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緊靠黃河,叫“八裏莊”!

這地方的居民,有些個是靠打魚為生的漁人!

黃河鯉魚,是遠近馳名的,別的河也出鯉魚,可就沒有黃河的鮮、嫩、香、美!

這地方的漁人,打著鯉魚,拿到附近城鎮裏去賣,一賣就是好幾十斤,賣的多,自然收的也多,於是,這些個打漁的,要比那些同住在“八裏莊”上的種莊稼的,生活要好得多!

這一天黃昏,正是漁人們負網提簍,踏著暮色,滿載而歸的時候,適時,沿著黃河,走來個頭戴寬沿大帽的黑衣老人,由於帽沿太寬,直擋住了黑衣老者的大半張臉,所以,很難看見他的麵貌!

不過,由他手裏推著的那輛單輪兒小車上那個人高的行李卷兒看,他便是那“大同”酒館中,長像凶惡,出手大方的都一位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推著車,是往“八裏莊”走,沿途的三五漁人,都會禁不住地向他投過一瞥詫異眉光?

不過,那隻是看,可沒怎麽!

又走了一會兒,看看又近“八裏莊”,有人不但是看,而且還衝著他開了口,說了話!

那是由莊旁走過來的一個老漁夫,他肩上背著網,手裏提著一個大漁簍,向著黑衣老者一揚,便叫道:“這位客人,黃河鯉魚,剛打上來的,要麽?用它下酒,是既鮮且嫩,既美又香,還有便宜!”說著,走著,打開了漁簍,那意思是要黑袍老者看看!

黑袍老者不但是對那魚簍裏的活鯉魚不屑一顧,便是對那老漁人也未看一眼,推著車,徑自向前走!

現成的生意那肯放鬆?老漁人似乎是不賣個一兩條不甘心,急跨兩步跟了上來,道:“這位客人,你該是由外地來的,外地來的沒嚐過黃河鯉魚,不知道黃河鯉魚的鮮美,走了一天路,買條活鯉魚下酒,那該是最愜意不過的事……”

他是一個勁兒地嘮叨個沒完!

看看又近莊口,黑袍老者突然停下了步,自那帽沿陰影後,射出兩道犀利寒芒,直逼老漁人:“你是非攔我不可。”

老漁人竟能對那懾人目光視若無睹,咧嘴笑道:“您客人好;說,小老兒在這兒等過往的客商,等了好久了,現成的買賣,小老兒怎肯輕易放過!”

黑袍老者那帽沿陰影後,兩道星采一閃,道:“這麽說來,你是等著做生意的了?”

老漁人笑道:“那有什麽辦法,小老兒上了年紀,附近的城鎮路遠,這兩條腿又不爭氣,走不動,隻好在這兒等了。”

黑袍老者冷笑了一聲,道:“這種買賣,有時候會蝕本的。”

“那不一定。”老漁人搖頭說道:“碰上個慷慨大方的客人,那準能賺一筆!”

黑袍老者道:“看來這黃河鯉魚,我不買是走不了路了。”

“好說,好說!”老漁人笑道:“地處偏僻,生活艱苦,會仗好心的客人賞幾個過日子。”

黑袍老者道:“這魚,怎麽賣?多少錢一斤?”

老漁人道:“平常對普通的客人,小老兒算的便宜,對客人你,你客人腰纏萬貫,總不在乎多賞幾個,所以小老兒要算貴一點。”

黑袍老者道:“賣魚的霸王硬上弓,那有我討價還價的餘地?一斤要多少,你說吧,隻要有數便好辦事!”

老漁人嘿嘿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客人,這個數。”

“一兩!”

“不!”老漁人搖了搖頭!

“十兩?”

“不!”老漁人他又搖了頭!

“那麽,一百兩?”

老漁人嗬嗬大笑:“你客人終於說對了,不多不少,一百兩。”

敢情他是獅子大開口,存心敲竹杠!

黑袍老者冷冷一笑,道:“你老哥兒,是看外地人好欺負?”

老漁人笑道:“豈敢,豈敢,小老兒不是說了麽?全仗好心的客人賞幾個過日子錢,要不然,這兒地處偏僻……”

黑袍老者突然擺了手,道:“好吧,難得我今兒個心情好,全當做善事了,一百兩就一百兩,替我稱一條,看看多少斤。”

他是不惜花錢了事。

老漁人連忙點頭,由魚簍裏伸手提出一條活蹦亂跳的金鱗鯉魚,隻拿手那麽一提,即道:“客人,這種大鯉魚別人打不著,十斤,一兩不少。”

“斤兩對?”

