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到“十一”了。每逢節日,公司辦公室一班人都異常忙碌。北京、上海還有全國不少地方的政府機關、有資金往來的大型國有企業,都必須拜訪。禮重了,人家怕有受賄嫌疑,不敢收;禮輕了,人家在不同的公司之間就分出了高下,自己今後的待遇會有所不同。

所以過節送禮,非常費心,很難拿捏。按馬躍進的個性,他才不會低三下四去拜訪那些政府官僚呢。可人在江湖,有時就是身不由己。因此,今年也和往年一樣,最重要的幾家,馬躍進一定得親自登門拜訪。其他大多就由其他副總、公司辦公室或業務相對應的部門去跑了。

汽車駛出公司大門,前往上海市人民銀行證券管理辦公室,汽車在上海狹窄的街道上行駛著,吳義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不停地摁著車喇叭。

吳義關切地問道:“老板,昨天夜晚睡得怎樣?”

馬躍進陰沉著臉,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還好。”

吳義試探性地問:“老板,‘十一’放假,您怎麽安排?是在上海過還是回北京?”

“回北京。”

吳義進一步地試探道:“鄭州那麽大的事情,您怎麽沒有親自出馬?這回該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鄭州的事情不做了。”

“那為什麽啊?大家盼著您扳回一局,年終還能有點兒盼頭。”

“人家都已經埋伏好了,提前建了倉。咱要是真進去了,怕是虧得連褲子都沒得穿,還盼頭呢。”

“是這樣啊。”吳義若有所思地回答了一句,再沒吭聲。

突然,馬躍進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事情,忙從公文包裏拿出手機:“喂,老李,是我。咱們還得抓緊動作。我想節前還是在上海做一把,做那隻咱們早盯住的‘天津磁卡’,你看怎樣?當然還是做多了,咱們倉裏又沒有這隻股票,想做空也做不成啊。你今天趕緊安排一下,明天建倉,動作大點兒沒事。一會兒我從人行回來再當麵對你說。你趕緊安排。”

顯然,電話裏李衛國遵命行事了。馬躍進滿意地收起了電話。

收起電話後,馬躍進似乎無意間斜瞟了吳義一眼,發覺吳義若有所思。吳義並未察覺馬躍進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

回到辦公室,李衛國正等著,馬躍進把一路的情況對李衛國說了說。

李衛國告訴馬躍進,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如果吳義用電話向外通風報信,他最常用的司機休息室的電話和會議室的電話,都已經悄悄加裝上了錄音裝置,打進打出的電話都會自動被錄音。如果吳義出去與人見麵,現在跟蹤拍照的人也已經找好了,是外麵的人,不是公司的,與公司的人沒有任何來往。

正說話間,有人敲門。馬躍進一聽就知道是吳義,衝著門使了個眼色,接著喊道:“進來!”

吳義推門進來,叫了一聲“老板”,一看李衛國也在,說了一聲“李總,您也在這兒”?

馬躍進問:“什麽事?”

吳義回道:“老板,您還出去嗎?”

“怎麽了?”

“我肚子有點兒不舒服,想去醫院看看。”

馬躍進顯得挺為難:“還有好幾家要走,再往後拖怕‘十一’之前來不及拜訪完。你剛才不都好好的嗎?這樣,你先克服一下,我這兒好些治胃病的藥,你翻翻看,有沒有適合你吃的藥。”

吳義一看馬躍進的態度,也隻好作罷:“行啊。我下去喝點兒熱水,也許能頂過去。你們談,我就不打擾了。”說罷,吳義轉身出門,又把門帶上。

馬躍進見吳義出門後,和李衛國相視一笑,說道:“老子就不讓他出去。讓他在公司打電話,這樣咱們更便於控製。你趕緊讓人盯著他,把那兩台電話機空出來,其他的電話機旁一定得有人,這樣,他想打別的電話都打不了,逼著他隻能用那兩台安了錄音機的電話。”

“行。其實別的電話邊一般都是有人的,我再下去檢查一下。”

“去吧。”

第二天上午10點,馬躍進一到公司辦公室,李衛國立即把昨天司機值班室裏提取的電話錄音磁帶交給了馬躍進。在馬躍進從賓館出發來公司之前,李衛國就已經通過電話將情況報告給了馬躍進。這回可是人贓俱獲。這時,馬躍進反倒平靜了下來,他讓吳義把車開到公司,告訴吳義哪裏也別去,說一會兒有事要找他。

馬躍進拿著李衛國遞過來的磁帶,把它放進錄音電話機的帶倉裏。按下放音鍵,錄音機裏清楚地傳出裏麵吳義的聲音:“喂,唐秘書,是我,吳義。”

“哦,吳師傅啊,是不是有事?不是說不讓你在公司裏給我直接打電話的嗎?”

