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緣山,牛舍秉盡量保持馬車乎穩的行進速度,一方麵是擔憂傷到皇甫赤芍有孕的嬌軀,另一方麵也因不需趕路,順勢沿途欣賞秀麗風景。

「阿牛。」皇甫赤芍的腦袋探出馬車,呼喚前方駕車的牛舍秉,「既然咱們好不容易回了中原一趟,你……要不要順道回去瞧瞧你的結拜兄弟和幹女兒?」

牛舍棄回視她,「以後好嗎?反、反正咱們又不是不回來中原。當年我不告而別,又發狂似地拆掉閻王門房舍,我大哥不知消氣了沒,還是別回去討打。」他傻笑雨聲,大哥的拳頭可是硬得很。

「我見過了你二哥,還有兩位兄弟沒見過。唔……阿牛,你那位二哥也是殺手嗎?」她憶起那張溫文惆儻的無害俊顏,有些疑惑。

「別被白雲爾雅的皮相給騙了,他是閻王門的「文判官」,武藝更勝過我與炎官——就是我四弟。我曾見過一次白雲殺人的模樣……」牛舍棄打了個冷顫,那血腥畫麵與他腦海裏的記憶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閻王門裏有『文判官」、『黑無常」,還有哪些稱謂?」她像個好奇寶寶。

‘閻王」是我大哥閻羅、『武判官」石炎官、『白無常」憐我,其餘的是些牛頭馬麵,魑魅魍魍。」

「紅豆呢?她不是閻王門的人嗎?」

牛舍棄輕聲一笑,「紅豆與你的武藝不相上下,是閻王門內最差勁的學徒,這些年八成也不會有太大長進。何況炎官和老二不會舍得讓她接『閻王令”,她充其量僅僅是掛名於閻王門,並不清楚我們的任務。」

皇甫赤芍點點螓首,又間:「說正格的,我對你大哥閻羅很好奇,到底是哪樣的人物能毫無善惡觀念地建立殺人組織,似乎還樂此不疲?閻羅是他的本名嗎?他該不會長得青麵獠牙,活脫脫像個閻王吧?」

牛舍棄沉思片刻才回道:「他有著一張會今你起紅疹的容貌,像塊寒冰似的,不像白雲以笑容來掩飾深沉城府,也不若炎官直來直往的性子,一雙碧綠翠玉似的瞳眸傲視著一切。閻羅這個名字打從我認識他開始就是如此稱呼,是不是本名我也不清楚。或許是他自小生長的環境影響,他視人命如螻蟻,認為所謂價值僅止於強弱,他很少在大夥麵前提及自己的過去,但似乎白雲知道些什麽……你別看白雲文文弱弱的模樣,他可是閻王門裏唯一敢與閻王頂嘴造次的人。」

「聽你這麽一說,好似與閻羅交情不深,卻甘心馮他賣命?」皇甫赤芍不解。以牛舍秉善良的天性,不應該走上殺手一途,想必閻羅是帶壞他的唯一人選。

「不,老實說,我很欽佩大哥。在某些方麵,他的確是個霸主,有他傲氣的理由。一開始,我所接下的‘閻王令」皆是貪官奸商,而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錯——殺一惡人而能使數百位百姓脫離痛苦深淵,我甚至是有些驕傲的……但隻要殺過一條人命,之後再殺人就變得好容易、好簡單,到頭來根本不會在意被刀鋒割斷咽喉的人究竟是善是惡,直到突然醒悟……」牛舍秉黯然。

「等你突然醒悟之後,你就變成這模樣?」皇甫赤芍鬆開摟抱一黑的手臂,爬過數大堆的行囊,來到牛舍棄身後。

「是呀。」他倒不認為這模樣有啥不好。

「哪一天你若想回閻王門,咱們就特別跑一趟,我非得好好瞧瞧那位人間「閻王」。」然後毫不客氣地賞他一腳!皇甫赤芍在心底暗加這句話。

膽敢害她的親親相公受傷害,就算打不過閻羅,至少也要下生巴豆教他嚐嚐教訓。

「好——」牛舍棄才說完,急忙勒住馬韁。

猛然停頓的結果讓皇甫赤芍朝後摔進大堆的行囊間,一黑涼到馬車下,痛號數聲。

「赤芍,你沒事吧?!」牛舍秉緊急回頭探視,就見皇甫赤芍栽滾進藥粉袋裏,染了滿頭白粉。

她嘟起嘴埋怨,「幹啥突然停下來?停下來也不先說一聲!」好痛!

