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南國的喧鬧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北京安寧、祥和的氣氛。

北京西城區三裏河國家機關辦公區附近的新都大酒店二樓“綠楊春酒家”最裏麵的一間雅間,林家福、馬躍進、高磊三人在身穿旗袍的服務員的引導下,魚貫而入。三人沒有過多謙讓,林家福居中,馬躍進在右手,高磊在左手,圍桌而坐。

剛一坐定,服務小姐就拿著菜譜過來,馬躍進接過菜譜,並未打開,也沒有征求林家福和高磊的意見,如數家珍般點了幾道地道的淮揚菜,四冷四熱:手剝筍、薑汁毛豆、鎮江肴肉、紹興茴香豆;大煮幹絲、響油蟮糊、蟹粉獅子頭、水晶蝦仁。又點了一籠三丁包當做主食。最後要了一瓶“古越龍山”十年花雕,要求小姐把酒燙熱了再拿過來。又專門給高磊要了一包“大中華”。揮手讓服務小姐下單。

見小姐退出包間,林家福就開腔了:“這一仗打得漂亮。高司長,多虧你幫忙,回頭我們得好好感謝感謝你。”

高磊客氣地說:“哪裏哪裏,都是您指揮得當,躍進用兵有方。”

林家福說:“是啊,躍進真是個人才,我是沒看錯人。這一下,上次炒股的虧損能夠全部補回來了吧?而且應該明年的收入都有了。現在什麽都不做,吃它兩年應該沒有問題。我得向部裏好好匯報匯報,給躍進爭取點獎勵。”

馬躍進說:“您這兩年哪年爭取到什麽了?咱們這邊才提出平均一人一萬元獎金的計劃,經濟發展部就炸開了鍋,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傳成了我們每人發了十萬塊,娘的。幾次都這樣。部裏怕人們心理不平衡,最後幹脆一分錢也不許發,說我們工資高,獎金就別再發了。老子以後自己給自己發。十萬?老林,你放心,我把話放在這,不出三年,我要讓你成為百萬富翁,讓那些人眼氣去吧。”

頓了頓,馬躍進轉移了這個令他不愉快的話題:“傍晚我故意給億邦的金山打了個電話,想聽聽他的口風。聽得出,老金煩著呢。他們這回可是徹底敗走麥城,潰不成軍了。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看他還給咱們下套挖坑?還想與咱們一爭高低?還想當中國證券市場老大?”

高磊問:“聽說深圳那邊有人為認購抽簽表鬧事了,有沒有這麽回事?”馬躍進說:“鬧得正歡呢,億邦挑的事,大部分人是他們雇的。他們這次起碼動員了十萬民工到深圳去撲認購抽簽表。”

“我不理解,有些根本還沒有上市的股票,他們搶到手,就能保證它一定能上市,一定能掙著錢嗎?”

“老同學,要不人家怎麽說你們官僚呢,你管有價證券,怎麽這也想不通?看來你們真該多下去調研調研。就你們這樣子,製定的政策,百分之百會誤導人們。我告訴你,他們撲到的那些股票,不上市,也可以在地攤上賣出去。要是一上市,那都是十幾倍、幾十倍,有的上百倍地賺。你們都不知道?”

聽到這兒,高磊困惑地搖搖頭。

馬躍進興致正高,口若懸河地講了下去:‘深發展’、‘深萬科’你們都知道吧?這是深圳上市的第一批股票。1989年‘深發展’股票發行時根本就發不出去,認購的數額連一半都不到,差點兒發行失敗。‘深萬科’股票發行情況也一樣,發到最後有150萬股沒人要。當時‘深發展’的推銷價格是二十元一股。還有差不多同時發行的‘深金田’、‘深安達’、‘深原野’幾隻,都賣不出去,全都拿到深業大廈、華強北、東門、蛇口去擺地攤。深圳股票的場外交易就是那個時候興起來的。

“你說這些股票,發行時都臭了大街,求爺爺告奶奶才總算賣出去。你們知道後來買這些股票的人掙了多少錢嗎?不到一年的時間,由於深圳場外交易市場的興起,‘深發展’最高被炒到一百三十塊錢。賺了多少倍?”

正說話間,小姐已經把菜品擺上了餐桌。燙熱的花雕酒盛放在一個精致的無把蘭花瓷酒壺裏,蘭花瓷酒壺又浸在一隻放有熱水的不鏽鋼盅裏。馬躍進向服務小姐要了一小碟話梅,揀了幾粒,放進了酒壺。服務小姐右手拿起酒壺,放在左手托著的毛巾上,一一給三位斟上。

馬躍進端起杯,對林家福和高磊說:“這第一杯幹了,以後隨意。”

林家福麵有難色,但仍然端起了酒杯。三隻蘭花瓷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一杯酒下肚,馬躍進意猶未盡,接著剛才的話茬說道:

“我剛才還沒講完。從1990年春天的4月開始,深圳的‘老五股’:‘深發展’、‘深萬科’、‘深金田’、‘深安達’、‘深原野’的股價猛漲起來,沒過半年,五隻股票平均都上漲了至少十倍。”

聽到這兒,林家福和高磊都瞪大了眼睛。這太不可思議了。

高磊問:“怎麽會漲這麽凶?要是知道,咱們也買點兒多好。不過,知道也沒用。哪有錢買股票,把什麽獨生子女補貼、四價補貼、交通補貼什麽的都算上,一個月才百十來塊錢。自從實行價格雙軌製後,副食品價格逐漸放開,什麽東西都在漲價,我現在連老婆孩子都快養不活了。”

