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書生眉梢微挑,道:“怎麽說三位也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

郝老三冷笑說道:“閣下,有話何妨直說?”

書生笑道:“還是閣下爽快……”

一指小明,接道:“指人為賊,誤良為盜,今後開封城,你讓他怎麽乞討?按理,三位該當眾承認個不是,道個歉!”

夠捉狹的,他是存心要三醜好看!

這怎麽行?“川中三醜”要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麵前,當著這麽多人低了頭,日後江湖,怎麽混得了?

這個啞吧虧,可真比黃蓮還苦!

焦老大須發俱張,凶睛盡赤,側顧身旁郝老三!

“老三!”

郝老三獰笑說道:“我早說沒那麽多顧慮!”

焦老大目中暴射凶光,凝注書生:“窮酸,我兄弟可瞧你是個讀書文人!”

書生劍眉一挑東星目飛閃寒芒,但旋又斂去,笑道:“你這位老三說得好,不必有那麽多顧慮!”

焦老大一聲凶殘厲笑:“窮酸,你這是找……”

“死”字未出,右掌已抬!

書生含笑負手,沒動!

“禿頂”老馬胖臉上變了色,剛要閃身!

突然人叢中有人叫道:“人命關天,這不是鬧著玩兒的……”

人叢裏,擠出了那位算卦先生,冷然接道:“開封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貴客不得當眾殺人!”

一聽要殺人,唯恐血濺到自己身上,瞧熱鬧的,爭先恐後,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立刻散了—大半!

冤家路窄,焦老大咬牙切齒:“原來是你!”

算卦的冷然點頭:“不錯,是我!“

郝老三陰陰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見,我兄弟正愁找不到你!”

算卦的道:“‘悅賓樓’上承蒙幾位照顧,我如今特來道謝!”

提起“悅賓樓”,再想想那手高絕功力,“川中三醜”暗暗有點心寒,凶狠之態刹那間斂減了不少!

郝老三道:“悅賓樓上,我兄弟走了眼,沒瞧出閣下竟是位高人!”

“好說!”算卦的冷冷說道:“我可—眼便認出三位是稱霸一方的川中朋友。”

“三醜”神情一震,郝老三道:“閣下認得我兄弟?”

算卦的道:“走江湖,混飯吃,眼皮雜得很,何況三位稱霸一方!”

人家認得他,他三人可認不得人家!

書生插了—句:“你懂得威武不能屈麽?讀書人憑得是胸中—點正氣!”

郝老三剛要答話,算卦的已接著說道:“要找嘛,都找我好了,我比這位相公好說話,我不要你三個道歉,那太難堪,當眾認個不是就行了!”

焦老大臉色剛變,郝老三已然飛快說道:“要我兄弟當眾承認不是,不難,不過,你閣下得拿出個明確證據,證明我兄弟找錯了人!”

他不愧極富心智,甚為譎狡!

算卦的裝糊塗,道:“怎麽說?”

郝老三說道:“除非那東西在你閣下身上!”

算卦的變了臉,臉一沉,道:”我為你三人口後走江湖著想,沒讓你三人跪下叩頭認錯,已算是你三人天大麵子,你可別給臉不要!”

—言成僵,“三醜”要發作!

適時,書生突然說道:“先生,你不是好說話麽,何妨替要飯的洗刷洗刷!”

他此語一出,算卦的略一點頭,道:“好吧,衝著相公你……”

目光移注“三醜”,道:“不錯,那東西在我身上!”

郝老三道:“空口無憑,說說難取於人!”

算卦的長眉微挑,但旋又笑道:“難得我今天好脾氣,瞧清楚了!”

探懷取出那黑色小包,攤放掌心!

“三醜”臉色劇變,目中凶芒連閃!

郝老三道:“閣下怎麽稱呼?”

算卦的道:“閣下何甚健忘,‘悅賓樓’上我已說過,姓卜。”

郝老三陰陰一笑,道:“我以為,閣下該有個名號!”

算卦的道:“吃我這行飯的,要什麽名號,要有,瞧!”

一舉手中招牌,道:“鐵嘴君平!”

