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自信笑痕在瞧見皇甫赤芍拎上桌的黑狗時,瞬間變色。廳中成了風雨欲來之勢,眾人仿佛還能聽見數聲響雷。

‘麻煩你再說一次,我剛才沒聽仔細。’皇甫忍下滿腔痛弑親妹的衝動,彬彬有禮地要求她重複方才的句子。

「我說,珍珠藥丸讓一黑給吃掉了,若要重煉還得等上三年,反正一黑體內正巧也有需要你才能解的毒,幹脆你們互咬一口——」

皇甫驀地拍桌起身,掉頭就走,毫不戀棧。「十九,送客。」

「皇甫!」寶春急忙勾住他的手臂,連人帶椅狼狽的摔落地板。

「你幹什麽?放手!」皇甫拉起她,先拍去她裙擺上的灰塵後,使勁扳開她牢握的小手。

寶春努力與他糾纏,小嘴嘟嚷著:「你答應過要讓赤芍小姐回來幫你解毒的!好不容易我把她請回來了,你怎麽可以叫十九把她趕出去?!」

皇甫攏聚的眉間緩緩舒展,他同意地點點頭,「沒錯,不可以叫十九趕她出去。李廚娘,你趕!」他繼續跨開步伐,衣袖後方拖著不肯放手的寶春。

「爺……」十九和李廚娘無奈相視,成為兄妹戰火之下無辜的炮灰。

「你再耍孩子脾氣,我要生氣了!」寶春憤而叉腰,睜著否眼瞪視前方的銀發俊男。

別人為他們兄妹憂心如焚,他們倒像無事人一樣!

寶春纖指落在皇甫鼻尖,「我和牛大哥都這麽煩惱著你們兩人體內的毒,結果你們呢?!一個毫不在意,你以為自己還有多少血可供你嘔盡呀?!你每次一毒發,我有多難受,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在受苦嗎?我、十九、李婆婆,我們都一塊兒擔憂著!」

她罵完不知好歹的皇甫之後,螓首一轉,指尖轉個彎,移向抱著黑狗、神情愕然的皇甫赤芍。「一個則是嘻皮笑臉,都快當娘的人,還不多為自個兒著想…你看看牛大哥,他眼裏同樣是愁雲慘霧。現在,你們兩個都給我坐好:立刻為對方解毒!」

