的叫聲,白嬸和翠萍立刻從屋裏衝了出來。

這一看,還得了!

大爺竟然抱著小三?!小三竟然讓大爺抱著?!

堂堂羅家莊大少爺竟然賣起了姑娘家的玩意兒?

一品軒位於京師最繁華的玄武大街上,專賣耳環、珠花、指環、發簪、手絹、絲帕、胭脂、水粉等等屬於姑娘家的東西。

最特別的是,這間聞名於千金貴婦之間的一品軒的幕後老板,正是人見人怕、陽剛威猛的羅傑。

他不想繼承羅家莊的一切,不想步入爹的後塵,更不想用非常手段來擴張羅家莊的勢力。

他隻想要過平凡的生活,他無法容許自己不仁不義。老天爺給了他一張閻王臉,他隻能讓自己擁有菩薩心。

這間店是一種無言的抗議,就像二弟羅楠執意在玄武大街上開起了迎春閣同般道理。

他沒有阻止二弟開迎春閣,還在背後資助了大把銀兩,讓二弟有足夠的能力去對付三弟的迎賓閣。手足情深,但他還是偏向同母所生的二弟,這就是人性的自私。

當然,一品軒賣的全是來自天南地北、四麵八方的高檔貨,不但款式新穎、貨色上等,更是帶領著追隨仿效的風潮,更為羅傑帶來可觀的利潤。

此時,他正聚精會神在店鋪後頭的書房裏核對帳目,馬丹青推門而入。

“坐。”他比了比身邊的椅子。

“大爺。”馬丹青撩袍坐下。

“有杜姑娘的消息嗎?”

“有。”

羅傑一臉興奮。“在哪?”

“就在前頭的店裏。”馬丹青將手裏的東西擱在桌上。

“這是?”羅傑看著那塊與自己身上相同的凝脂白玉,清楚看見上頭刻了個“傑”字。

“有個姑娘拿這塊玉佩來典當。”馬丹青道:“大爺,你鑒定一下,這確實是你與杜姑娘的訂親信物嗎?”

羅傑從懷裏拿出自己的玉佩,再拿起桌上的玉佩,凝神比較,兩塊玉佩有著同樣質地、紋路、色澤,連雕工都一致。

羅傑站了起來,眼露欣喜。“沒錯,這兩塊白玉是一對的。”

“大爺,那我請那位姑娘進來談一談?”馬丹青問著。

“嗯。”羅傑看著馬丹青離去,心想,真的是小燕兒嗎?

他忐忑不安,額上泌出細汗。多年未見,她仍如當初那樣慧黠靈動嗎?他不知不覺握緊手中的玉佩。

未幾,人影還沒看到,他就聽見那清脆的聲音。

“這位大爺,我隻不過是要賣了這塊玉佩,你隻要告訴我值多少銀兩就好,幹什麽要把我請到內室裏來?”

“姑娘,我不能作主,價值多少得我們老板說了才算數,外頭得作生意,裏頭談話比較方便。”馬丹青的話才說完,就領著一個小姑娘進入。

羅傑仔細盯著那個姑娘看,小巧的瓜子臉、柳眉鳳眼,他想在記憶中尋找一絲相似的模樣,無奈,沒有任何記憶可以證明她就是小燕兒。

他記得小燕兒有張圓圓的小臉,更有雙圓滾滾的大眼。

“啊……你們可別亂來……京師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小姑娘一見到羅傑那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樣,嚇得牙齒打顫,平常的伶牙俐齒這會全不管用。

馬丹青看著羅傑,羅傑示意馬丹青作主問話。

“小姑娘,你別怕,畢竟這個東西很貴重,我們總得知道來曆,如果買個不明不白的東西,我們也是會有麻煩的。”馬丹青倒了杯茶遞給她。

“我不渴。”她才不喝來路不明的茶,萬一被迷昏了,豈不人財兩失?她機靈地左右看看,讓自己倒退到門邊,要跑才能跑得快一些。

“小姑娘,一品軒在這京師之地是鼎鼎大名,我們不做非法之事,這個請你放心。”馬丹青手裏仍捧著茶,太習慣因羅傑那氣勢而嚇壞姑娘家的情景。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左右警戒著。“那……那塊玉佩到底可以值多少錢?”