郝老三陰狠目光深注,道:“何必呢,閣下,什麽來路,彼此心裏都明白,都是江湖朋友,光棍眼裏頭,可揉不進砂子!”

“說得是!”算卦的笑了:“我也想說,隻是三位那塊招牌,顯得太小了點兒!”

“閣下!”郝老三臉上變了色,笑道:“什麽樣的招牌才能放進閣下眼中?”

算卦的道:“連胡天南那塊招牌我都嫌小,你自己想吧!”

郝老三臉色再變,道:“我兄弟見過不少有頭有臉的知名高人,可想不起在那兒見過算卦的你閣下,可見閣下那塊……”

算卦的截口說道:“那是你井底之蛙,沒見過天有多大!”

郝老三臉色更難看,陰笑說道:“閣下,何不直說來意?”

“這才是!”算卦的道:“小要飯的無業,這位相公是個讀書文人,人家都沒有必要卷入江湖是非,淌這池渾水……”

郝老三截口說道:“你閣下替這個小的,洗刷得幹淨,這位相公要真是個讀書文人,他的膽可就太大了點兒!”

郝老三縱聲笑道:“好,好,好,我兄弟今天是栽到家了……”

笑聲倏住,突然閃身飛撲,單掌直攫黑色小包!

好快,好陰險!

但人家比他更快,也智高他一著!

算卦的冷冷一笑:“在我麵前,我勸你少來這一套!”

右掌倏翻,四指抓住黑色小包,中指突挺,直點掌心!

算卦的應變神速,出手如風,郝老三可吃足了苦頭,悶哼一聲,拔腳飛退,白臉鐵青!

算卦的放手一笑,道:“我說過,難得我今天好脾氣,否則你這條右臂………”

淡淡一笑,住口不言!

“三醜”明眼人,郝老三心裏更明白,算卦的要是功加一分,他這條右臂永遠就別想再用了!

書生一旁說上了風涼話:“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這個是應得的懲罰。”

算卦的這一手,立刻震住了“三醜”,郝老三一句話沒說,立刻抱腕拱手,臉色好不難看!

“是我兄弟不是,不該無證無據亂找人!”

側顧焦老大:“走吧,老大,今天咱兄弟夠光采的,還等什麽?”

再看算卦的一眼,“閣下,那東西,我兄弟承認技不如人,取不回來,可是,閣下,胡四師爺處,自有人能把它取回去,你等著吧!”

話落,拔腿要走!

“慢著!”算卦的突然一聲淡淡輕喝!

郝老三停身慘笑,道:“路要讓一步,能須減三分,閣下要是……”

“別緊張,我還怕汙了這雙手!”算卦的道:“你三個替我帶樣東西,帶句話,告訴胡天南,三天之內,把‘邯鄲’道上搶來的東西,連同我讓你帶的這樣東西,一樣不可少的送還‘三義鏢局’,我不究既往,連你三個我也放過,要不然我可要找他索還,到那時候,他可不大好受,至於你說的那句話,我隨時候駕就是!”

翻臉自袖底取出一物,隨手遞了過去!

是隻烏溜溜的戒指,跟他手上帶的一樣,隻不過,手上戴的那隻,要比這一隻略略大了一點!

“三醜”一見這隻烏溜溜的戒指,立刻想起一人,神情大震,麵色如土,心膽欲裂,魂飛魄散!

不但恨自已有眼無珠,早該看出,而且恨胡四師爺老眼昏花,糊塗懵懂,不過,有一點值得安慰

那就是,這個大跟頭栽得不丟人。

還好,隻想起一位,假如再想起書生,恐怕……。

郝老三以顫抖心情,顫抖雙手,恭恭敬敬接過那隻烏溜溜的戒指,—句話沒說,雙腿如飛,狼狽遁去!

心裏頭著實慶幸,命沒丟,這該是天大造化!

沒熱鬧瞧了,剩下那一小半,漸漸散了!

“禿頂”老馬扭頭回了棚子!

算卦的向小明揮揮手!

小明會意,一招呼,領著要飯的散了!