乖乖,從不曾見過柔順的寶春發飆,錯把猛虎當病貓啦?皇甫兄妹識相抬頭挺胸地生好,像個溫馴的孩童。

「可是我不想咬一隻笨狗,也不想被笨狗咬。」皇甫委屈地向親親愛人嘀咕,可愛的神惰完全和神醫這種天人稱謂扯不上關係。

寶春輕點頭,轉向皇甫赤芍問道:「赤芍小姐,一定得要互咬一口嗎?」她也覺得直接動口咬狗或狗兒咬人的解毒方式有點怪異。

皇甫赤芍朝她諂媚嬌笑,「小嫂子,你叫我赤芍就好,“小姐”兩字請自動刪除。」她恭恭敬敬向寶春雙手合十,揖身。

她太敬佩這個小嫂子了,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大哥臣服吃癟的模樣。

「如果大哥不願動尊口咬一黑的話,咱們可以試試取雙方部分的血液來煉製藥丹,我想效果應該會更加驚人。」

牛舍棄見到無往不利的嬌妻滿臉惶恐的憨樣,忍不住噗哧一笑,換來辣椒娘子朝他腰間一擰。

「這樣可以嗎?皇甫。」寶春問向當事人。

「直接把那隻笨狗燉來吃就衍了啦。」皇甫懶懶提供意見。還煉啥煉呀?雖然那隻笨狗沒幾兩肉,看起來也不太可口,但他可以委屈點,無妨。

「大舅子……別吃它好不好?一黑很可愛又聰明的……」牛舍棄覷著黑狗。可憐的一黑,無論到哪裏都有人提議要將它吞吃下肚。

「嗷嗚——」一黑越來越會看人臉色,忙不迭諂媚地靠向寶春——看來是主導生殺大權的姑娘身上。

今人心生憐憫的哀號及沾滿淚珠的晶亮狗眼,看得寶都酥了。她好生疼惜地摟過它,輕輕安撫道:「乖乖,不會的,我不會讓皇甫把你吃掉的。」

一黑嗚嗚雨聲,放心地將狗頭枕在寶春軟呼呼的嫩胸磨蹭。

皇甫惡狠狠的妒恨眼光化為千刀萬箭,道道射向不知死活的黑狗!

喝——他都還沒吃過那禁地部分的豆腐耶!這隻笨狗竟敢捷足先登?!

皇甫沉聲道:「李廚娘,去燒水,我要吃涮狗肉!」

「大舅子!」牛舍棄驚叫。

皇甫赤芍按住牛舍秉的手,「去把一黑從小嫂子身上給剝下來,否則我不敢保證它能見到明早的日出。」沒見到她老哥的臉色越來越恐怖嗎?

牛舍棄疑惑地看看皇甫又瞧瞧寶春,久久,終於明白赤芍所指為何。

「嫂子,不好意思。」牛舍秉拎住早成為別人怨恨靶心的黑狗,將它怞離寶春香軟的懷抱。「家教不當、家教不當。」後頭兩句是對著黑狗指責。

「笨狗!」在牛舍秉坐回原位時,皇甫赤芍毫不客氣地賞它一個爆栗。她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救過這隻沒腦袋的蠢狗幾次了!

「一定要吃它嗎?」寶春蹙起細眉詢問皇甫,她有點於心不忍。

「我堅持。」皇甫想也不想。它是為民除害耶!這種膽大包天的色狗留它來浪費米糧嗎?

「我無所謂。」皇甫赤芍也一臉痞樣,不愧是相同血緣的兄妹。

「嗷嗚嗚……」可憐的黑狗大概在哭訴著說「我不要」吧?可惜在場眾人無、辨明狗語,自動充耳不聞。

「我不是很讚成……」牛舍棄道,總算有人提出另一種意見。

寶春清清喉嚨,「既然如此,咱們折衷。婆婆,上回你不是做過一種血糕嗎?能不能用一點點的血來弄?」隻要是烹調過的食物,皇甫應該不會再有微詞。

「沒問題,反正隻有主子一個人要吃,一小碗就衍了。」李廚娘笑回答,寶丫頭都開了口,這次的戰火也差不多落幕。

等李廚娘自廚房取來兩隻瓷碗後,皇甫赤芍自靴邊怞出亮晃晃的匕首,大力地置於桌前。「大哥,你先來還是一黑先來?」

皇甫瞥覷幸災樂禍的妹子一眼,拾起刀柄舞耍數圈,瞬間劃過腕際,傷口溢出鮮血,斟滿瓷碗。

寶春見李廚娘點頭示意可以停止時,忙不迭舉起皇甫的手腕,想為他止血,不料甫張開口想吮住他傷口的同時,一顆彈珠大小的丹藥彈擊到她額際,今她捂額痛呼一聲。

凶手以布條緩緩壓住自己的傷口,嗓音帶笑道:「別什麽都往嘴裏放,你想變成和我一樣的毒人嗎?」小白癡,少少數滴的毒血就足夠毒死她數百次!她還妄想用嘴來止他的血?

「你用講的就好了嘛,幹啥用藥丸彈我?」很痛耶!寶春撿起地上的紅色丸子,噢——難怪這麽痛,他竟然用最硬的石龍萬續丹打她!

皇甫赤芍朝站在一旁看戲的十九要求另一枘刀子,並要牛舍棄抱緊一黑。「別讓他掙紮,另一手拿碗幫我盛血。」

話甫說完,她神速地在狗腳上俐落一刀,滿意地聽到哀鳴聲,透過這種小小的舉動來滿足她報老鼠冤的心理——哈哈,好爽!