馬躍進調侃地說道:“得了,你還哭窮,那些工人和農民兄弟還活不活了?聽說弟妹也不少掙啊,中鐵總公司經常分東西,有錢著呢。”

高磊趕緊解釋:“別聽外麵那些傳言。都說他們分得多,可我們的開銷也大,這你是知道的。雙方的老人都有病,全靠我倆支撐著呢。你接著說。”

你們知道為什麽會漲得這麽凶?告訴你們,這都是由深發展引起的。深發展發行結束後,很短的時間內搞了兩次分紅派息:第一次分了七塊錢,還附帶每兩股送一股;第二次分了十塊錢,又附帶每兩股送一股。你們算算,按每一股成本價十塊錢,兩次共分了十七塊錢,本金已經回來了,還掙了七塊錢,這還不算,兩次送股相當於股票增加了一倍,即使把原來的股票賣光,現在賬麵上還有那麽多股票,等於現在的股票全是賺的,無論賣多少錢都是賺。

“不光深發展是這樣,其他股票也大同小異。‘深金田’最高漲到了三百六十塊錢,‘深原野’漲到了二百八十塊錢。可惜那時咱們還沒有進入證券行當,錯過了這個大好的機會,否則,我敢肯定,咱們不比億邦差。老金畢竟在國外做過幾年證券,又是寧波人,腦筋活,他進入國內證券也比咱早,所以他們賺了不少錢。據說他們還不止做這點兒生意,他們還設了不少公司,私下裏發行了不少股票,這樣掙的錢更多更快。怎麽樣,老同學,有興趣下海來一起做嗎?”

高磊尷尬地一笑:“你對我還不了解?我哪裏是做生意的料?”

“你小子,就是個官迷。行啊,你不下來也好,都在海裏,生意沒人罩著,反而不好做。這樣吧,以後有什麽事,你多幫老兄罩著點兒。我保證你掙的錢不比下海少。我這兒掙了錢,讓老林給你發獎金。林董事長,您別光顧著吃,您說是不是啊?”

林家福正在低頭津津有味地品嚐著蟹粉獅子頭,精光葫蘆似的腦袋,在水晶燈的映襯下,光可鑒人。

林家福見馬躍進問,趕緊用餐巾抹抹嘴:“那是。都是老朋友,你們又是同學,一切都好說。”

馬躍進接著對高磊說道:“你小子,做官也得會做啊。可別一根筋。朝裏有人好做官。知道京官為什麽難做嗎?你得朝裏有人!以後我幫你介紹幾個人你認識一下,絕對對你有幫助。你得學學老林,人家是老運動員了,什麽都懂,你以後向他多請教請教吧。”

馬躍進見林家福隻顧低頭吃喝,心想這老家夥,我得故意擠兌擠兌他,他說:“老林,慢點兒喝,別嗆著。你別不吱聲啊,你以後得多點撥點撥高磊。”

林家福趕緊說道:“哪裏,哪裏,我混了一輩子才當個副司長,人家高磊這麽年輕都已經是副司長了,後生可畏啊,我哪裏比得上他?”

“您老就別謙虛了,以您的家庭出身,曆次政治運動都被您躲過了,這幾十年不僅沒挨整,還能當上官,而且一當二十來年,了不起啊,你們同一批的老同事佩服您佩服得不得了。高磊,老林身上有好些東西值得咱們學呢。”

馬躍進雖是調侃,但說的也屬實情。林家福是個比泥鰍還要機靈的老滑頭。家裏是大地主出身,他本人自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參加工作,經曆了“三反五反”、“反右”、“**”等曆次政治運動,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有多少都在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中倒下了,有的甚至連性命都沒保住,而林家福卻能在這種環境下當上副股長、股長、副科長、科長、副處長、處長、副司長,讓部裏多少人為之歎服。這既得益於林家福的圓滑世故,也得益於林家福的業務精湛。但這都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一般人都不了解,林家福有一個在國務院當副局長的遠房叔叔。

林家福表麵上一本正經,但了解他底細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弱點,那就是好色。他本來早就能當上司長,隻是“文革”前當上副處長之後沒兩年,他把一位年輕女同事的肚子搞大了。紙包不住火,女同事找到林家福,林家福也沒有辦法,那時候流產墮胎需要單位開證明。女同事見林家福拿不出辦法,又不能娶自己,而且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冷淡,一怒之下,將此事告到了部長那裏。部長一聽,勃然大怒,大筆一揮,將林家福苦苦經營了十多年才得到的副處長職務一擼到底,趕到一邊打雜去了。然而,沒過十年,“文革”結束後林家福又升上來了,而且最後還升到了副司長的位子。

正閑聊間,馬躍進電話響了。馬躍進接完電話,對林、高說道:“這下子更熱鬧了。深圳那邊出大亂子了。這下子,億邦有好瞧的了,看他們這次怎樣收場。哪有這麽玩的,老金以為中國是美國呢。”

林家福不無擔心地問:“咱們的人怎麽樣?有沒有出事?”

馬躍進得意地一笑:“沒事,我昨天就讓咱們的人撤了。今天白天連隊都沒去排。鬧事的,應該大部分是億邦的人。”

這頓輕鬆愉快的飯局,大家邊吃邊漫無邊際地閑聊,直到子夜,才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