書生輕笑說道:“二哥……”

算卦的挑眉笑道:“我料古月天他沒那個膽!”

書生微笑不語。

算卦的道:“四弟今兒個怎麽好興致,好脾氣?”

書生笑道:“這種人,不能不給點顏色看看,我也不能不為開封城那麽多要飯的著想,人家無業,憑什麽連累人家?”

算卦的笑了:“到底你比我行!”

書生笑了笑,道:“二哥以為古月天.他會在三天之內如期把那批鏢,一樣不少地送還振秋?”

算卦的細目飛閃寒芒,道:“見了‘指環信符’,他敢不乖乖送回來!”

書生淡笑道:“二哥要這麽想,那可錯了!”

算卦的長眉一挑,道:“怎麽說,四弟,他該知我‘指環信符’……”

書生截口道:“二哥,他不敢,他也知道‘指環信符’,他更惹不起咱們四兄弟,可是我擔心他作不了主!”

算卦的臉色一變,道:“四兄弟是說……”

書生接道:“二哥別忘了,他隻是‘汴梁世家’的四師爺,上麵還有井太玄、邴浩、屠能三個匹夫,他三個未必……”

算卦的冷哼說道:“我料他三個也沒那個膽!”

書生說道:“他三個也許沒那個膽,可是‘汴梁世家’還有個褚長風!”

算卦的道:“褚長風他敢怎麽樣?”

書生笑道:“二哥何以那麽大火氣?二哥知道他!”

算卦的一楞!

書生笑道:“我是說二哥以前可聽說過武林中有此一號人物,可知道他的來龍去脈,可知道他的為人?”

算卦的道:“我隻知道開封有個‘汴梁世家’世代經商,富可敵國,而且是殷實,‘汴梁世家’商人,現在當家的是褚長風!”

書生笑問:“如此而已?”

算卦的道:“如此而已。”

書生道:“老虎披了張羊皮,過去的不說,褚長風他這一代就能掩盡天下人耳目數十年,令人不能不往高處估計……”

算卦的眉梢微挑,有點不服,道:“他沒能瞞得過我!”

書生道:“可是二哥不能不承認那是偶然的—次機會,無意中發現可疑之處,他那組織之龐大,組織之嚴密,心智之巧妙,行動之機密,該是當今武林,無人能比!”

這是事實,事實如此,無從否認!

算卦的沒說話!

書生笑了笑,又道:“別人不知,‘修羅四侍’昔年的一切,二哥該是熟得不能再熟,除了那已死多年的‘修羅四侍’軒轅無忌外,武林中還有誰能令他們臣伏?而褚長風他能使他們位居師爺,俯首聽命,甘從驅策,自然是有他的過人之處,這過人之處,是智是力,咱們不得而知,不過,無論是智是力,都得令人不得不把再往高處估計……”

算卦的仍然沒開口。

書生繼續說道:“是力還好,是智那褚長風此人就太可怕了,二哥猜想,‘汴梁世家’所經營之商號,分支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他一個人能控製這麽多分店,這麽多人,要不是雄才大略的蓋代梟雄,焉能如此?”

話鋒微頓,接著又道:“除此,我以為,褚長風此人也許不願意招惹咱們四兄弟,不願無故樹下強敵,但一旦正麵衝突,勢所難免,他也並不會對咱們四兄弟那麽畏懼,振秋保下的那趟鏢,不是一般尋常東西,樣樣稀世奇珍,價值連城,縱然古月天四人懾於咱們四兄弟聲威,不敢不雙手奉還,褚長風他肯麽?”

算卦的仍舊默默不語!

但,倏地,他陡挑長眉,目光懾人威棱,轉身便走!

書生疾揮右掌,快捷如電,一把抓住算卦的右臂,“二哥,那裏去?”

算卦的威態懾人,冷然說道:“‘汴梁世家’走一趟,我找褚長風去!”

書生搖搖頭,笑了:“二哥約期幾天?”

算卦的道:“四弟何作此問?”

書生笑道:“到了沒有?”

算卦的道:“四弟你是怎麽了?”