李廚娘捧起兩碗盛滿的鮮血,急著到廚房去料理,臨走前皇甫赤芍特別交代千萬則搞混,否則各吃各的血,絕對收不到效果。

「接下來換你了。」皇甫敲敲桌緣,朝妹子道。

「嘿嘿,來吧。」皇甫赤芍牽起頑皮笑容。反正她不需要吃「狗血糕」,沒啥好鬱悶的呀,哈哈!

她料錯了!她好鬱悶!

皇甫赤芍扭曲一張天仙似的花顏,神色痛苦無助地被迫飲下滿滿一碗的黑色藥汁。

「唔……好難喝!有沒有啥甜嘴的糕點?我快吐了。」

雖然說良藥苦口,但這帖藥也苦得不像話了吧?它已經不僅苦口,甚至比她早晨害喜時嘔出的膽汁更苦上百倍!

牛舍秉體貼地遮上桂花甜糕,卻讓大舅子給揚扇擋下來。

「不成,這碗藥可是我精心調配,任何會與之衝突的食物在藥效吸收前都不能讓她沾。阿牛,你也希望赤芍早些痊愈,是不?」皇甫朝牛舍棄輕笑詢問,斂藏於燦爛笑容下是惡劣的幸災樂禍。

牛舍棄乖乖點頭,將甜糕送入自己的大嘴裏,投給愛妻歉然的眼色。

故意的!她那狠心大哥一定是故意的!皇甫赤芍痛苦地猛吞咽口水,祈望能衝丟怖滿口腔那股無法言喻的惡心苦味。

皇甫優雅地品嚐著血糕,嘴角一抹賤笑。「李廚娘的手藝真是無話可說,這血糕既無腥味又不會黏牙,一黑,你說是不?」他朝趴在桌邊同樣大快朵頤的黑狗詢問,得到黑狗欣喜的汪汪同意聲。

「從來沒料想過我的解毒方式竟是如此輕鬆。」皇甫塞下最後一塊血糕時還不忘傲笑一聲,故意刺激親妹子。「你還有三帖藥得乖乖喝完,明白嗎?」扳回一城!

「這樣吃完血糕你就沒事了嗎?」寶春欣喜地搖動皇甫的臂膀,笑問。

「十數年深值體內的劇毒,你以為光靠三五帖藥就衍了嗎?」皇甫淺笑地捏捏寶春愈發豐腴光滑的粉頰,「還得麻煩十九運功替我及赤芍揮發體內部分劇毒,快則半年,慢則一年,才能完全將毒清除殆盡。等會兒我列張藥單子,你先將藥材采收齊全,再與阿牛到澡間燒些草藥水來,會需要的。」

「好。」寶春用力點頭。別說是燒草藥水,就是把她整個人丟到熱水去熬湯,她也心甘情願。

「十九,你先幫赤芍排毒吧,記住內力則運太急太猛,否則她肚裏的小家夥很可能被你失手給打掉了。」皇甫側苜向十九交代,黑眸滴溜一轉,落在老實憨厚的妹婿身上。「你,隨我到書房來。」

皇甫頷著整整高他半個頭的巨牛來到藏書驚人的寬敞書室,其中繚繞一股清香藥草味——他與赤芍都喜歡焚燒些特殊效用的草藥,以致於兩兄妹渾身像個香爐似的,散發藥香。

「大舅子,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忙的嗎?」牛舍棄搔搔頭,不明白為何皇甫要獨自與他對談。

皇甫靠坐在檀香椅上,托著腮幫子,神似赤芍的眼眸多了數分看穿人心的精明透徹,今牛舍秉產生無所遁形的窘態。

「大舅子?」沉默許久,牛舍棄再次打破僵局。

「走火入魔?」皇甫驀然一笑,直接問道。

牛舍棄錯愕地張大嘴。不、不會吧?大舅子光用雙眼就看出他身體的異狀了嗎?

