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江北2

饒饒說那句話的時候,江北不自覺發出一聲冷笑,但不是對饒饒的嘲笑,隻是種出於倔強的反應。江北早就發現,饒饒很有文藝青年的潛質,喜歡寫些亂七八糟的紙條、句子,他登過她的郵箱,看過她寫的信,江北是個粗人,不懂文藝,有些話看不懂,隻覺得說得挺有道理的。

心這個東西沒有還不還的,如果江北想拿回來能拿回來,早就拿回來了,不用等到她來還。

他一步步走回房間,看著什麽都不知道,在**弓著背看視頻的孩子,動畫片的背景音樂,都是十分歡快的。煒煒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憂心的事情,忽然從**跳起來,揮舞著小手臂咋呼,“巴拉拉小魔仙烏塔拉變!”

什麽亂七八糟的。

江北就那麽看著她,聽著外麵的動靜,就和第一次碰見饒饒的時候一樣,一麵專心做著自己認為在做的事,一麵聽這姑娘的動靜。

饒饒去房間收拾了東西,然後去廚房裏做飯,晾涼了等著煒煒去吃。

她終於又要走了,這次是被自己攆走的,可算是報仇了。

江北躺在**就在想,想他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其實想想,也沒有外人形容的那麽苦逼。

那年冬天,江北在機場看著饒饒轉身,心裏就開始空落落的,很不安,就好像已經發現,她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了似的。當時他就開始後悔,這段時間因為生意上的煩惱,在家裏用了些情緒,饒饒每天過得肯定很不舒服。

饒饒回家了,江北抽出空來就跟她打電話,開始饒饒會接,隻是情緒顯得很低落,江北想,可能是剛回家有太多的事情了,所以累的。

韓晴還是沒有答應入股,但開始有傾向於要入的意思,見麵的時候總愛問江北一句:“你老婆怎麽樣了?”

江北就說:“帶孩子回家過年了,挺好的。”

韓晴就淺淺的那麽一笑。

饒饒不在,江北就孤單啊,有空的時候就跟小凱出去喝個悶酒抒發下,那時候很多人都知道江家出事了,是要落魄的節奏,也不知道都從哪聽說的,知道江北的老婆回家了。

和韓晴開始正式談入股問題的時候,江北就沒太注意到饒饒那邊的變化,也就晚上打個電話過去,聽寶貝呀呀兩聲。然後忽然有一天,饒饒的手機不開機了,怎麽打都不開機。以為手機丟了,忍了忍,後來打給她爸,她爸也不開機,打家裏的座機,是一串忙音。

江北以為饒饒家是不是出事了,然後去學校找林霖,才知道林霖在饒饒走的第二天,就跟著跑了。

江北有點懵了,公司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處理完,連夜開著車往她家趕,到了饒饒家,不停地拍門,把隔壁的人給拍醒了,人家說這家人已經搬走了,連房子都賣了。鄰居的人還可惜,說零七年的房子,才賣了不到二十萬,也真舍得。

江北開始發了瘋地找,聯係每一個他所知道的,饒饒認識的人,找人調出饒饒他爸的戶籍所在地,然後開車殺過去。走到一半,公司說韓晴入股的事出現點問題,讓他趕緊回去。江北沒辦法,隻能先回了w市,讓別人先過去找。

可惜饒饒爸爸那一家子親戚都在外麵打工,遍布在全國大江南北,根本就找不到。找到那麽一個兩個,也是說根本沒聽說過這家人的消息。

從銀行調出她的存取款記錄,所有的卡都注銷了。

跑了,這是真的跑了。很奇怪的是,w市認識他的人,是個人都知道饒饒跑了,也不知道消息是從哪裏傳出去的,這些人的推理能力,也太強悍了點兒。

有天江北遇到大金子,就跟他一塊兒找了個酒吧喝酒,喝多了開始罵娘,說林曉饒這個賤人,肯定躲到什麽地方去死了。她趕緊死了吧,活在人間就是個禍害。

酒喝得多了,大金子可能本來是想安慰江北兩句,就順著江北的話說麽,說:“早就看出來那是個婊子,一天事兒媽事兒媽的,先是跟那個姓康的好,看你有錢又跟你好,現在你出事兒了,說跑就跑了。指不定又是傍上哪個款兒了。真他媽是個賣的。沒準兒那閨女都不是你的。”

江北就急眼了,他說饒饒,那沒什麽問題,別人說饒饒,他是一句也不樂意聽。也可能是喝多了,江北就給大金子揍了,酒瓶子掄的人家差點毀容,踹得酸水兒都吐出來了。

有人報警,江北就被抓了。

以前也不是沒被抓過,通常給他老子打個電話,呆不上幾個小時就出去了,也不會留任何案底。但現在江北他爸在醫院躺著,這不好跟他爸說。江北就聯係朋友麽,以前的狐朋狗友,一個個都他媽的說有事兒過不來,全世界都知道江北現在是一窮逼,一個個恨不得落井下石,誰來撈他。

小凱這孫子晚上摟姑娘去了,睡覺關機,趕過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大金子在醫院,非要告江北一個故意傷人,差點又讓小凱揍了一頓。

賠錢了事。

江北躺在**的時候就開始琢磨,這世界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他能看到的世界,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他知道自己身邊的人都是什麽樣的德行,知道自己如果哪天落魄了,這幫孫子一個個都會是什麽反應,但知道和真的發生是兩碼事兒。

江北發呆的時候,有那麽一聲幻聽,很清晰很清晰的幻聽,饒饒扯著嗓子,又心疼又恨鐵不成鋼地說:“多大的人了,還打架,幼不幼稚!”