「有數輛馬車停在山路曲折處,咱們差點撞上。你還好吧?」牛舍秉下了馬,將一黑拎到懷裏,皇甫赤芍拍拍身上白粉,跟著跳離滿布白色塵煙的馬車內廂。

她朝擋路馬車嚷道:「喂喂喂,路是你們家開的嗎?沒聽說過好狗不擋路嗎?」她叉腰直行,來到眾人圍觀的圓圈外圍。

一名紫衣男子忙起身致歉,明亮的眸子在看清她今人驚豔的美貌時露出欣賞的光芒,他淺笑道:「姑娘,抱歉,我們的馬車出了點狀況,不巧的是舍妹舊疾又發,絕非故意擋姑娘的路。」錄入:如祥

男子臉上漾起甜美梨渦,在風度翩翩的俊臉上更顯乎易近人,皇甫赤芍急忙以衣袖覆臉。慘慘慘慘,她的紅疹又作起怪來!

紫衣男子誤以為她是因害羞而捂臉,心中當下一喜。

「在下韓暹——」

他話末說完,皇甫赤芍逕自轉身躲回牛舍秉身後,朝牛舍秉小聲道:「我又起了滿臉疹子啦!我得先上馬車吃些藥丸。」一溜煙便門人。

自我介紹才四個字就教美人拋下的韓暹滿臉尷尬,牛舍棄伸出大掌為他解除鴉雀無聲的窘態。

「敝姓牛,我內人身子不舒服,抱歉。」

韓暹感激地反握住解圍的大掌,才重拾受傷破碎之心仰首望著高他整整一個頭有餘的巨大身影。

韓暹愕然打量牛舍棄毫不起眼的外貌,心裏疑惑著天仙似的美人怎麽會下嫁予如此鄉野村夫呢?他暗自搖搖頭,可憐了一朵豔色牡丹呀!

牛舍棄不知別人眼底的鄙夷,仍誠心問道:「有需要幫忙之處嗎?」

「呃,我家奴仆正在修馬車輪,可舍妹的情況……」韓暹皺起眉宇。

「我內人正巧懂些醫術,讓她為今妹把脈一診。」牛舍棄走回馬車,皇甫赤芍頂著一張苦瓜臉,臉上的紅疹依舊嚴重,直朝牛舍棄搖頭。

她不要出去見人啦!她這模樣很醜耶!

「咱們若不幫韓公子這個忙,咱們的馬車也下不了山。」牛舍秉簡單陳述個中影響。

皇甫赤芍從行囊堆中取出一捆紅線遞給牛舍棄,「我以紅線為她診脈,否則免談。」

牛舍棄取過絲線,與韓暹交談數句後,又回到馬車,向她頷首。

韓暹遣退圍在他妹妹韓香身畔的奴仆,將紅線係綁於她腕間,另一頭則交予牛舍秉轉給診病佳人。

沉靜片刻,馬車內清亮的嬌嗓娓娓道出做種症狀:「胸悶苔膩、陰虛發熱、潮熱骨蒸、五心煩熱。阿牛,將這數株青蒿搗碎,讓小姑娘混水服下,應應急。」一隻纖纖玉手拈著藥草,伸出馬車幕帳外。

