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爺爺

這孩子有時候嘴很欠,會直呼我爸和我弟的名字,教育了好幾次都沒用,我們又不好跟她一般見識,新鮮了一陣兒,就又不亂叫名字了,該叫什麽叫什麽了。

我爸特喜歡親她的小臉兒,她還會白我爸,說:“煩死了,光親人家。”

她嘴裏經常“人家人家”的,可能是我讓她看了太多動畫片,這個寶貝不太愛學習,每天必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手機看動畫片,從兩歲的時候就會擺弄智能手機,比我爸用的還順。她要看什麽動畫片,心裏還很有數,那麽多圖片裏,很準確地就找到自己要看的那個,然後點開看,誰也不搭理。

她五音不全脾氣暴躁,很多小缺點,可有些東西是天生的,真心沒法改。我經常覺得她太像江北了,嘴巴裏叼著勺子動來動去,像小痞子一樣的。漸漸地長大了,臉皮也磨厚了,犯了錯,說她也不聽,就跟我“哼哼”的。

夏天的時候,打雷,從三歲開始,她就不害怕了,因為我告訴她,打雷是自然現象,沒什麽可怕的。被蚊子蟄了小屁屁,紅了好大一片,她跟我說:“討厭的蚊子。”

我給她擦消毒的藥水,第二天看到那小塊紅印還沒消除,就心疼地摸她的小屁屁,她對我說:“媽媽不要擔心,我的屁股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這個孩子感情很細膩,也很愛多管閑事,有次我弟和他女朋友在家裏吵架,她就衝出去,對他們喊:“你們不要再吵了,煩死了!”

她好愛說煩死了。

這也是個臭美的孩子。我給她買很多小衣服,成天上網逛淘寶,我往電腦前一坐,她就經常問,“媽媽又給我買新衣服了嗎?”

聽她這麽說,有時候不是買新衣服的,也忍不住還是要去挑。

微博微信,已經是人盡皆知,我第一次最直觀地麵對江北的尋找,是我弟弟的新女朋友給我弟看了條微博,我弟又拿來給我看。

“尋找一個叫林曉饒的女人,有一個三歲的女兒。父親病危,臨終前想再見親孫女一麵,請各位好心人士幫忙轉發,提供線索者,必有重謝。聯係人:江先生,電話:……”

我曾經在微博上看到過很多這樣找人的方式,沒想到終有這麽一天,找到自己頭上來了。網絡信息發達的時代,我們幾乎快要無所遁形。

我曾經也在微博上搜過“江北”這個名字,但那麽多個江北之中,沒有找到那一個他。我用電腦登陸,看到這是一個新注冊的賬號,居住地是w市。

對著那條微博,我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不是因為江北終於又開始找我了,而是那句話,“父親病危,臨終前想再見親孫女一麵”,我是有多對不起他們那一家人,我把他們的親人帶到這麽遠的地方,連在哪裏都不知道,是死是活連個信都沒有。

他爸病危了,那麽一個老人,兩年多都看不到親孫女一麵,當時我跑掉的時候,他們是怎樣的心情,這些年頭,又是怎麽過來的。

或許無時無刻都惦記著,還有這麽個小寶貝流落在外麵,每次想一想,心該有多疼。我對不起太多人,對不起他們,也對不起我的女兒。

這個新賬號,關注的粉絲不多,一些亂七八糟的id,其中有個女人,名字叫“微微晴天”,我點開看過,韓晴這兩年大概是挺熱衷刷微博的,上麵有很多她的照片,她和女兒的照片,有時候也會露出江北的身影,沒什麽正臉,都是背著鏡頭的。

但他的背影,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韓晴是一定知道江北在找我的,甚至連她的賬號都跟著轉發了,這樣就算是不反對吧。

沒什麽選擇,甚至沒什麽猶豫,我再沒有良心,這個時候也必須出現了,不可能忍心讓他爸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的,我都不知道,這麽狠心的事情,我這些年是怎麽做出來的。

我問煒煒:“你願不願意跟媽媽去找爺爺?”

煒煒不太清楚我嘴裏的爺爺是怎麽回事,因為在外麵隨便碰上個老人,她都管人家叫爺爺。我說:“爺爺是一個人,和你很親很親的人,他是爸爸的爸爸,他想你了,我們去看他好不好?”