“這是什麽話,小老兒還會訛人,多少年了,小老兒絕沒帶過秤,多年的經驗,這雙手比秤還靈。”

黑袍老者笑了:“老哥兒,以我看,這條鯉魚最多不會超過三斤。”

老漁人搖了頭:“客人錯了,眼,那有手準?”

黑袍老者略一沉吟,道:“那麽,該是一千兩!”

老漁人點了點頭!

“黃河鯉魚千兩價,好貴的買賣,好吧,做善事了,老哥兒,敲,隻任你,我求趕路。”黑袍老者淡然一笑,探懷取出一顆明珠遞了過去:“老哥兒,這不止一千兩,足夠你老兒一家過大半輩子的,收下吧,從此別做這門生意了!”

按說,老漁人該驚喜欲狂地忙伸手接過,豈料大謬不然,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便搖了頭:“客人,小老兒說句不該說的話,鄉下人沒見過這寶貝東西,不識真假,有了它,也不能當飯吃,小老兒不要。”

敢情他是把財神往外推!

黑袍老者帽沿陰影後再閃寒芒,道:“那,這筆買賣做不成了,我出門沒帶那麽多銀子,再說,帶那麽多,也沉的壓身。”

老漁人搖頭說道:“客人,不行,今兒個這筆生意,小老兒是非做不可,家裏還等著小老兒買米下鍋呢……”

霸王生意,他略一沉吟,目光落在那行李卷兒上:“這樣吧,客人那行李卷兒,抵一千兩銀子,你把那個給了小老兒,小老兒等去城裏當了,好買米下鍋。”

黑袍老者雙目暴射寒芒,哈哈大笑:“老哥兒,我料準了你是為它而來,這我恐怕很難從命,你老哥兒可知道,我這個行李卷兒值多少?”

老漁人道:“那是客人的事,在我小老兒看來,一萬兩銀子,也抵不過荒年裏的幾個窩窩頭呢。”

黑袍老者笑道:“好話,光棍兒眼裏揉不進一顆沙子,彼此何妨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哥兒,你貴姓?姓莫?”

老漁人淡然笑道:“小老兒沒那麽大造化,小老兒姓卞。”

黑袍老者點了點頭:“姓‘卞’,嗯!姓卞,老哥兒原住河南‘開封’?”

老漁人道:“小老兒祖籍浙江紹興,那是寄居,後來家裏鬧了賊,沒法住下去了,隻得遷來山東打漁了。”

黑袍老者道:“那麽,老哥兒就該姓莫?”

老漁人道:“小老兒說過,小老兒沒那麽大造化,以前,小老兒家的老主人姓莫,小老兒我姓卞。”

黑袍老者道:“老哥兒那位老主人怎不出麵?而誦老哥兒出麵跟我談生意,怎麽難不成是瞧不起我?”

“那倒不是!”老漁人搖頭說道:“小老兒那位老主人年紀大了,當年仆從如雲,也是享慣了福的人,怎能拋頭露麵,嚐這種苦。”

黑袍老者道:“那麽,既然老哥兒那位老主人讓老哥兒來接頭買賣,他一定是告訴過老哥兒,該接頭的,是什麽人?”

老漁人點頭說道:“那當然,他老人家說,是住在泰山頂上多年的一個老朋友,同時,他老人家要我帶話,希望老朋友賣個交情。”

黑袍老者道:“老哥兒可知道,交情也有價?”

老漁人道:“他老人家說,任憑老朋友開口。”

黑袍老者笑道:“好大方,我要後日他的一半江山。”

老漁人他毅然點頭:“可以,他老人家本有這個打算。”

黑袍老者哈哈笑道:“他肯我可不一定肯,要知道,他的心思跟我一樣,不然,我這一趟不會寧樹強敵下泰山。”

老漁人道:“他老人家還說,假如老朋友不賣交情,他老人家命我不必顧慮什麽故人,下手用強。”

黑袍老者雙目寒芒一陣閃射,笑道:“你那位老主人倒是個爽快人,隻怕憑老哥兒還扛不動。”

老漁人雙眼一翻,道:“那要試試看再說。”

說著,探手抓向那小車上的行李卷兒!

黑袍老者陰陰一笑,道:“老哥兒,小心,太重,砸了骨頭。”

五指一伸,拂向老漁人腕脈!

老漁人眼皮未抬,道:“多謝招呼,我留著神呢!”

手腕一沉,輕易避過,抓式不變,眼看要抓上行李卷兒!

黑袍老者目中星采一閃,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老哥兒這兩下子不差嘛!”

手腕猛抖,一起而落,直截老漁人腕脈!

這計煞手,其快如電,隻要被他截上,一隻手非斷不可J老漁人冷哼一聲,道:“那是你客人誇獎,不過,主稱強將,這為仆之兵,自也不會弱到那兒去,客人,站穩了。”

手腕一翻,手掌上揚,迎著黑袍老者右掌格去!