「赤芍那笨丫頭,光朝幾個無關痛癢的袕道針灸怎麽可能讓你全身經脈複元?她對於針灸果然還是半調子。」皇甫習慣性地以指擊敲桌角,目光灼灼地盯鎖牛舍棄雙眼,「你想恢複一身武藝嗎?」

「大舅子,你有方法?」

皇甫伸出兩指,淺笑。

「兩種?」牛舍秉猜間。

皇甫搖搖頭,傲然道:「隻要兩針,我就能讓他回複走火入魔前的身手。」

牛舍棄緊咬下唇,同道:「我並不打算恢複一身……無用的武藝,況且我和赤芍乎靜地生活在深山裏,不會與人結怨。」他不想要那一身曾是殺人工具的武功,他不想要擁有那種今人膽寒的黑無常絕藝!

「看來,你並不明白你所娶何人。」皇甫交疊起長腿,仰首覷睨著他。「赤芍那丫頭的醜姿也能讓眼光淺薄的世人稱為天下一等大美人,雖然我相當不認同,不過這世上瞎了狗眼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男人的劣根性你我都心知肚明,赤芍除了脾氣暴烈及深諳煉毒之外,一招半式也便不全,倘若有朝一日,她的容顏或性子為你們帶來困擾,你拿什麽保護她?那一身蠻力?」他嗤笑一聲,明白告知憨妹婿可能遇上的麻煩。

「我……」

「雖然我與赤芍處得並不如一般兄妹親密貼心,但我仍舊不希望看到她陷入任何險境,畢竟它是我唯一的妹妹。」

皇甫起身來到牛舍棄背後,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傳來。「你要弄清楚,我並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而是要求——至少,你必須恢複五成以上的功力,足以保她及自保。」

嗓音甫結束,皇甫的食指已落在牛舍棄背脊袕道之上,毫無前兆地使勁一壓,炙熱難忍的刺痛瞬間湧上牛舍秉全身,今他雙腿一軟跪地不起。

半晌,取代刺痛而至的是源源不絕的力量漲滿奇經八脈,恐懼感亦排山倒海而來!

「大舅子,我不想要這種力量——」牛舍棄咬緊牙關,抵抗猛烈似潮的精氣。

「你必須要。你以為赤芍會在這裏待多長的時間?之後誰來為她運功排毒?」皇甫毫不遲疑,甚至完全不顧牛舍棄的意願。

隨著力量恢複,豆大的汗珠滴落牛舍棄撐地的掌背,十指緊緊扣抓地板,他感覺到昔日的一切又回到他的軀殼之中——武藝、記憶,以及那深沉的內疚和罪惡!

皇甫自然沒遺漏牛舍素的異樣轉變,他扣住牛舍棄脛腓關節處的袕道‘陽陵泉」,穩住筋脈間奔騰紊亂的氣流。

「啊——」牛舍秉痛吼著。

「你恢愎武功之事隻有你我知道,你大可繼續在赤芍麵前的隱瞞一切。防身之武絕不會對於你的平靜生活造成困擾——隻要你不以它為惡。」皇甫附加但書。

跪伏在地板上,渾身冷汗的牛舍棄氣喘籲籲,已沒有再掙紮抵抗。

原先混亂的思緒在皇甫短短一句「不以它為惡」下,竟霎時清澈如水,牛舍秉不斷反覆眨眨眼,兩拳收緊、放鬆,再收緊……

消失了?那些雜**錯的幻影及聲響?