她說好。

可我不敢直接聯係江北,雖然以前我就很怕他,但沒有現在這麽怕過,“一個叫林曉饒的女人”,這個稱呼多麽的陌生,江北心裏肯定恨死我了吧,我也真的太可恨了。

我知道這趟回去,怎麽著都難免要見他的,可我就是想拖,拖到必須見的時候再說。我很想他,可是我很怕和他再見麵。

這兩年多以來,我從來沒有一刻想過忘記他,可是我不敢在心裏提及,我知道什麽都回不去了。說真的,江北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是融在骨血裏的,和林曉饒是密不可分的,我對我們的女兒充滿深深的感激,感謝她代表她的父親這樣陪著我,無怨無悔。

我曾經看到一句不明所以的話,“所有深愛的都是秘密”,然後感觸良多。

當初我和w市斷絕一切的時候,在紙上抄了幾個電話號碼保存起來,其中包括江北,包括江北他爸,包括康岩、瑤瑤和仔仔。

我猶豫了很久,這時候最有勇氣找的,居然是康岩。這麽久沒聯係,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估計得又結婚了吧,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

不過我覺得應該是還記得的,因為康岩那個人本身是比較厚道的,不至於說不聯係了,就連你姓誰名誰都忘了。

他們做生意的,輕易不會更換電話號碼,康岩也沒換,聽到我聲音的時候,愣了,似乎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是林曉饒。”

康岩還是愣,大約還是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疑惑地吐了兩個字:“饒饒?”

“嗯。”

“你怎麽說沒就沒了,江家一直在找你,你女兒呢?”康岩語氣漸漸有些急切。

我說:“在我旁邊,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想知道,江北他爸在哪家醫院住院。”

康岩說就在w市市立醫院,具體哪個病房就不清楚了。我說沒關係,我自己會問。

康岩說:“你要回來了?要不要跟江北說一聲?”

我說:“不用了,謝謝你。”

他急忙問:“你這些年怎麽樣,在哪兒過的?”

我說:“挺好的,有時間再說吧。”

我定了最近的航班,帶著女兒殺回w市,下了飛機回到w市區以後,隻帶著她在這個曾經最熟悉的地方吃了頓飯,然後就往市立醫院去。

w市沒怎麽變樣,好像一切都還在兩年多以前,我和江北牽手走過的街巷,我們買水果的小攤,就連攤販的臉,看著都很熟悉。

我牽著我的孩子,莊嚴地邁著一步一步,邁向更加未知的以後,但邁得十分堅定。

要找他爸的病房,並不困難,一定是在高護病房,總共沒有多少間,在護士台問一問就知道了。

在門口的時候,我透過玻璃朝裏麵張望,看見宋阿姨的身影,真好,這對老來伴,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結婚,還是相伴在一起。

我小聲對煒煒說,“進去以後要叫爺爺和奶奶知道麽,聲音不能太大,如果爺爺在睡覺的話,就不要說話。”

煒煒點頭。我伸開手臂,說:“來,媽媽抱你進去。”

我推開房門,沒著急進去,站在門口,很小聲地叫了一聲:“宋阿姨。”

宋阿姨走過來,然後看見我,愣了,眼眶也紅了,直到反應過來,老淚縱橫地說:“你這個死孩子,終於回來了你!”

我也潮紅著眼睛,忍著一臉愧疚的表情,朝病房深處望了一眼。那裏麵好像有點動靜,宋阿姨趕緊讓我進去,又對裏麵說:“老江,饒饒回來了,饒饒帶孩子來看你了,老江。”

我抹了抹眼角,抱緊懷裏的煒煒,堅定地走進去,看到病**躺著的老人,他似乎很想坐起來,但有些力不從心。

宋阿姨急忙過去照顧,我把煒煒放下,下意識地低低地擠出一個字:“爸……”

江北他爸也不淡定了,瞪著眼睛看我,宋阿姨急忙去給他捋氣,怕他著急了再病著。他把目光垂下來放在我手邊的孩子身上,咧著嘴,帶著絲不確定地叫:“煒煒……”

煒煒就抬頭看我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甜甜地叫了聲:“爺爺。”

江北他爸拿手擋著眼睛,痛哭,“煒煒,我的孫女……”

煒煒有點害怕,謹慎地牽著我的手。宋阿姨把江北他爸扶著坐起來,我輕輕邁著步子,把煒煒抱到床邊上坐下,哽咽著說:“讓爺爺抱。”

我的煒煒很聽話,就讓江北他爸鬆鬆地抱,他病著也沒什麽力氣,情緒也不好太激動。抱過以後,煒煒仰著臉問:“啊爺爺,你的病快好了嗎?”

“好,好,爺爺馬上就好了……”

宋阿姨出去了一下又進來,她說剛才給江北打電話了,他馬上就會過來。我點點頭,該見的總還是得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