牛舍棄照辦,將簡易藥汁交由韓暹,讓他喂食韓香。

藥入病體半晌,韓香眉睫微動,睜大美目,滿臉疑惑地看著眾人欣喜若狂。

「我……我怎麽了?」韓香不解輕間。

「你突然發病昏厥,嚇壞眾人了,好在咱們遇上活菩薩,否則你這條小命難保:」韓暹簡單為她解釋,急忙起身向牛舍素及皇甫赤芍致謝。

「韓公子客氣了。」牛舍棄笑嘻嘻回道。

「可否讓在下向尊夫人道謝?」韓暹目光隻飄向馬車上。

皇甫赤芍出聲道:「免了、免了,我聽到你的感謝之意,也明了你的感恩之心,快快將你們的馬車修好就成了。」快快滾開,她就謝天謝地了!

「牛夫人……」韓暹失望低喚。

皇甫赤芍壓根不理會他,她太明白韓暹的用意,因為這小子方才看她的眼神太過露骨,那種眼神今她厭惡。

「牛兄。」韓暹見佳人毫無下馬之跡,轉而向牛舍棄揖身道:「在下尚有一事相求。」

「韓公子請說。」

「舍妹之病已有好幾年,看遍大夫、喝遍草藥依然無法見效,尊夫人診脈功夫了得,輕輕鬆鬆便讓香兒恢複神智,可見尊夫人必是精通病理之人,可否請兩位到府上為香兒找出病根,加以治愈?」韓暹瞧瞧牛舍棄一身粗布陋衣,壓下心中鄙視之意,又補上一句:「當然,在下願忖重金酬謝。」

「這……我得問過我娘子。」牛舍秉不敢隨意允諾,又跑回馬車前嘀嘀咕咕,見他麵有難色,必是嬌妻沒多大意願。

驀地,嬌嗓又響起。「韓公子,你難道不知道緣山深處有一名隱世銀發神醫嗎?怎麽會‘看遍大夫」皆無效用呢?」她語調中帶著挖苦。

韓暹答道:「在下並不相信傳言,姑且不說神醫之厲害,世上會有銀發的人嗎?」他嗤笑一聲,「何況若真有如此高超的醫術,又何必驅趕上府求診的病患?想必是上而的病症皆是他無法能救,可見所謂的銀發神醫也不過是名略懂醫術皮毛的江湖術士罷了。」

「相傳那是神醫性情古怪所致。」

「如此無醫德之人,哪配稱之為神醫?」韓暹不明白佳人與神醫的親密血緣關係,豪氣直言,期盼佳人能為他一番見解所打動。

皇甫赤芍眯起美眸。好!很好!膽敢羞辱皇甫世家的威名、汙蔑她不算可愛的親親大哥,她若不教訓他,她就不明皇甫赤芍!

「阿牛,馬車準備好,咱們隨他回府,替他妹妹治病。」

「你方才不是說……」牛舍秉不解。

「我改變心意了,一來是那姓韓的取笑我大哥,我非得整整他;二來是那小丫頭,是第二個『浮屠」,所以——我救。」皇甫赤芍摸摸臉龐,確定紅疹漸退才滿意直笑,「你去告訴那姓韓的。」

「喔。」牛舍棄乖乖允諾,來回皇甫赤芍及韓暹之間當傳話兵。

得知佳人願至府邸,韓暹不勝欣喜,笑孜孜地叫奴仆趕忙收拾打理混亂的現場,不一會兒工夫使領著牛舍棄夫婦朝鳳陽縣直奔。

過於官田庶的家境,賽出驕氣的貴顯子弟,一點也不足為奇。

過於富饒的產業,帶出勾心鬥角的家族鬥爭,尤其是一大家族同住一個屋簷下,時時得防親戚家人的明槍暗箭。

韓暹是韓老爺正妻所生之長子,對外洽商皆以他為當家領事,同居於韓府之內尚有韓老爺約兩名弟弟、一名妹妹,及兩三房的妻妾,其下開枝散葉,整個韓府裏,等著瓜分這塊龐大家產的人還真是十隻手指也數不清。