“沒辦法,今天實在走不開。不說了,趕緊說正事吧。這邊明天就有大動作了,今天正在安排呢,說是做‘天津磁卡’。馬總現在在調資金,說是要做一把大的。還說這回不怕億邦搗亂了,已經把億邦調動到鄭州期貨市場上去了。”

“消息準確嗎?”

“馬總在車上打電話給李總布置的,我親耳聽到。”

“好的,辛苦你了。你的報酬一切照舊。”

“好,你們好好應付吧。不能多聊了,掛了。”

“哢嚓”一聲,錄音裏電話掛斷了。

馬躍進聽完,木然坐了半天,一句話不說。

李衛國望著他,迷惑不解。

電話答錄機仍在運轉,發出“噝噝”聲。大約過了有半分鍾,李衛國實在忍不住了,伸手幫馬躍進按下了電話答錄機的停止鍵,試探地問道:“老馬,你發什麽愣啊。這事已經水落石出了,你打算接下來怎麽辦?開除?處分?還是警告?”

“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馬躍進痛苦地回答,“吳義是我一手帶過來的。要不是我,他當時連個飯碗都沒有。我最想不到的是他會辜負我,太讓我難受了。這個娘賣×的!”

“你能想出他為什麽會這樣嗎?”

馬躍進搖搖頭:“為錢?應該不是吧。他現在在這兒的收入,比起他在經濟發展部時的收入,起碼提高了十倍。才三年多時間,難道這還不滿足?”

“那這背後會不會有什麽難言之隱呢?”

馬躍進又搖搖頭。頓了頓,馬躍進以商量的口氣對李衛國說:“老李,你說我這人的為人怎樣?”

“老哥,你的為人還能有啥說的呢?直率、義氣。但這也正是做領導的弱點,太信任人。我雖然進公司時間不是太長,但也有一年多了。下麵人多數都敬重你,但沒人怕你。作為領導,其實還是要有幾分威嚴的。再就是說你有時對人對事不是太講究原則性,對自己信得過的人,不管他表現如何、能力如何、口碑如何,即使大家都反對,你也會重用。就說吳義,我來公司一年多,就發現這人身上毛病不少,其實他根本就不適合當司機,當司機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嘴得嚴。你看看他,咱們在車上商量的任何事情,很快就能在公司員工中傳開,因為他以知道領導商量的事情為榮,把這當成了抬高自己身價的資本,好讓員工們對他刮目相看,典型的狐假虎威。”李衛國打開了話匣子,一下子收不住了,“還有,你看沒看見過他對公司除了你我之外的員工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經常叼著一根煙卷,站在公司走廊上,見一個褒貶一個,同事們個個都煩他。”

聽到這裏,馬躍進點點頭:“有些事情我知道,但我一直把那些當成細枝末節。回過頭來看,是有問題。”

李衛國接著說道:“你看他與多少人吵過架?公司幾乎一半的人都被他得罪了。大家以為你護著他、寵著他,是你給他在背後撐腰,誰也不敢跟你說。要不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我這樣說他,你肯定還聽不進去。是不是?”

馬躍進慚愧地說:“是。我對他是太放縱了。我是應該早早給他換換崗位的,去辦公室裏做個副手,跑跑腿應酬應酬什麽的,他都還行。那樣的話,可能對他也好,對公司也好。看來,這裏麵也有我用人不當的問題。以前冬子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那時我也聽不進,還總覺得大家怎麽都嫉妒、排擠他。”

“那你想好了,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是熱處理,還是冷處理?”

“剛才我在想,就算把他殺了,也挽回不了什麽。咱們能不能將計就計,把這錄音當做一個隨時可以收拾他的證據,然後到一定時候讓他往那邊傳遞些情報。億邦不是要整垮咱們嗎?咱們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好好陪他們玩玩,你看怎樣?”

“好,好,太好了!真有你的。這招妙極了!這叫將計就計。就這麽辦!怎麽著,我現在就通知吳義上來?”

“嗯,你讓他上來吧,你也一起參加。”

不一會兒,李衛國領著吳義進來了。

“老板,”一進門,吳義還同往常一樣,一副輕鬆自得的樣子,喊了馬躍進一聲後,一屁股往馬躍進大班台前的低背靠椅裏坐下,“您有事嗎?”