轉頭,看不見老婆孩子,就能見著小凱一個大老爺們在各種忙活。手臂上劃了道口子,虎口裂了,裏麵又是筋又是肉又是血的,看著既恐怖又惡心,小凱拿酒精給他消毒,那個疼啊,江北就一動不動地忍了。

小凱說:“上醫院縫縫吧。”他懶得動彈也懶得吱聲,然後小凱就打電話招呼了個幹小診所的妹子,在家給他縫縫。

護士妹子的身材背影和饒饒很像,江北眯著眼睛看她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認錯人了,失聲就把“饒饒”兩個字吐出來。但饒饒不在了,實打實的不在了。

正月十五,爆竹聲聲的,江北自己在家,聽著那特喜慶的音樂,心裏一錐子一錐子的紮得慌。他看看自己的左邊,再看看自己的右邊,隻有淡綠色的沙發,淡得跟太平間似的。

冰箱裏還有饒饒走之前凍上的肉,硬得像石頭,江北就琢磨,咱也包個餃子吧。這活他跟饒饒一起搭夥幹過,不怎麽難,就是包出來一個個歪扭七八的。江北包完餃子,元宵晚會都結束了。

江北打電話,讓人來自己家吃餃子。就來了小凱和小詩詩,江北覺得不熱鬧,然後揪了住在附近的康岩,喝多了也不罵饒饒,老實地滾回去睡覺。

醒了以後,家裏亂七八糟的,還洗什麽碗,以後都沒人做飯了。索性什麽都直接扔了。

江北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懷疑什麽所謂的愛情和家庭。他沒正兒八經愛過什麽人,以前都是玩玩兒拉到了,有那麽一個人,自己認真地去愛了一下,本來不愛的,那姑娘忒玩兒命了,看著太讓人心疼了,他就勉為其難地去愛了。然後等他真的愛上的時候,人家揮一揮衣袖跑了。

有了韓晴的錢,公司的危機漸漸解除了。韓晴來看江北,有那麽點示好的意思,還帶來孩子。韓晴的孩子都會說話了,剛開始叫叔叔,後來就學會了叫爸爸。江北就盯著這個孩子看,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兒不像自己,他不是她的爸爸。

但自欺欺人吧,江北覺得自己的女兒遲早是會回來的,遲早會叫他這聲爸爸的,那就先這麽適應著。

江北出去玩兒,碰見些以前勾搭過的姑娘。去開房,習慣性地想去拉姑娘的手,一看那身影,又不想拉了。有些姑娘是該牽著走的,有些姑娘是適合摟著走的。

躺在**,江北沒性趣,就問那姑娘,“你賤不賤?”

姑娘愣了,說:“你啥意思?”

他問:“你以後老公知道你讓這麽多人上過,什麽想法?”

“操,你老婆沒讓人上過?你什麽想法?”

江北就穿衣服走人了。女人真他媽的賤,好女人壞女人,都賤。

韓晴來獻殷勤,絕口不提以前的事情,就是沒事兒叫他一塊兒吃吃飯,到家裏坐坐什麽的。家裏沒有老婆大人要伺候,江北就很閑。沒事兒也真就去坐坐,但也就是坐坐就走。

韓晴有點急眼了,偶爾跟江北一塊兒喝喝酒什麽的,本來可能是想勾引江北的,可惜喝多了管不住腦子,就說:“她都跑了那麽久了,你打算這樣到什麽時候。”

她說:“小北……”

那一聲叫得動情而嫵媚,媚得江北直惡心。江北把韓晴攬過來,揪著她沒穿胸罩的**,“你以前不性冷淡麽?”

韓晴愣了愣,江北說:“你跟我裝什麽逼,不讓上就是清純了?”

那時候公司還不是特別穩定,所以江北不能把話跟韓晴說得太難聽,怎麽著,她覺得往他家公司砸了點錢,還有那個能耐把自己包了不成?

