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雪人

韓晴還是很給我也給自己留臉的,我回到病房以後,懷著暢快的心情逗兩個孩子,韓晴家的糖糖並不討厭我,跟我們家煒煒也沒再吵過架,小孩子很快就能玩兒得很好的。

韓晴回來的時候,換了身新衣服,應該是剛才自己跑出去新買的,發型也重新弄了弄,反正看不出來被潑過咖啡了。我們倆再沒說過話,她匆匆和大家打了招呼,就領著自己的糖糖走了。

江北問我剛才和韓晴幹什麽說什麽了,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我潑了韓晴一臉咖啡,並且我現在心情很爽。江北就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看著個剛認識的人,眼神裏全是琢磨。

江北說,“我今天看著你特別不一樣?”

“大仇得報神清氣爽啊。”我一字字地感歎。

“真有這麽爽?”

“嗯。”我擺出理所當然的姿態。

江北說:“那回頭我也潑你一次試試。”

我就白他一眼。我和他的仇,要是潑潑咖啡就能解決掉,那他潑我個百八十回我都認了。在醫院呆了大半天,一起出去吃了頓飯,然後開車回大城小愛。

停車場裏,江北問我:“晚上有事兒啊?”

我說沒有,他就邪邪一笑,“那上去坐會兒唄。”

“哦,我想起來了,今兒約了康岩一塊兒去看電影來著。”我對江北憨厚地笑笑,然後跟我們家煒煒說拜拜,下了車,往我們家那棟樓的電梯口走。

我知道江北招呼我上去幹嘛,他現在除了帶孩子,沒時間出去鬼混,所以也沒機會和女人鬼混,但凡招呼我,就是為了那點破事兒。但我今天大姨媽沒完,我懶得跟他說。

晚上我就自己在家看電視,江北給我打電話,問我:“看電影呢?”

我說:“是啊。”

“你家廚房燈亮著呢,關緊去關了,浪費電。”江北這麽說。

我就下意識回頭往廚房瞅了一眼,說:“沒開燈啊。”

江北:“你不是不在家麽?”

“我馬上就出門,不跟你說了。”我就把電話掛了。他打電話試探我,這個動作讓我心裏委實很不舒服啊,這個撒謊被揭穿的感覺,讓人心裏很別扭的。

我就給康岩打了個電話,叫他出去看電影。

其實康岩整天也沒什麽事幹,因為最近新店開張,白天的時候我們會去那邊多呆一呆,省的底下員工老虎不在家猴子稱代王,但兒童樂園麽,一般關門很早的,康岩除了偶爾跟朋友出去吃吃飯喝喝酒,也就是在家宅著。

有時候站在他的立場想想,覺得日子挺難捱的,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家裏沒女人沒孩子,每次回家都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心裏應該很寂寞空虛冷。

我覺得我以朋友的立場約他出來看個電影也沒什麽,我們看的也不是什麽文藝愛情片,就是隨便挑了個新上映的大片兒看。但是這年頭的大片兒也太粗製濫造了,看了沒半截,我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我也不是什麽講究人,脖子一歪就睡了,睡了一會兒腦袋壓在康岩肩膀上,眯了眯眼問:“還沒完事兒啊?這片兒太大了,我看不懂。”

康岩就笑,我們倆商量商量,就走了。我們倆去h酒吧坐坐,隨便喝了點酒,康岩隨口問我為啥要跑出來看電影,我就說在家太悶了唄。康岩說他也挺悶的,以後沒事兒出來坐坐也行。

“今天辦假證是什麽意思?”康岩問。

康岩也不算外人,我就歎著氣把江北他爸想看我和江北複婚的事兒說了,康岩一直皺著眉頭在聽,然後問我:“你跟他真就不可能了?”

我沒說太多,到底還可不可能我也清楚,我甚至也開始不清楚,我還希不希望有可能。

康岩說:“你有沒有打算離開這兒一段時間,就是暫時見不著煒煒?”

“幹什麽?”

“我打算等開了春,店裏不忙了就出去轉轉,你要是願意,就一起去唄。”

“嗯,過完年再說吧。”

發生了件小插曲,就是我發現吧,我們店裏那個攝影師的小學徒,就是叫明明的,他看我眼神兒總不對勁兒。我在辦公室跟我弟的小女朋友聊微信數落我弟的時候,他還拿微信來加我。

總是問這問那的,還都是些私人問題。剛開始我還敷衍,後來覺得過分了,就問他:“你是不是不用工作了?”