書生道:“沒什麽,二哥,三天約期未到,你怎知褚長風他不會送還那批鏢,現在上門找人,二哥你理字上站不住!”

算卦的皺眉說道:“四弟,褚長風他不肯還鏢,這話可是你說的!”

“不錯,二哥!”書生點頭笑道:“但我這隻是推測,沒敢斷言!”

算卦的苦笑說道:“那麽……四弟,依你之見!”

書生道:“今兒個是第一天,還有兩天呢,急什麽,過了後天再上門找他不遲,這樣褚長風他沒話說!”

算卦的道:“四弟,我由來聽你的。由來也以你最行……”

他望了書生一眼,接道:“獨孤恩兄那件事怎麽辦?”

書生眉條立皺,目光凝注,道:“二哥確知獨孤恩兄未遭毒手,仍在人世!”

算卦的道:“話是古月天說的!”

書生道:“生辰八字沒錯?”

算卦的道:“獨孤恩兄當年曾讓我算過流年,我記得清楚!”

書生道:“乙酉,七月七,寅時。”

書生道:“二哥,世上可有生辰八字相同的人?”

“我知道,”算卦的道:“可是,這生辰八字由古月天口中說的,就令人動疑!”

書生道:“怎麽說?”

算卦的道:“四弟可記得,昔年在獨孤恩兄家中,那唯一的發現!”

書生點頭說道:“記得!”

算卦的道:“是什麽?”

書生道:“天荊毒刺!”

算卦的道:“當時四弟怎麽說?”

書生道:“天荊樹,普天之下,唯‘高黎貢山’所產者刺有劇毒,中人必斃,唯華山‘九葉金蓮實’可解!”

算卦的道:“還有呢?”

書生道:“‘修羅教’巢穴就在‘高黎貢山’!”

算卦的道:“當時大哥怎麽想?”

書生道:“‘天荊毒刺’既在‘修羅教’勢力範圍內,斷不會容他人采摘,武林也沒人敢輕易涉足,證據如鐵!”

算卦的道:“咱兄弟含忿尋仇,聯袂找上‘高黎貢山’,情形如何?”

書生道:“軒轅無忌矢口否認,殺那獨孤恩兄滿門,擄去獨孤恩兄本人,四兄弟遍尋全山,未獲獨孤恩兄蹤跡!”

算卦的道:“那‘天荊毒刺’他如何解釋?”

書生道:“他親自陪咱們跑了趟北天山,找到另一株有毒‘天荊樹’,這證明‘天荊毒刺’非他‘修羅教’所獨有!”

算卦的道:“後來呢?”

書生道:“事隔三年,卻在‘祁連山’‘斷魂崖’下發現獨孤恩兄屍身!”

算卦的道:“怎麽樣?”

書生道:“頗似投崖自盡,血肉—灘,麵目難辨!”

算卦的道:“當時我跟大哥,三弟悲痛欲絕,而四弟神色泰然安祥,獨特異議,肯定認為那絕非獨孤恩兄!”

書生點點頭:“不錯,我至今猶認為如此,獨孤恩兄掌有紅痣!”

算卦的道;“而那屍身卻無,這證明獨孤恩兄並未遇害!”

書生問道:“未視手掌之前,我是推斷,凶手殺獨孤恩兄滿門,卻單劫擄獨孤恩兄,必有深意,獨孤恩兄蓋代奇才,當世巧匠,在未失利用價值之前,他有驚無險,可得無慮,在看過手掌之後,證明我所言不虛,所想不錯!”

算卦的道:“由今回想,分明軒轅無忌將獨孤恩兄藏匿隱密處所,三年之後又故施狡猾手法,企圖斷我四兄弟之念!”

書生道:“二哥說得不錯,事實確是如此,但自那年以後,獨孤恩兄便離奇失蹤,‘修羅教’也瓦解不見,武林除名,事隔多年,誰敢說獨孤恩兄仍未遭毒手,猶健在人世!”

算卦的道:“那麽,古月天之言何解?”