兩隻手腕接實,“砰!”地一聲,老漁人幌了一幌,黑袍老者卻拖著單輪小車兒退出了兩步!

這一來,強弱立判,高下立分!

黑袍老者霍然色變,霍聲大笑:“看來,我是走眼了,莫老哥兒,何必跟我來這一套!”

老漁人冷冷說道:“客人,你認錯人了,東西拿過來吧!”

二次探掌,剛要抓下!

驀地裏,黑袍老者身形猛震,急聲叫道:“莫雷,快走……”

“走”字甫出,暮色中,突然響起一聲蒼勁大笑:“金老兒,來不及了,我四兄弟早到了。”

隨著笑聲,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站著四個人,東方,是皇甫敬,西方,是算卦的,南方,是老駝子,正北,是書生,恰好把他兩個圍在中央!

老漁人身形一震,臉色倏變,但隨即恢複正常,低低笑道:“金老兒,他四個找的是你跟我那老主人,而不是我。”

適時,老駝子嗔目大喝:“莫雷匹夫,你如今還有何處可躲還有何處可逃?”

老漁人未答話,黑袍老者卻急急說道:“莫雷,事已至此,對我那賣交情之價,你做何答複?”

老漁人淡淡說道:“金老兒,你是說那一半江山?”

黑袍老者點首說道:“不錯!”

老漁人道:“我不是說了麽?隻要你肯賣交情,任憑你開口。”

黑袍老者道:“我怎能相信是真是假?”

老漁人道:“信不信由你,他老人家正愁沒幫手,可不願再樹敵。”

黑袍老者目中異采一陣閃動,咬牙說道:“好吧!”伸手就要去解行李!

老漁人伸手一攔,道:“金老兒,你要幹什麽?”

黑袍老者獰笑說道:“你好糊塗,有獨孤老匹夫在此,還怕他四個敢奈何我倆?你且留心著他們,防著點兒。”

老漁人哈哈大笑,縮回了手;“說得是,金老兒好心智。”

轉過頭去與皇甫敬答上了話,但,一句話剛說了一半,突然,一隻手掌抵上了後心,緊接著背後響起了清朗話聲:“莫雷,你還有何話可說?”

老漁人聞聲一震,天,背後那人竟是書生!

黑袍老者負手站在一旁!

刹時間,老漁人明白了,魂飛魄散,心膽欲裂,但他表麵上仍是力持鎮定,笑了笑,道:“金老兒,你出賣朋友,小心我那老主人……”

黑袍老者冷然截口:“莫雷,金無極現在‘三義鏢局’之中,是聞人四弟跑了一趟泰山把他給擄來了,要不然怎能瞞得過你。”

老漁人心頭又是一震:“那麽,你是何人?”

黑袍老者伸手取下大帽,扯下假發笑道:“你看看我是何人?”

那竟會是“百巧先生”獨孤承!

老漁人強捺震驚,望向正北那位書生,道:“那麽,那聞人俊又是何人?”

獨孤承笑道:“昔日你朱仙鎮分支護法,如今我聞人四弟得意高足,君玄清!”

話落,老漁人搖頭歎道:“高明,高明!獨孤老兒,這是誰的主意?”

獨孤承道:“除了那位當世第一奇才外,你想還有誰?”

老漁人點了點頭,道:“聞人俊,是你的主意?”

背後書生淡淡笑說道:“不錯,比你如何?”

老漁人笑道:“自然是比我高明,可是比我那老主人,仍差一籌。”

背後書生笑道:“莫雷,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

伸手扯下了老漁人一頭假發,一張人皮麵具!

好了,這下莫雷該無可遁形了!

豈料,皇甫敬、獨孤承、算卦的、老駝子等人,一怔色變,閃身掠了過來,皇甫敬瞪目厲喝:“匹夫,你是何人?”

原來,那隻不過是麵目醜陋的光頭漢子,那裏是什麽莫雷?他聞言,立即縱聲大笑:“我,有個渾號,‘鐵頭’張太衝,忝為‘汴梁世家’二總管,我家老主人,是何等智慧,早就料到其中有詐,豈會自投羅網,落人你等之手,如今,果然……”

話聲至此,卻又仰天大笑!

書生站在背後,至此方知眼前人不是莫雷,他一震收掌,適時,老駝子冷哼一聲,揚掌便要劈下!

皇甫敬抬手一攔,道:“你這說話之聲,分明像莫雷……”

張太衝笑道:“那自然要像,不像焉能瞞過高明四位?”

費盡一番心思,到頭來仍是落個空!