然後小夥子就不敢吱聲了。

這事兒我倒還不至於跟誰去說,反正他沒事兒老跑來跟我獻殷勤,順手捎我一塊巧克力,一包酸奶什麽的,這不都是上學的時候,男生追女生的小伎倆麽。

我就在這小夥子麵前暗示,我一離過婚還有孩子的女人,跟他這種小毛孩子,是不會怎麽樣的,讓他趕緊了了心思。

但年輕人麽,都有那麽股子拚勁兒,就是覺得人一定可以勝天,愛情是超越地域年齡乃至性別的。可他們考慮愛情的時候,並沒有考慮過婚姻和未來,就像我當初瘋狂地迷戀江北,也沒有考慮過那麽多。

隻是覺得能好上一天是一天,擁有一次是一次。

所以我拿這孩子有點兒沒有辦法,人家也沒有跟我明說什麽,反正就是反反複複地獻殷勤,我這麽大歲數一姐姐,也不好跟他挑明了,每天就在這地方瞎猜,說出去還挺不好意思滴。

天越來越冷,這娃在店門口堆了個雪人,非讓我出去看看。我懶得去看看,他就跑出去拍了照片發給我看。是個小老虎,小夥子手藝還不錯,非讓我誇誇他。

我沒怎麽誇,讓他趕緊上班兒去。然後就在那回憶,幾年前,我和江北剛結婚的時候,也堆過一次雪人。當時江北看見下雪了,就蹭蹭跑到樓下去,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停在外麵,然後下了一整夜的雪,車頂上就堆滿了雪。

早上我和江北帶著準備好的各種工具,跑到小區外麵,兩個人圍著車忙活,忙活出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來。江北看著我們的傑作,把我的手拉到懷裏捂著,一邊兒給我捂手一邊兒哆嗦,“你手怎麽這麽涼啊。”

我的手從他腰下麵穿進去,就貼著他的皮膚,因為手太涼了,就會覺得他的皮膚很燙。我很心疼江北啊,就要把手抽出來,江北就按著我,“擱裏邊兒擱裏邊兒,你看我對你多好。”

年輕真是無敵啊,那些畫麵想著想著我就笑了,然後隨手把這張照片轉給江北,告訴他天冷了,和煒煒都多穿點。

我和江北並不會經常見麵,他早上把孩子送到幼兒園,然後下午我去接,第二天我再把孩子送幼兒園裏,他下了班去接。周末的時候,我會過去陪孩子,有時候晚上就在那睡一覺,當然免不了給他占點便宜,之後的日子仍然分工明確。

假證辦下來了,久違的紅本本,和當初我們結婚時候領的證還不大一樣,外包裝又更新換代了。翻著這兩張假證的時候,其實我心裏挺有感觸的,某一個恍惚間,覺得它好像就是真的,我和江北就是有名有實的夫妻。

我看著這兩張本本發呆,康岩說:“又想結婚了?”

我微笑,“謝謝你啊。”

“其實你要是還惦記他,何必這麽拖著呢。你都沒點行動。”康岩說。

我問他:“怎麽行動?我也脫光了衣服去找他?這招對你可能好使,對他可沒用。”

康岩一愣,挑了下眉毛,“你也可以對我試試。”說完就跑了,是玩笑開過頭了有點不好意思,我坐在後麵笑話他,“哈哈,你跑什麽呀。”

江北他爸是元旦節第二天去世的,一旁的抽屜裏,還放著我給他看的假證。他在醫院,晚上兩點,悄無聲息地離開,宋阿姨小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冷透了。

我和江北帶著煒煒過去,江北攥著拳頭,看著**的人不說話,我心裏挺難受的,想哭,但也不想放開了哭,就把身體往江北身上歪了歪,靠在他肩膀上。

那個老爺子,最開始沒有他,就沒有我這輝煌迤邐的人生,如果他是個壞人,當初可能直接把我拖到某個角落就給睡了,然後我醒來以後得到一筆錢,抱著錢哭得要死要活。

江北他爸是個好人,對我來說是。他是我最敬重的長輩,比敬重我爸還要敬重。而我們的表現,平靜得幾乎有些冷漠,其實他爸還能堅持多久,我們都有數,關於這一刻,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

江北抬手攬了攬我,低頭的瞬間,表情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落寞。他又失去了一個親人,心裏的寄托和可以倚重的東西越來越少,所以才說人越長大越孤單,越單薄麽。

做完最後的檢查,他爸被緩緩蓋上白布,那個瞬間,真真切切地提醒,什麽都回不去了,這個人從此徹底地離開了。我有點受不了,抱著江北不出聲地哭。

我們家孩子本來不清楚怎麽回事兒,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麽就看懂了,蹭蹭衝到床邊上,不停地嚷嚷:“爺爺爺爺,你們不要把被子蓋上,蓋上被子爺爺就會死了……”