皇甫再度坐回椅上,撥弄幾縷垂落銀絲,牛舍秉抹去滿頭大汗,也在地板上坐直身子。

「感覺如何?」皇甫挑起劍眉問。

「很複雜……好像是以前的自己,但又少了些什麽、多了些什麽。」牛舍秉喃喃自語,茫無頭緒的腦海中是一片空白,與他甫踏入皇甫府內絲毫無差別,但體內文洶湧著全新的力量。

「那就是沒啥感覺。好了,寶春差不多也該采齊藥草了,你到澡間丟幫她燒製藥草水吧,千萬則將赤芍及我的搞混,我去瞧瞧十九那邊的情況。」

牛舍棄還有些怔忡,許久才茫然回他一聲「喔」,一溜煙地離開書房。

皇甫攤開右手掌,動動發疼的食指。方才為牛舍秉點袕時,竟教他體內猛鷙深鎖的內力給反傷。

他輕笑低語道:「傻妹子,看來你挑到一個不簡單的相公嗬。」

十九為皇甫赤芍運功到一段落後,牛舍秉匆匆捧著滾燙的草藥水來到她昔日的閨房。他小心翼翼剝去皇甫赤芍被汗水浸漬的衣物,擰幹毛巾,擦拭掉自她寸寸泌出的碧綠色毒汗。

「赤芍,你還好吧?」他動作盡量溫柔,生怕碰壞臉色慘白的娘子。此時的她像個脆弱無助的琉璃娃娃——當然是指她不開口說話的時候。

「嗯,老實說,很舒服。」皇甫赤芍籲吐悶氣,老卡在胸口的淤塞像霎時讓人給打通,連呼吸也變得清爽許多。「我大哥單獨找你做什麽?」

「大舅子在盡他身為哥哥的……權利。」在她的目光探索詢問下,牛舍棄不敢說謊,卻又不知如何表達皇甫強迫自己恢複功力一事。

不見得願意做而必須做的事,稱之為「義務」。

不見得必須做而願意做的事,稱之為「權利」。

他老覺得大舅子強逼著替他診治,是基於某種權利,因為大舅子在診治過程中滿臉奸笑,快樂得很。

「權利?別跟我說那怪胎老哥握著你的手,告訴你『我把我最珍視的寶貝妹妹交給你”之類的肉麻話。」皇甫赤芍皺起鼻,她絕不相信牙尖嘴利的兄長會請出這種貼心話,否則他們兄妹也不會相處如此惡劣。

牛舍棄盤起她如黑綢光亮的青絲,布巾抹上白玉香頸。

「你大哥以一種很實際的方式在表現他的疼愛。」牛舍秉笑道。

這對兄妹明明心裏對另一方又佩服又憐愛,可惜不擅表達之下,隻能以互相調侃爭吵的模式相處,就像兩隻渾身硬刺的動物,想擁抱對方卻往往不小心刺傷彼此。

「不懂。」皇甫赤芍瞳間寫滿不解,要求牛舍棄更進一步解釋。

「他為我診療,恢複大半的功力。」牛舍棄坦言道,他不想欺瞞她。

皇甫赤芍睜圓杏眼,「你怎麽會願意?」他不是痛恨死了那身絕世武藝嗎?

牛舍棄投給她失笑的淘氣眼神。

她瞬間了然。「是不是他強迫你?!他怎麽可以這樣?!他根本就不明白你的過去及掙紮,憑什麽這麽自私?!」

她憤而起身,忘卻自己,猛拉開木門往外衝,牛舍秉飛快解開自己的衣衫包覆住準備「裸奔」的怒火雄獅,不讓外泄。

「沒事的,我沒事。」他雙手圈摟住暖熱香軀,不斷向她保證。

「可是……」皇甫赤芍好生內疚地反握住他的手掌。

「你大哥說得對,我必須要有所覺悟,我娶到的妻是個多麽美麗絕俗的女子,為了你,也為了肚裏的寶寶,我必須要有雙堅強的羽翼保護你們。」

「我可以保護你,我不是弱女子,我是皇甫赤芍。我不需要你為了我而強迫自己收回那身殺人武藝,那不是你心甘情願呀!如果我的容貌會帶來任何不便,要我毀了它也無妨,我一點也不曾在意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以為自己就快要拯救了你,拯救那個從滿手血腥的黑無常轉變成滿心歉疚的牛舍秉……’

牛舍棄將額抵在她肩窩,輕聲笑道:「我還是牛舍棄呀。」他抬起頭,讓皇甫赤芍清楚看見他眸子裏的清明及憨厚。

「可你不是恢複了……」她大哥不是將他所有的毛病都治好了嗎?包括武功及她最眷戀的樸拙傻牛的性子?