江北想明白了,饒饒就是讓眼前這個婊子逼走的,他還是得去找她。開春以後,公司運轉正常些了,江北就自己往饒饒的四川老家殺。尼瑪這地方太破了,全是山路,車也開不上去。

這地方到處都是山,隔那麽一段,就有戶人家,然後進去問,知不知道姓林那家人在什麽地方。鐵定是沒有結果的,這塊兒出去打工的人太多了,很多人自己家都不曉得自己家的人去哪了,更別說別人家了。

饒饒一直就說,她爸當年當兵轉業,那都是好命的,所以能娶到她媽那麽漂亮的老婆。

離開四川之前,就順路去了趟重慶,找仔仔和瑤瑤。他倆現在過得也不大愉快,瑤瑤在大學門口,自己開著個旅館,每天什麽也不用幹,進進出出的全是生意。

江北和瑤瑤在旅館附近的飯店吃飯,露天燒烤,吃得風風火火。瑤瑤說覺得自己就是在造孽,給這些學生娃娃提供開房的便利,不曉得每天晚上有多少**進進出出,多少胚胎落地發芽。

瑤瑤還說,有個女孩就在他家旅館吃打胎藥,當時臉綠成那樣,她還以為人家是大姨媽疼。後來才看出來怎麽回事,那女孩退房走的時候,蹭得滿床單血。

造孽啊。

最造孽的是,瑤瑤自己不能生,他們還非得跑瑤瑤麵前來造孽,瑤瑤覺得自己真是活該。但活該就活該,不讓她開旅館,她還真不知道幹啥去,就是活該,也得活著啊,想有錢賺,又想輕鬆,還得接著幹。

瑤瑤現在很悲觀,滿嘴就是“活著沒意思,我咋不去死”。

喝高了,江北就開始罵饒饒,瑤瑤就罵江北,不管怎麽說,瑤瑤是向著江北的,瑤瑤說,“饒饒跑了那是你江北自己沒本事,留不住人家怪誰。當初饒饒貼你的時候,什麽時候也沒說你是個瞎眼犢子。”

江北覺得瑤瑤說的很有道理,同時深深地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那天喝多了,倆人還差點睡了,也不知道是誰比較清醒,反正最後事兒沒成。江北就又跑了。

有天看電視,看到一個綜藝節目,一幫留守兒童,在節目裏和自己的爸爸媽媽見麵了,場麵那個感人啊。江北在心裏罵這幫父母孫子,這年頭幹點什麽不能掙錢,咋就一個月三百塊錢都省不出來給孩子呢,怎麽能做到一年一年地不回家看孩子呢。

江北被自己的愛心所感動,對著電視抹眼淚兒,然後翻自己閨女的照片兒,然後翻到產後,還沒恢複的饒饒,指著照片罵,“賤人,婊子,傻逼。”

江北覺得,如果再讓她揪到林曉饒,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你怎麽能那麽懦弱,那麽好欺負,被人逼啊逼的就跑了,怎麽就什麽都不跟我說。你動腦子想想,事情是會過去的,你怎麽還不回來找我,你就這樣不要我了,怎麽就能有這麽狠的心。

兩年七個月,九百四十六天,江北從來沒忘記過,自己有個在外麵流落的女兒,每天每天都在想,想她長到多高了,想她會不會說話了,跑起來是什麽樣子的,想她吃喝拉撒睡的每個神態。精力都花來想女兒,也就不怎麽想饒饒了。

男人麽,有憋不住的時候,有時候躺在**,想起他們恩恩愛愛的場景,想起她那副嬌羞吧,還硬裝大方的樣子,又想想她現在指不定讓哪個男人操著呢,心裏那個恨啊。

聽說饒饒回來那天,江北往醫院裏趕,剛開始挺淡定的,他絕對為這一天已經做好準備了。他淡定地上了電梯,淡定地出了電梯往病房裏走,然後越走越不淡定,最後幹脆衝了進去,上去就是甩她一個嘴巴子。

這是這麽久以來,他最想幹的一件事情。

饒饒在江北心裏,就兩個字傻逼。他不會再愛一個傻逼,不會再去為一個傻逼的眼淚動容。江北從來就知道饒饒這個人懦弱得一塌糊塗,在困難麵前,不是逃避就是逃避。以前江北覺得她懦弱得惹人憐愛,現在覺得她懦弱得可恨。

饒饒把複婚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江北心裏咯噔了一下,然後淡定地說:“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是不可能的,男人也有傷不起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麽再和饒饒回到過去了,那些戀愛著的,什麽都不用考慮的時光。他就身處在這個是是非非浮浮沉沉的環境裏,以後有的是大風大浪,他要找的,是一個堅定的女人,哪怕不愛,也絕對不會輕易離開他的人。 [&]. m

饒饒在他眼裏,輕得像一朵雲,不好說什麽時候就飄走了,或者打散了。男人也需要安全感,饒饒給不了江北,江北也給不了自己。

饒饒給煒煒做了最後一頓飯,一口一口喂煒煒吃完,就走了。她說:“媽媽有點事情,晚上不能陪煒煒睡覺了。”

煒煒伶俐地點頭,說:“沒關係,爸爸也是江一煒的好朋友。”

饒饒沒有抬眼看江北,江北一直在盯著她。那個女人,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了,也不是最初他愛她時候的模樣了,不能帶給他輕鬆愉快的感覺了,那散了就散了吧,湊合下去也沒意思。

饒饒走了,確實是去了那邊的小房子,江北知道饒饒不舍得離開煒煒太遠,她總會在附近看著。

晚上哄煒煒睡覺,有這幾天逃跑的經驗,煒煒對沒有媽媽陪這件事情開始適應,江北也會給煒煒唱兒歌聽,一下一下輕輕地拍她。

他本來以為煒煒睡著了,就停下不拍了,煒煒又抬起臉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媽媽怎麽還不回來?我想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