皇甫敬既羞且怒,道:“那麽,你是替莫雷來送命的了。”

張太衝道:“這是我的無上榮寵,能報答老主人知遇之恩,雖死何憾。”

皇甫敬怒聲說道:“那麽,說,莫雷他現在何處?”

張太衝陰陰笑道:“大先生,你想我會說麽?”

老駝子突然咬牙說道:“大哥,讓我來瞧瞧,這匹夫有多硬的骨頭?”

揮掌一把攫上張太衝右肩,張太衝悶哼 聲,立刻矮了半截,可是他仍閉著嘴不發一言!

老駝子冷哼一聲,五指剛要用力。

算卦的適時說道:“三弟,鬆了他,我來讓他嚐嚐‘搜魂’之苦!”

老駝子哼了一聲,鬆了手,算卦的抬手一指便要點下!

張太衝心膽欲裂,忙搖手叫道:“二先生手下留情,我說,我說……”

到底,他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

算卦的冷冷一笑,收回了手!

適時,“八裏莊”內一聲厲笑劃空響起:“張太衝,我待你不薄,你竟敢……”

一條人影衝天拔起,直上半空!

書生目中異采方閃,一句“留神”尚未出口!

那人影半空裏揚手,未見任何暗器,也未聽任何破空之聲,漲太衝已然慘嗥一聲砰然倒地不動!

老駝子大喝一聲,真如晴空霹靂,當先追了過去!

那人影卻在半空裏折腰塌肩,頓化長虹,閃電一般,向著東南方飛射而去!

皇甫敬一揮手,震聲喝道:“是莫雷,走!”

話落,偕算卦的、書生、獨孤承騰身而起,刹時間沒了影,地上,隻剩下張太衝,那輛單輪小車兒,還有那打開來的一床棉被,暮色裏,好不淒慘!

皇甫敬等遙遙跟在老駝子身後,盡展身法,一路飛追!

老駝子身前百丈外那條人影,也是拚了命地一路狂奔,但是,很顯著地,他跟老駝子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近,越采越短!

轉瞬之間,更已被老駝子追進十丈以內!

隻聽老駝子一聲大喝:“匹夫,你還不與我躺下。”

突然,書生也揚聲驚呼:“不好,大哥,快回頭。”

話音方落,他自己已然倒射而回!

皇甫敬等人一怔,也跟著折了回去!

那不用到近前,老遠地,便可望見張太衝適才斃命處事物那輛單輪兒小車猶在,那床棉被也在!而單單張太衝的屍體己然不翼而飛,不知所蹤!

不過,張太衝那原來挺屍之處,多了件東西。

那是張石頭壓著的信箋,迎著風,在那兒飛揚飄舞!

到了近前,書生伸手一把拿起了地上信箋,一看之下,他挑眉瞪目,玉麵煞白,作聲不得!

信箋上,寫的很明白:

“四位,宇內何其小,甫別又重逢,隻可惜四位沒能認出我,隻有徒呼負負了!這一局,勉強可謂之秋色平分,因為我沒能看破四位妙計,四位也沒能識破我的高策!不過,在四位自己,也許會認為這又是個大跟頭,恨不得一頭碰當地,也恨不得把我挫骨揚灰,實際上說,四位也的確是慢了我一步,不過,勝敗兵家常事,能贏的起,便要輸的起,尚請莫耿耿難釋!我說過,兵家事,實實虛虛,真正的張太衝,是四位誤以為是莫雷,而聯袂追去者!不過,四位找的是我,似無必要難為一個張太衝,請四位高抬貴手,把他放了,我會感激不盡的,其他要說的,“黃土崗”上一箋,說的已夠詳盡,在此不願多做贅述,最後一句,四位候我三年!

莫雷匆匆!”

皇甫敬等人站在書生背後,那封信,自然是一字不餘地看的清楚,也自然地是羞憤欲絕,哭笑不得!

怔立中,老駝子提著張太衝飛掠而至,砰然一聲,把張太衝摔個結實,叫道:“四弟,你說這匹夫該怎麽辦?”

書生無力抬手,苦笑說道:“三哥,讓他走吧。”

“讓他走?”老駝子不由一怔!

書生點了點頭,沒說話!

老駝子突然冷哼一聲,腳抬處,張太衝穴道立解,身形也跟著飛起,砰地一聲,又摔了個結實!

但他也顧不得疼痛,爬了起來,抱頭鼠竄而去!

好半天,皇甫敬才憋出一句:“四弟,你怎麽知道?”

書生苦笑道:“他的功力,包住整個頭的特製麵具,還有那未見暗器的一揚手……恨隻恨我明白的太晚了!”

一行人終於踏著暮色走了,漸去漸遠,漸至不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