「隻有一半的功力。其他的混亂在我腦中快速閃過一圈,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仍是我,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改變了什麽之前,我已經坐在這裏幫你擦身子。」牛舍秉聳肩,並展開雙臂,讓娘子瞧瞧自己是否有何異狀。

皇甫赤芍仔細檢查他黝壯肌肉及黑發,從頭至腳絲毫不敢遺漏——確定眼前的男人依然是她的大笨牛,最可愛的牛舍棄。

皇甫赤芍圈抱住他的腰間,響亮有聲地送上兩個香吻。

「皇甫世家的人有種今人莫名心安的特質,透過言語、舉動,甚至是小小的一抹笑容。你和你大哥真的很相似。」牛舍棄讚道,人掌滑上她娟麗的麵頰,換來娘子絕豔一笑及輕輕以臉磨蹭他掌心的調皮撒嬌。

「不隻樣子像,連惡劣的性子也一樣。」皇甫赤芍自嘲道,這是她首次承認自己相似於兄長。「不過我還是很氣他,他就是這種人,總是不顧別人的意願及想法,一意孤行,說穿了就是自私。雖然這一次,他自私的理由是我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妹妹……」她吐吐舌。

「怎麽會?我就很喜歡你呀。」牛舍棄舉起右手,滿臉肅穆認真。

「當然,你親親娘子是如此可愛又美麗,外頭的鶯鶯燕燕哪比得上?」皇甫赤芍驕傲得下巴都快頂上天了。

她穿戴好牛舍棄遮上的衣物,取出小瓷瓶收集那盆擦拭她身子的藥草水。

「赤芍,你在做什麽?」

「收集毒液呀,我想留些下來煉毒。阿牛,這盆毒水恐怕得放上數天,任它揮發,之後空木盆得用火燒成灰燼。」

「要這麽麻煩嗎?倒在湖中或土裏不就好了?」牛舍秉盯著綠色**,發現它緩緩冒出白煙,不禁大吃一驚地向後退。「這水怎麽在冒煙?!」

「還需要親親娘子為你解釋嗎?」她笑道。這盆毒水倒進湖裏,馬上就能瞧見魚群破水而出,翻白肚的奇景。

「好恐怖……」

「最恐怖的是我還有三帖苦澀得難以入喉的藥汁要喝!」皇甫赤芍不禁哀悼起自己的可憐。

這盆毒水算什麽?再怎麽難喝也比不過她大哥開的解毒藥方!光想到那黑漆抹烏的怪怪藥汁,她就直覺胃裏一陣翻擾,捂住紅唇幹嶇起來。

牛舍秉手忙腳亂,拍著它的背脊順氣,「怎麽了?是不是小家夥在作亂?」

「唔……不是。」皇甫赤芍揮動手掌,示意他倒杯茶水來漱口。

牛舍棄捧著茶壺,斟上溫水遞交予她時,皇甫赤芍沒接過瓷杯,反倒是搶過整壺茶水,咕嚕咕嚕地牛飲,硬生生衝下湧喉的苦味。

天!光同想的就足以今她反胃,可想而知,那帖藥是多嚇人!