皇甫赤芍治好韓香的「神醫事跡」傳遍韓府上下,又是美若天仙、又是菩薩度世、又是妙手回春,將她說得活似神人一般可敬,想當然耳,韓家晚宴之上,她成為眾人目光及話題的焦點。

皇甫赤芍將自己打理得明豔動人,一襲碧染石榴束腰裙、豔色繡花背子、輕衫綠圍腰,包裹出她玲瓏身軀,青絲盤少女雙髻而未佩其他珠飾,仍舊末減其娟秀。

從開胃菜甫上桌,皇甫赤芍不曾抬起臉——因為怕瞧見韓暹,又引起她的紅疹。

牛舍秉深知她所思,盡職地為她挾菜、添飯。

即使不抬頭,皇甫赤芍依舊能發覺數道來自四麵八力的不善眼光。她揚高扇睫,頭一道凶狠目光來自於一名與她年歲相仿的年輕女子,若她沒料想錯誤,這女子應是韓暹的戀人或妻子,因為她的眼神太過妒恨。

第二道瞪視她的,是韓暹的大叔韓明德。第三道目光來自於韓暹的小叔韓明誌,伴隨著另外四名看來是韓家兩名叔叔的妻妻妾妾的敵意,以上,都是她能忍受的目光較量。最今她不能容忍的,還是來自於韓暹略帶傾心的討厭眸光。

「阿牛,我要喝湯。」皇甫赤芍將空碗遞交給牛舍棄。

見她一開口,韓明德也順勢展開攻擊。「據說姑娘的醫術了得?」他口氣中滿是輕視及不信。

「過得去。」皇甫赤芍隨口一答。

「你師承何人?」韓明德不滿她簡單的答案,再度開炮。

「自家人。」同等懶懶的回他三個字。

「姑娘這種態度真教人不敢苟同,醫者除了膽大心細之外,認真的態度更是救人的基本原則,兩你這般懶散——」

「醫不死人。」皇甫赤芍打斷他的長篇大論,這次給了他麵子,多送他一個字。

韓暹忙打圓場,「德叔,牛夫人的醫術是我親眼所見,絕非造假。」

「論醫術,我也略懂。」韓明誌接話,準備與兄長一並抵抗外敵。他笑裏藏刀,露出狐狸似的笑容,「我曾拜名醫皇甫世家的老前輩為師,習過一陣子醫術。」

皇甫赤芍讓他挑起興致,問道:「喔?是哪一位?」

「皇甫續斷。」嘿嘿,小丫頭沒聽過如此大名吧!

皇甫赤芍頷首,牛舍秉湊近她,低聲問:「是皇甫世家的何人?」

她也小聲回答:「我曾爺爺,一個連蝴蝶羽翼斷掉也誓必要黏回它身上的怪老頭。」

韓明誌傲然一笑,「並且也向師母習得煉毒之術。」他一頓,皺起眉頭,「咦?師母的名號是……」糟糕,太久沒抬他們的名號出來嚇唬人,倒給忘了。

「毒娘子,齊雪醅。」皇甫赤芍好心提供答案。

「噢,對!對!」韓明誌擊掌稱是,驀地住嘴睇睨她,「你怎麽知道?」

皇甫赤芍豔然回敬嘲弄眼神,無辜語氣與表情迥然相異,「久仰皇甫續斷夫妻大名,略曾聽聞事跡。」這對寶貝夫妻在地出世而便已做古,所以無緣見其尊容。

韓明誌暗思,每位習醫者皆以皇甫世家為目標,他難怪小丫頭聽過。他撫摸長發,再度誇言:「我不僅師承皇甫前輩,連他兒子皇甫紫蘇亦為我之好友。」

「喔?」皇甫赤芍發出詭異的回應鼻音。

好友?是好到從來不曾謀麵的朋友嗎?她爺爺的脾氣雖然好,但絕不會蠢到與韓明誌這種人為友。

「我雖然與皇甫續斷、皇甫紫蘇『不熟」,不過他們的後代子孫我倒認識不少。」皇甫赤芍啜了口熱湯,「皇甫紫蘇育有二子一女,名為龍葵、常出、香需,皇甫龍葵於二十三歲那年娶妻,二十五歲其妻產下孿生龍鳳胎,女稱皇甫赤芍,男名馮皇甫——」她洋洋灑灑念出家譜,卻遭人喝斷。