馬躍進黑著臉,並沒有回應吳義,而是對李衛國說:“李總,你也一起聽聽。”

聽到馬躍進說這話,吳義心裏敲起了小鼓:事情不好,是不是老板懷疑自己了,從來沒有對自己這種態度啊,嚴肅得有點兒可怕。不會吧,自己行事非常機密,再說了,上次老板組織全體員工開會,不是說什麽也不追究嗎?吳義想不明白。

待李衛國也在班台前的另一把低靠背椅上坐定後,馬躍進不緊不慢地開腔了:

“老吳,你進公司幾年了?”

吳義聽起來更覺詫異,我是你招進來的,你還不知道我進公司幾年?但又不得不回答:“老板,公司籌建我就過來了,到現在應該三年多一點了。”

“你覺得這三年,我對你怎麽樣?公司對你怎麽樣?”

“老板對我恩重如山。您不僅幫了我,也幫了我全家,我們全家人都對老板的恩情感激不盡。”吳義一邊說,一邊內心在想,要壞事,老板肯定是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了,要不然絕對不會這樣問自己。

“那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坎或是遇到了難以克服的難關?”

“沒有。雖說住房方麵緊張點兒,可日常生活都沒有問題,小孩上學的問題現在也全都解決了。這得感謝您的大力幫助。”

聽到這裏,馬躍進終於攏不住火了,一拍桌子,衝著吳義怒吼道:“那你為什麽要吃裏爬外,坑害公司、坑害我馬躍進?”

吳義此時還不清楚馬躍進的底牌,自己不能不打自招-那可不是小罪過。要是交代了,最起碼自己的飯碗不保,這名聲傳出去,這輩子估計也再不會有人用自己了。於是吳義強裝鎮定,強辯說:“老板,您怎麽這樣說?我吳義跟隨您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的恩德,我是感激不盡,怎麽會坑害公司,怎麽會坑害您?”

“狗娘養的,還敢嘴硬?”馬躍進聽到吳義還在為自己辯解開脫,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嗓門更大了:“老李,你讓他自己聽聽!”

李衛國一言不發,打開電話答錄機,把裏麵的磁帶往回倒了一段,按下了放音鍵,隨即傳出了吳義給唐秘書打電話通風報信的清晰聲音。

吳義似乎被人打了一悶棍,一下子癱軟在坐椅裏。還沒有聽十秒鍾,衝著李衛國直擺手,意思是不要再放了。

李衛國伸手摁停了答錄機。

馬躍進繼續衝吳義咆哮道:“怎麽不說話了?平時你的嘴封都封不住,現在怎麽啞巴了?娘賣×的。看到你大我幾歲,老子真是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兄長對待。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你就是這樣感恩戴德的?說!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此刻的吳義,臉上顯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李衛國接過馬躍進的話茬,盡量平靜、和緩地說道:老吳,馬總今天讓我喊你來,並不是為了對證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公司的事情,其實你做的事情,馬總全都掌握了。他這樣做,沒有直接將你的事情上交,更沒有向公安局報案,因為他還念著你的舊情。如果他要拿著這盤錄音帶,告你個商業間諜,隻怕你賠得底兒掉也賠不起公司的損失-那些損失可都是國有資產,就算你把牢底坐穿也出不來。

“我來得晚,但我看到了,你雖然名義上隻是一名司機,可馬總根本就沒有拿你當普通的司機對待。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你知道,當他了解到這件事情時,是多麽傷心,這些天為此沒睡好一個晚上。”

李衛國還想往下說,吳義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退後兩步,麵衝馬躍進,“咕咚”一下子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嗑頭。他一邊嗑頭,一邊自己罵自己:“我不是東西,我不是人做的。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公司。您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語無倫次,涕淚橫流。

馬躍進一言不發。李衛國起身把吳義拉了起來,又從班台上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他。吳義接過紙巾,哆嗦著擦掉眼淚和鼻涕。

李衛國接著說:“馬總不忍心看到你結局太慘,所以才私下裏喊你來談。你啊,把你的事情原原本本向馬總說說,以實際行動爭取他的原諒。你要重新取得馬總的信任、公司的信任,就不能再有任何隱瞞了。”

聽李衛國說到這裏,吳義抬眼看了一眼馬躍進,馬躍進臉色依舊冷若冰霜。

吳義心想,事到如今,證據已經讓人捏在手裏,還不知道老板知道多少呢,要是不一次全說出來,肯定要引起他的更大懷疑,以老板那麽強的報複心,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一步錯,步步錯,事到如今,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了,先救眼前燃眉之急吧。

於是,吳義穩了穩心神,把自己如何受人威脅和利誘,一步一步陷入億邦設下的陷阱的過程,毫無保留地對馬躍進和李衛國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