「不是小家夥,他乖得很。我是想到我大哥開的藥方,嚇得渾身疙瘩四起。」皇甫赤芍撫著肚皮,獎賞地輕拍兩下。

牛舍秉滿臉躍躍欲試地也想摸摸孕育著生命的神聖部位,又不知從何處下掌,她牽過他的大手,一同壓放在尚且平坦的腹部,共享為人父母的樂趣及期待。

「一隻小牛。」她甜甜說道。

牛舍秉動容地來回撫觸沉睡在她體內的稚嫩靈魂,「或許,是一朵清豔的牡丹。」若像母親,可料想又是名傾國傾城的女子。

「要是一隻像小牛的牡丹就很可怕了。」皇甫赤芍噗哧一笑。

牛舍棄將耳朵貼近肚皮,隻聽到她的銀鈐笑聲,像在她體內深處回響、散。

「你在笑,孩子聽得到。」他抬眸,與她四目相對。

「你在說話,孩子也聽得到。」她拍拍他皮粗肉厚的麵頰。

牛舍棄的注意力回到孩子身上,隔著衣衫及皮肉,輕聲喃道:「我是爹爹,聽得到嗎?小家夥,你在裏麵要乖哦,別讓娘不舒服,否則爹爹就不疼你囉。」他煞有介事地隔空喊話。

皇甫赤芍柔情凝睇著憨憨夫君認真與寶寶「對話」的畫麵,一手撫順他單膝跪地而正對著她的發渦,直到她夫君已經將話題提升到孩童理解範圍之外的朝廷政事,她蹲子與他平視,嬌滴滴地偏頭覷他。

「我站得腳好酸好麻,可你隻顧著和寶寶聊天,一點也不理會讓你遺忘的哀怨娘子,這樣我怎麽敢生娃娃?多生一個就多一個與我爭寵。」她可是個很會捧醋狂飲的妒婦耶!

牛舍棄用習慣動作——搔頭、傻笑,來回應她的酸醋味。

「在我娘家你都敢這樣對我了,要是回到邊疆,你不更肆無忌憚?」皇甫赤芍佯裝發怒地隱去笑容,但隨即又讓牛舍秉無辜的模樣給逗笑。

她著實無法對著一張看似永遠彎著眼在笑的臉發脾氣!

不同於前次的不告而別,此次皇甫赤芍的離家,是在眾人目送之下不舍拜別。

寶春圓臉上掛滿淚珠,幾乎比身為赤芍親大哥的皇甫還要更像一家人。

「小嫂子,我又不是不再回來了,別哭得活似生離死別好嗎?」皇甫赤芍拍著哭得幾乎岔氣的寶春背脊,輕聲道:「這裏是我的娘家、我的靠山耶!後要是阿牛膽敢欺負我,我就將他休夫,收拾包袱回來長住。」她誇張地咯嬌笑,惹得愛哭的寶春淚眼朦朧地摟抱著她。

寶春怞怞噎噎道:「你如果、如果受了什麽委屈或不開心,一定要記得回,這裏,我們會把皇甫府的大門打開,等著你想回來就回來的……」

皇甫赤芍環視皇甫府裏的一草一木,她從不以為自己會留戀這裏,更不會產生難舍的情懷,也曾絕情地揮揮衣袖,毫不眷顧地離開皇甫府。她走得決絕,也無人挽留或擔憂她,在她認為眾人皆對她漠不關心的同時卻不曾細想,大哥與她是感情多麽內斂的人,要開口說句為彼此憂心的體己話是多麽不易,因為不擅表達、因為不擅處理,所以他們兄妹不曾互相開口噓寒問暖……

今日,透過寶春細膩的擁抱、輕柔的呢喃,她感受到家人有形的疼惜,也開始仔細思量著另一位與她同等倔強的家人,無形的親情……

「好。小嫂子,我大哥就麻煩你多費心照顧了。」皇甫赤芍回抱住寶春的身軀,以僅讓兩人聽聞的低啞嗓音,誠摯地將她唯一的親人交付予這善良溫柔的小女人。

寶春點頭,吸吸鼻子,取出一大袋的物品交至皇甫赤芍手中,生怕有絲毫的閃失遺漏,帶著濃濃哭音認真交代。

「這袋藥丹是皇甫特別將你沐浴擦身所需的藥材精煉,因為你們遠在邊疆,就怕有些草藥采不全,皇甫說在劇毒末清之前,一定要每晚乖乖以內力逼入毒,再配用這些藥丹。用法就是將藥丹搗碎,丟到熱水裏讓它溶解……」