「你別以為胡謅兩句,大夥就會信以為真!」韓明德拍桌而立。

唷,自己的弟弟胡謅就行,她這皇甫世家正統的寶貝女兒說說就犯法啦?

「沒錯,若你當真識得皇甫世家的子孫,拿出證據來,別口說無憑!」韓明誌與兄長同一個鼻孔出氣。

證據?什麽證據?晚上叫曾爺爺、曾奶奶、爹爹、娘娘一塊兒托夢給他們,證明她皇甫赤芍的的確確是皇甫世家的人嗎?皇甫赤芍與牛舍秉相視而笑。

「德叔、誌叔,識不識得皇甫世家的人並非此次我邀請牛兄及牛夫人的用意,沒有必要為了區區一個無名世家激怒咱們的貴客。」韓暹搶先發言,殊不知他一句「區區一個無名世家」才是激怒佳人的主因。

皇甫赤芍美眸含怒,舉止卻僅是輕柔拈起絲絹拭去唇邊油膩,同牛舍棄打了個眼色,兩人找了個理由,退出鴻門宴戰暘。

甫行至門檻,皇甫赤芍回身招來韓香。「走,隨我到客房來,我今天先為你診病因。」

韓香聽話地放下碗筷,拎著裙擺跟上牛舍秉夫婦的腳步。

才出廳堂,皇甫赤芍放聲大笑。

牛舍棄與韓香不解對望,由牛舍棄發言詢問:「赤芍,你在笑什麽?」

「滿桌子毒湯、毒菜,包準那些家夥拉上個三天三夜!」哈哈!

「你、你下毒?!什麽時候的事?」牛舍棄緊張地捂著肚予,韓香也同樣擔憂得不知所措。

「我拈起絹巾時,順道下了『嫦娥奔月」,讓他們拉到虛軟。」

「牛夫人……」

「別擔心,我不會毒殺你的家人。」皇甫赤芍豪氣地拍拍韓香的肩。她與韓香素無瓜葛,又體貼她體弱多病,所以才找個借口將她領出戰場。

上回皇甫赤芍以紅線診脈未能視清韓香的麵容,現下藉月光細瞧,韓香當真病得不輕。略帶枯黃的發絲、白中帶青的臉龐,印堂之間攏聚的闇黑及骨瘦如柴的軀體,外觀來看是久病未愈,但看在使毒高手眼中就不隻如此簡單。

皇甫赤芍眯起媚眼輕笑,「以後每早你一清醒使到我房裏來,一百到我準你去休憩為止,寸步也不許離開我。」

韓香不明了皇甫赤芍的用意,「這是為何?」

「你若還想長命百歲,健健康康活下去,照辦。」皇甫赤芍拋下這句話,挽著牛舍素的臂膀,兩人小跑步回到客房,甩掉所有閑雜人等。

牛舍素在床邊坐下,即使他再蠢憨,也明白方才席間韓家人的敵意。

「赤芍,我覺得韓家人怪怪的,他們從頭到尾好似不歡迎我們來韓家。」

「唷,我以為你遲鈍得毫無感覺呢。」皇甫赤芍「爬」回牛舍秉腿邊,螓苜自動自發找個舒適的好位置,腮幫子就靠貼了上去。「咱們擋了別人的發財路,活該倒楣被仇視。」

牛舍秉啟下她一頭盤起的發絲,好讓她能躺平腦袋,並粗手粗腳地以指為梳,理順她柔亮的胄絲。

「我不明白。」他坦白承認自己的駑鈍。

「韓家當中有人想將家產據為己有,以緩慢的毒性由韓家小妹妹開始下手,也或許早已向韓家所有人施毒,隻有體弱的小妹妹最先毒發。」她懶懶地打個哈欠,頑皮的眸子一合,「以上,都是皇甫赤芍我的猜想。」

