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馬躍進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刻在錦江飯店寬敞明亮的巨大辦公室裏,金山懶散地斜靠在紫紅色的大班椅裏,輕輕搖晃著,眼睛盯著大班台上的兩台電腦,聽著電腦裏股票時不時發出悅耳的“咕咕”聲,嘴裏輕聲哼唱著《空城計》裏諸葛亮的唱段: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聽,

打聽得司馬領兵往西行。

一來是馬謖無謀少才能,

二來是將帥不和失街亭。

你連得三城多僥幸,

貪而無厭又奪我的西城。

諸葛亮在敵樓把駕等,

等候了司馬到此談呐談談心。

西城的街道打掃淨,

預備著司馬好屯兵。

諸葛亮無有別的敬,

早預備下羊羔美酒犒賞你的三軍。

你到此就該把城進,

為什麽猶疑不定進退兩難,為的是何情?

左右琴童人兩個,

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

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

來,來,來,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聲音雖然不大,但唱得是字正腔圓有板有眼。金山是一個京劇迷,頗有其父之風。金山的父親是一個老票友,解放前還差點兒正式下海,不僅京戲唱得好,越劇也唱得相當不賴。

正當金山眼睛盯著電腦熒光屏,而思緒天馬行空之時,秘書唐劍喜形於色推門進來,恭敬地站在金山對麵:“董事長,這一仗咱們已經大獲全勝了。”

金山並沒有顯得有任何驚訝,平淡地問道:“哦,你這麽有把握?”

唐劍趕緊解釋:“剛才我打電話問馮曉雲,場內經發證券席位上有什麽變化。馮曉雲說經發證券那邊的三十多個出市代表,今天隻到場了不到一半,而且經發證券的席位上連續三天以低於成本價在大量出貨。聽馮曉雲說,是有人在催他們還錢。馮曉雲算過,經發證券在這三天出的貨大概占他們在‘輕工機械’上持股量的60%,平均價格在六十元左右,遠遠低於他們的成本價。這一下他們可是虧得底兒都掉了。粗略估算,他們應該虧了有一個億。”

“好。他們的注冊資本才五個億。這下得讓他們趴下了。不過,他們後台太硬,咱們還不能完全掉以輕心。你告訴場內,隻要是經發證券想拆入的資金,就要不惜代價給我搶過來。強龍還想壓過地頭蛇?做夢!”

唐劍唯唯諾諾:“是,董事長。”

金山意猶未盡,接著說道:“還有,如果他們不惜代價出貨,價位合適時咱們也可以再接一些。你們靈活掌握。你再關注一下周邊市場的資金情況,目前武漢、天津兩家交易中心的資金拆借量在不斷增大,大有超過上海和深圳兩家交易所的勢頭,而且這兩家交易中心也在積極爭取成為第三家交易所。還是那個原則,‘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隻要發現是經發證券想拆入的資金,咱們就不惜代價搶過來。我看他們還有什麽戲唱。”

唐劍恭維道:“董事長深謀遠慮,這下算是給經發證券來了個釜底抽薪,量他們再也折騰不起來了。”

金山高傲地往後仰了仰脖子,得意地說:“看以後誰還敢在上海灘上和咱們叫板。”

此時的金山,真正體會到了那句名言:“與人鬥,其樂無窮。”想當年,在雲南插隊時,他從內心反感這句話,可今天,這是怎麽啦?心底裏無意間就冒出了這句話,而且與此時此刻自己的心境竟然是那麽合拍。

唐劍接著告訴金山另外一個消息:“董事長,聽說這兩天經發證券總經理馬躍進失蹤了。您知道嗎?”

金山一驚,急忙問道:“誰說的?消息可靠嗎?”

唐劍回答:“剛剛馮曉雲在電話裏告訴我的。說是經發證券的場內負責人叫林芙蓉告訴她的。應該不會有錯。”

金山略略沉吟片刻,自言自語道:“難怪,難怪。我還在想,這兩天咱們的操作怎麽這麽順利呢。敢情是蜀中無大將啊。”接著又問唐劍:“知道馬躍進失蹤是怎麽回事兒嗎?”

“說不好。似乎與咱們這邊有點兒瓜葛。場內都議論開了,說這是我們幹的,因為這兩天就屬咱們交易量最大。但還不知這是從哪兒放出的風聲。”

“放屁。這是對我金山人格的侮辱。”

“可不管怎麽說,董事長,馬躍進失蹤客觀上對咱們太有利了。”

“我金山用不著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去贏對手。你說,這事會是咱們這邊的人幹的嗎?除了公司,個人大戶誰在這個品種上持倉最大?”

“持倉大的真不少,最大的還是老江吧。這幾天他一直在出貨。”

聽了這話,金山內心一驚。他沒再表態,隻是對唐劍說:“你密切注意形勢的發展,注意今後一段時間經發證券的反應。”說罷,揮揮手,示意唐劍退下。

“明白,董事長。”唐劍退了出去。

金山呆坐了片刻,似乎思緒還沒有從剛才的消息中轉換出來。

幾分鍾後,金山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抓起了電話,衝著電話裏喊道:“把江白龍給我找來。”

不一會兒,江白龍進來了。

金山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一指自己大班台前的皮椅,意思是讓江白龍坐下。

江白龍也沒客氣,一屁股就坐在了金山對麵。屁股剛一接觸椅子,江白龍就猴急地問:

“哥,你找我什麽事?”

金山冷笑一聲,沒好氣地反問道:“什麽事?你自己不清楚?這幾天的盤麵是怎麽回事?先告訴我,你這幾天掙了多少?”

“怎麽回事?好事啊,這樣咱們不是都賺錢了嘛。我嘛,賺得不多,也就幾百萬吧。謝謝哥的支持啊!”

“支持個屁!我問你,為什麽你都拋了?”

“那還用問,股價下跌,咱不出還等什麽?等著把咱套進去啊?”

“狗屁!我問你,馬躍進是不是你找人弄進去的?”

江白龍不明白,一向溫文爾雅的表哥,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粗魯。但江白龍依舊一臉的滿不在乎,頭一歪,嘴一撇:“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明說吧,哥,是我幾個朋友看不慣馬躍進那麽趾高氣揚、把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勁兒,略施小計。”說到這兒,江白龍用右手拇指掐著右手小指肚兒,極端不屑地說:“你也看到了,效果不錯吧?”

看江白龍滿臉得意之色,似乎還想表演,金山不滿地打斷了他的話:“效果不錯?你覺不覺得你這樣做不上道?再說了,馬躍進絕不是省油的燈,你這一下,捅開了一個馬蜂窩。他會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生意就是生意,別動人家個人。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牆。樹一個馬躍進這樣的仇人,弄不好,一世都不得安寧。”

“哥,你這是怎麽啦?我這是幫你,既幫你掙錢,也幫你成為上海灘的老大。你怎麽變得這樣膽小了呢?”

“我不是膽小,我隻是不想樹敵太多。”

“你不用怕,姓馬的那小子要是敢跟咱們叫板,我找人廢了他。”

“胡鬧!你少給我惹麻煩,趕緊找人把馬躍進弄出來。以後絕不能再做這種事,聽到沒有?”

“我能把他怎麽著啊?公安局請他協助調查,休息幾天,吃吃免費的官飯,多美!放心,等我空倉了,他就出來了。”

金山揮揮手:“你走吧。我一人待會兒。”

江白龍有些委曲,又有些滿不在乎,看了金山一眼,未再說話,出去了。

金山坐在大班椅裏,久久沒有挪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