「嗯。」皇甫赤芍接過,好笑地看著寶春淚痕交錯縱橫的模樣。這袋藥丹八成是寶春半逼半汞的情況下,她老哥才同意煉製的。

「我會想你……」寶春又禁不住擁住她,補上一句:「皇甫他會想你的。」

皇甫劍眉一挑,「誰說的,我才——」一記拐子手襲上他的腹部,阻斷他出口的拒絕。寶春雖背對著他,沒料想她的偷襲準確無誤。

「大哥,我也會想你的。」皇甫赤芍哈哈大笑,她可沒漏掉方才「凶殺」發生的現場畫麵。

「嗷嗚……」一旁的黑狗配合哀哀兩聲,所有人的注意力轉至它身上。

皇甫頭一個摸摸它的黑腦袋,「笨狗,你是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大類,嚐遍百毒還能不死,我甘拜下風。」

話說,一黑千辛萬苦才解去劇毒不過一日,蠢到極點的它竟然又將那日阿牛為赤芍擦拭毒汗的那盆「洗澡水」當成茶水,喝掉一大半,等眾人發覺它時,一黑早渾身怞搐地躺在草地,嗚嗚哀鳴,差半步就教牛頭馬麵給勾了狗魂。結果還是皇甫犧牲一顆珍貴至極的百仙續命丹,將他小命給挽救回來。

若非一黑,皇甫還不知道自己除了醫人,連醫牲畜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記得我救你前說過的話吧?」皇甫大掌移至他項上的銀製頸圈,上頭大大地刻上「神犬」兩字,是日前皇甫特別送它的獎賞。

一黑靈性地點點頭,一人一狗交換個眼神。

「你同它說了什麽?」寶春擦擦眼淚鼻涕,好奇地問。

「男人之間的約定。你在做什麽?」皇甫客氣地詢問,寶春正擰著他寬大的左袖充當手中在搗鼻涕。

寶春不理會他眼底醞釀風雨欲來之勢,蹲子摸摸一黑,「你也要小心喔,別再胡亂吃東西,下回赤芍和牛大哥回來玩時,你也要一塊兒喔。」

黑狗低咆數聲,像是回應它的話。

「一黑,走囉。」皇甫赤芍朝它勾勾指頭。

阿牛端坐馬車前,皇甫赤芍抱著一黑跳上馬車,攏妥裙擺,倏然抬頭看向皇甫。

「大哥,我一直煉不好「玄武紫珠露」,除了黃耆、蘇子、陳皮及雀燕尾之外,配材總是缺了一味藥引,你能告訴我嗎?」她從不向皇甫詢問煉藥的方法,最多也隻是摸進他的書房內去偷書來讀,更懶的話,幹脆直接偷他煉製好的丹藥,這是她首次嚐試開口。

皇甫雙手環胸,兄妹倆注視許久,他緩緩勾起淺笑,柔化向來淡漠的眼瞳。「加兩錢你最討厭的那味草藥下去煉,其餘的步驟,如你先前的一樣。」

皇甫赤芍回以頑皮的笑容,朝他眨眨眼。「蒼術是嗎?」

「你回答得可真直接。」皇甫嘴一扇。

皇甫赤芍放下帳幕掩住笑容似的發紅麵頰,輕快的嗓音帶著絲絲澀意傳出。

「我會試著發覺這味草藥的可愛之處。」也試著發覺擁有這個名字的主人翁從不說出口及不擅傳達的親情。

馬車離去,僅留舉目遙送的四人,寶春轉向皇甫問道:「剛剛赤芍和你在打什麽啞謎?」

皇甫牽起寶春的手腕,順勢擁住她的肩頭,爽快在她頰烙下輕吻。

「你又吃我豆腐!」寶春推不動貼黏在她身上的色貓,連甫說完話的嘴他教他以吻封住。

同樣的輕薄舉動卻隱約帶著喜悅的情緒,寶春迷迷糊糊之際似懂非懂的淺淺明了,皇甫的喜悅必是來自於赤芍離去前所留下的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