書生道:“二哥是有心試探,古月天居心叵測,也許他是沒認出二哥,無心失言,要不就是他已認出二哥,故布疑陣……”

微—搖頭,接道:“按常理,怎麽說也該是前者,但古月天這匹夫極富心智,狡猾奸詐,該是非常人,不能以常理測之……”

算卦的道:“四弟,我可以斷言,他沒認出是我!”

書生苦笑說道:“但,二哥,就於古月天的話,二哥也隻是動疑!”

算卦的長眉微挑,目中暴射詫異之色:“四弟,你怎麽……”

書生五麵突泛抽搐,顫聲說道:“二哥,我是唯恐古月天之言不真!”

算卦的唇邊也現抽搐,無限歉疚,—歎說道:“四弟,我該想到你跟獨孤恩兄之間,交情特別深厚!”

書生麵上浮現笑意,笑得淒慘:“二哥,自己兄弟,說這幹什麽!”

算卦的低下頭,沒說話!

書生目光深注,籲了一口氣,道:“但願古月天所言是真,不過,二哥,我請二哥等等,等大哥三哥都到了再說,行麽?”

算卦的抬頭微點,道:“我奇怪,‘修羅四侍’怎又把獨孤恩兄擄來汴梁世家,……”

書生笑了笑,道:“我有幾分明白,但沒有把握!”

算卦的一怔,急道:“四弟……”

書生一笑說道:“二哥,時要未到,我毫無把握!”

算卦的一瞪眼,笑道:“四弟,跟我你也賣關子!”

書生搖搖頭,道:“二哥誤會了,無證無據,我怎好空口指人?”

算卦的皺眉笑道:“敢情這是對付‘川中三醜’的那一套。”

書生笑了!

算卦的也笑了,望了書生一眼,道:“四弟,我也想跟普濟老和尚多親近親近!”

書生道:“‘汴梁世家’那方麵呢?”

算卦的道:“你不是說等大哥他倆來了後再說麽?”

書生想了想,笑道:“二哥,我給你找點生意怎麽樣?”

算卦的道:“說吧!”

書生一指寺前左側,道:“就在這兒擺個攤兒,掛起招牌!”

算卦的笑道:“妙主意,我站前門,你守後門,行,就這麽辦!”

書生一笑擺手:“擇日不如撞日,最好現在就開張,我到花亭那兒走走!”

說完,扭頭走了!

算卦的沒多問,轉過身席地坐下,就在寺前左側,緊靠石階處豎起了招牌,搖起手中的“報君知!”

書生走進了“禿頂”老馬的棚子,沒一會兒,又走了出來!

—他回到了“大相國寺”內,沒跟算卦的再打招呼!

轉瞬間,“禿頂”老馬步履輕快地出了棚子,出了廣場!

日頭快要偏西時!

開封城東門,走進了一個身軀魁偉的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五旬左右年紀,好奇特的長像!

身形佝僂,背上駝峰高聳,黝黑的一張大臉,環目、虯髯、濃眉,活脫脫像那座廟裏的判官!

說他像判官,可不是說他像判官那樣兒凶惡怕人!而是說他威猛逼人,看人一眼,膽小的準會打哆嗦!

其實,他又可像極了當年大破黃巾,“當陽橋”上顯威,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易如探囊取物的那位桓候張三爺!

他雜在進進出出的行人中,身軀高出了人家一頭,還好他身形佝僂,背聳駝峰,要不然又不知要高出人多少!

城門口,有不少當街乞討的要飯花子,抓著破碗,夾著打狗棒,衝人點頭哈腰,要幾個小錢!

可就沒人敢衝他低頭哈腰乞討要錢!

誰敢呢?

瞧模樣兒就嚇軟了半截!

可也有那天不怕,地不怕,膽上長了毛,活得不耐煩的要飯花子,他是那鬼靈精小明,他敢!

他沒碗,走過去,伸出那隻老鴉爪般小手,點點頭,一躬身,眨動著大眼睛,咧嘴直笑,“這位爺,您行行好,賞幾個小錢吧,小要飯的可是三天沒吃飯了,您要不給幾個,小要飯的準會餓死!”