「你認為是誰?」牛舍秉對於為錢而弑親的舉動感到不可思議。

「拜托,我才與他們吃過一頓飯耶,何況整晚我的頭幾乎部沒抬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韓家人是圓是扁都想不起來。」她都以聲音辨別是哪個家夥在攻擊她。原先休憩的眼簾再張開,皇甫赤芍翻直身子與牛舍秉四眼相對,「可我仍然能感覺到韓暹的目光,我討厭他看我的樣子。」

牛舍秉偏頭一思,憶起韓暹種種反應。韓暹整晚的目光確實未曾從赤芍身上離開,那道隱含欣賞及愛憐的眼光,也今他心頭一緊,他並不喜歡韓暹看赤芍時的專注,但他仍說服自己及赤芍。

「因為你長得太美麗,也難怪他眼神膠著在你身上,離不開。」人對美好的人事物總會多些注意力。

「夫君,他用眼神在剝我衣物,你知道嗎?」皇甫赤芍凝視他。那種惡邪的目光她見識太多了,若非眾人在暘,以她火爆的性情,絕對會毒瞎他那雙桃花眼。

「咦?!」牛舍棄大嘴一開,愕然道:「我以為他是正人君子……」

「食色性也,我並非指責他是惡人,事實上他也沒有對我做啥失禮之事。隻是在他目光探索之下今我相當不舒服。」皇甫赤芍歎口氣,「韓暹真是個膚淺的人,隻看表麵皮相,也不在意皮相之下的脾氣或許是他所排斥的火辣暴躁。易逝去的花容粉麵真是如此重要?若年華老去,遺留下來的僅剩老皺的外貌及褪色的紅妝,是否也代表著我外表價值的壽命終結?」

「咱們離開這裏!」牛舍棄猛然一叫,神色認真,醋意橫生。

皇甫赤芍拍拍他的胸口。從沒見過阿牛吃醋的可愛模樣,讓她好生欣喜。

「別急、別惱,我承諾過要救韓家小妹。阿牛,你放寬心,子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必要時——我會采取嚴厲手段來教訓他。」

接下來數日,皇甫赤芍足不出戶,與韓香在房裏對弈、針灸直到三更,其間韓暹藉著探視韓香病況之由,進出客房數回,皆讓她以治療時期愈發危險給推拒掉。

此日,豔陽高照,適宜外出賞花賞鳥賞藍天。

韓香經由數日簡單的調養,神色清爽地跟在皇甫赤芍身邊蹦蹦跳跳。她的恢複情況良好,最大主因是皇甫赤芍命她不許再喝任何奴仆送上的補身藥汁或湯品,就連在房內用餐時的每道菜色也需由皇甫赤芍先以銀針探測,甫得入肚。

今皇甫赤芍驚愕不已的是,她發覺韓香體內日積月累的毒,竟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蠟心門」!

苗語稱蠟心門,漢語正確的稱謂是「斷腸草」——也是當年毒殺皇甫世家數十餘口的一種致命草藥。

斷腸草在治療某些病症有相當良好的成效,故醫者亦將它列為「草藥」之一,但因其毒性含量會因季節、產地的不同而呈現迥異的改變,稍有不慎,反倒會治病不成反致命。

以她現在的能力,要治愈區區斷腸草毒是易如反掌,但她卻想緩步慢行,揪出幕後下毒的黑手,因為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名下毒者,或許會與當年殺她家人的凶手有所關聯。

牛舍秉一大早便讓韓暹給「借」去勞動,到韓家所經營的船行幫忙。

兩個女人閑遊步行在翠綠玉竹林之間,風響竹動,發出珠撞玉擊的特殊音調。韓香簡略地介紹韓家地形及景色時,一陣幽怨如泣的琴音傳來。

「是誰在撫琴?挺好聽的。」皇甫赤芍好奇地問。

挑弦拈絲,琴訴人心,音表人意,足見撫琴人情緒的起伏不定。

「一定是羽書表姊,她最喜歡在竹林不遠處的涼亭焚香撫琴。」

羽書?該不會是每每在用餐之際,目光瞪視她絲毫不移的年輕女子吧?