“請問小姑娘叫什麽名字?”馬丹青柔和地問,他和羅傑簡直一個是白臉,一個是黑臉。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們若不想買這塊玉佩,就把玉佩還給我呀。”小姑娘強裝起氣勢,好歹她在市井間也走跳了多年,各種人物她可都是見過的。

“燕兒,你是燕兒嗎?”羅傑忍不住,終於開口。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雙手在胸前揮舞著。“你別過來!我不是什麽燕兒!”

羅傑眼眸微眯,不管自己會不會嚇到小姑娘,他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他沉聲質問:

“姑娘既不是燕兒,怎麽會有這塊玉佩?以姑娘的穿著打扮,實在不像是能擁有這塊價值不菲的玉佩,姑娘是何方人氏?又喚什麽名?”

小姑娘一身打扮雖然力求幹淨,但身上一塊塊的補釘,證明家境清寒。

“這是我家傳的東西,我爹現在生重病,我不能拿出來變賣嗎?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的名字!”小姑娘加大聲量,似壯膽般地反駁。

羅傑相信這小姑娘絕不是燕兒:那是一種直覺,就算燕兒要變賣掉他們的訂親信物,也絕不會上一品軒來的。

“丹青,先給小姑娘二十兩銀子。”羅傑道。

馬丹青從身上的腰包裏掏出兩錠白銀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看見了白澄澄的銀兩,這才稍稍安了心。

羅傑又道:“小姑娘,我沒有惡意,你看……”他攤開手中的兩塊玉佩。“這兩塊玉佩是成雙成對的,一個刻了個‘傑’字,一個刻了個‘燕’字。”

雖然羅傑緩了口氣,但那張糾結的臉還是讓小姑娘止不住地瑟縮,馬丹青向羅傑使了個眼色,由他繼續接話。

“小姑娘,你手上這塊玉佩,上麵的‘傑’字指的是我們羅傑羅爺。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你這玉佩究竟是打哪兒來的?我們正在找這塊玉佩的主人。你若不說實話,我們隻好將你送官了。”馬丹青雖說得溫和,卻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道。

小姑娘不認識玉佩上頭的字,可是她看得出來,那兩個通體白色的玉佩確實是一對的。

“這不是我偷來的,是有位姑娘送給我的。難道我不能拿別人送給我的東西來變賣嗎?”小姑娘鳳眸漾起可憐的水霧,隻敢看著馬丹青說話。

“當然可以拿來變賣,隻是小姑娘能否告訴我們,送你玉佩的姑娘究竟在哪?”馬丹青又從腰包裏拿出了一錠白銀。

“她跳河了啦。”小姑娘終於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掉了下來。

“跳河?!”羅傑忍不住咆哮出聲。

小姑娘嚇了一大跳,趕緊縮到馬丹青背後。

“不是我害她的,我有叫她不要尋死,要她想開一點,她就把這塊玉佩給我,說她留著也沒用了,我拉都拉不住她,然後……然後……她就跳進河裏了。”要不是她爹重病在床,她不會想要變賣這塊玉佩的。

羅傑一聽,簡直晴天霹靂,揪著一顆心。“她死了嗎?”

小姑娘一張小嘴像是不聽使喚,拚命抖著。誰讓這位大爺的樣子實在太可怕,好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一樣。

但看在白亮亮銀子的份上,就算她再害怕,也得實話實說,她老爹還等著她拿銀子回去醫病。

“那天雨下很大,水流得很急,她被飄得好遠好遠,我又不會泅水,想救也沒法救。她應該是死了,那個水這麽急,沒法活命的。”她抖著唇,卻還是勇敢的把話說完。

羅傑趨前一步,卻被馬丹青擋了下來。“大爺,我來問,你先坐下。”

羅傑點點頭,頹然坐回椅子上。她尋短了,她竟然跳河尋短了!

“小姑娘,你慢慢說。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又是在哪?”接著,馬丹青又拿了一錠白銀給她。

“大概是一個月前,就在那東城的拱橋上……”

小姑娘話還沒說完,羅傑壯碩的身軀又站了起來,小姑娘三魂七魄全被嚇飛了,差點昏厥過去,而他眼中則露出一絲曙光。

“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