沒那麽嚴重,小臉兒髒是髒,可是隱隱透著紅潤,說三天沒吃飯,那是滿嘴瞎說,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魁偉威猛老駝子停了步,環目一瞪,道:“行好?我老人家行了半輩子好了,可沒見一點好處!”

小明眨眨眼,咧嘴笑道:“話可不是這麽說,好心自有好報,也許您這位爺是老來後福,到的晚了點兒,再說,您舍施小要飯的,可跟舍施別的要飯花子不同,準有您的好處!”

好能說的一張小嘴兒。

老駝子哼了一聲,道:“準有我老人家的什麽好處?”

小明一張大眼睛直往上溜:“譬如說,您老人家背上這個駝峰……”

老駝子又一瞪眼:“瞎說,你這張吃冷粥殘飯的嘴,可是不想要了?”

小明舌頭一伸,道:“想要,那能不想要,要飯可是全靠這張嘴……”

老駝子道:“少跟我老人家廢話。”

小明連忙改了口:“您老人家外地來的,外來的多半要來尋親投戚,您老人家要不要找人?開封城人頭兒可是以我最熟。”

老駝子笑了:“這回你說對了,我老人家正要找人!”

小明道:“那麽你老人家先賞幾個吧!”

老駝子道:“你想敲我老人家?”

小明道:“開封城有得是王法,小要飯的可不敢,不過,你老人家若不先賞幾個,找人可不大容易!”

老駝子道:“我老人家不信!”

小明道:“不信您老人家找找看,開封城可不是就這麽一塊,就算最後您老人家找到了,花了兩三天工夫,那多劃不來!”

老駝子看了他一眼,笑道:“算你行,你是吃我老人家吃定了!”

探懷摸出一塊碎銀,塞入小明手中!

小明樂了。揣好碎銀,一笑說道:“你老人家到‘大相國寺’逛逛吧,那兒熱鬧得很!”轉身走了開去!

老駝子望著那瘦小背影,大黑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夜,三更!

萬籟俱寂,街上早沒了人影!

今夜微有月色,銀輝輕灑下,開封城一片寧靜!

這是一座巨宅,院落大而深,深不知有幾許!

院落中,林木茂盛,除葉隙間透幾點燈光,冷輝下偶露幾閃電簷狼牙外,別的,再難看到什麽!

四周無聲,聲唯在樹間,別的,也再難聽到什麽!

圍牆鐵灰,高大宏偉,巨門朱紅,氣派異常。

兩扇大門上頂四個擘巢大字:“汴梁世家”!

兩端,分懸兩隻巨燈,燈光照耀,星月失色!

這,一切都是靜的,靜得安寧,靜得美……。

驀地裏!

三條人影疾如鷹隼,自那巨大院落中,衝破茂密林中,衝天拔起,回空折轉,飛射茫茫夜空!

但,突然,夜空中響起一個蒼勁話聲:“朋友,那兒去?”

一陣嗤嗤連響,月色下,三縷銀光起自遠方一處屋脊,閃電射到,分襲三條人影膝彎!

心眼,手法,兩稱上乘!

三條人影一驚,身形橫移電飄,落於巨大院落外的一處屋脊,雖然避過,可是險極,嚇出了一身冷汗!

其中一名高大人影,目注銀光發起處,沉聲發話:“什麽人躲於暗處,猝施偷襲?”

蒼勁話聲又自夜空飄起:“先別問我什麽人,答我問話。那兒去?”

高大人影冷然說道:“我兄弟那兒去,要你管麽?”

蒼勁話聲笑道:“對了,別人我管不了,可單要管你兄弟!”

“笑話”!高大人影道:“我兄弟縱橫武林十餘年,莽莽江湖,要上那兒便上那兒,還沒有遇上一個管得了的!”

“是麽?”蒼勁話聲笑道:“我已經聽說過,可是今夜你兄弟遇上了,在我麵前就沒那麽便宜,不信你兄弟且試試看!”

高大人影道:“我兄弟正有此意!”

“那最好不過!”蒼勁話聲說道:“不過我有言在先,你兄弟最好別試,適才三顆丸兒你兄弟躲過了,那是我手下留情,留情的事兒沒那麽多,你兄弟要敢再妄動半步,小心兩條腿!”