「你表姊?怎麽會與你們同住?」

「我姨娘姨丈早逝,我爹爹便將表姊領回府裏同住,她又懂事又賢淑,爹娘都很喜歡她呢。」韓香據實以告,「原先爹爹是做主要將羽書表姊婚配予大哥,後來因為爹爹遽逝,龐大的事務全落在大哥身上,這婚事也就延遲了下來。」

「喔。」皇甫赤芍點點頭,羽書姑娘的敵意至此全數有了解答。「對了香兒,她們韓府裏大夥的關係如何?府裏又有些什麽人?」

韓香彎著指頭計算念著:「兩位叔叔你是見過的,還有四位嬸嬸,德叔育有五子,現下隻有兩個留在身邊——」

「等等,先提提那四位嬸嬸的名字。」俗話說最毒婦人心。以常理來看,沒大腦隻有蠻力的男人僅會動刀動劍地互砍,而天生體力略遜男人一籌的女性往往以毒來終結礙眼的絆腳石。

「德叔的正妻聶英華,二夫人孫箏;誌叔的正妻管釆蘭,二夫人風而兒。」

「個性呢?」皇甫赤芍百接將目標鎖定在年齡性別皆符合疑惑的四大夫人身上。

「華嬸嬸性格強悍,作風手腕也很強硬;箏嬸嬸善妒;蘭嬸嬸膽小怕事:茄兒嬸嬸婉約善良,待我與大哥最好。因為德叔的妻子們都不是很喜歡我利大哥,常常冷嘲熱諷的,隻有誌叔的妻子不會擺臉色,下人們也比較喜歡蘭嬸嬸及茄兒嬸嬸。」

皇甫赤芍摸撫著下顎思考,那四位夫人的名字中有一位好耳熟……但她一時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曾聽過或見過……她努力翻找腦海中的記憶,越試著回想反倒腦中一片空白,而她專注得連身後站了第三個人也毫無察覺。

「大哥。」韓香朝立在皇甫赤芍身後淺笑的韓暹一喚,隨即在韓暹以指壓唇的舉動暗示下乖乖住了嘴。

韓暹右手掌輕揮將韓香驅離竹林,皇甫赤芍兀自垂頸苦思,直到一雙陌生的紫靴步入她視線範圍內,她猛一抬頭,正對上韓暹清亮有神的瞳子。

皇甫赤芍嚇了好大一跳,連返三步,左右尋找才發覺韓香早已不見蹤影,整片廣闊的竹林裎僅剩她與韓暹這封孤男寡女。不知是否因心裏的厭惡戰勝韓暹那張英俊的皮相,她那惱人的紅疹竟毫無反應。

「牛夫人,好雅的興致。這片竹林是韓府最幽靜的景致,不知牛夫人以為呢?」韓暹試圖以俊俏笑顏迷惑皇甫赤芍。

「我倒不覺得哪裏幽靜。」有隻討厭的蒼蠅在身畔嗡嗡作響,再美的景色也教人賞不下去!