高大人影冷哼說道:“我兄弟從來不信邪,也不領情,走!”

“走”字未落,蒼勁話聲突然冷笑:“不到黃河心不死,不給你點厲害,你永不知天高地厚!”

一縷銀光一閃襲到,比先前三縷銀光又快速不知幾許!

躲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別說躲了!

“叭!”地一聲,正中膝蓋,一顆豆大鋼丸滾下屋麵!

怪了!有感覺,可一點不痛。

分明暗中人力道上能控製自如!

非爐火純青,焉能及此!

人家功力加幾分,膝蓋非碎不可,這條腿就別要了!

雖不痛,可夠丟人的,也嚇白了臉,驚了心,破了膽,出了一身冷汗,恐怕讓他走,他都不敢再動了!

高大人影目光駭然,聲音都走了腔:“閣下何人?”

“什麽人”換成了“閣下”!

蒼勁笑話聲道:“何前倨而後恭?答我問話,那兒去?”

高大人影道:“非告訴閣下不可麽?”

蒼勁話聲道:“不說也可以,可是你兄弟就別想動一步!”

居左中等身材人影,突然說道:“說了就能走麽?”

蒼勁話聲說道:“那不一定,要看你兄弟上那兒!”

中等身材人影道:“附近走走!”

蒼勁話聲道:“散步?如此深夜,令人動疑!”

中等身材人影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了!”

蒼勁話聲道,“倒不是我不信,是你兄弟這身打扮令我難信!”

中等身材人影道:“這身打扮有何不對?”

蒼勁話聲道:“有點兒像出遠門兒,作遠行!”

中等身材人影道:“就算是,閣下管得著麽?”

蒼勁話聲道:“別人管不著,我管得著,我管不著別人,可管得著你兄弟!”

中等身材人影道:“閣下憑的什麽?”

蒼勁話聲道:“就憑適才那兩手兒!”

中等身材人影道:“恃技欺人,你們太不講理了!”

蒼勁話聲道:“講理?作賊心虛,想一溜了之,你有理麽?”

三條人影身形猛震,高大人影厲喝說道:“閣下究竟……”

蒼勁話聲繼續說他的:“拿了人家的東西,告訴你三天之內要還,東西還沒還呢,頭一天夜裏你兄弟就要開溜,這是理麽?”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高大人影道:“原來你閣下是……”

蒼勁話聲截口說道:“明白就好,東西沒還之前,你兄弟就別想動一步!”

高大人影默默不語。

中等身材人影說道:“你閣下該知道,事不關我三兄弟!”

蒼勁話聲大笑說道:“推得幹淨,要讓院子裏的人聽到,三位,哼,哼……”

沉聲又道:“別忘了,東西是你兄弟押來的!”

中等身材人影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下手的不是我兄弟!”

蒼勁話聲說道:“不管你怎麽說,還是那句話,東西沒還,別想走!”

中等身材人影剛要答話!

突然夜空飄起一個陰森冰冷話聲:“我看看誰能攔住你兄弟,走你們的!”

三條人影騰身而起!

適時,一條瘦瘦黑影,自院落中冒起,疾撲遠處屋脊!

遠處屋脊,那蒼勁話聲又起:“哈!胡四師爺親自出馬了,何其榮幸!”

三縷銀光電射而至,分指瘦瘦黑影三處大穴!

瘦瘦黑影一聲冷哼:“雕蟲小技,破銅爛鐵也敢賣弄。”

左袖微擺,三縷銀光盡落!

撲勢不改,電閃襲去。

驀地,夜空中響起一陣震天大笑:“他不行,我可行,胡四師爺,你瞧瞧我的。”

一條高大人影,如天馬行空,回空飛閃,橫截半空中瘦瘦黑影,威猛絕倫,銑小叫當!

砰然輕震,瘦瘦黑影身形斜飛激射,落上一處屋麵!

高大黑影並未進襲,同時射向另一處屋麵!

看清了,最紮眼的是高大黑影背上駝峰!

瘦瘦黑影身形一震,冷然說道:“閣下何人?”

高大黑影大笑說道:“古月天,你還裝得那門蒜!”

瘦瘦黑影身形又是一震:“閣下認錯了人了,老朽‘汴梁世家’胡天南!”

高大黑影道:“曾幾何時,‘修羅四侍’也成了畏首畏尾之徒!”

瘦瘦黑影道:“車老三……”

高大黑影雙目飛閃威猛,陡地冷叱:“古月天你活膩了!”

瘦瘦黑影機伶一顫,幹笑改口:“放眼天下武林,能接我‘斷魂’—掌的,絕無僅有,原來是車三先生,那就難怪了,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高大黑影冷哼說道:“老駝子健壯得很!”

瘦瘦黑影笑道:“甫接二先生信符,沒想到三先生也來了……”

高大黑影道:“好教你知道,我家老四也來了,而且到得更早!”

瘦瘦黑影身形再震,“哦”地一聲說道:“那古月天倒不知道,四先生現在何處?”

高大人影答得好,“開封!”

瘦瘦黑影狂笑說道:“說得是,開封,三先生何時到的?”

高大人影道:“剛到!”

瘦瘦黑影道:“好巧,沒想到賣‘大力丸’的馬師傅……”

高大黑影截口說道:“你沒想到的事,多得很!”

瘦瘦黑影一聲幹笑,剛要說話!

高大黑影突然冷哼又道:“古月天,你要是想耗著老駝子,讓那三個東西乘機開溜,你可是打錯了主意,憑你還擋不住,老駝子……”

瘦瘦黑影詭笑說道:“對車三先生,我那兒敢?多年不見,我是想敘敘………”

高大黑影冷然接道:“少在老駝子麵前賣弄你那套鬼心機,老駝子比不上我家老四,老二,可是對付你還行……”

抬手一指,道:“老駝子再告訴你—句,我家老二坐鎮北角,早在那兒等著呢,不過,看樣子我家老二並未出手!”

瘦瘦黑影目光亂轉,道:“何以見得?”

高大黑影道:“看看再問!”

瘦瘦黑影回首飛快一瞥,他楞住了! 良久才回過頭來,默默不語!

不爭氣的那三位,仍然站在原先那處屋麵上,一動不動,分明是被人製住了穴道,動不得啦!

高大黑影道:“看清楚了麽?”

瘦瘦黑影開了口,卻有氣無力:“看清楚了!”

高大黑影冷笑說道:“憑他們三個這等角色,值得我家老二動手麽?我家老二等的是你上麵的那三個,懂麽?”

啞吧吃了黃蓮,能說什麽?

高大黑影冷冷一笑,道:“寬限三天,那是我家老二好脾氣,不管怎麽說,我家老二話已出口,老駝子不能拆他的台,可是老駝子告訴你,三天期限未至,東西未還之前,你們一個也休想離開開封半步,話是老駝子說的,有一個敢不聽,可莫怪老駝子下手無情,那個不怕死的,隻管試試好了!”

瘦瘦黑影陰笑說道:“焦老大兄弟,可沒走的意思!”

高大黑影道:“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明白,處理這件事的,最好是我家老四和老二,要是老駝子我,劫鏢,傷人,沒那麽便宜!”

瘦瘦黑影沒說話!

高大黑影卻冷哼又道:“古月天,那批東西。你還是不還?”

瘦瘦黑影答得狡猾:“二先生限期三天,如今才是頭一天夜裏……”

高大黑影目中寒光一閃。沉聲說道:“老駝子隻問你還不還?”

瘦瘦黑影心裏一寒,嘿嘿笑道:“三先生,我可沒說不還。”

高大黑影道:“你可也沒說還。”

瘦瘦黑影道:“三先生,別忘了期限是三天!”

高大黑影道:“期限三天又如何?”

瘦瘦黑影嘿嘿笑道:“期限到了再還也不遲呀!”

高大黑影冷哼一聲,道:“那怕你不還!”

一指另一處屋麵上的那三位,沉聲又道:“他們造化,今夜老駝子不動他們,古月天你記住,東西未還之前,有—個要想開溜,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