「若牛夫人不喜歡竹林,那你必對滿湖畔的荷花動心,在下願陪——」

「就算要看荷花,也輪不到你來陪!我夫君入呢?你奴役了他整個早晨,總該將他歸還予我吧?」皇甫赤芍左閃右閃,就是閃不出韓暹擋在她麵前高大頎長的身軀,氣得她直跺腳。

韓暹笑容一斂,換上嚴肅的模樣,他直勾勾鎖住皇甫赤芍絕豔的花容,口氣帶著微怒。「他配不上你!他隻不過是個鄉野村夫,一個笨重又不懂憐香惜玉的魯男子,像你這般謫塵絕俗的天仙美人,值得更英挺、更瀟灑的男子環擁憐愛——」

「例如你,是嗎?」皇甫赤芍冷冷打斷他,寒瞳閃動忿然怒濤。

韓暹大言不慚地點頭稱是,朝她跨前一步,「至少我能給予你更豐足無缺的錦衣玉食,更響亮好聽的韓府夫人頭銜,這一切是姓牛的村夫不能給予的!」

「但是我不希罕,你所能給的,我全不希罕。」皇甫赤芍以目光喝止他上前的身子及毛手,不動聲色地出袖間取出淺沾毒液的銀針,隻要他敢妄動,她便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為什麽?你不是讓他強逼之下而委身於他嗎?」韓暹蹙眉,他一直以為她必是因萬般不得已而下嫁貌不驚人的牛舍秉,而在聽聞他這名韓府當家的情深意動時會欣喜地投懷送抱。

「為什麽?」皇甫赤芍諷笑地重複他不甘心的問句,「你很自傲於你的皮相及財富是嗎?」所以才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至少與牛舍秉相比,不可否認,我的確優勢於他。」韓暹傲然輕笑,撇去家財萬買不提,光他鳳陽縣內首屈一指、貌似潘安的俊顏也夠教牛舍秉自慚形穢。

「那又怎樣?若以容貌而論,你——又何嚐配得起我?」皇甫赤芍輕蔑甜笑。

有多少皇親國威、英雄豪傑想與她共結連理,她連正眼也不肯瞧上一瞧,更何況隻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韓暹?

「你——」韓暹臉色刷白,可見皇甫赤芍傷害了他男性自尊。

「倘若我生為男兒身,想必是名更勝你百倍的美男子。」光瞧她老哥那張相同的俊顏,便可知皇甫世家的血統是如何優於常人。皇甫赤芍斜覷他,「連我孿生兄長的容顏在我眼底都視之無物,何況是個連他衣角也沾不上邊的『韓暹」?」

伴隨皇甫赤芍嘲弄的笑聲,韓暹惱羞成怒,一把揪緊她的衣袖,想強行吻上她不饒人的紅豔利嘴。

驀地,微冷刺痛的感覺從胸膛傳來,韓暹俯首一瞧,臉色大變。

一根細若絲線的銀針略略買穿他的,雖末深入卻已使他疼痛不堪。

與他近得幾乎要相貼的花容鑲掛著不屑的眠神及笑意,皇甫赤芍既不進也不退,握著銀針的指尖堅定地正對他的心髒。

「我看人,是看他的心。」皇甫赤芍清冷乎穩地陳述,「在你眼中,或許牛舍棄先天外貌不若你得天獨厚,但他有一副誠懇的心腸,他將你視為朋友,而你呢?韓大公子,飽讀詩書的你難道沒學過“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嗎?」

「牛夫人……」

「嗬嗬,別擔心,紮針我在行。瞧!我的手可不會顫抖知秋葉呢。」皇甫赤芍眸光一凜,露出潔白貝齒,「我喜歡邊教訓惡徒,邊告誡他道理,因為當我話說完,沒入惡徒體內的銀針毒性便會發作,在我麵前痛苦地扭曲臉孔。」

韓暹冷汗直流,瞳仁驚慌地放大,映對著皇甫赤芍明媚的笑顏。

這女人……並非他所想像的柔弱……

「可惜我懶得活了自己的手。」皇甫赤芍將礙眼的身子推離一臂之距,自袖裏取出瓷瓶,拋丟給他。「每時辰服用一次,其餘解藥給或不給,就看你表現。」

若非她尚需留在韓府,她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推開韓暹擋路的身子,皇甫赤芍跨開步伐前行數步,倏然停下腳步,略側首道:「還有,牛舍秉是我強逼他娶我的,你可別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